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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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jiān)评字罈罹爬稍隈v春樓并不是鳴瑱的人稟報的，而是一早他就吩咐門口的侍衛(wèi)，只要楊九郎一回府便讓人告訴他。

楊九郎在王府門口逗留時已有侍衛(wèi)瞧見并稟報了淏王殿下，他一轉(zhuǎn)身往駐春樓去，張?jiān)评妆闶盏綔?zhǔn)備去駐春樓堵他，只是沒想到半路還殺出個云?——若是他沒去駐春樓堵他，會是個什么結(jié)局……

張?jiān)评紫胂攵己笈拢?/p>

“這時辰，你還有什么要緊話要與你那‘貼身’小廝講？等不了天明？”他冷著臉居高臨下看著跪在地上的楊九郎，咬緊了“貼身”二字：“還是果真喜歡你那‘貼身’小廝？若是這般，我便幫你悄悄贖了他的身給你弄進(jìn)府里來可好？”鳴瑱是官奴、罪奴，贖不得，但堂堂淏王殿下要個人自然也有別的手段——不過是他的眼里除了楊九郎沒別人罷了！

“王爺恕罪！”楊九郎老實(shí)地跪著，伏下身去叩了個頭。

他自然知道淏王殿下說的要贖鳴瑱的話是氣話，可即便淏王殿下真要贖，他也不會同意——惠王等人盯得緊，他不想給他惹麻煩，翻案、贖人都是他自己的事，他要堂堂正正把這些事做成！

“怎么，如今我這淏王府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你竟寧愿去駐春樓那種地方留宿，也不愿回我這里？楊九郎，你是想戳我肺管子？”張?jiān)评讘坏綏罹爬擅媲?，青著臉色恨恨道：“你說，都已經(jīng)到了王府門口為什么又轉(zhuǎn)身去駐春樓？是真想念你那個小廝了？是覺著跟我沒意思要找些新鮮的了？還是純粹喜歡那樣的氛圍，就想喝著花酒、摸著小手、聽那些靡靡之音？”

話，句句緊逼，淏王殿下的口齒確實(shí)凌厲，誰也比不上！

“……”楊九郎直挺挺地跪著，絲毫沒有想要反駁的意思，一是終歸說不過，二是即便說過了也沒有用，或許反而會更糟！

“楊九郎，看著我說話！”張?jiān)评鬃灶欁园l(fā)泄了一大通，結(jié)果這小眼八叉跪在那里一聲不吭，又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郁悶得像是一口老血堵在胸中憋得慌！

楊九郎應(yīng)聲抬頭看了張?jiān)评滓谎?，卻又立即伏下身去：“王爺恕罪！”

“你！”又一口老血涌上來，卻依舊被堵在之前那口老血處，堵得張?jiān)评诇喩磔p顫、面色發(fā)青：“你……你、好……”他一屁股坐到矮榻上，狠狠緩了緩情緒，才淡淡道：“你過來！”

楊九郎順從地起身向張?jiān)评鬃吡藥撞?，又?fù)跪下。

“再過來些……”張?jiān)评桌淅淇粗?，看著楊九郎又向他靠近了幾步，他從床頭的暗格中迅速拽出跟鏈子，抓住楊九郎的手將鏈子的一頭扣在了他手上，一頭往矮榻腳上一扣，然后狠狠舒了口氣。

楊九郎根本沒來得及反應(yīng)這一變故，直到觸手的冰冷印入骨髓，讓他瞬間打了個寒顫，他才反應(yīng)過來淏王殿下做了什么！

“王爺……”

“楊九郎，與其讓你出去‘拈花惹草’讓我心驚肉跳，還不如把你鎖在府里，這樣大家都安生！”張?jiān)评讖椓藦椗劢且黄ü勺习?，拽著鏈子將楊九郎靠近自己?/p>

“王爺！”楊九郎心頭大驚，他從未想過淏王殿下會用這樣的法子對自己——他以為殿下最多就是罵一頓，何況今晚這一切也不能全算在他的頭上——誰知道那么巧就遇上惠王，且又不知惠王竟要耍如此齷齪的手段，他是無辜的！

他不過是……不過是心煩意亂，找個地方想想清楚……而已！

張?jiān)评啄笾溩影淹媪艘粫?，輕輕啟齒：“楊九郎……”他緩緩調(diào)著自己的氣息與脾氣，努力平靜下來，然后一把摸上楊九郎光潔微汗的面頰，撫了許久，才像是下決心了似的淡淡道：“你好好的，不要給我添亂……”

楊九郎一怔：添亂？他難道還不夠謹(jǐn)言慎行、謹(jǐn)小慎微？他總是盡量自己探查、自己解決問題，盡量不用淏王府的身份……會添什么亂？

再說，他現(xiàn)在做的事有違道義了么？侵?jǐn)_朝綱了么？他不過是想把錯的事情糾正過來，想讓鎮(zhèn)國公府上下秉持了百余年的正大光明堅(jiān)持下來——他是鎮(zhèn)國公府的子孫，不止是為了家族，更是為了正義，為了依舊堅(jiān)守在北境西南、風(fēng)餐露宿的將領(lǐng)們、士兵們的一個堅(jiān)持的理由！

國若不國，何以為臣？君若不君，臣何以堪？

“九郎，你信我，一切都會好的……”張?jiān)评纵p撫著楊九郎的面頰，湊下身來，欲吻他發(fā)白的嘴角。

楊九郎下意識后仰了一些，親吻的動作瞬間無疾而終……

張?jiān)评酌嫔蛔?，眼角帶起些冷意，他像是?fù)氣似的攥過楊九郎的衣領(lǐng)將他拉過來，狠狠吻上去，楊九郎還想要避，張?jiān)评琢硪粋€手已經(jīng)纏到他脖頸后絕了他的退路，舌頭不容置疑的頂開他的唇齒恣意游走、纏卷勾連。

楊九郎還是跪著的動作，矮人一截，高高在上的淏王殿下負(fù)氣過后深覺這樣的姿勢不便宜后續(xù)的動作，又一把將楊九郎拉起來摁到身后的矮榻上：“楊九郎，你知道的，我從未對一個人有對你一樣的耐心……”

所以，他就應(yīng)該為了這點(diǎn)耐心搖尾乞憐？

“我父皇的身子太醫(yī)已經(jīng)跟我透過底……”

楊九郎微微一怔，目光隨之一緊，不可置信——皇上的身子？皇上身子不好了？若是皇上身子不好，他鎮(zhèn)國公府的案子可還有時間翻？大理寺吳大人可有何新發(fā)現(xiàn)？他接下去應(yīng)該怎么辦？是了，是了，被人奪去的信箋可還能找回？什么時候找回？或者，或者孔祭酒處可還有更多的信箋？

“你覺得我冷血是么？為了那個位子，似乎期盼自己的父親早早駕鶴西去，毫不悲傷？”張?jiān)评准?xì)白的手指緩緩撫著楊九郎的眉角、面頰、耳垂，容色雋冷：“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活下來的？”

張?jiān)评讍柕谜鎿矗上罹爬傻纳袼几静辉谒纳砩稀Q甚重，略有些慌亂地想著接下去自己該怎么辦、怎么行事，如何才能節(jié)約時間……

“他們都覺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記得，殊不知，是他教我的，教我說若是想要活下去，就趁著生一場大病，裝作性情大變、記憶全失……”張?jiān)评纵p輕撫著人下顎簇青的胡茬，神思也有些飄遠(yuǎn)：“其實(shí)，我知道他眼神中雖是希望我活下去，但并不覺得我能聽懂他的話安全的活下去，可是，我活下來了……楊九郎，我活著……”他將腦袋窩進(jìn)楊九郎的肩窩，輕輕剮蹭，一下一下，像是一只求愛的花貍貓，戲謔愛人的肩頭。

“他恨我父皇我是知道的……我也恨……但我現(xiàn)在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自己……他讓我活著也沒有要我報仇的意思，只是想讓我活著而已，因?yàn)槲沂撬暮⒆樱⒍静皇匙印?/p>

張?jiān)评奏哉Z著，像是入了一片魔怔，只自顧自敘述著心里話，因窩在楊九郎肩中有些悶，似乎更加重了他的混沌，話語間也帶著濃重的鼻音：“你知道為什么我領(lǐng)了西北酬軍的差事……我啊，是想看看你……鎮(zhèn)國公，是我最敬仰的人，他也跟我說要和鎮(zhèn)國公處好關(guān)系，只可惜……”

他陡然深皺了眉頭，凸起的眉峰抵在楊九郎耳后，毛茸茸略帶尖刺，有種又痛又癢的感覺：“只可惜父皇他最終還是對鎮(zhèn)國公下手了！”

聽到這一句，楊九郎才回過神：“您說什么？王爺……”他掙扎著要起身，想要推開淏王問個清楚。

張?jiān)评妆境两谧约旱那榫w中，楊九郎這么一掙扎他也陡然一驚，有些迷蒙地抬起氳霧的眸子：“什么……”

“王爺，您……您知道真相？”楊九郎緊緊盯著張?jiān)评祝瑹o限希望能從他嘴里說出點(diǎn)什么“要緊”的信息！

張?jiān)评最D時明白楊九郎激動的緣由，卻只是一喺：“你父親最大的罪便是功高震主懂嗎？”他不緊不慢揉著楊九郎的耳垂，“你知道，我年幼時時常在宮里見到鎮(zhèn)國公，卻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望著……有一次，鎮(zhèn)國公帶你進(jìn)宮來，你在乾德殿后花園上樹掏鳥窩，引得那幫太監(jiān)站在樹底下兩股戰(zhàn)戰(zhàn)，后來父皇和鎮(zhèn)國公來了，鎮(zhèn)國公雖呵斥你，面上卻是帶著笑的……”他面上帶出一點(diǎn)艷羨，笑意淡淡：“父皇竟也是帶笑的……”

楊九郎卻并不想聽這些，他一個挺身將張?jiān)评追瓑涸陂缴希稚系逆溩印巴∵鴩R啷”響了一陣，他只是面色微微一滯，隨即又一臉正色看向張?jiān)评祝骸巴鯛?，你知道什么？告訴我真相！”

張?jiān)评讌s是一身懶懶地平躺在榻上，楊九郎手上冰冷的鏈條從榻腳延伸到他胸前，他笑著輕撫著冷硬的鏈子答非所問：“楊九郎，或許……從那時我便對你起了意，西北酬軍一是想要拉攏你，順帶拉攏你身后的軍隊(duì)，二是……我實(shí)在想看看當(dāng)年那么意氣風(fēng)發(fā)的鎮(zhèn)國公世子、到底會是怎樣一個慘樣——我是帶著這樣惡毒的心，卻看見一個依舊意氣風(fēng)發(fā)的你！”他修眉微皺，眼角卻帶著笑意，微涼的手指從冰冷的鏈子撫上楊九郎剛肅的面頰，帶著鐵器的腥味，一如血腥：“你，好讓我失望……你怎么就沒有一點(diǎn)陰暗，怎么就還能……還能這樣正大光明地來爭這一份真相？你為什么不能和我們一樣活在陰暗里……”

“你……”楊九郎脊背一涼，突然覺得淏王殿下的話如此……如此陰郁，讓他頭皮發(fā)麻，讓他……想要逃離！

張?jiān)评卓闯隽怂摹捌髨D”，手一勾便勾住他的脖頸將他勾向自己，然后唇湊上去，空山新雨的味道轟然而出，像一張無邊無際的蛛網(wǎng)緊緊攏住自己想要的獵物……

“唔……”壓力排山倒海地襲來，瞬間擠盡楊九郎胸中的空氣，死亡般窒息的感覺讓他無可動彈、手腳發(fā)軟，冷汗如豆般從額間滾落：“王……爺……”

張?jiān)评纂p手摟住楊九郎，將他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肩頭，修長的手指鉆進(jìn)他的衣領(lǐng)摩挲頸后那高低的瘢痂，輕聲喃喃：“楊九郎，不要離開我……”他極喜歡這個姿勢，這樣由于重力的作用楊九郎會覆在他身上，仿佛楊九郎主動抱住他一樣——這樣似乎才有一種他不會離開他的安全感！

“王爺……王爺……”楊九郎屈著顫如篩糠的手臂想要支起自己的上身與淏王殿下對視，想要用自己真摯的表情打動殿下，想要一個殿下知道的“真相”——他不確定張?jiān)评字赖氖切┦裁矗还苁鞘裁此枷胫?，因?yàn)樗缃褚严萑胱咄稛o路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