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夜

某次,徘徊在北京的夜。
這城市的繁華與喧囂點亮了靜默的夜。我好似無家可歸的游魂一般,被這現(xiàn)代的空氣驚得逃散,空曠與鬧市原來只有一線之隔,呼嘯的風不需要東西南北,全都撞到了行人的懷里。點上一絲寂寞,披上夜色,把琉璃般的光當作這座城市不多的溫柔,我如魚兒一般,游蕩在北京的夜里,模糊了光與暗,放寬了生與死。
長長的街,冰冷的鐵,好像一切都在凋謝,為明天作著準備。我望著這無言的人群,也許送別的離歌還不如一杯咖啡提神。通天的路上,車子似流水,趕著時間往前跑,風吹動這歷史的塵埃,我走到那胡同,早已分不清東西南北,只是獨立聽風,遙遠的古老的味道包圍了我,此刻唯余空白,獨留我嗅著這古城的芬芳。
那百花深處中,坐在老婦人。“良人未歸,燈火不熄?!睒蜻叺碾x人總嘆夜太漫長,只一壺烈酒又滴滴答答地喝下了黎明。城樓上的燈與她一般守著這易碎的夜,這萬古不變的夜,萬古不變的愁。思念的故事已經(jīng)太多了,卻不分輕重地都落入了濁酒,此刻夜色似酒,明月作杯,沉醉了聽故事的人。
酒醒何處,瑟瑟冷風吹我,薄衣雖無意,仍可裹我愁。走著,好似穿越了千年,將這座城市的故事慢慢說來。烽火推著這座城市,天子終究是守不住他的萬里山河,鐵蹄聲滅,換了人間??耧L吹我心,卻不知掛到了哪個枝頭,我繼續(xù)跌跌撞撞,我看見金戈,我看見鐵馬,卻再看不見氣吞萬里的將軍。呵,多少帝王將相,豪杰英雄,不過成了史書中的漢字;多少江山興亡,文韜武略,不過成了地圖中的寥寥數(shù)筆。
可是那遠去的征人呢?自古一命為帝王,烽火狼煙里,多少男兒北上擊寇,不見征夫淚,但見鎧甲泣血,風云涕淚。千帳燈里望故園,如今應該已草木深深,離別之后,竟已與君無關,只剩下累累白骨,一聲悲鳴埋于歷史。無定河邊的尸骨是否還記得回家的路?春閨之人是否已華發(fā)蒼蒼。奈何橋邊,清湯斷魂,只是他心有牽掛,只是他舊夢不散。
書卷清醒,我也只能無奈一笑,笑史官自古無情,笑別離太過潦草?;秀遍g,走到了城門。城門之外荒草叢生,無處話凄涼。披甲的孤魂隔著城門,飛沙從未停息,卻已過了千年,腐朽的鐵衣,沉默的淚,也曾年少鮮衣怒馬,卻怎知許她的誓言長了年輪,蒙了灰塵。他呼喊著,流過血的男兒卻被熱淚燙傷,等啊等啊,等到秋風過等到木已合抱,城門為何還不開?這荒煙漫草的年頭,已記不清離別時她的模樣,只能無力地叫喊著,趁記憶還未消失,趁天明還未到來。
風云卷過千年,世上的一切都變了,再不用出征,再不用別離。只是城門依舊沒有開,寒風依舊沒有停。人說把酒高歌的男兒是北方的狼族,人說百花深處有個老婦人等著她出征的良人。寂靜的城門,隔開了生死,隔開了歲月。我轉身離去,一如歷史一般,回頭望那歸魂,為國流干了他的血,可知百花深處的人流干了她的淚。明月依舊,只是更迭了朝代,看的人不同了,可為何愁的人依舊。他們等待,他們思念,卻從不知彼此那么近。
?我一聲孤嘆,只希望這月光能稀釋古來之愁。城市一如往常地無言,那巷落的絲線縫不住無情的時光,那帶血的兵鋒護不住老去的容顏。走過無人的曲折巷弄,多少事欲說還休,記得昔年別君時,青絲迢迢相映,而今眼眸昏沉,白發(fā)三千丈,做破了千年的夢,縫不盡的只有離殤。
一段凄美的故事,一場無用的漫游。北京的一夜,北京的一夜啊,那么長又那么短。這城市是無聲的,連同它的歷史一起,深深地吞沒了我,引失意的人悵惘,思量著歲月的點點滴滴。明月掛在中天,跌跌撞撞的我還是走進了它的懷里,不想再問不想再想,斷腸人還有濁酒,獨行者還有詩意,讓這一夜就這么過去吧。
一切都留在了北京的那一夜。
日出時分,太陽跳出了天際線,火光刺痛了我的雙眼。城市一點一點蘇醒,人海之中,故事如珍珠一般散落。
城門外只剩下了塵土,深巷中舊燕新歸。有一位老婦人,采下歲月,繡著輪回的花朵。她萬是想起了曾經(jīng)的誓言,于是笑容慢慢推開了皺紋,手上依舊繡著花,心里還住著一個人,一個最心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