#3箴言之壁【傳統(tǒng)武俠 奇幻】
#3貧困挑夫與沉默車夫
新的一天,該醒了。
將帳篷折疊起來塞回背包,師淵最后就著雪水煮了一鍋淀粉疙瘩,鍋用的是一個有些擠變形的薄皮小鐵盆,沒法掛起來所以必須在火堆邊壘一圈石頭才能架住它。
陶欣離家時從自己家?guī)Я藗€小陶碗,她爹在成為祭邪神徒以前就是個老實巴交的陶匠,這只碗就是她爹做的,陶欣小時候就在用,算是她家里為數(shù)不多保存較好的物什。
這碗對現(xiàn)在的陶欣來說,太小了。師淵把湯往陶欣的碗里倒,只倒了部分湯水沒倒干貨。陶欣的小碗裝不下鐵盆的一半內(nèi)容,所有的淀粉疙瘩都留在師淵盆里。
師淵端著鐵盆,等陶欣一鼓作氣把小碗里的湯干完,又將鐵盆里的淀粉疙瘩帶湯倒一半給她,這才可以吃盆里的。
這是兩人這幾天來達成的默契,曾經(jīng)師淵一個人漫游,鐵盆里煮什么都不用跟誰分,他是又當鍋來又當碗。
自從帶陶欣上了路,不但吃不飽了,分餐也很麻煩。
結(jié)伴第一天兩人吃的也是淀粉疙瘩,陶欣抱怨一碗不夠,可是那會兒師淵已經(jīng)在端著盆喝了,就沒法再分給陶欣。
他倆討論得出的辦法就是這樣,先給陶欣喝一碗,再平分鐵盆里的。
師淵煮的這碗“淀粉疙瘩”,實在算不上什么美餐,就是拿淀粉加水揉成球,再擱水里煮定型。味同嚼蠟,還粘牙卡嗓子。
其實這東西有一套進階做法,師淵是知道的。那就是把雞蛋液拌到淀粉里,這樣更不容易煮散;還要在淀粉或者湯里加鹽,這樣吃起來有味道;還可以摘點野菜丟到湯里一起煮,或者把野菜揉碎也搓進圓子里;有條件的話還可以挑一點點豬油給湯增香。而有一個終級做法能從根本上提升成菜的品位,那就是用糯米粉而不是淀粉來做這個。
但雞蛋、野菜已是奢望,遑論豬油和糯米呢?發(fā)財有發(fā)財?shù)某苑?,逃難有逃難的吃法,師淵無奈地吞咽鐵盆里的東西。他能發(fā)揮的廚藝,就是用合適的水量和火候避免讓淀粉全化在水里或者被燒焦粘在鍋底。
陶欣吃掉了小碗里最后一點殘余,看著師淵捧著的鐵盆。
陶欣家里苦,耕地比村里其他家庭少,她爹會燒一些陶瓶、碗、壺、瓦片和模具,一位貨郎會推板車來,給她爹一把銅幣,將那些陶器裝車押到最近的市鎮(zhèn)去。
陶欣在大人談話中聽到那市鎮(zhèn)叫做“蠟松鎮(zhèn)”,正是如今她要跟著師淵去的地方。
貨郎已經(jīng)很久沒來陶欣家收貨了,她爹被自稱“神使祭長”的人蠱惑,成為了祭邪神徒,那之后便不斷燒制“邪神”的陶俑呈給那些神使祭長和祭壇護法,說要為他們擴建祭壇。自家田地耕種的產(chǎn)物,也拿出一大部分奉獻給邪神。
所以陶欣家從來沒什么可口的食物吃,師淵做的這份淀粉疙瘩,對她而言已經(jīng)是“能接受”的伙食了。
兩人都吃完這頓飯,各自抓一把雪將餐具擦拭一番,收納好便往昨晚師淵在坑邊牽下來的繩索走去。
爬出坑的時候,師淵最后低頭看了一眼掩埋著那個不知名男人的雪堆。
師淵和陶欣前往蠟松鎮(zhèn),這次,師淵腳步有所放慢,陶欣跟在師淵身后不遠處,今天沒有很用力地踩踏枯枝。
“聽好了,剛才那頓飯是我們最后的食物了?!睅煖Y警告陶欣,“本來昨天就該到下一個村子的,你今后最好不要再走丟?!?/p>
陶欣用昨晚得到的那柄長劍撐地充當?shù)巧秸龋骸懊靼?,我會跟緊的,你不用牽著我?!?/p>
“牽不著,這山路太窄,容不下兩人并肩?!?/p>
說完這話,氣氛就有點僵了。
和人一起在野外跋涉的時候,如果一言不發(fā),就會很快精疲力竭,倘若能有說有笑,目的地眨眼就到了。師淵正尋思找個話題,倒是陶欣先在身后開口:
“要不你再給我講講你以前摸的那塊箴言之壁吧?”
箴言之壁的故事,師淵已經(jīng)講過許多遍。當初就是聽說師淵要尋找更多箴言之壁,陶欣才拜托他帶自己離開村子的。
傳說中箴言之壁為觸摸它的人降下啟示或賦予力量,這也許是陶欣一直在尋找的救贖。
師淵樂意向陶欣介紹更多細節(jié),便不厭其煩地再一次講起了箴言之壁的傳說,那傳說與師淵有關(guān)……
早幾個月的某日,師淵劃著小舢板渡過海峽來到雪途郡。
雪途郡冬長夏短,遍地針松。地處邊陲,民戶散碎。
師淵為人挑水劈柴,勉強糊口,偶爾抄書,賺些零錢。
他想著,有朝一日攢夠路費,一路往西深入內(nèi)陸吧,離東海岸越遠越好,到繁榮的市鎮(zhèn)去,到王都去定居。
但是他不確定能不能盼到那一天,讀過的書在這里用不上,有錢的雇主也就那幾戶,抄寫的差事更不是天天有。
直到師淵去接駕那輛馬車。
那是由兩匹栗色毛的駿馬拉來的車,師淵不確定馬是不是一次僅生一胎的動物,但拉車的馬簡直是雙胞胎,它們有相同顏色的軀體和鬃毛,一樣的白蹄子,甚至一樣神采飛揚的眼眸。
馬車由漆紅的香木打造,護手、圍欄等突出構(gòu)件的拼接處則漆得金燦燦的。
師淵拖著一大袋豆類,怯怯地向馬車前面靠近,他的雇主要他今天在這里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喂馬。
車夫是個男青年,看上去比師淵大幾歲,黑色的頭發(fā)梳得又齊又亮,面色白凈得像沒受過風吹日曬。白襯衫、黑馬甲,脖子上是一枚紅領(lǐng)結(jié),打得很標致。腰間是鐵帶扣的漆黑皮帶,左側(cè)別著一柄保鏢短劍,劍鞘也是同樣錚亮的黑皮革。下著深灰色條紋長褲和漆黑馬靴。
這車夫在此等嚴寒的冬日里仿佛一點不覺得冷,就穿這一身,背挺得筆直,居高臨下地看著師淵喂馬。
師淵察覺車里的客人來頭不小,伺候馬的動作不敢怠慢。他瞥見兩匹馬各掛著一個銅標,寫的應該是名字,還真像兄弟一樣起了很像的名字呢,有意思,師淵將馬的名字念了出來。
駑馬吃飼料都是急躁嗆噎的,這兩匹駿馬則不然,姿態(tài)非常從容,聽到師淵叫名字,仿佛有靈,抬頭看師淵,見師淵沒有動作才埋頭進食。
師淵感到自己不需要一直待在這里,只需要待會來撿口袋就好,于是退到馬車一側(cè),又看見車身上鑲著一面銅牌。
“宮廷書房編委會”師淵又念出來,哦,原來是這么個來頭啊。
“小家伙,你認得字?”轉(zhuǎn)身正要離開的時候,馬車中傳來的聲音叫住師淵。
不是那青年馬夫在叫他,是馬車里的貴客在叫他,聲音明顯年長沉穩(wěn)。
那馬夫起身,為要下車的大人撥開紅色厚絨布的簾子。
一中年男人款款下來,身形高大,兩鬢見白,戴黃色琥珀框眼鏡,鏡片圓的,銅幣那么小。一襲紅長袍,寬袍大袖,內(nèi)側(cè)是白襯里,蓋過腳面,蓬蓬松松,如帆如旗。
師淵小步上前,輕輕跪下:“雪途郡挑夫師淵,奉命接駕。不敏,認得幾個大字。”說完,心中為周全的禮數(shù)竊喜,重賞吧,重賞吧!
中年男人哈哈笑:“沒想到如此窮鄉(xiāng)僻壤還有你這樣的人?!?/p>
他示意師淵免跪,師淵起身,心里還是想著:“重賞我吧!”努力克制著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