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桃花開得最好的時候，長歌門的微山書院迎來了一批新生。

“師兄，師兄，你別看書啦！今天來了新的弟子，先生讓你過去選一個班做學(xué)術(shù)交流呢！”琴蘿撲到了楊青未的書桌前，按下了師兄的書。

楊青未嘆了口氣，“妍師妹，新弟子做什么學(xué)術(shù)交流？”

“哎呀，師兄去了就知道啦！”楊妍拉著楊青未匆匆往學(xué)堂跑去，于是，他見到了她。

這年，楊青未第一次見到花瀲滟，那是他最好的十五歲。

這年，亦是花瀲滟第一次見到楊青未，卻是他最狼狽的十五歲。

花瀲滟少時多病，便一直做男扮女裝嬌養(yǎng)著，這一養(yǎng)便是十五年。

這一年，他十五歲，帶隊到長歌門做學(xué)術(shù)交流。

少年人的感情，往往來得就是那般快，楊青未第一眼見到花瀲滟之時，那抹笑伴著花瀲滟這個人都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心間。

他對她一見鐘情。

“師兄，師兄，你思春啦！”琴蘿伸出小手在楊青未的面前搖晃著，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

楊青未并沒有像先前一般呵斥她，倒是眉眼之間充滿了溫柔，“我想著陽光是件廉價而又隨處可見的物什，我見得多了?？墒撬龑ξ逸p輕一笑，我又覺得往昔的那些都算不上是陽光了?！?/p>

楊青未自顧自地做出了決定，“我要追求她！娶她為妻！”

楊青未什么都不懂，可是花瀲滟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份。

即使他對楊青未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他與他的身份也不能真的允許他們發(fā)生什么。

他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他們之間的歡喜是龍陽之好，便不被世俗所容。

楊青未對花瀲滟一直都很照顧，花瀲滟想：自己可真是太卑鄙了，男扮女裝去欺騙著對方的感情。楊青未應(yīng)該很喜歡溫柔似水的女子吧。

可是，人就是這樣的劣根性，越是不屬于自己的假象，越是貪戀著那抹溫柔。

他跟他吟詩作對，彈琴作畫，對酒賞月，他們一起逃過課，領(lǐng)過罰，談過心。

于是有一天，楊青未對花瀲滟表白了，“瀲滟，我喜歡你，你愿意與我在一起嗎？”

花瀲滟的臉色很不好，最后拂開了楊青未的花，“我不愿意，楊公子，你喜歡的是花瀲滟，卻不是我?！?/p>

花瀲滟想：一個人的暗戀是苦澀，兩個人的相愛卻又算不上溫柔了。

這個世上最殘忍的并非是我的一廂情愿，而是我們明明相愛卻不被世俗所容。

花瀲滟知道，楊青未喜歡的僅僅是花瀲滟，卻不是他。

因為花瀲滟是驚才艷艷的女子，而他卻是男人啊。

所念皆星河，所愛隔山河。

花瀲滟想，他是時候換回男裝了，莫要再徒增誤會了。

于是，次日，花瀲滟的位置上，身著男裝的花瀲滟取代了女裝的美人。

“昨日之事皆是誤會，楊公子還是莫要放在心上?！被囦俾犚娮约耗前阏f，“相必楊公子也不想沾上斷袖之癖的名頭?！?/p>

楊青未一夜未合眼，只想著究竟是何處做錯了，卻不曾料到對方是男子。

楊青未只覺得渾身發(fā)冷，最后皆化為嘴邊的苦澀，“是在下唐突了，先前冒犯了公子，還望公子莫怪。”

你是無意穿堂風(fēng)，偏偏孤?lián)胶椤?/p>

楊青未與花瀲滟之間的波濤暗涌終是引起了長輩的注意，在花瀲滟與楊青未的身上，他們看到了一種不愿被人承認的東西。

是分桃，是斷袖，是龍陽之好，卻偏偏不是男歡女愛。

“青未，算爹求你了，不要喜歡他了好嗎？爹希望你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著，而不是作為一個變態(tài)被人指指點點。”

“龍陽之好不是變態(tài)！”楊青未反駁，“我的喜歡難道就不是喜歡了嗎？僅僅是因為我跟他都是男子，這份感情在你們眼中便是如此不堪嗎？”

楊父背過身去，“可你什么也做不了。青未，收拾一下，去參加科考，入朝為官。你若是不斷了這個荒唐的念想，就等著給為父收尸吧?！?/p>

“父親！”

“去跟他告別吧。青未，為父是為了你好，你總會明白的。”

而花瀲滟跪在師父面前，保持著沉默。

“瀲滟，你實話告訴師父，是不是為師從小將你做女兒家養(yǎng)，你才得了這種??？”

“師父，龍陽之好不是病。醫(yī)者講究人人平等，與我而言，是男是女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只是恰好是他罷了?！被囦俟虻墓P直。

“你是想留下跟他在一起？”花柏年氣得咳嗽了起來。

“不，”花瀲滟抬頭，“我跟您回萬花谷。我們之間，于這世俗本就是場無解的局。我只當(dāng)這是我大夢一場，我不能毀了他的一生。他仕途坦蕩，本該子孫滿堂……”

“瀲滟，你心中既有決斷，便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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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

“你先說！”

“你先說！”

楊青未與花瀲滟面面相覷，最后還是花瀲滟先開口了。

“我要跟師父萬花谷了，來跟你告別?！?/p>

楊青未攥緊了拳，最后還是松開了，臉上帶著笑，“我也要入仕為官了?！?/p>

“那……一帆風(fēng)順？”

“一帆風(fēng)順?！?/p>

花瀲滟與楊青未又對視一眼，然后轉(zhuǎn)身，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楊青未回頭，喊到，“花瀲滟，我們還能再見嗎？”

花瀲滟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他繼續(xù)往前走，沒有停留。

有些回答注定被湮滅在風(fēng)中：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吧?！?/p>

對不起，在那個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我也曾愛過你。

他們在十五歲桃花最盛時相遇，在十六歲桃花衰落時分離。

他們之間的喜歡終將與這年凋謝的桃花一樣，永遠埋葬在這個花落的季節(jié)。

這一年的桃花終究迎來了凋謝，他與他也終究漸行漸遠。

那個屬于花瀲滟與楊青未的十五歲，在苦澀與甜蜜中選擇了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