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之境界》 2 殺人考察上(1)
第一卷 上 2 殺人考察(前)
? ? ◇
? ? 那一天,我選擇走大馬路回家。
? ? 對我來說,這是難得的心血來潮。
? ? 我茫然地走在早已看膩的大樓之間,沒多久就有一個人掉了下來。
? ? 很少有機會這樣聽見骨骼折斷的喀嚓聲,那人很明顯是從大樓墜落而死的。
? ? 紅色在柏油路面上淌流開來,殘骸中保有原形的部分,是一頭長長的黑發(fā),與那纖細、讓人聯(lián)想到白色的脆弱手腳,還有血肉模糊的遺容。
? ? 這一連串的影像,令我幻想著夾在舊書頁當中被壓成扁平的壓花。
? ? 我認得那個人是誰。
? ? 睡眠(Hypnos )終究得回歸于現(xiàn)實(Thanatos ) 。
? ? 當我忽略聚集過來的人群邁開步伐,鮮花匆匆地追了上來。
? ? 「橙子小姐,剛剛那是有人跳樓自殺吧?!?/p>
? ? 「是啊,好像是?!?/p>
? ? ……我含糊地回答。老實說,我不太感興趣。
? ? 無論當事人下了什么決定,自殺還是會被視為自殺來處理。
? ? 既非飛行也非飄浮,她最后的意志會以墜落這個名詞為終結。這結果只帶著空虛,不可能勾起我的興趣。
? ? 「我聽說去年發(fā)生過很多起,現(xiàn)在又開始流行了嗎?不過,我無法理解自殺的人在想些什么。橙子小姐能夠理解嗎?」
? ? 嗯,我再度含糊地頷首。
? ? 我仰望天空,仿佛要眺望本來不可能存在的幻象般回答。
? ? 「自殺是沒有理由的,只不過是今天沒能飛起來罷了?!?/p>
? ? /1
? ? 今晚,我也出門散步。
? ? 以夏季尾聲來說,今天的天氣偏涼,大概是冷風帶來了秋天的氣息。
? ? 「式小姐,今晚請您早點回來?!?/p>
? ? 我在玄關套上鞋子時,負責照料我生活起居的秋隆如此規(guī)勸道。
? ? 我無視于他那無趣又缺乏高低起伏的聲音,走出玄關。
? ? 我經(jīng)過宅邸庭園,穿越大門。
? ? 離開宅邸后,外頭不見電燈的光芒。周遭一片黑暗,是個沒有人影的寂靜深夜?,F(xiàn)在是凌晨零點,日期正要從八月三十一日變成九月一日。
? ? 風微微吹過,環(huán)繞宅邸的竹林沙沙作響。
? ? ——我心底浮現(xiàn)一種不好的感覺。
? ? 在這樣會喚起強烈不安的寂靜中散步,是名為式的我唯一的嗜好。
? ? 夜色越深,黑暗也變得越發(fā)濃郁。
? ? 我之所以會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大概是因為想要獨處。還是說恰好相反,只是想讓自己覺得正在獨處……?無論是哪一個,都是無聊的自問。不管再怎么做,我明明都不可能獨處的。
? ? ————我離開大馬路,拐進小巷之中。
? ? 我今年十六歲了。
? ? 就學年來說則是高中一年級,就讀一所平凡的私立高中。無論讀哪所學校,反正我都只能留在宅邸里,學歷也就毫無意義。那么,還是進入距離最近的高中,縮短通學時間會有效率得多。
? ? 不過,這個選擇或許出了錯。
? ? ——巷弄里更加陰暗,僅有一盞路燈神經(jīng)質地閃爍著。
? ? 我忽然想起某人的臉龐,不禁咬緊牙關。
? ? 最近這陣子,我有些心神不寧。即使是在夜間散步的途中,也會像這樣因為一點契機就想起那個男子。
? ? 當上高中生之后,我的環(huán)境也沒有變化。不管是同學或是學長姊,周遭的人都不會接近我。雖然原因不太清楚,多半是我容易將想法表現(xiàn)在態(tài)度上吧。
? ? 我極度厭惡人類。打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實在無法喜歡上他們。而無可救藥的是,我也是人類,我甚至連自己都討厭。
? ? 由于這個緣故,就算有人跟我說話,我也很難親切地加以應對。.
? ? ……我并未因為厭惡而憎恨人類,不過周遭的人們似乎是這么解釋的。我這樣的性格在學校里傳開,大約一個月后,已不再有誰想搭理我。
? ? 正好我也比較喜歡安靜,就對周遭的反感置之不顧,得到了理想的環(huán)境。
? ? 可是,這理想?yún)s不完美。
? ? 在同學之中,唯有一個學生將我視為朋友相待。那個姓氏像法國詩人一樣的家伙,對我來說是個麻煩。
? ? 沒錯,真的很麻煩。
? ? ——遠方的路燈下出現(xiàn)一個人影。
? ? 我一時大意,想起了那家伙毫無戒心的笑容。
? ? ——人影的舉動有些行跡可疑。
? ? 事后想想,為什么當時……
? ? ——不知為何,我尾隨在人影之后。
? ? 我會感到如此狂暴的興奮?
? ? ◇
? ? 從巷弄走進更深處的小巷后,那里已化為一個異世界。
? ? 來到盡頭的巷弄不再是道路,發(fā)揮了密室的作用。
? ? 即使在白天,這條被建筑物墻壁所包圍的狹窄小路應該也是陽光照射不到的空間。在這個可稱為都市死角的隙縫里,原本應該住著一名流浪漢,現(xiàn)在卻不見蹤影。
? ? 左右兩側的褪色墻壁,被人刷上嶄新的油漆。
? ? 有什么東西,將這條稱不上是道路的狹窄小徑淋得濕漉漉的。
? ? 時時彌漫在空氣中的爛水果臭味,為另一種更加濃郁的氣息所污染。
? ? ———四周是一片血海。
? ? 本以為是紅色油漆的痕跡,原來是大量的血液。直到此刻還繼續(xù)滴在路面上緩緩流動的液體,是人的體液。
? ? 竄入鼻孔的氣味來自于黏稠的朱紅色。
? ? 在血海中央,倒著一具人類的尸體。
? ? 看不見尸體的表情。他沒有雙臂,雙腳也從膝蓋以下遭到切除。他如今已非人類,化為僅會潑灑鮮血的灑水器。
? ? 此處已是一個異世界。
? ? —就連夜色的黑暗,也在鮮血的赤紅下敗退。
? ? ——她( Siki)在此綻開笑容。
? ? 原本淺藍色的和服衣擺,已染上鮮紅。
? ? 她如白鶴般優(yōu)雅地觸碰在地面流動的血液,抹在自己的唇瓣上。
? ? 血滴自唇角滑落。
? ? 那股恍惚感,令她的身軀為之顫栗。
? ? 那是她第一次抹上口紅。
? ? /2
? ? 暑假結束,新學期開始了。
? ? 學校生活沒有變化,改變的頂多只有校內學生的服裝,他們的衣著正慢慢地由夏裝換為較厚的秋裝。
? ? 打從出生以來,我就不曾穿過和服以外的衣服。
? ? 雖然秋隆有替我準備適合十六歲少女的洋裝,但我從沒想過要穿
? ? 幸好這所高中是穿便服上學,讓我得以繼續(xù)穿和服度日。
? ? 其實我想穿著有襯里的正式和服,但這樣一來,上體育課時光是更衣就得用掉整堂課的時間。于是,我選擇類似浴衣的單衣和服作為妥協(xié)點。我本來擔心這身薄衣要如何面對冬季的嚴寒,不過這問題已在昨天宣告解決。
? ? ……事情發(fā)生在下課時間。
? ? 當我一如往常地坐回位置上,就有人突然從背后開口。
? ? 「你不會冷嗎,式?」
? ? 「現(xiàn)在的氣溫剛剛好,再下去可能就難受了?!?/p>
? ? 大概是從答覆中察覺我打算穿和服過冬的意圖,對方皺起眉頭。
? ? 「你冬天也是穿這樣嗎?」
? ? 「是吧。不過不要緊,我會加穿外套?!?/p>
? ? 為了快點結束對話,我這么說道。
? ? 原來和服上還能加穿其他衣服啊,對方吃驚地說完后離去。我也對自己發(fā)表的意見吃了一驚。
? ? 結果,為了讓這個臨時編出的謊話變成事實,我買了外套。因為聽說穿起來最溫暖,我買下皮革制的夾克。進入冬季后應該有機會穿到,在那之前就先擱在一邊。
? ? ◇
? ? 在他的邀請下,我們一起吃午餐。
? ? 午餐地點在第二校舍的屋頂上,附近還能看到不少和我們一樣的男女二人組。當我仔細地觀察那些人之際,他在我耳旁說了些什么。我原本想當作沒聽到,那個有些危險的名詞卻讓我不得不反問。
? ? 「——咦?」
? ? 「就是殺人。在暑假的最后一天,西邊的商店街發(fā)生一起兇殺案,不過還沒上新聞就是了?!?/p>
? ? 「居然有殺人案,治安真差。」
? ? 「嗯,而且犯案狀況也相當殘酷。聽說尸體的雙手雙腳被砍斷,直接棄置在現(xiàn)場?,F(xiàn)場一片血海,警方做鑒識時好像用鐵皮圍住了路口。兇手還沒抓到。」
? ? 「只有雙手雙腳?人只是被砍下手腳就會死嗎?」
? ? 「一旦大量失血導致缺氧,生理機能應該也會跟著停擺。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會先因出血性休克致死吧?!?/p>
? ? 他一邊咀嚼一邊說話。
? ? 與他可愛的外表相反,這家伙經(jīng)常提起這類話題。據(jù)說他的表哥是與警方有關的人物……既然會向親人泄漏機密,地位應該不會太高。
? ? 「抱歉,這件事跟你沒有關系。」
? ? 「不會,也不能說完全無關。只不過,黑桐同學?!?/p>
? ? 什么事?我閉上雙眼,向這么反問的同學抗議。
? ? 「這應該不是用餐時該聊的話題吧?」
? ? 你說得對,黑桐點點頭。
? ? ……真是的,害我都吃不下才剛買來的番茄三明治了。
? ? ◇
? ? 我高中一年級的夏天,就在這種駭人的傳聞中結束了。
? ? 季節(jié)緩緩地步向秋天。
? ? 這段對兩儀式而言與過去有些微妙不同的生活,即將迎接寒冬。
? ? ◇
? ? 今天從早上開始一直下著雨。
? ? 在雨聲中,我走過一樓的回廊。
? ? 本目的課已經(jīng)上完,放學后的校舍里沒什么學生的蹤影。由于媒體已報導了黑桐提及的兇殺案,學校方面禁止學生留下來從事社團活動。
? ? 這個月發(fā)生了第四起命案。今天早晨秋隆才在車上提過,應該沒錯。
? ? 警方尚未掌握兇手的身分,甚至連犯罪動機都還不清楚。被害者之間沒有共通點,全都是在深夜外出時遇害的。
? ? 若是發(fā)生在遠方還能隔岸觀火,但當事情發(fā)生在自己居住的都市時可就不一樣了。學生們要在天黑前回家,不止是女生,就連男生也要集體放學。由于晚上九點過后就會有警官出來巡邏,最近這陣子我也無法在夜間盡情散步。
? ? 「……四人……」
? ? 我喃喃自語。
? ? 我對那四幕景象——
? ? 「兩儀同學?!?/p>
? ? 突然有人叫住我。
? ? 我停下腳步回頭一看,那里佇立著一個陌生男子。
? ? 他那身藍色牛仔褲配白襯衫的打扮并不起眼,相貌看來很沉穩(wěn),多半是高年級生。
? ? 「我就是,有什么事嗎?」
? ? 「哈哈,別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我好嗎。你在找黑桐嗎??!?/p>
? ? 他臉上浮現(xiàn)好像裝出來的微笑,提出愚蠢的問題。
? ? 「我只不過是要回家,和黑桐同學沒有關系?!?/p>
? ? 「是嗎?事情可不是這樣,因為你不明白,才會感到焦慮。你別遷怒得太過火喔,因為責備別人很輕松,會養(yǎng)成習慣的。哈哈,四次未免太超過了吧?!?/p>
? ? 「——咦?」
? ? 我不知不覺地退后一步。
? ? 他臉上浮現(xiàn)好像裝出來——不,顯然是裝出來的微笑。
? ? 那種滿足的表情——與我很像。
? ? 「我想在最后跟你好好談一談。既然這心愿已經(jīng)實現(xiàn),那么就再見了?!?/p>
? ? 應該是高年級生的男子踏著腳步聲逐漸遠去。我沒有目送他離開,便走向鞋柜。
? ? 我換好鞋子走出校舍,迎接我的只有雨絲,不見應該來接我放學的秋隆。由于雨天走路回家會弄濕和服,我就要秋隆開車接送,但今天他似乎來遲了。
? ? 要再換一次鞋子也嫌麻煩,我就在校舍入口的階梯旁躲雨。
? ? 雨絲像一層淡淡的面紗罩住操場。十二月的嚴寒,將我的呼吸凍成白霧。
? ?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回神時,黑桐已出現(xiàn)在我身旁。
? ? 「我有帶傘喔?!?/p>
? ? 「……不用了,會有人來接我。黑桐同學快點回家吧?!?/p>
? ? 「我待會就走?;厝ブ埃揖驮谶@里陪你等吧,可以嗎?」
? ? 我沒有回答。
? ? 他點點頭后,靠在水泥墻邊。
? ? 現(xiàn)在我沒有心情陪黑桐聊天。無論他說些什么,我打算全部加以忽略。因此,他有沒有待在這里都無所謂。
? ? 我僅僅在雨中等待著。
? ? 周遭不可思議地安靜,唯一能聽到的只有雨聲。
? ? 黑桐沒有說話。
? ? 他靠在墻邊,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他睡著了?我傻眼地望去,發(fā)現(xiàn)他正小聲地唱著歌,多半是首流行歌吧。我不禁更加傻眼。后來我問過秋隆,才知道那是一首叫雨中歡唱的著名歌曲,確實是流行歌沒錯。
? ? 黑桐沒有說話。
? ? 我與他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公尺,兩個人如此靠近卻沒有交談,總讓人心神不寧。
? ? 即使情況尷尬,這段沉默卻一點都不難熬。
? ? ——真不可思議。為什么,這段沉默很溫暖?
? ? 可是,我突然害怕起來。
? ? 我直覺地領悟到,這樣下去「那家伙」會跑出來——
? ? 「——黑桐同學!」
? ? 「有!?」
? ? 我無意識發(fā)出的叫聲,令他吃驚地離開墻邊。
? ? 「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
? ? 他探頭注視著我,眼眸中映出我的倒影。
? ? 在那一刻,大概是我首度看著黑桐干也這個人物,而非至今所做的觀察。
? ? 黑桐有張還殘留著少年影子的柔和臉孔,一雙溫和的漆黑大眼睛里不帶一點雜質。就像顯現(xiàn)出他的性格一般,他的發(fā)型很自然,既沒有染也沒有抹定型液。
? ? 他戴著現(xiàn)在就連小學生都不會戴的過時黑框眼鏡,一身樸素的服裝上下都是黑色。這種色調的統(tǒng)一,勉強可說是黑桐干也唯一的時髦之處。
? ? 我忍不住心想。
? ? ……這個身為好好先生的少年,為什么要在意我?
? ? 「……你剛才……」
? ? 我垂下頭不去看他。
? ? 「跑去哪里了?」
? ? 「我剛在學生會辦公室。有個學長要離開學校,我們辦了場歡送會。他叫白純里緒。我覺得相當意外,他那個人很沉穩(wěn),卻說什么找到了想做的事,然后就直接休學了。」
? ? 白純里緒,是我不曾聽過的名字。
? ? 從獲邀參加那種聚會,就可以看出黑桐的人面有多廣。雖然同學們只將他當成朋友看待,但他在高年級女生之間還頗受歡迎。
? ? 「我不是有邀你嗎?我在昨天道別時明明問過你,要不要來學生會辦公室的。結果我去教室一看,卻連一個人也沒有?!?/p>
? ? 昨天他的確這么說過。不過,就算我去參加歡送會,也只會害場面變冷,我還以為黑桐的邀請只不過是客套話而已。
? ? 「……嚇我一跳,原來你是認真的啊?!?/p>
? ? 「那還用說嗎?真不曉得你在想什么?!?/p>
? ? 黑桐生氣了。他并非在氣我的忽視,而是針對我那無聊的想法吧。
? ? 我對他的善良只抱著反感,因為那是我從前沒有體驗過的未知事物。
? ? 我就此陷入沉默,從不曾像今天一樣迫不及待地盼望著秋隆出現(xiàn)。
? ? 不久之后,前來接人的轎車抵達校門,我與黑桐告別。
? ? ◇
? ? 雨在入夜后停了。
? ? 兩儀式披上紅色的皮夾克外出。
? ? 頭頂?shù)囊箍找黄唏g,月亮不時從布滿空隙的云層間探出頭來。
? ? 便服警官在街上忙碌地巡邏,因為萬一碰上會很麻煩,今天她選擇走向河灘。被雨打濕的路面反射出路燈的光芒,如蛞蝓的痕跡般閃爍著光澤。
? ? 遠方傳來電車的行駛聲。
? ? 從車輪隆隆作響的轉動聲,可以聽出電車正接近鐵橋。那座跨越河川的橋梁,應該是供電車而非人類行走的。
? ? ——她在那兒找到了人影。
? ? 搖搖晃晃的式緩緩走向鐵橋。
? ? 又有一班電車駛過,大概是末班車吧。
? ? 與剛才完全不能相比的隆隆巨響響徹四周,仿佛在狹小箱子中塞滿棉絮的沉重音壓,令她不自覺地堵住耳朵。電車離去后,鐵橋下方陡然重歸寂靜。這片沒有路燈也沒有月光照射的橋下空間,就像單獨被籠罩在黑暗內一般陰暗。
? ? 拜此所賜,即使是現(xiàn)在濡濕河灘的赤紅也顯得黯淡。
? ? 這里是第五個殺人現(xiàn)場。
? ? 在恣意生長的雜草之間,尸體擺放得宛如花朵。
? ? 以頭顱為中心,雙手雙腳就像四片花瓣般散開。與頭顱同樣被砍斷的手腳自關節(jié)處扭曲,越發(fā)強調出花的模樣……有點可惜的是,比起花朵,這圖案更像個卍字。
? ? 一朵人工的花被棄置在草叢中。
? ? 飛濺四散的血跡,將花朵染成紅色。
? ? ——手法越來越熟練了。
? ? 這是她的感想。
? ? 她吞了口口水,發(fā)覺自己口渴得厲害。不知是為了緊張,還是興奮——喉嚨的干渴甚至變得灼熱起來。
? ? 這里僅僅充斥著死亡。
? ? 式的嘴角揚起一個無聲的笑。
? ? 她壓抑心中的狂喜,一直注視著尸體。
? ? 因為唯有這一瞬間,她才能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活著。
? ? /3
? ? 依照慣例,兩儀家繼承人每月月初都必須與師父持真刀比試。
? ? 許多代以前,有位兩儀家當家嫌特地招聘武術老師太過麻煩,就自行建造道場,隨心所欲地鉆研劍術。這個系統(tǒng)一直流傳到現(xiàn)代,不知為何,就連身為女性的我都被要求必須舞刀弄劍。
? ? 師父就是我的父親。比試在他展現(xiàn)出遠勝于我的實力、體能后告一段落,我隨即離開道場。
? ? 道場距離主屋有一段路,若用高中作比喻,就和體育館與校舍之間的距離差不多。
? ? 我踏著不會嘎吱作響的無趣木板走廊往前走。
? ? 秋隆在半途中等候著我,身為傭人的他比我年長十歲,大概是拿著替換衣物來給汗水淋漓的我更衣吧。
? ? 「辛苦小姐了,和老爺交手的結果如何?」
? ? 「老樣子。退下,秋隆。更衣這點小事我還做得來,何況你也不是專門被派來服侍我的吧。去跟哥哥會比較有利喔,反正最后會是由男人來繼承家業(yè)?!?/p>
? ? 聽到我粗魯?shù)目谖?,秋隆回以微笑?/p>
? ? 「不,兩儀家的繼承人除了小姐外別無其他人選,少爺并未遺傳到那份資質?!?/p>
? ? 「——遺傳到這種東西,又有哪里好了?」
? ? 我直接避開秋隆,走回主屋。
? ? 回到自己的房間后,我關上房門休息了一會,接著脫下道服。
? ? 我朝鏡子瞥了一眼。
? ? ……鏡中映出一具女性的軀體。單看臉蛋的話,若把眉毛畫粗、眼神裝得兇惡些,看來倒也像個男生。
? ? 可是,只有身體是無法掩飾的。姑且不論式,這個隨著歲月流逝而成長的女性身軀似乎令織漸漸感到自暴自棄。
? ? 「如果我生為男性就好了?!?/p>
? ? 我漫無對象地說道。
? ? 不對——我有說話對象。他是在我心中,名叫織的另一個人格。
? ? 兩儀家的孩子出生時,都會被取好兩個發(fā)音相同的名字。
? ? 一是陽性的男性名字。
? ? 一是陰性的女性名字。
? ? 我生為女性,因此叫作式。如果生為男性,就會被命名為織。
? ? 至于為何要這樣做,那是因為兩儀家的孩子有很高的機率生來就具有解離性認同障礙——即俗稱的雙重人格。
? ? 也就是像我一樣。
? ? 父親說過,兩儀的血脈里有超越者的遺傳因子,即使那是一種詛咒……的確是種詛咒沒錯。在我眼中看來,別說超越者,這樣根本就是異常者。
? ? 幸好,除了我以外,最近幾代之內都沒有罹患這種癥狀的繼承人出現(xiàn)。理由很簡單,大家都在成年前就進了精神病院。
? ? 一個身體里有兩個人格的危險性,就是那么高。據(jù)說有不少人都因為現(xiàn)實與現(xiàn)實之間的界線變得曖昧不清,最后走上自殺一途。
? ?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沒出現(xiàn)什么瘋狂征兆地漸漸長大。
? ? 那是因為我和織不去意識彼此,在互相無視下活到今天。
? ? 肉體的所有權絕對性地屬于我,織終究只是我心中的代理人格。就像剛才一樣,因為具攻擊性的男性人格比較適合演練劍術,我才會與織交換。
? ? 試著想想,我和織幾乎是同時存在的。
? ? 這與一般所說的雙重人格不一樣,我既是式也是織。不過,有決定權的人只有我。
? ? 父親很高興,在自己這一代能有正統(tǒng)的兩儀家繼承人誕生。為了這個理由,雖然我還有一個哥哥,身為女性的我卻被視為兩儀家的繼承人看待。
? ? 那也沒什么不好的,既然決定要給我,我就會收下。
? ? 我本來以為,自己會一直過著這樣有些扭曲卻又安穩(wěn)的生活。我很清楚,自己只能度過這種生活。
? ? ————沒錯。就算織是以殺人為樂的殺人魔,我也無法抹消織。
? ? 在內在飼養(yǎng)「Siki」的我,終究和他一樣,只不過是Siki而已。
? ? 殺人考察( 前)/
? ? (1)
? ? 「干也,聽說你跟兩儀在交往,是真的嗎?」
? ? 聽到學人的話,我差點吐出口中的咖啡牛奶。
? ? 我邊咳邊朝附近張望。午休時分的教室里很吵雜,幸好沒人聽見剛才那句胡言亂語。
? ? 「學人,你那是什么意思?」
? ? 我試著刺探一下,而他無言地張大雙眼。
? ? 「還裝傻,一年C班的黑桐被兩儀迷得神魂顛倒可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不知道的只有你們而已?!?/p>
? ? 面對學人這番挖苦,我大概露出了一臉苦相。
? ? 我認識式已有九個月,季節(jié)也來到逼近冬天的十二月。
? ? ……說得也是,都認識了那么長的時間,即使開始交往也不奇怪。
? ? 「學人,那是誤會。我和式純粹只是朋友,沒有其他關系?!?/p>
? ? 「是這樣嗎?」
? ? 備受柔道社期待的一年級生粗獷的臉上浮現(xiàn)壞心眼的笑容。
? ? 與他的名字正好相反,學人屬于運動型,是我打從小學以來的損友。他似乎從長年的來往經(jīng)驗中,聽出我并沒有撒謊。
? ? 「那個兩儀,怎么可能會讓單純是同學的人直呼她的名字?!?/p>
? ? 「我說啊,式反倒比較討厭別人叫她的姓氏。之前我叫她兩儀同學,結果被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要說到用目光殺人,她可是超有這方面的才能。
? ? 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她不喜歡被人以姓氏相稱。她還跟我說過,與其叫我的姓氏,不如干脆喊聲『你』就好了。我不愿意這么做,原本要在妥協(xié)之下叫她『式同學』,她卻連這個叫法也討厭。怎么樣?這就是事情無聊的真相。」
? ? 當我回想著四月的往事,學人應了聲「那可真無聊。」
? ? 「原來如此,真是沒有夢想的話題?!?/p>
? ? 學人一臉可惜地抱怨著……這家伙在期待什么啊?
? ? 「所以,上星期在校舍入口的那一次也沒有任何曖昧啰?可惡,虧我還特地大老遠地
? ? 跑來一年C班,早知道就乖乖待在教室里吃飯啦?!?/p>
? ? 「……等等,你怎么會曉得這件事?」
? ? 「我不是說過你們很出名嗎?你和兩儀上星期六在鞋柜旁肩并肩躲雨的消息,早就傳
? ? 開啦。既然對象是兩儀,就算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勾起大家的興趣?!?/p>
? ? 唉……我仰天長嘆,只能祈禱話題至少不要傳入式的耳中。
? ? 「這里是升學高中對吧?我開始有點不安了?!?/p>
? ? 「我聽學長講,就業(yè)率還不低喔?!?/p>
? ? ……我對這所私立高中的定位越來越有疑問了。
? ? 「不過,你怎么偏偏看上兩儀?怎么看都不搭啊?!?/p>
? ? 我記得學長也向我說過類似的話。
? ? 學長說的是「黑桐干也明明適合更文靜的女孩」,學人的意思大概也是一樣吧。
? ? ……我總覺得有些火大。
? ? 「式才沒有你說得那么嚇人?!?/p>
? ? 我忍不住生氣地脫口而出。
? ? 學人咧嘴一笑……逮著你的狐貍尾巴啦,那笑容仿佛正露骨地說。
? ? 「你剛才說和誰沒有朋友以外的關系???那女人肯定是個狠角色,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就表示你已經(jīng)為她癡狂了吧?!?/p>
? ? 那句狠角色,是指她很剛強吧。
? ? 盡管這樣說是沒錯,我卻不太情愿同意學人的話。
? ? 「我也曉得?!?/p>
? ? 「你是看上她哪里?外表?」
? ? ……學人毫無顧慮地追問。
? ? 式確實是個美人。但重點不在于外貌,她就是吸引我的注意。
? ? 式仿佛隨時都會受傷。事實上,她是個堅強到不會讓自己受傷的人,卻帶著仿佛時時
? ? 都會受到傷害的脆弱。
? ? 這讓我無法丟下她不管,我不想看到她受傷的樣子。
? ? 「學人你不知道,式也是有她可愛的地方啊……對了,拿動物來比喻的話,就像兔子一樣可愛?!?/p>
? ? ……話一出口之后,我覺得有點后悔。
? ? 「你在說什么傻話,她不是貓科動物就是屬于猛禽類,離兔子也太遠了,遠得離譜。兩儀才不會因為覺得寂寞而死呢?!?/p>
? ? 學人哈哈大笑。不過,我覺得式不跟人親近的一面,還有從遠方定睛凝視著我的模樣和兔子很像。
? ? ……如果這只是我個人的錯覺,那正合我意。
? ? 「夠了,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聊女孩子的話題?!?/p>
? ? 抱歉抱歉i在我提出絕交威脅之后,他收住笑聲。
? ? 「說得也是,她可能出乎意料地像是兔子喔?!?/p>
? ? 「學人,那種敷衍的附和根本是在諷刺。」
? ?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起來,兔子也并非無害的生物。在這世上,也有運氣不好的話,一擊就把人打得腦袋分家的兔子喔?!?/p>
? ? 他說得非常認真,聽得我猛咳了一陣。
? ? 「這兔子有夠夸張的?!?/p>
? ? 對啊,學人點點頭。
? ? 「當然啰,那可是電影里的情節(jié)?!?/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