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專欄必須兩個字)
這事是我從一個姨輩親戚那聽來的,不過不是她直接給我講的,倒是她與我母親交談時我偷聽來的。 那日是元宵節(jié)的頭天晚上,我家一直有習(xí)慣是這幾日都要在一起歡聚的。因而母親和她就順理成章地侃起話來了。 她們講得是我那姨輩親戚一朋友家孩子的事。那人是個男的,今年應(yīng)是二十六歲。不過很不幸,他年紀輕輕的就害上了很嚴重的xx病,需要日日服用多種藥物才可保命,總之活得甚是艱難。不過在他生病之前,他倒真是勤奮。照我那親戚的說辭是:“他沒上過大學(xué),十七歲便去打工。他拼命地干,沒日沒夜的。而且生活節(jié)儉的很,說是他想早早地把錢攢下,這樣就能用自己的手去謀一條好的生路。至少說,也不會比別人家那些高材生們差到哪去?!? 接下來所講的,就大都是我母親與親戚二人的交談了。有些事情我不便總結(jié),因而只好把她們的交談大致寫出,供讀者思閱: 我那親戚與母親二人在一盞茶幾后的小白沙發(fā)上分開坐著,便開始交談。是我的母親先開的口: “小李今年才二十六歲,就害上了個xx病,這以后的日子可還怎么過呢?” “怎么過?就那么過嘍。每個人有自己的過法,總不會活不下去的?!庇H戚答。 “那他今后都得靠著別人生計,那如果有天他的親人們都離去了,又該怎么辦呢?”母親又問。 “那他便死,與我們有何關(guān)系?難道那天,我們還能看見不成?”我那親戚又答。 我了解母親的性子,她屬于那種獨愛悲天憫人的悲觀主義人群。這類人在現(xiàn)代,其實也不少的,因為無力改變一些事情,便只好莫名的悲觀下去。然而悲觀是會傷害到自己的,想來有許多人也還不明白。不過我那親戚說得不假,的確如此,難道說等他絕望到只有等死的那天時,就定會有人伸手來拽他一把么?斷然不是,也斷然不會。既已習(xí)慣冷漠,又怎會在這時候突然記起溫情來呢? 果不其然,親戚借著這個由頭又發(fā)話了。 她道:“這世上的人不都這樣么?難道因為你一個熱心腸,別人就跟著你學(xué)習(xí)行善不成?你以為你是誰了,能有這么大的影響力?還是說你可憐了他一個人,就能救得了其他受苦受難的人呢?要是什么都無法改變,那又何苦去幫他?你給他塞去個幾千幾萬塊錢的表示同情,人家反倒覺得你瞧不起他,累不累嗎!” 母親若有所思地把頭低下想了有兩分鐘,還想辯駁,然已啞口無言。于是點了點頭,該是贊同這話了。 見母親贊同,我這親戚像是得了個多大的肯定,又笑呵呵地談起另一茬來: “不過這小子,他患病以前倒挺有志氣。聽說他沒日沒夜地干,光是八年就攢下來四十萬塊錢那!” 一聽見四十萬塊錢,不僅母親,就連正偷聽著對話的我都瞪大兩眼難以置信。四十萬塊是什么概念?雖說可能只是些富家少爺們的零花,可對于普通家庭而言,這錢是能拿來做許多事情的。但是這李某終究是害上了xx病,既是不治之癥,那么早晚有天,這病都得給他生生拖垮!這四十萬塊,還夠看嗎? 然而是我想得早了。那四十萬塊,甚至連他這一場病的治病錢都是不夠使的。 “那他現(xiàn)在還剩下多少錢了,治這一場病,該當(dāng)花了不少錢吧?!? 母親問。 這是個很常見的問題,當(dāng)你花了許多錢拿去治病時,別人總會問起,也很正常。于是親戚也是很平靜地回答: “說是他看病加手術(shù)就給花去了這四十萬的,還超了呢!” “這么多?”母親驚訝地問。 不過這次,親戚沒有很快回答,她冷冷地干笑兩聲,然后苦笑著答道: “現(xiàn)在的醫(yī)院不都這樣,你得給人家醫(yī)生塞紅包。不然的話,誰愿意給你好好去治?又不是他的命,他當(dāng)然不可惜。再者,生離死別見得多了,大都也跟著麻木了。既然說公職人員們都收得起紅包的,那他醫(yī)生又有什么不敢收呢?況且呀,收的還多呢!要是小打小鬧的病,隨便塞個幾百也就夠了,可若是這么大的手術(shù),那是要正經(jīng)塞個幾萬塊錢進去的!而且這還不算后來的給你開藥、住院等等費用。唉唉,對于個普通人來說,可真是看個病都費勁?。 ? “他們這群行醫(yī)的,真就沒有些許醫(yī)德了么?”不知怎地,有時候,我也覺得母親說出來的話很好笑、很幼稚。 親戚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該也是讀不懂母親的這股悲觀里的天真吧。 “這世上,有誰不為了個利字奔波?你想想看,要是你快死了急需手術(shù),你會差這點錢嗎?要是人家告訴你,你得了重病,不吃什么藥便會死的話,你還有心思去顧及其它嗎?當(dāng)然是保了命最重要的,有命才有錢嗎?!? “那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呢?” “因為我兒子就在醫(yī)院里當(dāng)醫(yī)生呢。實不相瞞的,他也收過人家病人家屬的賄賂!”親戚故意壓低嗓子,像是怕人聽見。然而隔墻有耳,或是我家這老房子的隔音實在是差,還是被我給聽見了。 許是對這件事情的徹底失望,母親又揀起關(guān)于這李某的另件事情談?wù)撈饋恚? “那他現(xiàn)在還想著去大城市里買房,還想證明自己也能活得好么?” “還買什么?能養(yǎng)活自己下半輩子都不錯了!誰叫他死命的干,甚是財迷!要我說呀,你生在這個階層,便不要太想些閑事,務(wù)實最重要嗎,不然呢?和杞人憂天又有什么區(qū)別?難道有朝一日,你還能當(dāng)了皇帝不成?”親戚答。 “是呀,到頭來自己光是做手術(shù)、住院、吃藥就把那四十萬給花光了。反倒要借錢,多得不償失!唉唉,這該就是命了,是不能怨天尤人的吧。”母親感嘆。 “是的,是不該怨天尤人的。畢竟身子是你自己作壞的么,又能怪著誰?就不能更堅強些,不生病嗎?”親戚終于在這一點上贊同了母親,二人就這么結(jié)束了關(guān)于這李某不幸的討論。 是啊,就不能不生病么?我也常想。然而既為小說,便需要一個主旨,那么我只得簡單地編排上一個罷: ‘如果說病毒是食人血肉的,而藥也是病毒制成的。那么是得了病的人該吃藥呢,還是吃了藥的人反倒害上了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