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只不能被稱之為腿的東西。準確來講，應該是一只義肢——就目前他所見過的而言，應該是看上去最好的了。
手也被吊了起來，看上去還挺狼狽的。眼下，是一只白色的小團子，趴在他的身邊，呼吸均勻地睡著好覺。
琪亞娜？不對……是德麗莎……她怎么會在這里？
男人不忍心吵醒她，于是小心翼翼地想要把自己的手臂從她頭上移開，盡管他的動作已經(jīng)足夠輕柔，但枕頭被挪動的觸感還是喚醒了迷糊的女孩。
“天亮了嗎……”女孩兒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打了個哈欠，好像還沒從睡夢中緩過神來似的，“啊……你醒了……誒？你醒了！”
?德麗莎彈射一樣跳了起來，那雙碧藍色的清澈瞳眸盯著他瞧了又瞧，“還有哪里不舒服嗎？義肢感覺怎么樣？需不需要換？如果不舒服我去告訴爺爺，讓他……”
“我沒事，德麗莎?！蹦腥吮凰@幅一驚一乍的樣子逗得笑出了聲，忍不住用手指勾了勾她的鼻翼。
“唔……沒……沒事就好?！钡蔓惿凰蝗缙鋪淼牡挠H密舉動弄得有點不好意思，慌張地轉(zhuǎn)過頭去，不過那紅的像櫻桃似的耳朵早就出賣了她。
“咳咳！”
突然，輕輕的咳嗽打斷了兩人的親昵，德麗莎都被嚇了一跳——一身黑色素衣的“符華”，正帶著不滿的表情，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識？”男人感覺到她身上不同尋常的氣息，盡管許久未見，但他還是認出了她。
“還記得我嘛，算你還有良心～”識之律者輕輕用食指點了點他的額頭，看上去還算開心。
“你！你什么時候在這兒的？！”德麗莎一只手捂著臉，一只手指著她，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了。
“嘿嘿，我可是意識的律者哦。看！只需要動動手指，你的記憶就會被我篡改哦。猜猜，我什么時候進來的呢～”識之律者臉上掛著小惡魔一般的笑容，用一根手指不停地在德麗莎眼前轉(zhuǎn)著圈。
“你！”
“好了，識，別開玩笑了?！毖劭吹蔓惿鸵统霆q大了，男人這才正經(jīng)地看著她，雖然剛才他也因為德麗莎被欺負而略帶愉悅，但還是先聊聊正事。
“好吧……別這么看我啦，我才不會把能力用在這么無聊的地方。”識之律者擺了擺手，可愛的吐了吐舌頭。
“所以，你們誰來解釋解釋？”男人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腿。
兩人對視了一眼，看樣子都不怎想開口討論這種殘忍的事情。最先開口的還是德麗莎：
“識之律者把你帶回了休伯利安，琪亞娜和芽衣說的沒錯，他們的目的是為了殺你?！?/span>
“他們用的子彈很特殊，看來是鐵了心要你的命，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恐怕丟的就不只是這條腿了。”識之律者環(huán)抱著雙手，語氣難得正經(jīng)了起來。
“我知道了，那我睡了多久？”男人點了點頭，輕描淡寫地略過了這個話題，好像沒了一條腿對他而言都不算什么事一樣。
“大概……10個小時吧……”
“琪亞娜在哪兒？”男人立即問道。
“布洛妮婭和芽衣正在找她，你不要著急……”德麗莎特意提醒他，生怕他又做什么危險的事情，結(jié)果還沒等她說完，男人就用雙手撐起自己的身子，準備下床。
“你給我躺下！”德麗莎撲過來，臉上的表情有些惱怒，“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情況？你還要亂來？！”
“休伯利安可以追蹤她的信號，你們這樣找下去，如果世界蛇搶在前面，她會有危險……”男人又想立起來，但再一次被德麗莎按了回去。
“你這樣下去，你也會有危險你明白嗎？”德麗莎咆哮道，這么簡單的道理，這個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那我問你，我為什么值的你這么做？”
德麗莎傻了，直愣愣地呆在原地，像是被人下了定身符一樣。對啊，他說的沒錯，她根本就不需要在乎他，他是爺爺?shù)氖窒拢翘烀呐為L。
是她的敵人。
她現(xiàn)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看待他的，感激？不，她不會原諒他拋下塞西莉亞的事實，憎恨？不，她也不是那種執(zhí)著于同態(tài)復仇的人，更何況他現(xiàn)在在幫助她們。
或許，她只想讓這個男人消失在她的眼前，永遠都不要再出現(xiàn)，但命運的齒輪一次又一次將他和自己綁定在了一起，就像一串不可能逃脫的詛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德麗莎。”男人看著她，眼中不帶有一絲目的，就像是曾經(jīng)小時候爺爺看她的眼神一樣，“所以我必須解決這些事，然后……”
消失在你們面前。
不過，這句話還沒說出來，另一雙強有力的魔爪就按在他的肩上，用力地把他推倒在床上，力道之大他甚至都覺得自己的頸椎差點被甩斷了。
“夠了你們兩個婆婆媽媽嘰嘰歪歪的小麻雀，真是受不了你們，你！給我躺下！哪都不準去！否則就不是讓你斷一條腿那么簡單了明白嗎？！”識之律者把手指按在他的鼻子上，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他。
絕對會動手的。德麗莎和男人頭一次達成了一致，甚至他都懷疑對方可以直接抽出自己的意識然后一拳把自己的肉體打成爛泥，這樣他就不會亂跑了——不過對方好像還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明白了……但至少讓我遠程操控休伯利安，我會開啟地毯式掃描，不會離開這個房間的?！蹦腥藝@了口氣，乖乖靠在枕頭上表示不會輕舉妄動。識之律者和德麗莎互相對視了一眼，一起點了點頭。
就這樣，被困住了……男人第一次感覺到，船上有人這么不方便……
……
“唔……呃！”渡鴉捂著自己陣痛的肩胛，琪亞娜那一擊差點把她從背后捅穿，還好納米護甲和身后的石柱抵擋了一部分沖擊力。
“呵呵，沒想到你居然也有這么狼狽的時候。”抬頭，胡狼正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她笑。渡鴉正不爽著，于是硬撐著讓自己站直了身子，不讓自己脆弱的樣子被她看見。
“我還想找你算賬呢，你倒是提前送上門來了~”但渡鴉的嘴都快氣歪了，一邊把拳頭捏的咔咔響，一邊準備沖上去把對方暴打一頓。
“別激動，小小鳥，我是來給你帶好消息的——
尊主已經(jīng)回來了。”
“什么？”渡鴉停下腳步愣了半響。尊主已經(jīng)回來了？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不久，”胡狼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一樣，朝她擺了擺手示意讓她跟上，“走吧，尊主已經(jīng)歸來了，這個世界再也沒有能阻擋蛇的腳步的東西了……”
……

“無聊……”
“……”
“無聊啊……”
“……”
“唉……好無聊?。　?/span>
識之律者發(fā)出一陣長嘆，翹起自己修長白皙的長腿，像掛鐘上的擺錘一樣來回晃動著，她整個人癱軟在沙發(fā)上，一副毫無斗志的模樣，臉向后看著床上的他，三千青絲瀑布般垂落在地上，她也毫不在意。
“你真是我見過最不像律者的律者了?！蹦腥撕仙蠒?，用復雜的眼神看著她。房間里放著平克·弗洛伊德的搖滾樂，而他的手上拿著的卻是一本拿破侖批注的《君主論》，識之律者穿著朋克飆車黨的便服，男人則是一身素衣，房間里沒有開燈而十分昏暗，但窗戶外面敞亮的日光仿佛一盞巨型的探照燈，準確地打在了男人的身上。整個房間里充斥著不和諧的反差。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什么清除人類呀，神的代言人呀……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只要過的開心就行?！弊R之律者抓起沙發(fā)邊的漫畫，翻來覆去地看著。
“你現(xiàn)在不也挺無聊的嗎？”
“所以不想讓我毀滅世界的話，就給我找點樂子唄?！弊R之律者翻了個身，用手撐著下巴，像討要玩具的孩子一般盯著他看。
“你想干什么？”
“別那么警戒嘛……讓我想想……先給我找個其他的身體吧，這老古董的身體舊得都快生銹了，我可不想一直呆在里面?！弊R之律者晃了晃手臂，像是在轉(zhuǎn)動蒸汽機上不靈活的齒輪一樣。
“恐怕不行，我是可以取出你的律者核心，但要找到適應律者核心的身體異常困難，你可能要呆在里面一會兒了?！蹦腥溯p描淡寫地說道。
“唉……真是悲劇。”識之律者的頭垂落下去，一雙死魚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
“說起來，為什么是符華？”男人繼續(xù)看書，順便拋了個話題。
“肯定不是毫無原由的咯，想想，第八神之鍵和識之律者，配合起來會有多強！”識之律者的眼中閃過小孩子看見機甲合體一般閃亮的眼神，“而且，老古董和你呆的時間最久吧，正好也能看看這么多年你有沒有什么改變?！?/span>
“你就這么擅自偷看別人的記憶？”
“我可是識之律者，要是這點事情都要被譴責的話，我要這能力有什么用？”
“也是。那么，有什么感想嗎？”
“還能有什么感想，”識之律者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一只手撐著自己的臉頰，“真是無聊，難道說神州優(yōu)哉游哉的生活把你慣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了嗎？”
“這不也算是一種改變嗎？”男人輕聲笑了笑，繼續(xù)看書。
“你們在聊什么？”德麗莎推門而入，手里拿著幾杯咖啡和飲料。
“好耶！終于不是苦瓜汁了！”識之律者一下子從沙發(fā)上跳起來，急急忙忙地搶過一杯橙汁，沒形象地暢飲一氣。
“慢點，沒人跟你搶?！苯?jīng)過這段時間的打磨，德麗莎也逐漸適應了這個占用符華身體的律者，不是說對她完全沒有戒備，只是她到目前為止真的沒有表現(xiàn)出威脅性而已。
倒不如說看她這個樣子，很難想象出她會有什么毀滅人類的邪惡計劃。德麗莎看著大大咧咧的識之律者，內(nèi)心吐槽道。就在這時，對方那雙猩紅的赤瞳轉(zhuǎn)了過來，德麗莎趕緊收住了內(nèi)心的想法，對方才滿意地閉上眼睛。
“聊一些家常便飯，畢竟好久沒見了?！蹦腥硕似鹨槐Х?，若無其事地說道。

“世界蛇的尊主，上個世代的律者，你到底還認識多少可怕的人？”德麗莎用尖銳的眼神戳著他，但并沒有之前的那般多疑，更多的是惱怒。

“我發(fā)誓這是最后一個?！蹦腥穗p手舉過頭頂，露出了標志性的假笑。

“我可沒那么容易相信你?！钡蔓惿@么說著，還是把咖啡遞給了他，“不過，聊什么家常便飯，不太像你的風格呢?！?/span>
“嗯？小德麗莎跟他很熟嗎？”識之律者像是看見可口的糖果一樣盯著德麗莎看，這眼神讓她想起了麗塔。
“你……你要干嘛？”德麗莎下意識地做出一副戒備的模樣。
“你想哪去了，看你一點記憶而已，別那么小氣嘛~”說完，識之律者就作勢要來撲德麗莎。
“等等！不要！”
“乖，讓我看看！”
……
“嗯~還算有趣，沒想到你居然還有說媒的天賦?！弊R之律者舔了舔嘴角，像是在回味一樣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果你把那種事情也能歸結(jié)為說媒的話……”男人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對于女武神來講，和愛人一起對抗崩壞，不也很浪漫嗎？”識之律者露出羨慕的眼神，身邊似乎都在冒著小花了。
“我可不希望他們倆是這種結(jié)局啊……”男人合上書本，小聲呢喃道。
“嗚嗚嗚……我被看光了……”只有德麗莎還縮在角落，一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樣子抹著淚水。
“哎呀，我只看了你和他的經(jīng)歷，像什么上班偷吃零食長胖這種事情我才沒興趣呢?！?/span>
“你還說你沒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作為賠償，我給你看看這家伙的事情要不要??？”說罷，識之律者伸出食指，在腦門上按了按，隨著手指的抽離，一根紅色的羽毛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手中，殷紅色如血般的耀眼，讓人移不開視線。
“怎么樣？”
“你……不介意嗎？”德麗莎試探性地看了看他，但后者依舊不為所動，繼續(xù)翻閱那本舊得像是古董一樣的《君主論》，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要怎么做？”德麗莎看著這片羽毛，雖然樣式非常奇怪，但怎么看也只不過是一片平常的羽毛而已。
“把手上放去就行咯?！弊R之律者沒心沒肺地笑道。
德麗莎狐疑地伸出手，那根紅色的羽毛仿佛帶有奇異的魔力，越是靠近它，德麗莎越是感覺意識迷離，甚至周圍的環(huán)境都在發(fā)生變化。白幕閃過，灼眼的強光使她睜不開眼睛，但也只存在了一小會兒，等到德麗莎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休伯利安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遼闊的大地。
“這里是……神州嗎？”德麗莎看了看四周，農(nóng)田遍地，山川相繚，不遠處還能聽見細微的佛鐘聲。
“你居然認識這里？”
“哇！你別嚇我好不好！”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德麗莎嚇了一跳，看著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識之律者，德麗莎都想給她兩猶大了。
“嘿嘿，別生氣，快看，男主角在那兒呢！”識之律者像捋順暴躁小貓的毛一樣拍著德麗莎的后背，然后指向了不遠處一條直勾勾的山路。一個戴著斗笠，身著破爛漁夫蓑衣的男人，正手里提著兩條草魚和燒酒，朝山上走去。
“這里是？”
“現(xiàn)文明紀元公元前21XX年，”識之律者一把撇開德麗莎，興奮地喊道，“準備好！回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