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夢到她了。

伽古拉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是多少次又看見她親密地拍著自己肩膀，然后叫他“師傅”。

他很想很想回應(yīng)的，但是每到張嘴欲言，那些話便哽在喉頭，最后皺著臉，說一句言不由衷的話。

不敢承認的后果他早就已經(jīng)品嘗到，在這個畫面之后緊接著總是她倒在自己面前的模樣，他伸出手，什么也抓不到。

御言。

在心里反復(fù)咀嚼的這個名字在胸口烙燙出淺淺的疤，到夜深人靜時總會隱隱作痛，告訴他，本來不應(yīng)該會變成這樣。

翻身坐起，床單已浸滿汗液，甚至還勾勒出他躺臥的形狀，去浴室洗澡，剛把水龍頭擰開似乎聽到有什么腳步聲沙沙作響。

“誰？”

依然是一片沉默，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聽得懂這種腳步聲，那是輕盈的，有時候還會跳一下，直到走近自己跟前，還伴著會搖動的流蘇與劍身碰撞。

猛然打開浴室門，門外又歸于死寂，腳步聲已不知去向，耳邊是水龍頭還在涌動的水流。

大概是又出現(xiàn)幻覺了。

對著鏡子扎起散開的發(fā)，小辮妥善的站在腦后，用小發(fā)夾將劉海別起，他看見自己的眼圈依然泛黑。

至少到現(xiàn)在，他還在慶幸還可以在夢中與她相見，但本來想說的話總是被壓抑著，說不出口。

用冷水洗了把臉，把疲憊徹底洗凈，設(shè)定好的機器適時發(fā)出叮的一聲，揭開蓋子以后蒸汽朦朧，他也不懼，從中赤手拿起一顆飯團。

顯然昨天晚上又走神了，飯團的旁邊還放著一顆蛋，他記得很清楚，之前在宇宙飛船里面，御言為了減少碳水攝入每天早上僅僅只是吃一顆蛋而已，照她的話說，除了膽固醇偏高，蛋絕對是最適合的能量供給。

但是這顆蛋只能他自己吃掉了。

伽古拉咬下飯團，窗外顯然又有事情發(fā)生，一棟房子在自己面前轟然倒塌。

巨大的球形怪獸在咕嚕滾動，撞碎貿(mào)易樓的防彈玻璃，從凸起的方形管中伸出一根天線搖搖晃晃。

是四次元怪獸布魯頓啊，有趣的家伙。

幾口啃完飯團，伽古拉從破碎的虛無中探出自己的劍，身體被鎧甲所包裹幻化成丑陋的魔人模樣，借著劍身的泠泠反光本想看看情況的，但從影像上出現(xiàn)了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白色影子。

“御言！”

影像反光顯示她正在自己的身后，但模糊的臉部又似乎正在漸行漸遠，伽古拉回過頭，眼前哪里還有那個影子，不過是平添一副幻覺，再回神回來，歐布已經(jīng)站在布魯頓的面前。

是時候該去觀賞這場好戲了。

伽古拉從窗臺一躍而下，借著地勢的沖擊迅速升到了還尚未被損毀的頂樓，而布魯頓似乎是發(fā)覺了身旁還有別的氣息，幻覺發(fā)動，一股光環(huán)在他身旁亮起，將他帶入無邊夢境。

饒是伽古拉也是第一次遇上布魯頓，關(guān)于作戰(zhàn)方面早就在接雇傭兵單子時聽同行講過，而那會他第一反應(yīng)卻是，能否再次見到御言。

明明知道眼前這根只是普通的，將要散架的稻草，但伽古拉仍舊想在海嘯中抓住它，哪怕是與不完整的稻草共存亡也好，全都心甘情愿。

光環(huán)亮起的那一瞬間，伽古拉想到的是永遠陰沉的那片天空，以及光是佇立在那里就足夠讓無數(shù)人為之瘋狂的生命之樹。

以及，那個笑顏。

場景在眼前轟然倒塌，等再睜開眼時，跳入眼簾的是別西力卜的混亂，以及看見的，正在對面平臺上站著的自己手上攥住的生命之樹的種子。

不由得又想起記憶中種子的滾燙程度，就好像是有心跳一般，帶動他全身的節(jié)奏也隨之一起。

平臺上的自己說“御言，拿好我的劍?！?/p>

不要！不要！

所有的話在一瞬間都涌上喉嚨，把狹窄的氣管堵住直至無法呼吸，他手上已經(jīng)沒了蛇心劍，跌跌撞撞想沖到御言的身旁，猝不及防被什么東西扎進了身體。

身體突然變得好沉重，朝著扎到自己的東西望過去，一只別西力卜正得意的揮舞它手中的尖刺，伽古拉的面前只剩一片朦朧，紅色的視野在引導(dǎo)他應(yīng)當去殺掉誰。

這副無法被控制的身體在逐步靠近御言，他還以為可以保護她的……伽古拉拼盡全力頓了一下，嗜血的欲望支配他，想要殺死御言來換取母體的安穩(wěn)。

“歐布！接住它！”

那是他自己的年輕聲音，伴隨的還有種子劃破空氣的氣流在耳畔刮過，而變異成了別西力卜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再被他控制。

噔噔噔。

是御言舉著蛇心劍高喊著“不愧是我的師傅”的聲音，以及興奮地跳了一下的腳步，他已經(jīng)……靠近御言了。

赤色的視野靶子把御言作為目標，僵硬地揮起自己的尖刺，他想跑，跑得越遠越好，但傀儡毒是無法被輕易這樣破解的，通過復(fù)眼望向高臺，年輕的自己高喊著不要。

他到底是救不回御言啊。

好戰(zhàn)的欲望把尖刺捅入她的腹中攪碎臟器，伽古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力挽回，無法拯救，蛇心劍跌落在一旁，搖曳了幾下安靜下來。

殺了我。

他閉上眼睛，年輕的自己閃爍著魔人的殘影，瘋狂地用蛇心劍也同樣捅進他的身體。

伽古拉多次曾預(yù)想過的與御言再次相會最后卻是這種結(jié)局，他頹然倒下的時候，眼前的灰色天幕再次破碎，蔚藍的天空顯露。

歐布已經(jīng)把布魯頓干掉了，他所謂的穿越拯救計劃一開始就被終止了，明明并不相信命運的自己為什么還是無法改變這個命運？

解除掉魔人態(tài)，伽古拉還沒從剛剛的回憶中緩過神，從自己的手腕上看到暴起的青色血管，隱隱發(fā)黑，隨即躺在頂樓，任清風拂過自己的痛苦軀殼。

伽古拉其實一直以來都知道，既定事實是無法挽回的，他一樣，御言也一樣。

只是布魯頓的突然造訪打碎了還心存僥幸的所有妄想，把現(xiàn)實血淋淋地撕開給他瞧，你看，不要再墜入幻夢，她下次說不定連全尸都不會有。

地球人的酒精算是極好的東西，之前伽古拉在別的星球從未喝過這樣甘醇的酒，更多的是喝下爛蘋果做出的未過濾水果酒，軍營里找不到更高級別的酒。

藍色的液體曖昧在杯中浮動，伽古拉酷愛這浮夸的雞尾酒，度數(shù)并不高，但搖曳生資也還算多了幾分情趣，欲望都毫不掩飾地奔涌。

冰涼的四肢還需要幾杯白蘭地，順著食管滑入肺腑，酒精的發(fā)揮作用讓大腦忽然失去了東南西北。

伽古拉順藤摸瓜找到了凱暫時居住的小屋，在門外猶豫了半刻最終還是沒有掀開門簾，他聽到里面有女孩子歡快叫著凱名字的聲音，不知怎的，忽然間很想毀滅掉這個時候，他明明在為御言而痛苦，這邊為什么會充斥著歡聲笑語。

但伽古拉直到最后也沒有沖進去，等凱拿著什么東西出來的時候剛才還在說笑的他一看到伽古拉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你來做什么?！?/p>

是啊，他能來做什么呢？嫉妒這邊過得比他開心多了嗎，不，他絕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輕易動怒的。

所以，他抽出蛇心劍，將寒光反射過自己的臉。

“來決斗吧。”

帶著幾分醉意與凱打的難解難分，幾乎又像往常一樣要把劍身架在凱的脖頸旁時，對方一腳踢來，準確無誤踹中支撐點的小腿。

伽古拉站起身，搖搖晃晃，酒精的結(jié)合讓他甚至還帶著幾分黑氣，扔了蛇心劍，一拳還未砸到凱的臉上，身體仿佛被誰拖拽了一下倒下。

凱走到他的身邊，正想確認一下他的狀態(tài)，伽古拉就那樣仰面躺著，看向天空繁密的星星，不經(jīng)意間，凱捕捉到一滴液體從他眼角掠過。

該折騰的都折騰完了，他安靜了好一會，凱正在猶豫要不要把他拖到屋檐下防止半夜突然落雨，天氣預(yù)報似乎報道過今夜將有暴雨。

但伽古拉忽然開了口，染著濃濃的疲憊感。

“凱，你不是奧特曼嗎？那你也能救御言對不對？”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凱沒法回答，如果奧特曼連死人也能救的話，那娜塔莎也不必就此找不到蹤影銷聲匿跡。

凱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痛苦的，就像當初的伽古拉一樣，后來或許他還說過什么話來表示自己的悲痛，但真要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凱才意識到自己說過的話是那樣的輕描淡寫，淡淡得仿佛是揭開灌膿的瘡，即便是多么的痛苦卻傷口并未好過半分。

于是他選擇了什么都不說，蹲在伽古拉身邊，聽夏夜的蛐蛐隱秘地演奏樂曲，拂過酸澀的眼皮。

“原來奧特曼也不過如此?！?/p>

伽古拉坐起身，背對著他，凝望了一會遠方，似乎在某個角落藏著他一直在等待的那個女人，她在等待伽古拉找到她，告訴他一切都還好好的。

但那應(yīng)該是不可能了。

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打落凱想要扶起他的手，伽古拉再也沒有多給凱一眼，把身體都溶入黑暗中，蛇心劍充當了臨時拐杖，在地上刻下深深印記。

只要奧特曼這種力量還在，爭斗將會永無止境。

————

伽古拉在剛剛解決完生命之樹的事件以后就遇到過塔爾塔羅斯的。

閃耀著金色光輝的宇宙人站在自己面前，把光明都照進伽古拉深邃的黑色眼底，他伸出手，為自己做了個并不簡短的自我介紹，但后面一句，是伽古拉最感興趣的部分。

“渴望更加強大的力量嗎？你將會借此改變你的命運。”

光是這句話就已經(jīng)足夠讓伽古拉心動了，如果他擁有更強大的力量的話，也不至于保護不了御言了——在他的安排中，就連凱也是無法信任的。

塔爾塔羅斯的長相酷似奧特曼這種標榜正義的家伙，但他比起那群家伙的冠冕堂皇，內(nèi)心的黑暗索求是不加掩飾的強烈僅僅是這一點，讓伽古拉對他的印象也許好了一點，畢竟虛偽的人，伽古拉見過太多了。

伸出手，塔爾塔羅斯強制性讓他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在御言之后的爭斗依然不死不休，眼前閃回的畫面顯示他正在幫助自己討厭的奧特曼，在奧特曼的面前顯露出自己的真正姿態(tài)而看到對方難以置信的神情。

“加入我，否則會變成這樣?！?/p>

塔爾塔羅斯是聰明的，他知道伽古拉最討厭什么……是那幫明明可以保護一切但總會伴隨犧牲的家伙，是為了所謂的“大義”而不顧自己，或是別人死活的奧特曼。

就像明明害過那么多人，卻還是救下才氣的歐布一樣，惹人生厭。

但他恐怕是估計錯了，伽古拉看完這一切以后并沒有多余的，惱怒，或是跳腳的感情，他淡漠著，問塔爾塔羅斯。

“那又怎么樣？”

一般惡人知道這些以后應(yīng)該是巴不得加入他才對，塔爾塔羅斯小小的詫異一下，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么，伽古拉抽出他的蛇心劍，在兩人之間劃開一道裂痕。

“我自己選擇的路，還容不得誰來干涉?！?/p>

僅僅只是這個動作，塔爾塔羅斯就明白了，伽古拉雖然擁有黑暗力量，但本質(zhì)卻并不是容易控制的類型，比起空有強大殼子的其他宇宙人來說，留著反而是個禍害。

“那么，再見。”

塔爾塔羅斯朝后退了一步，陷入穿越蟲洞。

哼，親手帶出聽話的奧特曼么，比歐布那家伙是不是會好控制一點呢。

伽古拉輕笑了一下，奔赴向下一個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