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如果博士被干員們共享了——暴雨篇


“薩爾貢的草原上,白色條紋的黑馬與黑色條紋的白馬世代爭斗?!?/p>
她小聲念完,書脊后的視線微微抬起,悄悄觀察他的反應(yīng):
“那,斑馬到底是黑底的還是白底的?”
閱覽室米黃色的燈下多了幾聲歡笑。橡木柜臺后的安樂椅上,圖書管理員蓋在臉上的報紙抖落,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沙發(fā)上的二人與一個小時前并無二致,只是,距離似乎又近了些。
“博士,閱覽室里請不要嬉笑。雖然這里也沒別人......”
報紙蓋回了頭上,他的聲音隨著身體再度躺下而愈發(fā)輕下去。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刷借書卡的聲音,還聽到博士問這本漫畫能不能多借兩天。他在困意中擺了擺手,
“手續(xù)辦好,您愿意的話,一生一世?!?/p>
?

一生一世?
她依稀記得,第一次在薩爾貢沒有字幕的露天銀幕上聽到這句話時,自己曾為它的具體拼寫而默默苦惱了好一陣子。一開始,她覺得應(yīng)該寫作“一生一事”,活下去,才能做事情,合情合理,但她搞不懂的是,為什么男主角要在接吻之前對女主角說這樣一句廢話?
而在她知道這個詞的真實意思后不久,便帶著痛苦與一個近乎永恒的疑問孤身走向了荒野:一生一世,真的只是句臺詞嗎?回答她的是黃沙與月光——薩爾貢荒野的底色——從羊皮紙上的詩篇到數(shù)碼相片,它們的孤寂與皎潔相伴著,生生世世.......
“暴雨?”
臉上忽然吹來他手掌扇起的風(fēng):
“在想劇情嗎?”
他叩了叩她胸前米黃色的漫畫書,輕細(xì)的震動恰巧與心跳合拍。
“嗯。男女主分別了,很遺憾呢.....”
“聚散有時嘛,說不定他們以后又會在一起呢?”
庫蘭塔少女點點頭,視線垂到了自己不知不覺刮起封面的指甲上: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別人坐在一起看書了,謝謝您,博士?!?/p>
“別那么說啦,要不是你的助理工作做得好,我們哪會有這么悠哉的午后呢?”
“唔.....”
似乎是要把小臉上的溫度帶走,她把漫畫書抱得緊了。方才的工作,不過是把一沓沓紙搬來搬去,就像一個彈藥手不會因為多搬了幾箱子彈而受嘉獎,他的認(rèn)可是一個意外收獲,一小罐愛火的助燃劑。
他們走到一扇舷窗前,大雨時分,大地的鼓正奏出神的交響曲。博士伸手貼上玻璃,冰涼的觸感讓他皺起眉。
“您在看雨?”
“不,只是擔(dān)心外派的干員.......”
他短嘆一聲,轉(zhuǎn)過頭時,清冷的光線明晰了笑容:
“你先去休息吧,我還有幾場遠(yuǎn)程指揮要做?!?/p>
‘我能和您一起嗎?’
這句話在喉頭掙扎一番,又因膽怯而落回了心里。她應(yīng)一聲,朝博士的反方向走去,黑白相間的菱形瓷磚上,她和緩的腳步聲淹沒在他有力的大跨步,他哼唱著的歌謠以及離他幾步遠(yuǎn)的雨聲里,她越朝前走,越覺得這些聲響是一盞神燈:她心上甜美的遠(yuǎn)景,被它柔和的光照得透亮??伤鋈灰庾R到它們正在遠(yuǎn)去——就像她目睹隊友受傷時所感到的一樣——她心慌意亂了。
“Like a falling rain~”
“博士?!?/p>
“嗯?”
他轉(zhuǎn)身,便看見了那本被抱出皺褶的漫畫,以及她青白色的指節(jié):
“明天,還可以讓我當(dāng)您的助理嗎?”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閃電照亮了走廊,令人戰(zhàn)栗的光亮讓她的嘴唇看上去像是兩層箔紙。她埋怨那份連雷聲都未來得及遮掩的急切,但毫無疑問,這份急切要比拙劣的搪塞更接近戰(zhàn)場上自己令博士稱道的勇氣——
她祈禱著再一次意外的收獲,但他卻留給她沉默,留給她背影,留給她一個似是而非的笑,空蕩的走廊與漫天的雨。
?

“欸,電影資源?”
在擺放著一箱箱拍攝道具的小宿舍里,嚼著爆米花的札拉克女孩愣了一下,轉(zhuǎn)而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把轉(zhuǎn)椅調(diào)向了屏幕:
“要什么樣的?或者是,哪部?”
“這個.....名字我記不太清楚了?!?/p>
暴雨有些窘迫地?fù)狭藫项^,這是她第一次在羅德島向他人提出請求,
“大概是哥倫比亞人拍的吧?有一個接吻的場景,后面還有男女主一起睡覺的......請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啦.....我,我在放映室的倉庫里沒有找到碟片,就來問問......”
明亮的燈光下,她內(nèi)心的羞澀無所遁形,臉頰好像在燒。
“那種東西怎么可能有碟片庫存嘛。”
卡達(dá)哭笑不得地?fù)u了搖頭,她沒想到像暴雨這樣靦腆的女孩子居然也會有那種興趣。
“不是那種小電影啦!”
她慌忙擺手,似乎要比劃出電影的形狀:“是像絮雨小姐經(jīng)??吹媚欠N,愛情片?......”
“劇情還記得嗎?”
“劇情?是要全部嗎?”
“記得多少說多少啦,等會我問問我?guī)讉€做混剪的同行就是了?!?/p>
她按下她無處安放的小手,抬起頭,溫和地問道:
“不過,暴雨小姐是要和誰看呢?”
?

經(jīng)過十五個小時又二十三分鐘的忐忑不安,暴雨從床上坐起時,腦中仍有雨聲回響。她拉開窗簾,陽光耀眼,雨后的都市像一片垂著露水的水泥的草原。近處的街上,有人正用抽水機(jī)排著積水,看著那些灰黑色的水洼,她既寬慰又緊張:昨天與博士的一切并不是夢,而她臨別時的話,也一定被他清晰地聽到了。
要不要再去問問博士呢?不,一定會被他拒絕的吧?就讓我做一只在綠蔭下歇息的小馬吧,那枝頭的甘露,應(yīng)該只屬于那些好看又會唱跳的鳥兒,嗯,一定是這樣的。
她正是這樣安慰著自己,穿好衣服,懷著一種灰色的滿足感推開了門。
“欸?”
門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團(tuán)陰影,踩上去是軟軟的。
她愣住,后退半步,在意識到這個人形是博士時,一聲壓抑的驚叫從指縫里漏了出來。
“博士?博士?”
左顧右盼,走廊上空無一人。她慌慌張張地?fù)u醒他,那疲憊的雙眼是液晶屏的藍(lán)色。
“唔?.....”
“您怎么暈倒了?生病了嗎?要不要去叫凱爾希醫(yī)生?”
少女急切的聲音在他聽來像是陣陣晨風(fēng),令人舒適的溫度與香氣,讓他再度閉上雙眼:
“沒事的,暴雨,只是昨天指揮得有點累而已.....”
手上的搖晃停住了。他聽到她放下心的嘆息,卻沒有看到她臉上的緋紅。清晨的小意外讓她收獲了與他的貼近,擔(dān)憂被壓下后,羞赧再度從心底悄然浮上。
“您....要再睡一會兒嗎?”
面容上,勞累帶來的痕跡叫人憐愛。真希望他能再休息一會兒。
“現(xiàn)在幾點了?”
“七點左右?”
“那該上班了。”
口氣里萬分無奈。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罐薄荷藥液,卻又被她輕輕按了回去。
“您等一下,我看眼鐘?!?/p>
“哦.....”
她的心怦怦跳著,一手與他相握,一手環(huán)抱著他將他帶進(jìn)宿舍。熟悉的人,陌生的溫度,興奮與新奇感交織而成的溪河在胸中汩汩作響,她放他上床,輕聲說:
“是我記錯了?,F(xiàn)在才六點,請您安心睡吧?!?/p>
他似乎點了點頭,馴順地讓她蓋上了被子。清晨安寧而濕潤的空氣里,她跪坐在他身邊,長久以來想看他的睡顏,此刻正和緩地向她展開,像一幅畫卷,像一首戀歌,像她以為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是的,她確信自己愛他,而此時她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默默希冀著他可以原諒自己的貪心,慢慢俯下身去。
米黃色的陽光均勻地涂抹著這間宿舍,這張床,這位女孩與她心上人慢慢貼近的唇,空氣是熾熱的糖漿。
“暴雨?”
“嗯?!”
她一下子直起身子,捂住臉頰,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驚訝。
從指縫里,她看見他的雙眼慢慢睜開,帶著笑意:
“你是不是騙了我?”
“什么?”
“現(xiàn)在至少八點了?!?/p>
“您怎么......”
背后的時鐘沉吟一聲,滴答一下,輕輕戳碎了她小小的謊言。
“我在早上八點之后是睡不著的,算是個生物鐘?”
他輕笑著坐起,而她放下捂住臉頰的手,垂首,像一個等待批評的孩子,但那臉紅卻不僅僅來自犯錯的難堪。
他將薄荷藥液放到鼻尖細(xì)嗅,蒼白的臉上泛出紅暈。下一刻,他碰上她的小手,溫柔的包裹將她渴求的體溫好好地傳遞過去時,視線也恰巧與她因驚訝而抬起的雙眸相對:
“沒關(guān)系的,你今天依然是我的助理?!?/p>
他也就是這樣握著她的手走出門,陽光緊跟著他們的腳步,鋪滿了地磚與冷色的墻,像開了一路的金花茶。二人都無話,舷窗外有初夏鳥雀的啼鳴,天空一派澄澈,在過去的每一天與未來的每一個日子里,或許再也沒有哪一天的太陽會比此時此刻更加燦爛,更加金黃,更加與她此時美妙而幸福的心境相貼合,她向藍(lán)天默默祈禱著,祈禱這份陽光可以一直照耀著她,一生一世。
?

“沒有昨天就答應(yīng)你,有失望嗎?”
下班后的他與她并肩走在校場的林蔭道上,兩人腳步輕輕,夕陽正從樹梢上一點點落下。少女沒有看他,視線在草叢與天空之間游離,即使是他的提問,也僅僅用一個點頭作為回答。
“不開心了?”
這次她搖頭,攥緊了博士的手,指向天空,
“太陽要下山了。”
她低頭看表,“我們的一天,還有多久?”
“還有一個晚上呢?!?/p>
“博士的一個晚上,有多長?”
“一頓晚飯,三部電影,一個好夢?!?/p>
“那,我們的一個晚上呢?”
她一腳踏進(jìn)晚照,與他相握的手卻仍在陰影里:
“我能和您看場電影嗎?我只想要您的五分之一個夜晚?!?/p>
而他輕笑一聲,
“剩下的五分之四,也是你的?!?br>當(dāng)他坐到她身邊,打開小放映廳的屏幕時,她腦海里依然回蕩著這句話。他的外套與自己的摩挲出了聲響,她這才從無以言表的興奮中醒來,在銀幕的白光下靦腆一笑。
毫無疑問,要找到當(dāng)年在薩爾貢的荒原上看到的那部電影并不容易。卡達(dá)問過了他認(rèn)識的所有人,最終在某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網(wǎng)站里找到了這部二十年前拍攝的老片。“互聯(lián)網(wǎng)有個好處,只要存在過的東西,總能在上面找到些蛛絲馬跡?!彼龢泛呛堑貫g覽著電影簡介時,沒有注意到拿了U盤的暴雨已從宿舍里消失。
劇情和畫面對她并不重要,她只是想通過這部電影來確認(rèn)一些事情,或者說,找回一些曾被她丟掉的過去。
“吃爆米花嗎?”
她點頭,將爆米花桶放到自己腿上的同時,也將博士的手拽進(jìn)了手心。
“嗯?”
“沙發(fā)太軟了,我怕我陷下去.....”
面對著這個可愛的借口,博士忍不住笑出聲來,而他也不忍戳穿,就這樣任憑她握著,時不時張口接下她塞來的一個爆米花,開始了他的第五分之一個夜晚。
悠揚(yáng)的口琴與哨音如溪,從四面八方躍動而來。青色的遠(yuǎn)景上,有幾個褐色的小點,那是牧馬人,他們敞開寬闊的古銅色的胸膛,在夏季熱氣濃郁的馬背上顛簸著,馬蹄邊的羽茅草像浪花般起伏翻騰。
這是一個牧馬人的故事,情節(jié)說不上新穎:牧馬人在十七歲那年救助了草原上迷路的富家女,由此生發(fā)出了一段青澀的愛情。他們彼此心知這是一段沒有結(jié)果的感情,但他們依然幽會,依然縱馬馳騁在愛的草原,直到家境的落差將他們分離。
后來,戰(zhàn)爭爆發(fā)了。他的騎兵隊伍屢立奇功,卻在一次作戰(zhàn)中被叛徒出賣。他們深入腹地,傷亡慘重,而當(dāng)他帶著一身傷痕和二十枚狗牌回到營中,將槍口抵在叛徒滿是勛章的的胸口上時,卻得知他是當(dāng)年那位女孩的未婚夫。
他無法背叛自己對她的愛,亦無法背叛死去的戰(zhàn)友。最終在極度的悲痛中,他哭泣著,縱馬奔向黑夜里敵軍如炬火般的槍口。
“他的名字就像夜里海波的微光,痕跡也不留地便消逝在了戰(zhàn)爭與愛情的浪潮里?!?/p>
這便是最后了,在沉重的大提琴與管樂的合奏里,在她的婚禮與他的決死沖鋒里,一句詩歌作為了影片的結(jié)尾。
或許是出于對電影的尊重,整個過程里,二人間僅有爆米花的碎裂聲。他不時轉(zhuǎn)頭看她的反應(yīng),在他們馳騁在草原上時,她的表情平淡,在他們的戰(zhàn)爭開始時,她的表情平淡,在他痛苦地放下槍,轉(zhuǎn)身上馬赴死時,她的表情仍然平淡,只有在他們接吻前,他把一塊馬蹄鐵放進(jìn)她手心時,沙啞地,顫抖地,動情地說,“無論到哪里,我都會深深地愛著你,一生一世”時,她的雙眼中才出現(xiàn)了動人的光彩。
“這個結(jié)局,遺憾嗎?”
他倚在甲板的欄桿上問她,頭頂?shù)你y河與星系交織著,晚風(fēng)干冷,從城市的陰影中傳來夜鳥悠遠(yuǎn)的啼鳴聲。
“不遺憾啊,畢竟,他真的愛了她一生一世?!?/p>
她靠上他肩頭,有一段時間,兩個人就那么站著,夜是小舟,浮泛在沉默的愛的海洋里。
“暴雨?!?/p>
一聲呼喚打破了沉寂,
“你看過這部電影嗎?你好像什么都預(yù)料到了的樣子?!?/p>
“嗯....很久以前?!?/p>
“小時候?”
“在軍營里的時候,那是我第一次和大家在一起消遣?!?/p>
她凝望著遠(yuǎn)處的城市,車燈如螢火游離:
“那時候,我問我的朋友,‘一生一世’是什么意思?!?/p>
“她怎么說的?”
“從大肚子里出來,到小盒子里去,這個就叫一生一世?!?/p>
“我想了想,又問她,我們的友情是不是一生一世的?”
“她笑著說,當(dāng)然?!?/p>
一陣沉默。她抿下嘴唇,張了張嘴,又在星光下說:
“我和她像孩子一樣拉了鉤,她還摸了摸我的耳朵。那時我以為,人們笑著說出的話,都不是謊言。”
博士從未聽到過她親自說出當(dāng)年的事,也從未聽過她的哽咽,而在這璀璨的星空下,少女第一次在一個信賴的人身邊,親自揭開經(jīng)年的傷疤:
“后來當(dāng)我每一次看著薩爾貢荒野的月亮,都會想起那一次拉鉤,想起她當(dāng)時的笑顏與那份喜悅——當(dāng)時是春天,腳邊的小花在新月下滴答著露水——她手指的溫度與她的容顏,成了我之后沒有選擇復(fù)仇的原因?!?/p>
“我不想在新月時分望見一個背叛者沾血的僵硬的手,要知道,那是唯一一只溫柔地?fù)崦^我耳朵的手啊......”
她伸出一根指頭,鉤住博士的小手指放到彼此胸前:
“博士,我們會像牧馬人和那位姑娘那樣分別嗎?還是說,會有一場背叛讓我們兵戈相向?讓我流浪,讓您心傷?請不要笑,我怕您說謊......”
夜的聲響愈發(fā)響亮,他們聽到夜燕的啼鳴,海潮的協(xié)奏與源石引擎的低語,還有好多好多或沉悶或尖銳或悠遠(yuǎn)或嘈雜的聲響,從路燈、車燈與霓虹燈下,從酒吧、廣播室與放映廳中,從書頁里,詩篇里,漫畫里,從荒原,森林與草原上傳來,像是億萬萬條瑰麗的河流,匯成了他們有力的心跳,匯成了穹頂上神話般的星空:就像是一場凝固的暴雨。
“我發(fā)誓,不會的?!?/p>
“您的誓言能有多久?”
“我們之間的愛又能有多久?”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p>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