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緊完成了今天的工作，我坐上通往千年的單軌列車。 外景如梭，盡管已是見慣的景色，沒能見到最完美的一面還是讓人惋惜。 氣溫有些低，成堆的云擋住陽光，好在它沒有向墨色轉(zhuǎn)變的意愿。 總結(jié)在一起的話， 「是一個適合看書的午后…」 我伸了個懶腰，僵硬的頸椎舒服了些。 明明是這樣沉悶的下午，那百般聊賴坐在窗邊的女孩子依舊閃閃發(fā)光。 「啊，老師，終于來了」 她剛剛注意到我的到來，靛紫色的眸子盈滿喜悅。 「諾亞，書到了咯」 我笑笑，抬起手上的袋子。 牛奶緩緩注入黑咖啡，我點(diǎn)頭輕聲致謝。 「沒想到，諾亞會對發(fā)售的短篇合集感興趣欸」 諾亞興趣盎然地打開書的第一頁，那是目錄。 她的習(xí)慣是先尋找標(biāo)題有意思的文章嗎？ 「老師不也是嗎？百忙之中還會關(guān)注這樣不起眼的文藝書籍呀」 袋子里裝了兩本一樣的書。 這孩子還不忘記反嗆我一下，我苦笑著搖搖頭。 少女俏皮地側(cè)頭做出噤聲的手勢，順勢滑下的銀白發(fā)絲柔柔的搭在椅背上。 她難得一見的沒有繼續(xù)對話，而是迅速沉浸在紙上世界里。 就連看書的姿勢都這樣端端正正，該說不愧是書記嗎？ 雖然學(xué)生的簡歷表上有著“興趣愛好”這一欄，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諾亞看書才對。 而且還是如此符合自己胃口的書籍，心思未免有些雀躍。 我在沙發(fā)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也打開了書的第一頁。 咖啡，午后，書。 今日還發(fā)現(xiàn)了一位同好。 摸魚摸魚，至福。 我輕嗅不知何處的花草香，任由身上沾住紙墨氣息。

當(dāng)我從文字中回過神時，本坐于對面的女孩子已在身側(cè)笑意吟吟地望著我。 手中的筆剛從紙頁離開，勾畫句子的習(xí)慣雖然相當(dāng)常見，但被別人親眼看了去，心中還是難免生出幾分羞恥。 「沒想到，老師看書也那么入迷呢」 諾亞又靠近了些許，一直縈繞在周圍的花草香同樣清晰了些許。 這是只能放下一個拳頭的距離。 說近不近，卻也能稍微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也？」 我面不改色的合上書，端起還未曾移動過的咖啡。 早已冷卻，失了幾分味道，不過正好澆涼有些燥熱的心。 「呼呼……」 少女輕巧的避開話題，轉(zhuǎn)而打開自己的書。 一篇文章映入眼簾。后面是諾亞隱隱約約的笑。 她又有了什么主意……？ 「既然我已經(jīng)耐心等待老師看完，老師是不是也應(yīng)該幫我解決一個問題？」 入目的是一篇以父親視角為主的日記統(tǒng)合。 雖篇章細(xì)碎，但作者的筆法使平淡的日常妙趣橫生。 「當(dāng)然可以……是哪一個部分？」 「全部哦」 「全部？」 我下意識反問了一句，不再注視書本，扭頭觀察諾亞的神情。 少女依舊微微笑著，卻似一潭深水。 「全部?！?……她也這樣重復(fù)了一遍，唰的一下把書合上。 「好~老師看過這篇文章吧？請不要看書，直接說出感想如何？」 諾亞把書放到膝蓋上，抬頭注視著我的眼睛。 我不由移開視線。 「可以……不過，我的感想與其他人可沒有什么不同？」 「沒關(guān)系，我只是想知道老師心中的看法而已?！?這…又是什么意思？ 我努力在記憶里翻找對那篇文章印象。 …… 無論怎么看，似乎都沒有值得一道的地方。 一家人的早午晚餐，父母出門工作，兩個孩子留在家中玩耍。 傍晚公園散步，周末登山，游泳一類的休閑活動。 ……堪稱范本的家庭，字里行間皆是幸福。 還有那里有遺憾？ 亦或者，問題不在這里？ 縱使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諾亞在期待我給出什么答案。 「諾亞，你想知道的，是幸福嗎？」 我希望她想知道的就是這個詞匯。 第一次知道人的表情可以這樣……豐富。 我看著她的笑容由神秘轉(zhuǎn)變成苦澀，垂下視線后，本就昏暗的室內(nèi)仿佛都受到了她的影響。 諾亞輕輕的，輕輕的嘆了口氣，像是為什么感到遺憾，又像是為我的答案感到安心。 「老師，問題可不應(yīng)該用問句回復(fù)呀?！?諾亞站起身，走幾步扶住了窗臺，天空盡是堆疊的云山。 答案錯誤… 錯誤的不僅是答案， 似乎就連諾亞對我那隱晦的提問我都沒有注意到。 那是拼圖最重要，但又最不起眼的一塊。 她一面期待著我的回復(fù)，一面又害怕我回答正確。 正是如此矛盾的心思。 「謝謝老師抽出時間陪我看書呢，真的是麻煩您了，為了一個學(xué)生的小小請求就來到千年?！?我沒能看清諾亞臉上的表情。 或許…只不過是我刻意忽視了她而已。 因?yàn)榫瓦B她自己都在躲避，我怎能不尊重她的想法？ 我給自己又倒了杯咖啡， 沒有加糖加奶的黑咖啡， 仿佛身心都被焦苦浸泡了一輪。 「不過老師不知道也是最好的，因?yàn)槔蠋熞欢芙o大家?guī)砥降鹊男腋２艑?，是我疏忽了?諾亞轉(zhuǎn)身，臉上微笑依舊。 精心調(diào)整好的笑容。 不自覺流露的情感又將變成玻璃上的水霧，躲在無人留意的角落消失。 [平等的] 我沉默。只是抬起頭看向諾亞。 看她的強(qiáng)撐，看她藏在衣袖下握成拳的手，看她因?yàn)橐е狸P(guān)而微微鼓起的臉頰。 一篇日常，我并不想用過多的心思去模擬作者的視角。 那可能會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許多都合，會破壞這個書寫出來的美好。 就像冷酷無情的機(jī)器一樣，為了提取某一要素而把一幅畫撕的粉碎—— 「‘過于聽話的孩子，是得不到糖的’…諾亞，這可是個壞習(xí)慣哦」 自己最不想懷疑的東西，感情。 少女身體肉眼可見的晃了晃， 那股游刃有余的氣息消失的無影無蹤。 「……啊哈哈……本來已經(jīng)打算跳過這個問答環(huán)節(jié)了呢…………」 諾亞還在撐著臉上的面具，搖搖晃晃地坐到沙發(fā)上。 她給自己倒了第一杯咖啡，加入滿滿的糖。 手微微顫抖著，晶瑩剔透的粉白顆粒有些撒在了桌上。 「一對雙胞胎，他們似乎都是對方的反面」 就這樣輕輕啜飲一口，抿了抿唇。 「一個天資聰穎，聽話懂事，但沉默寡言；另一個略顯愚笨，小錯不斷，但樂觀向上 「明明同樣誕生于世，明明沒有出身上的差異。可那用于描繪幸福的珍貴筆墨，完全沒有做到公平公正。老師不認(rèn)為，這過于可憐了嗎？」 少女用手指輕繞發(fā)梢，視線垂地，睫毛顫動著。 所以我才不想這樣啊。 我明知道說出后會引發(fā)更大的矛盾，但我還是說出口了。 因?yàn)椤?生鹽諾亞也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她有著無與倫比的記憶力和成熟的氣質(zhì)會讓我時常忽視這一點(diǎn)， 但她剛剛不經(jīng)意漏出的情感還是讓我注意到了她。 「諾亞…是不是太鉆牛角尖了呢？」 「哎？」 諾亞呆呆的「啊」了一聲。 「沒有見過全部過程，就不應(yīng)該妄下定論才對?！? 我移了移身子，往她那邊靠近了點(diǎn)。 這不是能感受到體溫的距離，卻能接觸到對方的心。 「文章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應(yīng)該沖著一個方向看。正因?yàn)樗苡枚鄠€角度欣賞，它才有值得擺上書架的價值?！?遲疑地伸出手，放在諾亞的小腦袋上。 帶著揉亂發(fā)型也無所謂的氣勢大刺刺地?fù)崦?「哎哎…？老、老師？……」 少女一臉迷茫地抬起臉，想要捉住我的手，但又畏畏縮縮的端正坐好。 「我更寧愿去相信，那個作者同樣愛著自己兩個孩子。只不過寫日記時，因?yàn)槟莻€孩子聽話，所以對此感到放心才不會過多筆墨。亦或者，這只是一段作者想象出來的故事，平淡的日常故事不需要什么痛苦和懷疑，它只需要讓人們看到世界的美好?！? 所以，你藏起來的東西，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只要你想讓我看到，我會毫不猶豫回應(yīng)你的期待。

「老師，相當(dāng)過分啊」 諾亞終于調(diào)整好了情感，扭過頭去不看我。 「啊啊……雖然說算我的錯這件事還有待商討就是了……」 我無奈嘆息，先動手把那杯加滿糖分的咖啡倒掉。 杯底全是未融化的糖渣，咖啡的因素已經(jīng)支離破碎了欸。 「有些浪費(fèi)呢，老師」 「因?yàn)橹Z亞本來就不喜歡太甜的東西吧？」 雖說是女孩子，但習(xí)慣果然還是有很大出入。 「老師難道還在繼續(xù)書記工作嗎？隨意觀察女孩子可不是什么好習(xí)慣」 諾亞冷淡的回應(yīng)。 …… 「裝冷淡可不是你的風(fēng)格哎，諾亞？…啊，咖啡壺已經(jīng)空了嗎……還要再泡一壺才行」 「沒關(guān)系的，我可以喝老師這一杯。」 「？？等等等等等一下？那是我用過的杯子——！」 「因?yàn)槭茄杏憰陀玫谋樱瑲w為研討會的書記使用也沒有什么問題才對哦，老師」 少女面不改色地飲下無糖無奶的黑咖啡，完全無視我的抗議。 「…………」 「不過…咖啡，確實(shí)應(yīng)該再泡一壺呢?！?諾亞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放下杯子迅速抱住我的手臂。 「書還沒看完哦，老師?」 金色細(xì)線透過窗簾照在少女身上，第一次覺得，原來午后不必太過陰沉。 平淡的日常，很不錯哦，諾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