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明】春華秋實(9)

旺田從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枯燥。畢竟,平淡和枯燥并不能劃等號。撫養(yǎng)孩子,照顧莊稼,精打細算家里的收支,這些事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做著,平平淡淡,安安穩(wěn)穩(wěn),尋常人家不都是這么過么。
小漁不斷長大,算是他生活中唯一的變化與樂趣,看著孩子第一次說話,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試圖舉起比他臉還大的葫蘆瓢幫忙打水,這些充滿驚喜的記憶值得他回味一輩子。
但也只是不斷想起,又擱在一旁而已。已經能說會道的郭小漁,逐漸成為平淡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這并不是壞事,就像人需要呼吸,離不開空氣,卻習以為常。
然而小陸和小麥的加入,像是養(yǎng)泥鰍的平靜潭水中突然加入的兩條錦鯉。有些格格不入,卻讓他充滿了興趣。
既然決定作為“家人”共同生活一段時間,那勞作方面自然要各有分工。小陸也同意這一點,自己沒有錢付給郭旺田,那付出勞動也是應該的。
于是,除了田里的粗活重活,和一些需要大量體力的勞動由旺田負責,家里的一切瑣事盡數(shù)交給小陸。雖然對方在很多事上顯得無從下手,好在老師有兩個,可以慢慢教。
小麥依然只負責傻笑和傻吃蔫睡,說來也怪,小漁這么大的時候總是一天哭上兩三次,可小麥除了剛來時有些不太適應,其它時間都很好帶。醒了也不哭不鬧,看見人就傻樂,餓了頂多皺著臉瘋狂啊吧啊吧。旺田和小陸一度十分擔憂,怕孩子會不會有什么問題,緊張忐忑地抱到李家嫂子那去詢問,又一臉安心地抱著孩子回來。
另外,觀察小陸的生活細節(jié),成了目前旺田覺得最有樂趣的事。
或許是“尊貴”這個詞給了旺田很多幻想的空間,在他看來,小陸氣質高冷,舉手投足似乎都特別講究,哪怕穿著村姑的衣裳,也有一種不可描述的高貴氣質,想必一定是出自那種奴仆成群,主子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家庭。
要這種家庭出身的貴公子洗衣做飯,喂豬喂雞……旺田起初還是有點猶豫。
倒是小陸很淡定,兩人說好分工后的第二天,旺田剛醒,就聽見院子里傳來水聲。
天邊才剛剛泛白,旺田打著哈欠倚在門邊,看見小陸披著衣裳正蹲在地上搓東西。
“這么早起來洗衣服?”
“小麥半夜尿了一回,我把尿布洗出來?!毙£戭^也不抬,晃了晃臉,似乎覺得沒綁好的頭發(fā)有點煩人,“你早上吃什么?”
“你做?”
“如果我會做。”
旺田一邊思考早飯的問題,一邊走過去用小陸頭上的木簪重新把他的頭發(fā)盤好,動作十分熟練。松手的那一刻,他恍惚記起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幫人盤過頭發(fā)了……這種熟悉感讓他隱隱懷念,又猛地生出一種愧疚與自責。
旺田有些慌亂地松開手,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簡單吃點吧,吃了我就下地干活去了?!?/p>
“好?!毙£懚读硕断锤蓛舻哪虿迹鹧b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人的異樣。
忙碌的農耕讓旺田很快忘記早上小小的情緒波動,夕陽西下,田里的男人們扛著鋤頭緩緩歸家,旺田自然也是。他踩著余暉邁進家門,滿腦袋都盤算著還有哪些事要做。做完飯要喂牲畜家禽,還有地要澆灌,然后是洗衣服……
還沒等他想清楚先后順序,抬眼就看見院里的裊裊炊煙。
小陸背著孩子,手里端著兩個菜從屋里出來,淡淡掃了一眼傻站在原地的旺田:“不認識自己家了?”
郭小漁在小陸后面跟著,手里捧著一碗湯:“爹爹快洗手吃飯~表姑今天下廚!”
回家就有熱菜熱飯等著自己,旺田實在有些不適應?;谢秀便毕锤蓛羰?,擦干凈身上的汗與塵土,默默地坐在桌邊捉起筷子。
兩菜一湯,菜是燒茄子和蒸臘肉,湯是小青菜煎雞蛋湯,賣相不太好,但味道聞著很像樣。
“……你原來真的會做飯啊,我還說等我回來做也行……”旺田夾了口茄子一嘗,稍微有些咸,但還能接受。
“是我教的?!毙O一臉得意地邀功,“表姑說他只會野外烤的,我就在旁邊指揮他。”
“……那你表姑領悟能力還不錯。”旺田笑著看向小陸,小陸表情還是淡淡的,不卑不亢,悶頭吃飯。
吃了飯,旺田主動洗了碗,家里晃了一圈,摸著腦袋有些惆悵。
洗干凈的衣服正在院子里隨風飄揚,菜園子澆灌了,甚至除了草,牲畜家禽的圈里干干凈凈,食盆水盆都是滿的,前兩日買回來的柴也劈好了,整整齊齊摞起來。
旺田坐在院子里,掐著腰感嘆道:“突然沒事兒干了……還有點不習慣啊……”
路過的小陸瞥了他一眼,像是看個傻子。
旺田看見小陸突然想起來了,一把把人拉?。骸澳憬裉斐运幜藛幔俊?/p>
“表姑說苦,不肯吃?!惫O小朋友不放過任何一次搞事情。
旺田一挑眉,把小陸按在凳子上坐好,自己去廚房把煮藥的小爐子搬出來,添上水,加了一把李家嫂子炒的枇杷葉,咕嘟咕嘟煮好后,將發(fā)黑的藥湯倒進碗里,遞到小陸跟前。
“喝了?!?/p>
“……”小陸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藥緩緩往后退。雖說其實不是很苦,但炒焦的紅糖和燒過的葉子煮成水,味道相當微妙。
“逼我捏你鼻子灌?小漁可在屋里看著呢,多丟人啊。”旺田湊近了,小聲哄著,像是哄孩子一般,“乖,喝了給你炒糖花生吃?!?/p>
小陸拗不過,皺著眉頭把那碗黑色的湯水一飲而盡,兇巴巴地把碗塞回旺田手里。旺田笑了半天,輕輕放下碗。
“明兒鎮(zhèn)上趕集,我?guī)銈內ス涔洌槺闾碇命c衣裳和用具。”
小陸胡亂點著頭,伸手要去抓旺田的酒壺來沖嘴里的味道,被旺田按住了手。
“剛吃了藥,不能喝?!蓖锬笾£懙氖滞笸屏嘶厝?,“順便也帶你去見一個人,是我很信任的親人?!?/p>
永安鎮(zhèn)半月一集會,也就是每月的十五和三十,若是趕上二月,那便是只有一次。趕集時,周邊村鎮(zhèn)的商人會帶著自家的貨物來鎮(zhèn)上擺攤,還有一些在各州各縣流動的商販,會掐著時間帶著遠方的好貨前來小賺一筆,因此每次趕集永安鎮(zhèn)都十分熱鬧,碼頭的小船來了又走,給下一艘讓開位置,驛站的馬車也沒斷過,茶館酒肆均是爆滿,坐滿了賣貨的和采購的人們。
集市上人頭攢動,吆喝聲此起彼伏,各色商品琳瑯滿目,吃的玩的,喝的用的,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商販們賣不了。
郭小漁被爹爹扛在肩頭,眼睛東看西看忙不過來,偶爾看到實在想嘗試的新小吃,才會趴在爹爹耳邊小聲央求一番。托小漁的福,小陸這時也能蹭上兩口,嘗個新鮮。
逛了一圈,旺田和小陸手上已經拎滿了大包小包,到了晌午該吃飯的時間,旺田一揮手。
“走,帶你蹭吃蹭喝去。”
丐幫弟子遍布天下,永安鎮(zhèn)又離君山近,因此也有不少丐幫弟子在此定居,旺田領小陸去見的,就是其中一位。
“這位是我?guī)煵耐降?,叫沈阿牛,這是他妹妹,叫沈荷,”旺田主動介紹起來,“這位是……是我一個遠方親戚,你喊她小陸嫂子就行。”
小陸微微彎下腰行禮,余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丐幫。這人看著年紀小,約莫才十八九歲,五官端正,卻有些板著,顯得少年老成,臉上有淡淡的刀疤,更看起來不易親人。倒是旁邊那七八歲的小女孩,已經拉著郭小漁的手在院子里翻起了畫本。
“不過,這位是……?”郭旺田遲疑地問道。
沈阿牛旁邊還站著一個人,衣著質樸卻不失風雅,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安靜地站在一旁。
“這是鳳先生,是阿花的教書師傅,最近都在我這里吃飯,于是今日也叫來一起吃了,師兄別介意?!卑⑴3谅曊f道,目光卻總是在打量著小陸,似乎有些懷疑。
小陸坦然地回望過去。
旺田沒覺兩人之間的異常,憨憨地笑著說了些叨擾了之類的客套話,眾人便在院中擺好了飯的桌子旁坐下來。
小陸算是看出來了,滿桌的聰明人,只有旺田一個人有些傻憨憨的。叫做沈阿牛的丐幫弟子席間一直在看他,那位鳳先生則時不時悄悄對阿牛安撫一番,可轉頭卻套起旺田的話,盡問些關于小陸的事,看似無關痛癢,實則值得推敲。有些旺田一時間答不上來,他似乎也不在意,立即把話題轉走了。
如果不是看旺田和師弟之間關系確實親昵,鳳先生也是眼神清澈,舉止端莊有禮的人,小陸必不會耐心吃完這頓飯的。
酒足飯飽,旺田把從家里拿來的熏肉和枇杷分給沈阿牛,坦然有事相托。阿牛拎著東西,招呼旺田進了廚房。
小孩子們吃飽飯去一旁玩了,院子里只剩鳳先生和小陸。鳳先生淺笑著給小陸添了一碗湯,柔聲說道:“看姑娘神色郁郁,想必是殫精竭慮已久。我聽阿牛說過他這個師兄,是個忠厚老實的人,想必以后能把你照顧的很好,姑娘自是不必擔心?!?/p>
“不過萍水相逢,幸得幫助罷了?!毙£戄p聲說,“你們不必擔心,我不會害他,自然也不會拖累他,時候到了,我就會走。”
鳳先生笑了笑,眉眼彎彎:“你是這么想??晌业故怯X得,有些人,樂在其中呢?!?/p>
小陸低下頭。這樂在其中的人,究竟是誰呢。
廚房里,阿牛探著頭確認那人沒跟來,才皺著眉頭開口說道。
“師兄糊涂,你本就是不入江湖的人,為何又和江湖人扯上關系,你曉得對方來路嗎?摸清了對方底細嗎?就不怕惹麻煩上身?”
沈阿牛句句逼問,確實是關心則亂。旺田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別擔心,你不也是江湖人嗎,我也沒什么事啊?!?/p>
“這不一樣——”
“我知道,我知道。”旺田靠在灶臺上,手指玩著灶臺邊的煙灰,“你看出來多少?”
“……男的,內力探不出,似乎有些亂,有武功在身,卻不是高大威武的體型,想必修的是需要靈巧的功夫,凌雪閣,或者明教,也有可能是其它門派,我說不好?!?/p>
郭旺田沉吟片刻:“紅發(fā),身上有紋身。”
“……火紋?”
“對?!?/p>
“明教無疑?!卑⑴o奈地嘆了口氣,“好在如今破立令已廢,明教身份不是大問題,可為何又要喬裝打扮成婦人?有人在追殺他?”
旺田點了點頭,沈阿牛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旺田用手勢止住了。
“我知道你擔心我,放心吧,我雖然傻,但看人還是很準。再說,常樂村離君山更近,大不了我就帶著小漁回師父那,”郭旺田笑著寬慰師弟,繼續(xù)說道,“此次來,是想讓你推薦個口風嚴的靠譜大夫,最好是治你們這種江湖人的。他什么時候病好了,我也更安全些不是?!?/p>
沈阿牛不會勸人,見旺田表情堅定,便知自己再說什么也無用,只得點點頭,同意幫他留心一下。
【備注】
沈阿牛、鳳夕、沈荷三人均出自于九兩米老師的《阿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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