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之物》【all卷】(45)
all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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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兒窩在沙發(fā)里看著即將落幕的天際,桌子上的酒杯里已經(jīng)沒了酒。
這半杯酒麻痹著他的大腦神經(jīng),卻又不得不思考那些人和事。
他一直過得挺迷迷糊糊的,總是不去深究什么彎彎道道,尤其有炸在他身旁,他只需要點點頭,接受安排,更是無知得像個傻子。
怎么會這么信任炸,怎么會把自己后半生的希望全權(quán)托付給炸。
大概是因為他從小生活在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沒有感受過溫暖,就像墻縫里硬擠出來的小綠芽,高高的小窗外吹進來風,臟兮兮的蛛網(wǎng)灰塵飄到他身上,他不喜歡,可又改變不了自己的生長環(huán)境。
一天,有人從小窗外面往里頭看了。
這個人不管他身上有多么得狼狽骯臟,舍棄一切從這扇小窗把快要失去生命的他救了出去。
還對他說,苦難很多,經(jīng)歷過這一切后,幸福就會來的,老天爺不會只讓他吃苦的。
痛苦過后,要繼續(xù)走。
那段時間,炸就是他的拐杖,沒有炸,他一點也走不下去。
世界上受苦受難的人很多很多,他只是其中一個。
他沒有想要和同樣痛苦的人比較不幸,只是覺得,大千世界里,自己是個微不足道的一棵小綠芽,他既然有韌勁能生長出來,那他就要完完整整地讓自己生長到自然凋謝。
這些,基本都是炸告訴他的。
可是,炸,你有沒有想過,被你殺害的那些人,他們也想自然凋謝?
頭疼欲裂,卷兒捂上太陽穴,蜷縮著雙膝,他內(nèi)心充滿煎熬,因為他竟然為了炸開脫,在想那些人一定都是極惡之人。
自私歹毒的心腸,他怎么會委罪于人,以讓炸的形象在自己心中維持完美。
“為什么……”
卷兒緊緊鎖著眉,滿臉痛苦地閉著眼睛,不停地譴責自己,又迷茫著自己從來都沒有認識過炸。
炸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是冷血無情的一個殺人機器,還是陪伴他守護他的家人。
夜幕落下后,星河鋪開,遙遠的星子不再活潑跳躍,安安靜靜地注視著某處崩潰的人兒。
等到了晚飯點,絨絨才忙完工作回來,本以為家里該熱熱鬧鬧的,不是在做飯就肯定是在下圍棋。
只是他一進門,只看見炸獨自坐在沙發(fā)里,晚飯是做好了,可是卷兒沒在。
“卷兒不是回來了嗎?”絨絨奇怪地問,走到炸身旁。
炸看起來怪極了,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炸,整個人就像一座沒有思想神情的雕塑,一動不動地盯著并沒有打開的電視屏幕。
“炸?你怎么了?”
絨絨小聲地喊了一句,轉(zhuǎn)頭看卷兒房間時,炸說:“卷兒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p>
絨絨猛然回頭,瞪大了眼睛。
他們隱瞞的事情,終究暴露了嗎。
絨絨心亂如麻,卷兒知道他們的身份后,肯定不愿意和他們在一起了。
絨絨跑到卷兒房門口,猶豫了一秒才進去。
往里走發(fā)現(xiàn)卷兒坐在沙發(fā)里低著頭,桌上放著個空酒杯。
“卷兒?”絨絨走過去,看著埋頭的卷兒,見卷兒沒反應,就著急地蹲下去拉住卷兒膝蓋上的手說,“卷兒,只要你不離開我們,你怎么對我們都行,我和炸,絕對不會反抗的。”
可是卷兒對這番話依然沒有反應,垂著腦袋,酩酊酣睡。
絨絨把人抱去床上躺下,給卷兒蓋好被子,又站在床邊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著頭走出去,滿臉的泄氣。
“卷兒怎么樣了?”
絨絨出來后炸就問他,絨絨也頹然地坐在沙發(fā)上說:“在沙發(fā)上醉了,我把他送到床上去睡了?!?/p>
說到這兒,絨絨抬頭看著炸,眼中滿是害怕:“炸,卷兒不會離開我們的,對嗎?”
炸看了他一眼,隨后低下頭,似乎是搖了搖頭,沒有回答,起來回了房間。
卷兒會不會離開他們,他怎么敢猜測,因為那個結(jié)果會讓他變得瘋狂。
炸沉默的樣子讓絨絨更是提心吊膽,滿腔的委屈不知道該怎么做,一大桌子飯,沒有一個人去吃。
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絨絨起來去了卷兒房門口,想看看卷兒現(xiàn)在怎么樣了,只是靠近時,里面似乎有細微聲音。
應該是炸在里面。
絨絨心里更酸酸的,伸手輕了輕摸著門板:“晚安,要好好的?!?/p>
窗簾沒有拉上,月光照亮著這間臥室,床邊坐著個模糊的人,卷兒睡了一小會兒,他慢慢醒來。
炸握著他的手,就像曾經(jīng)在海邊的民宿里,每天每夜地這樣拉著他。
他那個時候不怎么說話,反應遲鈍,經(jīng)常發(fā)呆,炸就老是坐在他身邊陪著他,話也很少。
他睡眠很淺,半夜會醒好幾次,腦子里不停地做夢,每次被夢境驚醒時,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握著,然后聽見炸迷迷糊糊的聲音說:“沒事的……”
炸趴在床沿枕著手臂,手抓著他的手,感受到他的動靜后就會安慰一句,聽到他的回應后才繼續(xù)安心睡去。
他麻木的心會微微的抽疼,晃了晃炸的手說:“上來睡吧?!?/p>
說的不是回去睡,因為炸不會離開。
沒有來由的,就是那么確定炸不會離開他。
炸便脫了外套躺在他旁邊,他就掀開被子給炸蓋上,默默再次睡去。
多少個日夜都這樣相伴相陪,他把炸看成自己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自此從沒有想過,如果身邊沒有炸,他的生活會怎么樣。
他想都不敢想。
現(xiàn)在也是如此,他離不開炸,依然是個需要躲在他人身后的膽小鬼。
“醒了?”炸松了松卷兒的手,要退回去一樣,卷兒忙握住,在朦朧的光亮里看著炸的輪廓。
炸低頭看了看兩人的手,感受到卷兒的力量后,一直懸著的心好像被輕輕安撫了一下。
微微的酒氣靜靜漂浮,空氣中只能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卷兒睜著酸澀的眼,慢慢起身去圈住炸的腰,把臉靠在那里,才終于肯眨了眨眼,聲音沙?。骸澳谴稳蝿諡槭裁礇]有完成?”
答案好像已經(jīng)清晰明了,可他想親耳聽一聽。
炸一手環(huán)著卷兒的背,一手摸了摸卷兒的頭頂,無奈地笑:“因為我喜歡你,要聽你的話,帶你離開?!?/p>
卷兒像是聽到一生中最后的話一樣,臉埋在炸的腰上,了無遺憾地睡去。
等卷兒呼吸逐漸平穩(wěn),炸讓卷兒躺好,準備在卷兒額頭上落個晚安吻,只是唇在落下去時他停住了。
看著卷兒恬靜的睡顏,微肉的唇角似乎淺淺彎著,月光多情地讓他們看清彼此內(nèi)心,尤其是一直以來逃避感情的卷兒,會開始抓住他在乎的人了。
炸慢慢下移,在卷兒唇上碰了碰。
似乎沒有什么,比一個簡簡單單的晚安吻讓人感到安心。
第二日清晨,絨絨來卷兒房間看看,發(fā)現(xiàn)只有炸在卷兒床上躺著,雖然面對這一切他很醋,可是現(xiàn)在重要的是卷兒的感受。
“炸,卷兒呢?怎么只有你一個人?”
炸這才緩緩醒過來,看了看旁邊空蕩蕩的地方,坐了起來,有些著急。
絨絨急得跺了下腳:“哎呀你怎么這么大意,卷兒沒了你都不知道,你還是個殺手嗎?”
大概是因為身份已經(jīng)暴露,絨絨忍不住用這個身份埋怨炸。
炸拿起手機給卷兒打電話,打通后連忙問:“卷兒,你在哪兒?”
卷兒坐在高鐵上,拿著手機說:“我想出去走走,炸,照顧好公司,還有,別擔心我。”
卷兒說完掛了電話,隨后靠在座位上看著正在進車的乘客。
他早上起來得很早,也記得自己和炸的事,宿醉后的清醒,讓他開始不敢去面對昨晚。
他很擔心,愛人的存在,比不上家人會讓他被寵得像個孩子。
卷兒又做了很久的車來到一個不見人煙的山寺。
崎嶇的山路讓他的體力跟不上,在看到山門腳下那馥郁金香的桂花叢時,才緩緩松了口氣。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對桂花情有獨鐘。
他走上舊裂的臺階,手在開滿兩邊的桂花上輕輕掠過,花香留在他的手上,心田。
老寺位置太偏僻,沒有游客愿意來拜訪,大殿甚至還沒有他家客廳的一半大小,灰撲撲的屋檐翹角,逐漸褪去樹葉的老梧桐,只有一個僧人來接待他。
卷兒靜靜拜過佛祖,往功德箱里放了許多錢,又在老寺里走了走,正在看一只大水缸里的荷花時,接待他的僧人邀請他去后殿。
卷兒見到了寺里的主持,慈眉善目,厚唇厚耳朵,彎彎的眼睛就像彌勒佛,臉上永遠帶著笑,手里捏著串褐色佛珠,珠子特別大。
卷兒記起,和炸第一次見面,炸手腕上也戴著一串同樣顏色的佛珠。
只是這位主持已經(jīng)年歲太大,無法再行走,盤腿端坐在屋子里的蒲團上。
卷兒進去后,恭恭敬敬地合手一拜:“大師,您好?!?/p>
主持說起話時,也是彎著眼睛和嘴巴,笑容仿佛定格在他臉上,聲音滄桑卻有力:“孩子,喊我?guī)煾妇秃?,你一個人來的嗎?”
卷兒接到接待僧人的示意,跪坐在主持身邊的蒲團上,輕輕點了點頭:“嗯。”
主持說:“跑這么遠,一定是很迷茫才愿意來吧?!?/p>
卷兒垂下頭,眨了眨睫毛。
主持笑笑,轉(zhuǎn)了一顆手里的佛珠:“乖孩子?!?/p>
卷兒更是低著頭,犯錯般搖著頭:“師父,我做了許多錯事,我……”
卷兒沒想到會被帶著來見主持,可能是主持就像真的佛祖,讓他有了想要傾訴的想法,只是話一出,他還是止住了。
主持看著在他面前低頭的卷兒說:“那你后悔嗎?后悔你所做的那些錯事嗎?”
卷兒想了片刻后說:“我不知道……”
主持轉(zhuǎn)著佛珠,語氣微微嘆息:“你所認為的錯事,是你人生中的經(jīng)歷,你種下什么因,便會結(jié)出什么果。你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你曾經(jīng)親手種下的因?!?/p>
卷兒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主持。
主持望著這個走失在人生道路上的小輩:“真是辛苦你了,很痛苦嗎?”
卷兒微微蹙起眉,眼眶泛紅,點了點頭:“有一點點。”
擁有這雙純粹清澈的眼睛的人,怎么會是惡人,每一個舉動,每一聲語氣,明明就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主持朝卷兒笑笑,天邊的流云帶走主持的生命,卻留下主持的善緣。
這份善緣,感化著卷兒荒蕪的心,讓他慢慢滋生出新的活力。
卷兒離開之前,接待他的僧人交給他一件東西,是剛剛圓寂的主持戴在手里的一串佛珠,每顆珠子上都印有梵文。
卷兒問上面寫的是什么意思,僧人對他頷首說道:“大千世界,不可窮盡;若生蜉蝣,浮游天地?!?/p>
卷兒道了謝,沒有多留,再次在功德箱中塞了許多的錢。
“有時候不必非要追求一件事,執(zhí)著,也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傷害?!?/p>
“你想要自由,但是你真的自由了嗎?”
“越是刻意地追求自由,越是會讓自己被枷鎖困住。孩子,你感受一下自己的心,它快樂嗎?”
“試一試不再逃避,大大方方地接受人生中給你帶來的痛苦和歡喜,順其自然,命運在你自己手上寫就,無論走得多艱難,都要堅持下去,日月在你頭頂,它們永遠陪伴著你,會親眼見證你是多么勇敢。”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p>
主持的每一句話,都陪著卷兒踏上回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