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

左婧媛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在醫(yī)院里，左手手腕上扎著輸液針，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病房里死白的天花板。?

左婧媛一把拔了輸液針，順著針頭帶出來的血滴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恰好落在白色的被單上，鮮紅刺目。她掀開被子捂著頭朝病房門口走去，被及時趕到的護士小姐攔住了去路。?

“哎哎哎，你干什么？不能隨便亂動知不知道？”?

護士小姐拽著她的胳膊想把她拉回床上去，左婧媛一抬手掙開護士的拉扯，光著腳繼續(xù)往外走，嘴里神經(jīng)質(zhì)地念叨：“我要去找唐莉佳，唐莉佳呢？唐莉佳在哪里？我要去找她，不能讓她一個人……我要去找唐莉佳……”?

“你這個樣子上哪找她去？”小護士的個頭不到一米六，張開雙臂擋在左婧媛面前，跟個小雞仔兒似的，左婧媛壓根沒注意到她，撞開她嬌小的身軀漫無目的地向外面走。?

“喂！你別這樣！你說的那個唐莉佳她還沒死呢！”小護士在左婧媛身后喊道。?

左婧媛定住了，機械地轉(zhuǎn)過身，抖著聲音問她：“你說的……是真的？”?

“我……我還能騙你嗎！”小護士把一動不動的左婧媛拉回病床躺好，用棉花球蘸了酒精把輸液針消毒了一遍，重新給她扎好，安撫道：“你放心，她就在你隔壁病房，等掛完這瓶水我就帶你去找她行不行？”?

?

“你說的是真的？”左婧媛的眼睛里升起希望的亮光。?

“騙你我有什么好處啊？”小護士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

左婧媛這回終于老實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輸液瓶子，看著里頭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滴進軟管里，再從手背進入自己的血管，恨不得一瓶吊水能立刻打完。?

小護士換好吊瓶又出去了，左婧媛念念不忘地叮囑，“待會兒你得過來，帶我去看唐莉佳，別忘了！”?

“忘不了?！毙∽o士出了病房，關(guān)上門，又看看另一間病房，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一瓶吊水掛完，小護士果然說到做到，又來了左婧媛的病房，替她取了輸液針，左婧媛眼神發(fā)光地看著她，仿佛再催促她快點帶自己去找唐莉佳。?

“我先說好了，她人是活著，可你得……你得事先做好心理準備?！弊o士給她提前打預防針。?

“沒問題，我準備好了！”左婧媛點頭如搗蒜。她剛才一個人輸液的時候已經(jīng)冷靜地思考過了，只要唐莉佳人還活著，不管她怎么樣了自己都要守著她，哪怕她變成了植物人，自己也能守著她一輩子。只要人活著就行。?

“好吧，那你跟我來?！?

護士果然沒說謊，唐莉佳就住在左婧媛隔壁的病房，病房兩邊有專門的保鏢把守，不用猜也知道是陳家的人。?

左婧媛深吸一口氣走進去，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一張病床，唐莉佳躺在病床上，頭上包著紗布，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身上蓋著棉被，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

“她的麻藥勁兒還沒過去，估計還有幾個小時才能醒?！弊o士在左婧媛旁邊小聲地說道，生怕打擾了唐莉佳。?

左婧媛蹲在唐莉佳床邊，握著她沒有扎針的右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她……她還能醒過來么？”?

“當然可以，她的頭雖然受到了撞擊，但是不是致命傷，沒有生命危險的。”?

“你們是怎么找到她的？”左婧媛明明記得唐莉佳被洪水卷走了，不到一分鐘的功夫就消失在水面上不知所蹤，這么快就被找到，簡直就是奇跡。?

“她和你們不是一起被送過來的?！弊o士回憶道，“你是被當?shù)氐木仍犔н^來的，她比你來得早，兩架直升機直接停在了醫(yī)院草坪上，護送她過來的，當時過來的時候只剩一口氣了，全院最權(quán)威的醫(yī)生全部整裝上陣，那陣仗，嘖嘖嘖……”?

護士搖搖頭，“命是救回來了，可是……”?

“可是什么？”?

“她的下半身受到了嚴重撞擊，能不能恢復不好說，能恢復到什么程度也不好說，家屬最好……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弊o士面帶憂色，嘆了口氣。?

左婧媛側(cè)著臉在唐莉佳包著紗布的手上蹭了蹭，神態(tài)竟然奇異的放松，“最壞的結(jié)果呢？”?

“大概……大概就是一輩子站不起來，只能靠輪椅……”護士不忍心再說下去。?

左婧媛臉上竟然有一絲溫柔得帶著詭異的笑容，“已經(jīng)夠好了?！?

?

她經(jīng)歷了那一場大難，這才知道人活一世，艱難又短暫，自己差點失去了唐莉佳一次，又險些失去了唐莉佳第二次，她沒有那么強大的心臟再來第三次了。與其和她隔了千山萬水擔驚受怕，不如陪在她身邊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天算一天。如果唐莉佳趕她走，左婧媛也要厚著臉皮死乞白賴也要賴著她――這事從前又不是沒干過，她的老本行了。?

護士疑惑地問：“左小姐，你……你不難過么？”?

“我高興還來不及?！弊箧烘?lián)崦评蚣焉n白的臉頰道：“人活著，比什么都強?！?

如果唐莉佳真的一輩子站不起來了，自己就當她的腿，帶著她走一輩子，看遍世界風光，如果唐莉佳還能站起來，自己就當支撐她的那根拐杖，撐著她一路走下去。?

“您這心態(tài)，我倒是第一次見?！毙∽o士見識了左婧媛找不到唐莉佳時得了失心瘋一樣的架勢，已經(jīng)做好了她再崩潰一次的準備，沒想到這一次她竟然這么容易就坦然接受了。以往那些病人家屬，知道親人要殘廢了哪個不是哭天搶地的，從沒見過有人像左婧媛這么想的。?

只是……?

護士看看病床上那位仍舊昏迷不醒的漂亮女人，床上的那位能像左婧媛一樣這么平靜地接受自己雙腿廢了的事實么？?

護士有自己的工作，不能老陪著左婧媛，她交代了幾句，先行走了，病房里只剩下左婧媛和唐莉佳兩人。?

左婧媛搬了張凳子守在唐莉佳的病床邊，靜靜看自己的那個虛弱的愛人。真不知她們倆前生是誰欠了誰的，這輩子注定了糾纏不休。?

唐莉佳醒來的時間比醫(yī)生預計的早，她的睫毛微微顫動幾下，眼皮緩緩張開，露出里頭有些渙散的眼珠子。她的眼前出現(xiàn)一張模糊的人臉，唐莉佳閉了幾下眼，定睛看去，正是一臉興奮喜悅的左婧媛。?

?

“l(fā)iga你醒了？怎么樣，能聽見我說話么？”左婧媛在她頭頂上方道。?

唐莉佳虛弱地張嘴，氣若游絲地吐出兩個字：“左……左……”

“是我，是我！太好了，liga你終于醒了！”左婧媛喜極而泣，她想抱抱唐莉佳，卻被嫌她礙手礙腳的醫(yī)生拂到一邊去了。?

檢查唐莉佳的身體狀況為大，左婧媛耐著性子等那些醫(yī)生鼓搗完，填上一堆看不懂的數(shù)據(jù)，又匆匆走了出去，這才又坐在唐莉佳的床邊，“渴了嗎？要不要喝水？”?

唐莉佳微弱地點點頭，左婧媛倒了半杯熱水，又兌了幾次涼水，試了試溫度，剛好入口，這才拿小勺子舀了一點喂到唐莉佳嘴邊。唐莉佳是真的渴得厲害了，迫不及待地吞咽。?

左婧媛喂她喝了小半杯水，唐莉佳才道：“這是哪里？”?

“大概是市里的某個醫(yī)院，外頭的大水還沒退干凈，我們一時半會兒回不去?！?

?

“左左，你……沒受傷吧？”?

她都這個樣子了，第一時間考慮的竟然還是左婧媛有沒有受傷，左婧媛眼睛瞬間紅了，忍著眼淚道：“你還好意思說，唐莉佳，下次你再讓我擔心，我就……我就……”她想說“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到底是舍不得，只好道：“我就讓你好看！”?

唐莉佳扯開沒有血色的嘴唇笑了笑，“對不起?！辈贿^好在這一次，左婧媛終于沒有受傷。?

左婧媛眼睛紅得跟小兔子似的，看著可憐巴巴的，唐莉佳心里一下就被擊中了，逞強地想坐起來抱抱左婧媛，動了一下，臉色驟變。?

唐莉佳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了，下半身好像一塊僵硬的沒有溫度的石頭，她惶惶無措地望著左婧媛，“左左，我的腿……怎么了？”?

“沒……沒什么……”左婧媛強撐起笑容安慰她，“醫(yī)生說這只是暫時的后遺癥，等你再恢復一段時間，多按摩多鍛煉，很快就能好了?！?

唐莉佳和左婧媛這么多年了，對左婧媛每一個細微的神態(tài)代表什么含義都一清二楚，哪里看不出左婧媛在撒謊？她抓著左婧媛的手腕，“你老實告訴我，左左，我要真相?！?

唐莉佳是因為左婧媛變成這樣的，左婧媛從沒像此刻一樣感到自責，她低著頭沉默，唐莉佳已經(jīng)從她的沉默里讀懂了一切。?

唐莉佳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出去?！?

“l(fā)iga……”?

“左左，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行么？求你了?！敝辽俳o她留下一點尊嚴。?

唐莉佳的臉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個瓷娃娃，輕輕一碰就會破碎，左婧媛從沒見過這么虛弱無力的唐莉佳，她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所以左婧媛只好倔強道：“我不出去。”?

左婧媛太知道一個人孤立無援的時候會有怎樣的胡思亂想了，她自己就是從那樣的日子里過來的，怎么可能再一次把唐莉佳丟到那樣的境地去？?

“唐莉佳，你給我聽著，你生是我左婧媛的人，死是我左婧媛的鬼，說句不好聽的，就算你將來真成了個殘廢，那你也只能是我左婧媛家的殘廢?！?

唐莉佳閉著眼自嘲道：“左左，你走吧，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去xx的同情?！弊箧烘缕邸Ｉ?。吻。上。唐莉佳兩。片。干。燥。蒼。白。的。嘴。唇，“唐莉佳，你這樣的人還用得著我同情么？”?

“我就是愛你而已?！弊箧烘螺p笑，“你不是一向最會看我是不是說謊了么？Liga，我愛你，你不妨睜眼看看，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說謊。”?

唐莉佳睜眼，果然看到了一雙漆黑的，笑盈盈的，真得不能再真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