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巢湖市國立第一中學，是受全國所矚目的國際試點高中，曾被評為最有師資力量的高中。

自建校以來，這個二十多年保持學風濃厚、屢獲殊榮的國立高中，居然養(yǎng)出了個怪物。

在1990年將要畢業(yè)的這屆學生之中，時?？梢钥匆娨粋€從不穿校服，身著銀白色全套的學生在辦公室中挨訓，許多來此學校參觀的老師都認為她是個差生，但與他們的印象相反，這是全校最好的學生，而且地位從沒被撼動過。

“我說啊，于錦琳同學，你已經(jīng)是個高三的學生了，能不能把精力放在學習上？雖然我也知道你的成績有多好，但這樣玩下去，總是不行的?！?/p>

兩年多以來，于錦琳的班主任飽受“折磨”，甚至連學校都看不下去，給她發(fā)了120%的月薪，這倒沒有別的老師覺得眼紅——對于這個隔三差五要到教務(wù)處蹲上幾個中午，連巡警們都對她熟悉萬分的麻煩學生，誰又想多帶呢？

說來奇怪，于錦琳誰也不怕，唯獨怕班主任，一到她面前受訓，總是一副服服帖帖的樣子。

“誒嘿，老師，那…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于錦琳想到自己接的單子，只覺得時間緊迫，趕緊擺脫老師的訓話魔掌，前往寢室。

于錦琳的養(yǎng)父在五年前戰(zhàn)死了，從那以后，幾乎沒有收入來源的她就用自己那高深莫測的學問與動手能力賺同學們的錢以交自己的學雜費——因為次次都能盈余，多出來的錢就能讓她自由發(fā)展，說她是全國最全能的技工之一，這話也沒錯。

班主任知道留不住她，便擺了擺手讓她出去。

“話說，老周啊，那個學生期末多少分？”

她的班主任嘆了口氣：“468分。”

引起了全辦公室的大笑，曾經(jīng)睡了兩堂考試還輕松進入尖子班的于錦琳，竟墮落成了468分的樣子，在總分1000分，九門主修科目的當下，這個分數(shù)恐怕上不了三本大學。

“沒有搞錯吧？她可是學校多方偏愛的學生耶？”

班主任又嘆了口氣：“她睡了五堂考試，相當于五百分總分，社歷物化數(shù)總共468分。”

辦公室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二：

“哼～～哼哼～～”

哼著小調(diào)，踏著地上的小樹枝，于錦琳輕快地在學校草徑中穿行，手里提著一只大箱子，背上還有個奇怪的背包，背包底有三個小孔。

“呀呀，到了到了～”

她望向男生宿舍的大樓，上面果真擺了一塊磚做工作記號，便停下她的小曲，開始準備工作。

一般來說，她的工作是修空調(diào)和管道，因為男生寢室額外破舊，要修的次數(shù)也大大增加，因此，高一高二中流傳著“男生宿舍樓上的黑影”的傳說。

“噴射罐～噴射罐～快出來呀～嘿，拿到了。”

將一個大瓶子塞入背包中，狠狠扭了幾下，然后按下背包旁的按鈕，點燃的壓縮液體烷從噴射口中射出，將于錦琳慢慢地推升起來。

“到了到了，前進～”

勻速前進的于錦琳從陽臺飛入寢室內(nèi)，看到了那臺說是完全壞掉的空調(diào)機箱，熟練地將它拆開，換下兩三根排氣管，接上電源測試了一下，然后拿走了壓在磚底的五十元。

一般來說，修理都非常簡單，最復雜的那一次莫過于一只老鼠卡在風扇里。一星期平均能修六次，她的伙食費就差不多齊了。

于錦琳不斷在寢室中穿行，幾乎每個樓層都看過了，確認沒有其他修理工作后便從大門走出去，但她仍然不想去上課——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今天還得補覺，怎么說也得補上四五個小時。

她先是對了對表，現(xiàn)在是上午八時，然后趁著沒人看見，爬上一棵位于寢室區(qū)內(nèi)的大樹，將自己的衣服穿得嚴嚴實實，再戴上頭套，開始了今天的補覺。

此時，在她所屬班的教室里，校長正觀察著尖子班的一舉一動，并且時不時向他的同行吹噓。今天是個比較特別的日子，隔壁好幾個省重點高中的校領(lǐng)導來這里參觀，而尖子班作為高三最好的班級，校長一定要帶他們來看看。

班上的六十三個同學聚精會神地寫著試卷，物理和生化老師在一邊監(jiān)考——多么棒的考試氛圍，可惜有一個座位是空著的。

校長也發(fā)現(xiàn)了那個沒人的座位，招手讓老師出來。

“這個座位，怎么回事？學生生病了嗎？”

物理老師當然知道于錦琳的情況，也不好對校長隱瞞什么，便說：“沒有，這個學生啊，常年不在，高二一年就曠課了足足半個學期，我們也拿她沒辦法。”

“這個學生叫什么？”

“校長您曾給她搬過獎的，就是高中生科技大賽拿了全國第一的那個小組組長，于錦琳?！?/p>

“啊？是她嗎？”

校長記得她，高一時她就參加了那個比賽，似乎是用了許多晚自習的時間，用學校的器材和自己的設(shè)備做了一臺裝甲列車車頭——盡管她就沒參加過晚自習。

“那，她現(xiàn)在在哪里？”

“估計在寢室那邊?！?/p>

“她怎么進的寢室？”其他領(lǐng)導們的興趣也被這對話勾了起來，紛紛準備跟去看看。

“不知道?！?/p>

老師繼續(xù)監(jiān)考，校長不得不帶著那些突發(fā)興致的“游客”去找于錦琳的藏身處。

從教學樓出來，走過一條寬敞大道，再從林蔭小徑進入宿舍區(qū)——線索還是有的，七八個美術(shù)生端著畫板在一棵大樹下坐著，頻頻抬頭看樹上的東西，手里還拿著畫板與工具作著畫。

“你們幾個在看什么？”

似乎是聽成了“在干什么”，他們趕緊回答：“我、我們在畫美術(shù)作業(yè)，那個…校長好！”

從他們的視角，校長也抬頭看去，果然看到那個銀白色的身影，似乎是在樹干上掏了個洞，釘了兩個固定扣帶在樹上，然后坐在那個洞里靠著樹干睡覺。

他便指給那幾個鄰校的領(lǐng)導看，那幾個人也想看看她的樣子，便讓校長把她叫下來。

這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據(jù)說是全球綠化計劃留下的基因改造樹種長成的，有驅(qū)蟲的清香氣味，長得又高又大，就長在最外棟宿舍樓的旁邊，據(jù)說主干有四分之三個宿舍寬——也就是三米。它的分支也粗得嚇人，所以于錦琳才會在上面“筑巢”。

從保安那里借來了梯子和長掃把，喊了個剛才的美術(shù)生爬上去，終于夠到了于錦琳從分支旁垂下來的那兩條長腿，他便戳了兩下，于錦琳立刻就醒了。

“嘿，你們畫就畫，戳我干什么？”

他用手指指下面，于錦琳立刻就認出了校長，她連忙拉著減速繩從樹上降下來，奇怪的是，那套銀白色衣裙上幾乎沒有一點土屑或植物，還能反光。

說起來，于錦琳本來是有校服的，但有一天她的校服不見了，就多出兩套銀白色的衣服，每套都分別是帶小帽而款式近似校服的薄外套與襯衫、很像夏季校服夏裝中長裙的百褶裙，還有一件套至腰底的銀色薄長褲，大多數(shù)的衣物都很薄，但異樣的暖和。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橙紅色短領(lǐng)結(jié)，于錦琳向校長鞠了個躬：“校長好，又麻煩你叫醒我了。”

“把面罩摘下來，今天可是專門帶著這幾個鄰校領(lǐng)導來找你，看你不在教室，多影響形象?！?/p>

考慮到于錦琳這個奇才在升學率中的地位，整個校領(lǐng)導組織都對她比較客氣，尤其是有外人的時候。

摘下防蟲用的頭套，披在身后的黑色長發(fā)垂到了腰間位置，那張清秀漂亮的臉蛋也就露了出來，數(shù)人在心里默默贊嘆著。

“你這箱子是……”

巢湖四中的副校長也不講客氣，主動提起她的手提箱稍微看了看。

“修空調(diào)的器具?！庇阱\琳按實回答道：“剛?cè)嬍覅^(qū)修完空調(diào)回來，打算睡完午覺去交房租?！?/p>

“這么好的學生，連個寢室也沒有嗎？”他接著問，也不管旁邊巢湖一中校長的臉色——他的態(tài)度就像是批評他的學生工作不合格一樣。

“那個……嘿嘿，”于錦琳反倒不好意思地笑笑：“交不起宿舍錢，這不是還要住在樹上么？”

的確，對于這五百元一學期的寢室費用她真的沒有閑錢，盡管她常在某些時候耗資數(shù)萬。

“那今天，我們幾個就幫你租個寢室好了，陳兄，沒問題吧？對了，你今年高幾？”

“高三下學期?！甭犝f要住寢室了，她反倒覺得莫名地不太高興：如果要租的話，麻煩幫我再租塊平地吧，嘿嘿～”于錦琳微笑著，那人便數(shù)出一千元放到一校校長的手上：“就這樣定了，你的班主任會幫你安排好一切的。”

三：

相似的場景，同一天的辦公室內(nèi)，校長竟然親自找周班主任談于錦琳的寢室問題，按道理，都已經(jīng)最后一學期了，住不住感覺沒啥必要——但既然人家已經(jīng)好好地交代過了，該辦的要辦好。

“恭喜你啊，說吧，你想要哪間？”

“女生寢室的話……六棟吧，離男寢近一些。”

寢室區(qū)位于教學樓旁的高地上，男女寢室中間被一條窄樹林帶給隔開，呈單列對稱狀，五棟于六棟顯然是最近的——比中間隔了個球場的四棟還近。

“你會幫同學學習嗎？”

“那怎么可能？我一天除了睡覺時間都不在誒?！?/p>

班主任想了想，好像也是?！澳悄愫推胀ò嗟牧中聦嬍一熳∫幌氯绾?？就在一樓。”

“好呀好呀。”

事情就這樣成了。林新可是學校出了名的調(diào)皮女生，喜歡惡作劇，因此除了她的唯一好友之外，其他原寢室成員都找各種理由轉(zhuǎn)寢了。

今天，她就要給新來的室友準備一個“surprise”，可惜她好像不太清楚對方是什么人。

晚自習最后的鐘聲敲響，于錦琳破天荒地規(guī)規(guī)矩矩上完了三節(jié)晚自習，現(xiàn)在是11點，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睡睡柔軟的床墊了。把92分的地理試卷塞進書包里；跟隨著人流，她快速地回到了寢室。

林新就坐在床上等著她，那是個非常老套的陷阱，就是在門上放一個裝滿水的水桶——老套但有效。

于錦琳則不走尋常路，走到那塊已經(jīng)屬于她的空地之中，輕輕地用酸液腐蝕掉防盜網(wǎng)的焊接處，將它安靜地放置在一旁，然后翻身進入房間。

人已經(jīng)快走光了，林新心中越發(fā)慌張——是不是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這樣想。

趁她聚精會神地盯著門口，于錦琳繞到她的身后、猛地抱住她的腰，再一手穿過腋窩，將林新?lián)胱约旱膽牙?，林新頓時慌了，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能大喊大叫，向外呼救起來。

她的表妹兼好友林心飛快地推開門沖進來，然后被水桶潑中，全身都濕透了?？吹接袀€不認識的人在襲擊自己的表姐，她揮舞了一下手中的報紙棒。

“放開我表姐！快點！”

林新的個頭并不高，比身高175厘米的于錦琳要矮將近20厘米，體重也頗輕，觸感也是不錯的。好不容易抓住個這樣的寶藏，于錦琳才不舍得放開她。

“要是我不放開，你又怎樣？”

于錦琳的眼神中帶有幾分戲謔，而對于此時被緊緊摟在懷中的林新來說，放不放開已經(jīng)不重要了——整個腦袋被按在兩團軟軟的東西之間，實在是舒服過頭。

“從今天開始我就住你們這兒了，不過嘛，我沒床墊床單，就只能先和你姐姐睡了，你說好不好？”

揉揉林新的小腦袋，她立刻就答應了——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懶得思考了，只想這樣呆上一個小時。

已經(jīng)說服了同寢們，于錦琳知道，自己可以實施晚上的方案了，便喊上同寢一起。林心和林新上課也經(jīng)常睡覺，盡管二人都是一本料，但只能上個二本，以前她們晚上的游玩莫過于桌游，而現(xiàn)在，于錦琳要教她們一些高級的游戲——科學“游戲”。

“你們兩個，都有多出的校服不？”于錦琳壓低了她的聲音，生怕招來巡查員。

林新點點頭，她的家境較林心要好些，這兩年多下來也有兩三身不用的校服：“我有我有，要校服干嘛？”

于錦琳用手提起她的一端裙擺，給她們摸了摸，只能從上面感受到一股金屬的質(zhì)感。

“知道怎么回事不？”于錦琳把一大堆儀器列在陽臺矮墻下，也就是那塊租來的平地旁，位置挺不錯，還能偷接上學校的電源。

“不知道。”好奇心被勾起來了，林新連忙湊上去看于錦琳用細長而有些老繭的手熟練使用著儀器。

“看，低溫法，制彈性凝膠，還有金屬微觀網(wǎng)，雖然沒有觀測儀器，但這機子是我從科技園順出來的，肯定沒什么問題。”

“啥？你居然偷……唔唔！”

林新的嘴被捂住了，于錦琳比了個“噓”的手勢：“說是順出來，其實就是我用兩個星期給它一比一仿造了一臺機器?！?/p>

將某罐子中的一大團未知聚合纖維扯出來，融進煤油中，再把這罐子塞進機器，啟動射線干預和降溫，過了十多分鐘無聊的聊天時間，于錦琳才把那團液體用陶瓷罐盛了出來，就像果凍一樣，不過還在緩緩流動著，有一股寒意直接撲向她們。

“然后是這個，誒嘿?！?/p>

那是一塊鋁鋅合金，于錦琳將它細細地打磨干凈，用硫酸浸了一下，然后塞入熔煉爐，機器一邊使金屬塊熔化，一邊向其中均勻地抽氣和供氣，調(diào)整著氣壓。

在不斷地受壓變化和重冷卻下，金屬塊的體積增大了不少，也變得更疏松了。于錦琳將它一條條地小心夾出來，用模具交互罐將那團凝膠和這些蓬松柔軟的金屬“片”混在一起，等它慢慢地恢復常溫。

“然后呢？”林新不知不覺間抱緊了林心，這種新奇的事物讓她血脈噴張。

“這次的用量挺足的，學校得多交十幾塊錢電費了，雖然電價一直在跌——你的校服呢？”

林新遞過來一件夏季校服，于錦琳把它反復整理了好幾遍，然后仔細地塞入覆蓋鍍層的模具中，將凝膠稍微加熱了一下，和果凍一樣的固體就又變成了某種奇怪的液體，沿著鍍層快速傾倒入模具外壁，順著模具的樣子，像是石蠟一樣，在衣服布料的內(nèi)外兩面鍍上一整層偏深銀灰色的復合凝膠。

過了二三十分鐘，等一切完備，于錦琳將最終成品夾了出來。這層凝膠非常薄，最多只有0.2毫米厚，而且十分均勻，摸上去也是一股半金屬半皮革的觸感、而且最主要的是——它很好看，盡管是純色。

林新則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它，穿上的感覺也挺舒服，就像是西裝，而且軟硬度就像厚滌綸一樣。

“有意思，林心，這不是很有意思嗎？”林新這樣說。

弱小無助的林心已經(jīng)被嚇到了，盡管這些在課本上的略微提到過，但實地操作這絕對是第一次見。

林新轉(zhuǎn)了兩圈，銀灰色的裙子略微地飄了起來，閃著略微的金屬色澤。

“以后，你就是我們寢室的大姐了！”她向于錦琳這樣說，于錦琳欣然接受了這個稱呼：“那么，今晚的活動結(jié)束，睡覺去吧?！?/p>

一夜無事，然而，于錦琳的同寢們沒有想到，這將是唯一無事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