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錯亂
陳殊張開眼睛看到的仍是不變的驚恐。
“怎么了陳殊?”
老師推了推眼鏡。
“陳殊,陳殊。。。”旁邊同桌悄咪咪拉拉她裙子。
嗯?陳殊大腦慢慢重啟,意識歸位,不過還是有點摸不清頭腦。
第一排一個暗戀陳殊的男生壓低聲響,對老師說道:“老師,您忘了那件事嗎?別為難陳殊了呀。”
于是老師想叫陳殊坐下。陳殊倒是晃過神了。
“這一題,可以連接AE,這樣就形成閉合區(qū)域D?然后套進(jìn)格林公式。剛好拆解成反正切函數(shù)的積分和反余弦函數(shù)的積分?!?/p>
“嗯,不錯,坐下吧?!崩蠋燑c點頭,在花名單上勾了一下。
似乎就那么一瞬間,蓋著教室的某塊堅冰融化了,靜止的時間開始流動了,屋內(nèi)變得活潑起來。明亮的陽光射過窗口,灑在每張開朗的笑容上。他們有的自如地躺在椅背,有的習(xí)慣性轉(zhuǎn)著筆,還有的則咧著笑,喝著水,和同伴扯著昨天沒說完的八卦。
果然,很青春呀。
但周遭這一切,與陳殊卻那么格格不入。
頭好痛,好痛。
她坐下后并沒感到輕松,反而是一種陌生感。覺得似乎自己錯失了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實。
“陳殊,沒事吧?”鄰座女孩問道。
“沒,沒事?!标愂饷銖?qiáng)擠出一個笑。
女孩清秀白嫩的臉倒映在了她的眼球里。
她好像叫?王楠?對,王楠!
“王楠,謝謝你剛才的提醒啊。”
“嗨!沒事。”王楠甜甜地笑了笑。
陳殊把頭扭回自己的桌面。老師已經(jīng)開始在講下一節(jié)的東西。不過還好,自己的課本倒是剛好攤開著,對應(yīng)著。
陳殊仔細(xì)聆聽,拔出筆蓋,給其中一道題做了行注釋。
但這一下筆,她就覺得不對勁了。自己的筆跡。。。。其實蠻丑的?
陳殊翻開前邊,大部分字跡確實很丑。但偶爾插著幾行用彩色筆寫的娟秀小字。
“殊殊?。 ?/p>
“咩噗!”
“陳殊,臨江薯片呢?”
陳殊覺得挺奇怪。
“王楠,你知道這些字是誰寫的嗎?”
“嗯?哪些,我看看?!?/p>
王楠一直緊盯著黑板,但還是探過頭,禮貌性掃一下,想著說掃一下然后就說一句我也不知道就好,接著繼續(xù)聽課。畢竟這堂學(xué)分很高。
結(jié)果。她卻大吃一驚!
王楠臉色驟變,瞳孔似乎都擴(kuò)大了好多倍。白嫩的臉皮不受控地,像是要拼命扭曲成一團(tuán)。
她大口大口急促呼了口氣,剛剛一直注意的分部積分法解題思路已經(jīng)拋到九霄云外。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顫抖著把頭扭回自己的書桌,死盯著那道自己壓根做不出的題。
“王楠?”陳殊很疑惑。
“別再問了!”王楠悄悄抬高音量。要不是還在上課,她怕自己要吼出來。
陳殊沉默了。
陽光角度慢慢抬高,照進(jìn)屋內(nèi)的亮不知不覺減少,在教室中心劃出一條明暗分界線,左邊的學(xué)生漸漸融進(jìn)了陰影。
“唰唰唰。。?!?/p>
學(xué)生們?nèi)允蔷劬珪駥懼}。陳殊看著這幕,自己總覺得有些木木然。
大家,都好努力呢。
? ? ? ?可自己完全不是其中一員。想懶惰,想把自己包起來。當(dāng)一只蝸牛。蝸牛多好呀,隨時隨地都背著那個家。
? ? ? 可自己還有家嗎?是說那個小房間?
? ? ? ? 一回那個房間,看著熟悉的一切,老有些莫名的害怕。
? ? ? 這種時候,陳殊會慢慢脫下外衣,靜靜躺在床上。
? ? ? 她要好好感受那黑夜。屋內(nèi)沒有開燈。襪子沒脫,窄小的屋子讓陳殊能親切聞到自己一天的辛勞。但她仍是不想動,胳膊腿都是酸疼。最關(guān)鍵的是。
她覺得自己缺了些什么,但又說不上來。這種感覺很難受。
她確實叫陳殊,她應(yīng)該是有個爸爸媽媽。然后今晚應(yīng)該是要寫完那四道積分題。這是現(xiàn)在的現(xiàn)狀。中午吃的已經(jīng)消化了,水瓶沒有落下,鞋也沒穿錯。到底是什么呢?
陳殊翻了個身,打了個哈切,把腳丫子藏進(jìn)被子。當(dāng)她再把嘴合攏上,眼里的淚光散開,她看到了那個衣柜。
噫?這個!
她猛地跳下床,向前邁過,用力拉開柜門。
里面是一個木盒。
“這是啥?”陳殊吶吶自語。
但打不開。翻過面,上面貼著幾個可愛卡通貼紙。又翻一個面,則是幾句標(biāo)語,但用的是外文寫的。
陳殊摸摸那塊標(biāo)語,發(fā)現(xiàn)居然是一塊可拆卸的木板。向上一推,木板滑動開,露出里面。
“密碼鎖?”陳殊不由自主笑了。這種感覺就像揭秘,挖掘?qū)毑匾话恪?/p>
陳殊想了想,輸入自己生日。
不對。
她又試著輸入微信的密碼。
還是不對。
誒!奇了怪了哈!
她緩緩搖了搖頭,站起身,凝視著房間。胡亂堆疊的書,禁閉的窗簾,還有一袋沒有扔的垃圾。似乎,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呀?比如家務(wù),整理房間。
但,都無所謂了。拿到那個木盒那一刻,她心中那種未完成感就消退一大半了。
“原來,一直在意著的是這個?”一邊隨意脫著衣服一邊打開浴室門放開水龍頭的陳殊如是想著。
好溫暖。
女孩泡在浴缸,靜靜感覺著自己的心跳聲。一個又一個泡泡排列著,不停聚合又再碎裂,晶瑩剔透,五彩繽紛。它們像一個個按摩師,滑過那潔白的皮膚,驅(qū)散女孩的疲倦。
女孩沉浸著,沉浸著,就在這不經(jīng)意間,緩緩入眠。
? ? ? ?夢里,她好像還安安分分坐在那盞臺燈下。光線昏黃,好生愜意,照亮著木桌古色古香的棕。
? ? ? ?就是在這,陳殊看完了《悲慘世界》。
她習(xí)慣性地記起來讀書心得。
但有一點很奇怪。為什么是習(xí)慣性?
她挺困惑的。但敲起鍵盤時,卻下筆如有神。似乎自己就是很熟練寫這個東西。
沒過二十分鐘。她就寫好了。
行了。陳殊伸了個懶腰。
可是不是還是少了件什么事?陳殊撓撓頭發(fā)。有一種力量迫使她不要那么快就離開座位。
未完!還未完!
是什么呢?往常寫完讀書筆記之后必然會做的那一步?
她撓頭發(fā)的動作開始更加用力,接近癲狂。簡直就像老虎在掛爪。
大把大把青絲從頭謝落。飄落在桌前,橫七豎八交錯著,把寫滿讀書筆記的手機(jī)屏幕蓋滿了。
“我靠!”
陳殊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強(qiáng)迫癥了。
她惱怒地把自己剛剛寫的那幾千字全刪了。只有這樣,剛剛那種未完之感才不會那么令人不安。
太恐怖,太畏懼了。那到底是什么?還有什么未完!是什么未完?
? ? ? ? 忽然,手機(jī)鈴聲大作。有人打進(jìn)來了。?
? ? ? ? 是誰?
? ? ? 陳殊把手從頭上放下,警惕不安地拿起了手機(jī)。
居然是媽媽?
? ? ? ? 陳殊媽媽是來看望她的。
“嗯,殊殊,你最愛的?!?/p>
是一袋薯片。
陳殊翻過面,這牌子叫臨江薯片。
應(yīng)該確實是自己喜歡的呀。這質(zhì)感就很熟悉,牌子也很熟悉。
“謝謝媽媽?!标愂馓鹛鹦χ?。
“這孩子?!眿寢屝牢奎c了點頭,摸摸陳殊,“讀書用功就行了,媽媽不奢求你怎么樣,你要喜歡吃什么喝什么,媽媽一定給你滿足。”
“好!”
陳殊開心地撕開包裝,抓了一大把薯片就往自己嘴里塞。
??!這薯片。。。。
等等,怎么回事。
陳殊眼神變得不對勁。她還是努力嘗試咀嚼,但薯片冒出的味道越來越?jīng)_,越來越?jīng)_。
終于,她還是找到垃圾桶,把剛剛那一大份全吐掉了。
好難吃呀,自己不喜歡這種。
陳殊皺了皺眉,仔細(xì)端詳這袋子。
“草莓味的,臨江薯片。沒錯呀!我記得就是買這種很多很多次?!标愂夂懿唤狻?/p>
垃圾桶里那團(tuán)黏稠,黃色的固體慢慢變形,隨著引力,跌入更深一處。底層是一小塊沒吃完的蛋卷,還有一小灘可樂。這團(tuán)草莓味的黃色黏稠物和蛋卷混合,立刻產(chǎn)生了個極為詭異的味道。這個味道融進(jìn)空氣向上冒,不過被黑色的封蓋阻隔。氣體又重新向下飄,繼續(xù)加重著桶內(nèi)的惡臭。
那些有用,香甜的事物,是否一進(jìn)桶里,便成為垃圾呢?
但無妨,陳殊是沉浸在溫暖幸福的。不用在意那堆垃圾。她要陪媽媽。好久沒和媽媽好好說說話,吃吃飯了。
? ? ? “殊殊,晚上還有事?”
? ? ? “就文藝會而已,沒啥,咱們安心吃?!标愂鈹[出個笑,揮揮手,乖巧地給媽媽夾了塊肉。
? ? ? 好難得呀,好久沒見媽媽了。這才有家的感覺嘛。
? ? ? 但沒辦法,那個文藝會還是要參加的。她得到前排簽字。
簽完字本想走的她,眼神卻一直盯著名單上的35。
“怎么了?”小趙問道。
“哦哦,沒有。”陳殊笑嘻嘻搖著頭,“那個,我咋記得我們2班只有34人呀。”
“???”3班玩著手游的小趙微抬眼皮輕描淡寫回答道,“原本就是35呀,是現(xiàn)在才34?!?/p>
“嗯?原本35?”陳殊有些吃驚。
小趙還在緊盯著大龍,這輪他打野,可不能掉鏈子。他對著陳殊努努嘴,“哎呦,走啦走啦,老師不會點名的,放心?!?/p>
“哦哦,好的?!?/p>
陳殊于是要離開。
可,一步,兩步,三步。每一步都變得如此沉重。是的,是的。她開始感受到了。記憶如同海嘯席卷一般,忽然就將她淹沒。
想到了!想到了!那個人,是那個人。
她生命里差了那個人。
在哪?到底在哪?
她猛不丁抓起包,然后把全部書全倒了出來。內(nèi)膽很干凈,但中間卻藏著一條小細(xì)縫,好像被極細(xì)的絲線縫住的。
自己應(yīng)該沒這手藝,媽媽也沒吧?
她把線扯開,一張白色的卡就滑了出來。
是張合照。兩個女孩的。其中一個是她!兩人都笑著,比著耶。那么開心,那么幸福,青春得如夏天最爽口的檸檬水。
淚水慢慢浸濕眼眶,她手發(fā)著抖,撿起那張照片,仔細(xì)查看。
嗯,是她,是她。她叫林意染!以前寫完讀書筆記最先要分享的人也是她!
照片背面有一句短短的話,是用鉛筆寫的?!瓣愂?,洗完照片后記得給我買臨江薯片呀?!?/p>
那天迷迷糊糊聽到之前幾個女生談話現(xiàn)在好像也回憶起來了。
“你們可別在陳殊面前提林意染呀,她的病剛治好,可別刺激到她?!?/p>
“哎,現(xiàn)在這些學(xué)生這么容易就心理有問題嗎?”
“沒辦法呀,誰叫林意染是她好閨蜜呀,發(fā)生這種事,誰會不傷心呢?”
好閨蜜?那種事?哪種事?
陳殊惘然自失。茫然抬起頭,眼前全然被淚模糊著,如同籠著層厚厚迷蒙的霧。一切都是花白的,邊角散著光,斑斕的,飄渺似鏡花。
四周圍起一圈同學(xué),他們似是驚恐似是好奇地望著她。肩膀好像不停在搖晃著。是幾個女同學(xué)?她們的嘴一張一合,好似在說著什么,但完全聽不到,耳里整個嗡嗡作響,仿若一百個銅鈴鑼鼓不停在腦內(nèi)敲擊。好難受,極難受。
一切就像,正置身虛幻。
閉上眼,消失了。一切消失了,陳殊再回夢鄉(xiāng)。
后來的事,陳殊不知道。大概是被哪個同學(xué)攙扶著進(jìn)醫(yī)務(wù)室吧?拉上床簾,周遭一片雪白,顯得好陰森,似是死人的葬禮。陳殊再次張開眼睛,看到的是雙焦急的眸子。
“陳殊陳殊?你沒事吧?”
一個女生的聲音傳來。
是王楠!
陳殊點點頭,直接就坐起了身,頭還是好痛,好痛。
“你要喝點水嗎?”
王楠不知從哪端來一個碗,碗滿滿的水,好似還一直冒著煙。
“不用?!标愂鈾C(jī)械般轉(zhuǎn)了轉(zhuǎn)頭。
“對了!”陳殊忽然又換了個口氣,“林意染呢?對咯對咯,你怎么沒和我提她呢?”
她跳起身,完全看不出是剛被刺激而暈倒的嬌弱少女。
王楠卻是低下頭,弱弱道:“別這樣了,都忘掉吧,陳殊?!?/p>
陳殊有點惱火,想抬高音量時,忽然發(fā)現(xiàn)醫(yī)務(wù)室墻上,竟然貼著一張大日歷。
“怎么了?陳殊。”王楠對這忽如其來的詭異沉默不解。
“我出去一下!”
“喂,不行呀陳殊!”
王楠伸手想攔,結(jié)果陳殊已經(jīng)跑開。王楠因此沒端好那碗,水澆到胳膊上,立刻激起陣刺骨的燙,如活生生撕下一層皮。
“??!”王楠尖叫起來。
到底是痛,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呢?
晚了,都晚了,陳殊已經(jīng)離開了。
但現(xiàn)在,該輪王楠看校醫(yī)了。
陳殊一回到自己房間,就立馬打開了那個衣柜,抽出了木盒,直接把木片整個拔了下來。
是的!是的,她想到了,但就是還差一環(huán),還差一環(huán)。只要再有那一環(huán),她就可以記起一切。還差什么呢?
但她眼下敢肯定的是,她知道這個木盒一定是林意染的生日。她那天好像就是說好要給林意染送新的生日禮物,所以才買的這個木盒。
可里面裝的是什么呢?
另一邊,醫(yī)務(wù)室里的王楠手臂開始起泡,鼓起個血色的小球。她不能看校醫(yī),她現(xiàn)在要去那。
踹開門,里面沒有一絲光。左轉(zhuǎn),進(jìn)入臥室,更漆黑了,窗簾遮蓋得很死,暗得仿佛毫無活靈。但很明顯,那個女孩跪坐在那。
“陳殊陳殊!”
王楠哭著,奔過去,狀若癲狂,緊緊把她摟住。
而陳殊卻渾然無神,發(fā)著腥臭的血衣,靜靜躺在她腿上。林意染的頭顱滾落在腳丫旁,好似還帶著那不變青春的笑。
是的,陳殊終于回憶起來了。
原來是她呀。那天晚上,她殺了林意染。然后因為受了過大的刺激,她直接失憶了。然后王楠小寶貝親切地給她處理干凈尸體。但陳殊卻還是出了嚴(yán)重心理問題,還休學(xué)一陣子。同學(xué)們還以為自己是閨蜜的死悲傷過度呢,還想著全班都不要提及這事,別刺激到陳殊。哎呦呦,可真好笑。不過無妨,記憶總是會慢慢回歸。
“咚咚咚。。。”鐘里的秒針繼續(xù)走著,少女繼續(xù)抱著,哭著,嘶吼著。黑暗還在蔓延,夾雜著血味,汗味與各種腥臭。這份深深的黑暗,慢慢地,一步步,將這最青春靚麗的少女,完完全全包裹,吞噬,轉(zhuǎn)化。
其實早已是垃圾了呢,最令人生厭的那種。。。
哼!
? ?陳殊笑了下。如惡靈附體般,嘴角不受控顫著。胃里的嘔吐物慢慢涌上,她又強(qiáng)忍著吞回,如同反芻的老牛。那個青春的晚上,她陪著林意染看星星,送了她此生最難忘的禮物。
她自己的頭顱。
她會喜歡嗎?
嘿!
陳殊憋住笑,吐出妖嬈的舌頭,舔舔自己嘴唇,又伸出手,輕撫著王楠的臉頰。接著,她大口大口吸入屋內(nèi)污濁的氣,似乎想要更好地與黑暗融化一體,全身心浸染于這份惡臭中,從而感受那生命的流逝。
心結(jié)可算終了。
還是好好上學(xu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