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

落雷之下，鏡音連矗立在自己七零八落的尸體碎片前，眉頭緊鎖。倏地，他釋然般地笑著，毫不在意周圍那些生者看不到的魑魅魍魎，以及他們臉上邪魅的笑容。

吶，一個生前就活得不像人樣的人，死的時候怎么可能還會有個人樣的死法？現(xiàn)在他不過只是一個靈體，一個等待著地獄的使節(jié)牽走的流浪亡魂。就在剛剛，他做出了從那萬丈高樓的頂端一躍而下的決定，褻瀆了擁護(hù)生命，贊頌生命的眾神。他死后，一個個看客圍攏過來，在世的，還有活人看不見的那些不在世的，在他們的交頭接耳聲中，看似不痛不癢的評價一次又一次鞭撻這他已死的身心。

“多年輕的孩子……為什么要走這種極端？”

“這些孩子就是不懂好死不如賴活著，說好聽些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說難聽點(diǎn)就是又蠢且沖動吧?！?/p>

“嘖嘖，連自己的問題都沒辦法解決就選擇了逃避嗎，真是懦弱而不負(fù)責(zé)任呢，活著也只是浪費(fèi)資源吧?！?/p>

……

他們說的越多，連的笑容便愈加狂氣，直到最后凄慘的笑聲回蕩在整個街區(qū)，仿佛亡魂的吶喊要把生者也一起帶走一般——當(dāng)然，那些人是聽不見的，他們不可能，也不愿意去聆聽一只敗犬的吠叫。至少，他不在需要整日擺出那張愚蠢的笑臉了，活的像個笑話，那就笑著去死。

驀然回首，鋒利的鐮刀已經(jīng)勾住了少年的腳踝，瘋了似的將他拽往地下，拽離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而他麻木的眼神中卻沒有任何的驚恐，像是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一般，放棄了最后一絲抵抗，任由那把鐮刀拖拽著自己搖曳的身軀，潛到那無人涉足的深淵中。

前往地獄的旅途是漫長的，黑暗占據(jù)了連整個視野和腦海，人類自發(fā)的原始恐懼終于從那陰暗的角落里煥發(fā)出了生機(jī)，在這最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空間中，鐮刀卻不合時宜地慢了下來，仿佛是要讓他多收一些折磨一般，漂浮著，緩慢地前進(jìn)。孤獨(dú)，沉寂和黑暗，迫使著他回憶起曾經(jīng)那還算美好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還伴隨著那令人生不如死的痛苦與壓力，以及與生俱來的虛偽，如走馬燈似的一幕幕放映在眼前。

他試圖伸手抓住些什么，但是卻什么也沒抓到。他感到自己的衣角正被人拉拽著，有東西開始推他的背，撕扯他的頭發(fā)，而他卻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漫無目的無助地?fù)]動四肢，苦命掙扎。淚水從他的眼角如珠簾般匆匆滾落，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哭泣。然而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角卻是上揚(yáng)的——他又開始笑了，為什么？為什么？！那是一種無比畸形的笑，嚴(yán)格來說除了笑什么感情也沒有，他已經(jīng)不明白除了笑的第二種表情了。從一開始在學(xué)校，到后來在社會，在崗位，他只會用這一種表情搪塞所有事情，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沒有人在乎，人們只在乎事情是否像他們想的那樣發(fā)展或是呈現(xiàn)，他們寧可相信他就是人們眼中的那個開朗，陽光，優(yōu)異，完美無瑕的少年，或同事，或是朋友。

鐮刀終究停下了它瘋狂的下沉，空留他一人在無盡的暗夜里抽搐。嘲笑聲，唏噓聲，歡呼聲以及夾雜著生前各類褒揚(yáng)與咒罵，耳邊自己曾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聲音此時卻逐漸清晰起來，如此真實(shí)，狠狠地貫穿了連的耳道。

“那是幻聽嗎？”連自問道。沒有人回答他，他只好又忍受著折磨，沖著那不知名的黑暗咧嘴傻笑著，酷似馬戲團(tuán)中被迫營業(yè)的小丑，他的瞳孔越來越小，嘀咕著“救救我”，臉上拒絕著外界的幫助，心卻實(shí)誠地藏不住任何秘密。

忽然，他的左手像是摸到了什么，他下意識地往哪里看去，那蒼白的蜘蛛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顯得尤為亮眼，他奮力掙脫身上那股無形的束縛，用盡最后一點(diǎn)力氣沿著這救命稻草一路上爬，他看清了，那遙遠(yuǎn)的盡頭是曾經(jīng)他所拋棄的人間，是他把怨念潑灑的地方，但是他顧不得這么多了，任由是誰在這種地方都會絕望的。他期待著，期待著重返地面的那一刻；也憂慮著，憂慮著那根弱不禁風(fēng)的蜘蛛絲；他恐懼著，恐懼著深淵的惡魔會重新帶走他。他只得更加抓緊那若隱若現(xiàn)的蜘蛛絲，保持著這個距離，不近也不遠(yuǎn)，少年原地踏步著，又懷抱著那虛無縹緲的希冀，做著泡沫似的不可能的美夢，被自己遲到的自信與堅強(qiáng)自我感動著。奮力向前，只圖證明自己努力過，奮斗了，卻只為等待自己精疲力竭都那一刻……吶，即使是死亡也只是畫給活人的一塊大餅嗎？

赤身露體的餓鬼們抱住原地不動的少年，饒有興味的擺弄著他虛弱卻緊繃的身軀，在他們的眼中，地獄儼然是另一番景象……馬戲團(tuán)舞臺上的新人正呆呆地黏在蛛絲上望著頂棚的花紋傻笑著，隨著主持人時高時低的音調(diào)上下律動著，振蕩著，無論如何，他總是會回到原點(diǎn)……

“哈哈哈！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永遠(yuǎn)活在自己所幻想的世界里面嗎？”

“誒，不要試圖喚醒夢中的人，他們不會因此感激你?！?/p>

“哪兒那么多廢話！這就是所謂人這種生物帶來的樂趣嘛！他們永遠(yuǎn)都意識不到天空是骯臟的，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謊言和逃避。因?yàn)樵谶@里不會受到任何指責(zé)呢！”

餓鬼們爆發(fā)出一陣哄笑聲，在鏡音連呆滯的目光中迎來荒誕鬧劇的謝幕。虛偽的我們，帶著人生來便有的謬見，成為了地獄中馬戲團(tuán)的最大賣點(diǎn)，戴好面具，因?yàn)榇蠹叶枷矚g那精致的外表。

當(dāng)你我皆為共犯之時……

， ? ? ? ? ? ? The End

原曲：イドラのサーカス by ne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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