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死者、渡河人、柯爾律治之花、虛白 概要 髑髏為一顆人類頭骨，色白，無裂痕，難損壞。以之為枕時會對夢者夢境產(chǎn)生一定影響。12 圖像

歸檔員提供的圖片，也很有可能是唯一一張關(guān)于髑髏的照片，大概拍攝于髑髏存入被放逐者之圖書館的收藏室不久。 情報 特性：由于蛇之手從未接觸到真正的髑髏，故所有對其的性質(zhì)皆為通過他人口中訴說的事實的猜測。 自髑髏有記載以來，似乎都指明該物品對于人類夢境有一定影響。在關(guān)于髑髏的記述中，使用者大多在枕于其上，并進(jìn)入一段長時間睡眠34時，會在夢中看到一位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其服飾大多為先秦樣式，質(zhì)樸，多呈棕灰色，質(zhì)料為麻布，有時會因使用者的所處年代產(chǎn)生變動。在夢境中，男子多會和使用者產(chǎn)生一些交談。談話內(nèi)容的主題由使用者發(fā)起，如果使用者拒絕發(fā)言，男子也一并默然不語。而在一些個別事件中，男子會以骷髏的面貌示人。 交談時男子的語言習(xí)慣與使用者的基本契合。至于談話地點常常因使用者所處時代與心理狀況而異。但無論談話場所給人的心情如何，夢境將以男子掉頭，世界染為血紅為結(jié)局，多會給人恐懼之感。 雖然對于髑髏的探索處于初級階段，但就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不建議精神疾病患者使用髑髏。 除此之外，對于本物品性質(zhì)的歷史描述還有“讖言秘法說”、“浮漚死幻說”等等，然多是后人的再改版，真實性有待考證，故不在此贅述。 性質(zhì)：正常。 歷史&相關(guān)勢力：最早關(guān)于髑髏的文字記錄出現(xiàn)在公元前400年左右的周王室藏書閣中流傳下來的典籍殘片，亦散現(xiàn)于諸子散文。在其后的數(shù)千年中，有關(guān)髑髏的記錄悉數(shù)湮沒于歷史。后于公元1990年時，有關(guān)髑髏的文字記載再次出現(xiàn)在被放逐者之圖書館館長的一批收藏品名錄中。2022年7月5日，圖書館單方面宣稱髑髏被盜，自此不知其去向何方。 對策：如果你發(fā)現(xiàn)了髑髏，請時刻牢記，它是被放逐者之圖書館的重要藏品之一。小心保管，然后放到圖書館ζ層?xùn)|區(qū)的那棵大樹5678下，一只渡鴉會來取走。 觀察&故事 這一段中，我會隨著我的調(diào)查即時更新。任何有關(guān)的線索都會第一時間放上來。畢竟此次失竊案重大，希望每一位蛇之手成員都能參與進(jìn)來?！獫?I. 館長的敘述 那個頭骨大概是我三十年前，從一個道士手中取得的。當(dāng)時是在廢土區(qū)，那道士坐于枯木之下，酒觥翻倒其前，頭枕骷髏而眠。我走到他面前時，他睜開雙眼，看了我一會，爾后說：“抽骨為舟，舟散潛流。拾骸復(fù)原型，髑骨漸春水，以此化千愁。你被選中了，你要為其尋得解脫。”如是說完，他便將那顆骷髏頭遞到我的手中。我目視著他站起起身來，整頓好自己的衣裳，拾起地上的酒觥，走向夕陽，飄然不知所蹤。 我不明白他口中的“尋得解脫”是什么意思，亦不明白他所說的讖語意義為何，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的一樣，我默默將骷髏收入我的行囊之中，跨過門徑，回到檔案館，將那顆骷髏頭放在收藏室的一個隔子里。 之后的一段時間，我的夢境變得動蕩不安，我千年來的記憶變得扭曲、生疏。一段時間后，我再次拉開收藏隔，取出那個骷髏頭，我學(xué)著那個道士的樣子，把骷髏枕在腦下，以一種試試看的心情潛入睡眠。然后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在夢中，我來到了一座圖書館中。那里……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書架高聳，珠玉嵌壁，燭火長明。在泛著清香的書架間，我看到了一張書桌，書桌后坐著一個中國人，大概吧，雖然他用的語言我聽不懂，但是他和我沒有任何的溝通障礙。 羈旅世間，夢幻諸象，皆為虛妄，但是在那一刻我心中竟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我在人世間行走的數(shù)千年間不過附著在表象上的浮漚而已，我的靈魂一直都在那座位于萬物之中心的圖書館中。 我站在桌前，問：“你是誰？” 他抬起頭來，我認(rèn)出他來了：他就是那個給我骷髏的道士。 他說：“我是那名死者。” 我說：“你在遇見我之后就死了嗎？如果這個骷髏被別人拿走是不是我也會死掉？” “否。我被困在那個骷髏里很長很長時間了，臨終前的苦痛在這三千多年的時間里依然折磨著我。然不過寓形宇內(nèi)，暫附于前人手中罷了?！?“所以我要讓你解脫，對嗎？從……死亡的痛苦之中？” “是的?！?“那我該怎么做？” “抽骨為舟，舟散潛流。拾骸復(fù)原型，髑骨漸春水，以此化千愁。” 然后他的頭掉了下來，血柱從斷頸上噴涌而出。書架腐爛倒塌，蛀蟲浞蝕記憶，高聳的穹頂被錨擊碎。夢醒。 其后的時間里，我從未放棄過尋找令其超脫的方法。依據(jù)讖語的第一、二句來看，應(yīng)該要集齊它尸體的骨骸才對……我尋找它們，也有三十年了，卻從未有任何進(jìn)展。而前段時間……前段時間……它就突然消失了。圖書館的安保系統(tǒng)只能保護(hù)屬于此處的事物，骷髏被盜也是情理之中。 周濛先生，你知道嗎，在骷髏被盜的這幾天里來，我似乎理解了所謂解脫是什么東西。為了獲得安穩(wěn)的睡眠，我不得不每天都要枕著它睡覺，我夜復(fù)一夜地受著噩夢的折磨，有很多次，我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生的恐怖勝過死的恐怖。骷髏仿佛在催促著我去死。我在一夜夜的輾轉(zhuǎn)中，意識滑過它冰冷的眼眶，停留在它顱骨的空腔，寂冷而空虛?；蛟S超脫的本體本不在于骷髏，而在于每一個枕其入睡的我們。生命不過一場盛大的虛空，死亡才是解脫之道。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如果骷髏曾和我說的是對的，如果—— ——如果我死后，靈魂依然痛苦呢？如果我生著痛苦，我懂得如何自殺，如何用法術(shù)騙過毒蛇的眼睛，但是我窮盡所有，也無法在秘法瞬目間，逃脫死神的掌控。 周濛先生，我很感謝蛇之手對這一物品的重視，派來您幫我尋回它。但是下面這一段話是我和你說的，無關(guān)乎檔案館與蛇之手。 抽骨為舟，舟散潛流。拾骸復(fù)原型，髑骨漸春水，以此化千愁。 周濛，你被選中了。 II. 歸檔員的敘述 你說那個骷髏啊。它本不屬于這個世界，我們生者的世界。 這座圖書館中的大部分圖書的書頁間，都留有我的指痕。其中，特別是東方古籍，我所了解的最多。而在館長女士給我展示那個骷髏頭的第一刻起，我便履霜堅冰。那個骷髏頭，便是中國古語中所提及的“髑髏”——當(dāng)今“骷髏”之意。 髑髏最初現(xiàn)于《卜經(jīng)》，據(jù)記載，它有著連接生死的力量。巫卜會將祭品供于祭壇上，用羊、牛、人等數(shù)十余種生物的血液在人皮上繪出無人理解的符文與卦圖，在經(jīng)過一系列復(fù)雜的儀式后砍掉祭品的頭顱。司儀會用艾草浸過的河水清洗雙手，將頭顱懸掛在古樹上。及畢，頭顱從樹上掉落。彼時，巫卜設(shè)帳，燃艾焚香，懷髑入眠，即可跨越生死，目睹彼岸世界。但是，每一顆髑髏在用完之后就要銷毀。巫卜要用獻(xiàn)祭者的一百四十四塊骨殖架為小船，四十六塊小骨刻符禱告裝飾于船舷而十六塊孤骨磨為細(xì)粉，好在初春之時將髑髏放于船央，將其撒入河中，為亡者指明彼界的航線。而這，也正是讖語之含義。 然而，貢品之選擇，僅局限于人類。也正因此，髑髏之術(shù)作為異狄邪法被禁于成王東征之后，僅有幾份書簡對其略有提及。 你可能不太明白，擅自打破生與死的界限，就是在打破宇宙萬物的和諧運轉(zhuǎn)。我曾和館長說了這一點。但是她……我想她的靈魂已經(jīng)腐化了。 為了滿足一個不幸人的生，竟需要無數(shù)千年來無數(shù)不幸者的死為代價，好是可悲。 什么？對啊，困在髑髏內(nèi)靈魂的愿望，定然是令其復(fù)活。古人為什么要用骨作舟？就是為了將死者的靈魂安穩(wěn)送至往生，在重重輪回之中，世間的所有苦痛都在長醉之中被洗滌。但是，這個髑髏，能證明它活過的東西都被歷史燒為灰燼，飄散于時間之中，想要復(fù)活它，是根本沒有辦法的。 這個東西，你拿著。那句讖語是個詛咒，今后你可能會遇到很多你無法解決的東西，那時，你就吃一顆這個。 我真的希望你離這件事越遠(yuǎn)越好。 它只是曾經(jīng)活過，而你可是正在活著啊。 誒？周濛你是怎么和歸檔員搭上話的啊。它們不都很難相處嗎？——S. 自有方法。圖書館里的那些員工并非怪人，只是在化為圖書館的一部分時蛇取走了它們的靈魂，而它們的靈魂又將成為書的一部分，成為不朽的故事，亦或多元宇宙中每一個文明共處的夢境。它們討厭孤獨。我最近正在準(zhǔn)備一本關(guān)于它們的書的寫作，大概辦完這個案子就可以開寫了吧?！獫?聽起來很恐怖啊，保重。如果中國歷史，我可以稍微幫一點忙，總之可以隨時來找我！——S.A. 謝謝桑教授！不知道能不能幫我查一下關(guān)于髑髏這個傳說的其他說法？這也算是為大家提供線索了。——濛 III. 筆記摘錄 已是深夜，圖書館格外寂靜，寂靜到不自然。 髑髏放在被放逐者之圖書館中央空洞區(qū)的收藏架中，就不算圖書館固有的安保系統(tǒng)對其的無效防護(hù)，光是進(jìn)入都是十分困難了:秘鑰檢驗、魂棲之術(shù)，以及許多我連聽都沒有聽過的奇術(shù)防護(hù)，如果不是熟悉圖書館運行機能的人，根本沒法進(jìn)入中央空洞。同樣，我也檢查了這段時間圖書館的進(jìn)出入名錄，發(fā)現(xiàn)溜進(jìn)來些商人。失竊一事是否與他們有關(guān)系？ 圖書館內(nèi)部人員的嫌疑基本已經(jīng)排除。能進(jìn)入空洞區(qū)的僅有館長一人。 奇怪，又失眠了。自己的那點病癥明明早就治好了，圖書管理員所說的咒語意味著這嗎？他給我的那罐藥我交給素問鑒別了一下，其實是是安定。這段時間先放一放，不吃為好。 待辦事項： 去公司一趟，問個在商人那的眼線，或是老友。 辦完事后到雅努斯療愈室，處理失眠問題。 媽耶！濛你直接就把調(diào)查筆記也搬上來了嗎？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小偷是蛇手的人呢？——S. 這畢竟不是在辦案，實際上圖書館內(nèi)部的調(diào)查行動可謂緊鑼密鼓，咱們可能連他們的皮毛都沒能觸及。也因此，在尋找髑髏的過程中，我們或許不知不覺發(fā)現(xiàn)了一些思維盲區(qū)，很有可能為內(nèi)部調(diào)查組提供新的思路。至于筆記什么的，我并不太注重隱私啦。至于一些不太好擺在明面上的有關(guān)行動，我用奇術(shù)覆蓋住了，只有特定的蛇手成員才能看到?！獫?那位素問也是蛇手的成員嗎？——aB__ 是的，不過我已經(jīng)不太進(jìn)行活動了，目前在?層南五十五區(qū)進(jìn)行心理治療工作。如果有相關(guān)問題歡迎來雅努斯療愈室找我。——素問 IV. 視頻記錄_01 [錄像開始] 畫面外男聲：你可以進(jìn)去了。 非正常拍攝，畫面模糊?？梢钥吹交蝿拥狞S光，房間昏暗，但是可以看到四處交錯的管道。背景中有滴水聲。周濛轉(zhuǎn)過一個拐角，看到一個男子坐在桌后，十指交叉。煙灰鋪滿了煙灰缸的玻璃底面，上面夾著一支剛剛被攆熄的煙頭，隱約有煙氣從中冒出，像失孤的靈魂，緩緩彌散在空中 宸琿：來，老周，坐下談。 座位上的男子站起來，走到桌前，從桌下抽出一把椅子，然后從外衣內(nèi)側(cè)掏出一根煙，向拍攝人示意。 周濛：不用了。 宸琿：害，你可還真是一直都沒變啊。 男子把煙收回，自己叼住，在褲兜里尋打火機，找了找，突然停住。 宸琿：肏，忘了，落在辦公區(qū)了。 拍攝人入座。 宸琿：你要的我們最近這段時間MC&D有限公司的收支明細(xì)，都在這了。你說的骷髏頭，并沒有經(jīng)我們之手倒賣出去。 男子將一份紙質(zhì)文件從桌對面推了過來。 周濛：找骷髏只是主要之事，除此之外，我還要弄明白圖書館失竊一案，到底是誰干的。我和你的談話都會被記錄下來，你知道吧。這份名單上，這個，以及這個，都是前段時間檔案館中失竊的物品。唔，能提供一些最近的賣家，或是買家的信息嗎？ 宸琿：你又講笑話了。就不說別的，你知道一天中MC&D倒賣的貨物有多少嗎？我們把全世界織成一張網(wǎng)——資本的網(wǎng)，將全世界的財富都籠到某些人的手中。在這方面我是真的愛莫能助啊，更何況還有不少VIP客戶，對方真名更是難查。所以我說啊，我能交給你一份商品明細(xì)真的很不容易了。 周濛：好，那么這些失竊品都被運到了哪里？ 宸琿：嗯……這個我倒是略有所知。不過作為交易，你能不能透露一點關(guān)于那個骷髏的事？ 周濛：沒想到啊，你也對那個東西那么感興趣。 宸琿：因為啊，我還有我在意的人。 周濛：還是沒能忘記她嗎？ 男子笑出聲來，抱著肚子彎下來腰。畫面凝滯。他的緊緊的雙臂緩緩松弛，耷拉在兩旁。男子嘆了口氣，直起身來，靠在椅背上，看著小房間墻壁上鑲嵌的黃色明燈。 宸琿：那東西，可以連接生死對吧。 周濛：可以，但是你不會見到她的。形體只是形式，靈魂才是本質(zhì)。她在彼岸過得很好，你沒必要這樣對她念念不忘了。 宸琿：我知道啊，你的那些大道理我都知道啊，但是，不管怎么說，我都放不下啊，我都……我都沒辦法過好這一生啊。我想知道的是，骷髏和被放逐者之圖書館館長之間的聯(lián)系。我有聽說過，自從那人拿到那個骷髏后，精神狀況越來越差了，是這樣的吧？ 周濛：是。 宸琿：你在調(diào)查的這段時間中，舊疾又復(fù)發(fā)了吧？ 周濛：你怎么知道的？ 宸琿：剛才在你在進(jìn)來前，守衛(wèi)收過你的衣服了，衣服里面有罐地西泮。他告訴我了。 周濛：可以這么說，不過你不用太擔(dān)心，最近一直在接受治療。我可以向你提問了嗎？ 宸琿：等等，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你見過那個骷髏嗎，無論是在夢中，還是現(xiàn)實？ 周濛：沒有。 宸琿：真的？ 周濛：真的。 宸琿：好。 周濛：該你回答了，失竊的東西運到了哪？ 宸琿：你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哪里里最接近死亡？ 沉默。 宸琿：玻璃海葬館。 椅子滑動聲。 宸琿：記得替我向依問好。 [錄像結(jié)束] 感覺你們之間有故事吧，方便展開說嗎？——S. 那種事情還是不要為好吧……把自己那點無聊私人往事放到公共貼上也太怪了吧！還有，不要只有我一個人操心呀，希望大家都能參與進(jìn)來?！獫?揉揉濛君，主要這面還有其他幾件圖書館的物品也在追回，這幾天都比較關(guān)注隔壁的幾個項目，沒有怎么關(guān)注髑髏……——S. 玻璃海葬館是什么？——aB__ 是被放逐者之圖書館的鏡像。書籍中的靈魂們都在那?！獫?就是海葬館，會給圖書館住客提供的殯葬服務(wù)。前幾日我家中有老人因為基礎(chǔ)疾病和一場突然到來的重度流感去世了，我把她的骨灰撒入玻璃海里。她曾經(jīng)也是圖書館的住客之一，這對于她或許也是回到了故鄉(xiāng)。關(guān)于髑髏的歷史考證已經(jīng)做得差不多了，但因為這件事恐怕還會拖一些時間?！猄. A. 啊，這樣啊，史證收集可以先放放。節(jié)哀?！獫?節(jié)哀?！猘B__ V. 歷史考據(jù) 除了《卜經(jīng)》與《莊子》中有所提及，髑髏的身影也曾現(xiàn)于西方一部教義問答集《俄爾甫斯之卵》中，作為一個單純的東方神話出現(xiàn)。在書中，髑髏僅為象征意義，為覆蓋在表象上的意象薄膜。而一生僅為一次祭祀的巫卜，在用骷髏打開死與生的通道后，穿越靈魂的界限，在頃刻之間令手中空生白蓮，告訴自己的傳人那句折磨他一生的咒語，爾后小舟航入大海，軀體歸入虛無。但是，唯有咒語——或是詛咒，依然流傳于世。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的一名鐘姓民俗學(xué)者曾經(jīng)在考察了中國東部的一些卜術(shù)之后，對于占卜的奧義曾作出一些解釋，在文章結(jié)尾提出了一種能淡化時空在整個人類群體中界限的物品。不過其學(xué)說未被絕大多數(shù)學(xué)者接受，其僅存的幾份論文抄本也在紅色革命的浪潮中被毀掉。在鐘氏學(xué)者的觀點中，世間萬物表象皆為本體的浮漚，髑髏是令我們擺脫泡沫的束縛的力量所在，同樣也是打開感知之門的鑰匙，從而讓自己無休止地潛入意識海中。每一個頭枕過骷髏的人的靈魂因此相連接，時空的界限也因此而模糊——此時的“我”，可能在圖書館中做著筆記，四下里寂靜無人，若我此刻枕著骷髏眠去，便再次拾起時空中的又一個“我”，他/她可能是平安京中的一名武士，在櫻花樹下不知該去向何方，亦可是精神網(wǎng)路中的一個單元節(jié)，正默默無語地看著這篇文檔 。 髑髏意義本有萬千，不同的人賦予了其不同的意義，衍生出不同的神話歷史。但真正本意，卻又不為人所知了…… 感謝桑老師的史料資助，很有幫助！——濛 舉手之勞。——S.A. 所以這個東西到底是啥我們都還不清楚嗎，這找什么找……就算找到了又怎么確定自己手上的那個骷髏頭就是我們要的髑髏呢？直接枕上它睡一覺？拋開潛意識對我們夢境的影響不說，夢神集團(tuán)說不定也會在其中插手吧……——aB__ 可以放在樹下讓圖書館自己取走，他們會檢驗的。——濛 VI. 夢 一百四十四塊骨殖是亡者靈魂的一百四十四個投影，四十六塊小骨是證明其活過的四十六份證明，而靈魂的殘缺注定了其痛苦與困厄，存在的破碎將其永限于超脫之外。它還在那里，無論我閉上眼睜開眼它都在那里。白色的面具之上無悲無喜，只有苦痛。 燈在旋轉(zhuǎn)。我看到你手臂上的傷疤。傷疤織成了我的夢境。白花頃刻盛開凋零，膨大墜落腐爛。我在土地之間拾起頭顱，看到世界坍塌化為血紅。 我看到了你，你躺在我的身邊，和我聊了很多的天，然后做愛了。你的頭掉在我的腳邊，血剛剛變得粘稠。她沒有眼睛，依然是它。我很冷靜，冷靜到出奇。 這份是誰加上來的？不建議編輯與髑髏關(guān)聯(lián)性較弱的東西?！獫?看了一下編輯記錄，對方的信息不知道為什么龐大到驚人。有沒有可能是圖書館里的思維團(tuán)簇弄的？——S.A. 有可能，去年蛇之手允許了蜂巢意識體的入團(tuán)申請。思維團(tuán)簇中是否有著關(guān)于髑髏的記憶？有時間我可以去問一問。——S. 那為什么思維團(tuán)簇不直接在這里編輯啊，明明能省去很多麻煩的?！猘B__ 謝謝，S. ，不過可能不太需要了。我馬上要去調(diào)查的就是圖書館中最大的蜂巢意識體之一，即圖書館本身：玻璃海中的水。至于思維團(tuán)簇，可能它們自有難言之隱，其思維運作自有其淵妙之處。這場夢未免就是一場關(guān)于髑髏的集體記憶與幻想。——濛 再更新一點普通的調(diào)查記錄，因為太簡短就不單獨再開一個頁面了。這回圖書館損失的物件大概一百有余，其中大部分為捐贈品。在捐獻(xiàn)者的名錄里，發(fā)現(xiàn)一個很奇怪的疑點：大概有一百多件物品的捐獻(xiàn)人都是館長，但其簽名筆記卻均有不同?！獫?感覺這件事越來越詭異了，我能否前去和你一起調(diào)查？感覺單槍匹馬危險會大大提高?！猄. 不必了，去玻璃海葬館我還有些私事要辦?！獫?VII. 玻璃海葬館員工的敘述 歡迎，您是第一次來海葬館吧。 正如你所見，海葬館與圖書館是一體兩面的存在。如果說筆墨紙張為著者的靈魂提供了寄所，那么此處海面上的每一漣漪都是靈魂的一次擴(kuò)散與融合。第一任圖書館館長觀察到書本間的狄拉克之海，懷著欣喜，順著靈魂的呼喚脫離了物質(zhì)最后的三角洲，在波紋幾度重疊之后化為永恒，成為了一個符號、一個職稱。 今天的話，要為第一百四十四代館長舉行海葬。嗯……??？你不知道嗎？她確實了結(jié)了她自己。在她背負(fù)起毒蛇交予的重任之后，她的名字已經(jīng)不為人知了，留下來的僅有被放逐者之圖書館館長這一串符號。你在這里看著吧，一會我們就要把她的尸體拋入海中，與此同時，鏡象對面，檔案館浩如煙海的藏書中便會對應(yīng)出現(xiàn)一本無題書。 其實啊，被放逐者之圖書館館長不僅是是一個稱號，更是一個貪婪的、吞噬人過往存在意義的一節(jié)咒語，第一百四十四代死去了，還會有第一百四十五代繼續(xù)繼承下去——不光繼承的的是外貌與記憶，更是千百年來死與新生間的徹悟。而玻璃大海，則是一代代的圖書館管理者所維護(hù)的最偉大的意象薄膜，浮動與書架之上…… 至于玻璃大海，與其說是將一個又一個靈魂記錄，不如說是對死亡進(jìn)行選擇。傾向于死亡的，會被大海同化，而傾向于生命的，會被大海排斥，甚至可以讓已死之物重獲新生。 所以說，所謂玻璃海葬，你可以看作是把死者的靈魂補完的儀式，也可以看做是為已死之物的再獲得新生而矗立的彼岸之門。其實，玻璃大海就是死亡本身，如果心意真誠，也是可以令生者長眠，令死者蘇生。對于我們來說，我們接受人們通過跳海來為自己獲得解脫——這并非一種罪惡，也并非是對生的不重視，而是對靈魂必然的分類。但說句實話，在玻璃海上，沒有幾個活著的人跳海成功過。 嗯，確實是有這樣的案例的。我在海葬館工作這么多年，我見過一心尋死終成夙愿的，我也見過留戀生命而再獲來生的。不，不僅僅遺體可以辦到，凡是帶有死者痕跡的物品，都可以被海葬。 前段時間我們確實接了比較大的一單，為二十多人舉辦葬禮。他們都有著共同的記憶，共同的命運。迎接他們的，將會是靈魂共同的超脫。 對不起，我們有協(xié)議保護(hù)顧客的隱私，我們只能向您透露這么多了。 有人聯(lián)系過濛嗎？最近找不到他?！猄. 不清楚，上次見到他時感覺他已經(jīng)好久都沒睡過覺了，再加上根據(jù)先前資料的推理，感覺這玩意恐怕很精神污染……枕著別人的頭骨睡覺本身就陰氣很重好吧?！猘B__ 濛，這是一條給你的私發(fā)消息。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以及那一句讖語為你帶來的深深的使命感。在前幾次的診療中你和我分享了你的夢境，我也深深為你感動。毋庸置疑，你在過去經(jīng)歷的那些苦難面前仍然保持著一顆存有愛的心，這彌足珍貴。在我們上次見面之后，我最后和你說了一些話，在這里我還是想再重復(fù)一遍：那些痛苦不是你的錯，依的死亡也不是你的錯，你是一位很好的友人，而宸琿也是一位盡責(zé)的父親。你曾和我說，有一本書里講死亡是一個必然到來的節(jié)日。確乎如此，但在生與死的來回往復(fù)中，最真實的永遠(yuǎn)是當(dāng)下，只有抓住這場旅途中的一絲風(fēng)景，無論生與死都有了意義。隧道永遠(yuǎn)有著盡頭。希望你能繼續(xù)去療愈室和我聊天，我們等你回家，別做傻事。 下次來時記得帶上歸檔員給你的藥。我懷疑你關(guān)于髑髏的幻覺與它有關(guān)——素問 確實好久了……有人知道怎么去海葬館嗎？我問了一下歸檔員但不告訴我——S.A. 謝謝大家關(guān)心。我已經(jīng)找到了髑髏?！獫?原來蛇之手與圖書館都騙了我?！獫?我要把它送回彼岸?！獫?髑骨漸春水，以此化千愁。 VIII. 尸檢報告 事件摘要：2022年8月31日，大海北海岸發(fā)現(xiàn)一具裸體男尸。尸體附近有一攝影設(shè)備，因浸水燒壞電路，無法正常使用。設(shè)備內(nèi)容已移交至相關(guān)部門進(jìn)行數(shù)據(jù)恢復(fù)。尸體自發(fā)現(xiàn)起其靈魂依然得以保存。后尸體運送至玻璃海葬館總部進(jìn)行例行的尸體檢驗。 尸體檢驗：尸身長171cm。由于大海異常性質(zhì)，尸體無尸斑。尸體僵弱。肺內(nèi)存在玻璃碎片，共七片，每片約3cm2。眼眸內(nèi)無瞳仁。四肢軟組織、肌肉有一定挫傷出血。其余未發(fā)現(xiàn)異常。 目前尸體疑似處于，而且有可能永久處于中陰態(tài)，但不排除靈魂喚回的可能。 分析說明：根據(jù)尸體檢驗，尸體氣管略有堵塞，推測其死因為機械性窒息而導(dǎo)致的靈魂融合失敗，被大海拒絕。 相關(guān)的復(fù)活工作仍在繼續(xù)。 視頻內(nèi)容[已恢復(fù)]： [錄像開始] 畫面抖動，可以聽到拍攝人的艱難的喘氣聲。視頻中出現(xiàn)的人物以及聲音僅有死者一人。 你看，你看。它就在這里，它就在這里。 你和我說，你的靈魂困在那里了。我知道，我明白，我很同情，但請你不要再這么折磨我了。我在三年前早就把你殺死了。你不應(yīng)該再出現(xiàn)。 死者不再焦慮，呼吸也平和了很多?？梢钥吹剿勒哳澏兜碾p手伸出，從大海邊的沙礫地上拾起一個無形的，似乎呈圓形的物品。 他們讓我找你?，F(xiàn)在……終于找到了。你能不再出現(xiàn)了嗎。我求求你了。 圖書館館長說過，對于生的恐懼壓過了對于死的恐懼，這也是她投入這一片大海的原因，但是，倘若我們一直理解錯了，死亡并不是真正的解脫，死后也依然痛苦無限呢……你生前的過往，我不為所知，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痛苦呢……我不明白。 死者向大海踢了一腳沙礫。沙礫在玻璃的海面上彈跳著，聚散著，緩緩上升，變成了一只小小的、黑色的胚胎。卵。生命的脹裂。 你看，這便是大海。“愿麥子與麥子長在一起，愿河流與河流流歸一處”。所以啊…… 死者走上了海面，玻璃在腳底吱吱作響。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說教死亡，為什么要在數(shù)百個夜晚中化為夢魘降臨于我，我更不明白你的一生，不明白你的靈魂向著何方?，F(xiàn)在我在沙灘上拾到了你，我的任務(wù)也就結(jié)束了，但我不想把你再交還回去，痛苦沒有必要再伴隨著那句咒語繼續(xù)流傳下去了。 其實，只要念夠誠，無論死生，都是可以逆轉(zhuǎn)的。審判便是在此時，剩下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來完成了。 死者松手。手中無形的圓形物品掉落，在海面上激起漣漪，直至平靜。 還是去了嗎……這回，該審判我了。 抽骨為舟，舟散潛流。 拾骸復(fù)原型，髑骨漸春水，以此化千愁。 原來如此，是你，依。 玻璃破碎聲。 [后續(xù)錄像損毀] 更新： 靈魂再度喚回。本資料將在七日后確認(rèn)無差錯后銷毀?？闪粲袀浞?。 這是玻璃海葬館官方直接上傳的資料？——aB__ 是濛嗎，最后的靈魂喚回成功是指什么……人沒有事吧?！猄. A. 髑髏的調(diào)查完全超出控制了吧……這個頁面里面的已經(jīng)完全看不懂了。為什么全員都是謎語人啊……——S. 濛沒有什么大礙，現(xiàn)在和我一起住在療愈室內(nèi)。大家不用擔(dān)心。這份資料剩下的更新大概就交給大家了?！貑?IX. 周濛的敘述 凌晨兩點二十三分，我的靈魂向大海深處又滑落了半寸。 在波濤的浮動間，骷髏早已不見了蹤影。我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從淺藍(lán)凝為深藍(lán)，最終沉淀為厚重粘稠的黑。 我看到她拉著我的手，在田野里轉(zhuǎn)圈。田野粉紅。她的手臂與我的緊緊交聯(lián)在一起，化為心底凝重的鉛。我記得你的笑，你的淚水，記得你的悲傷浸透雙頰，記得你的微笑甘潤心底。我記得你的尸體，卡在沉船的殘骸間，隨著水波，飄動不止。 我再睜開眼時，看到了祂。毒蛇。祂轉(zhuǎn)動眼珠，死死地盯著我看。但是我不再恐懼，因為我知道，我已經(jīng)死了，在意識的虛空之中，我已沒有什么可害怕的了。祂伸出那雙扭曲變形的手，摸了摸我的臉頰。 “這里是哪里？” 圖書館的核心。祂回答說。 這就是真相了?？仗?，黑暗，與死亡。我想。 在此同時，我的眼睛完全適應(yīng)了黑暗。我可以看到周圍漂浮著無數(shù)物件。 衣物、書本、缸中之腦、法拉第線圈。 墻皮、殘冰、記憶骨灰、最后的淚眼。 記憶的一切，靈魂的一切。那是關(guān)于每一個靈魂曾經(jīng)活過的證明。 關(guān)于每一個靈魂曾經(jīng)歷的所有鮮花與水草。 關(guān)于每一個靈魂的每一本無題書。 在遺物間，我看到了那件你的物品。裙子、波濤、與蒼白的笑靨。我看到——你枕著骷髏而眠。關(guān)于你的遺物，我曾一次又一次向琿索要，但他從沒有給我一件?，F(xiàn)在我才明白，原來是他早就把你葬入玻璃海底。你再未出現(xiàn)。也就是說，你早已欣然接受了死亡。 你給了我這個。但我無法將它復(fù)生，也無法吃掉它的靈魂。畢竟，它只是你的一件幻想之物。現(xiàn)在，我還給你。而你，對我也沒有用處。 我繼續(xù)盯著那顆大眼珠看。祂的鱗片間閃過一道白光，一個骷髏頭緩緩向我滾來。我拾起它。 “你認(rèn)識它，對嗎？這個骷髏頭?！?每一個靈魂都認(rèn)識。 我躺在海底，把骷髏壓在腦后。試著望向早已望不見的海面，看著數(shù)兆靈魂的遺物，聽著它們的私語。 我閉上眼，沒有入眠，自然也就沒有夢境。 “每一個人都認(rèn)識？” 它本就是每一個生命的終末列車。每一個人都與它有交集，只不過程度深淺與否，另當(dāng)別論。 “一百四十四名……” 是的。她們是這個宇宙間與髑髏關(guān)系最深的人。她們將那個千年來破損、疲憊的靈魂割裂成片，封入每一個人的遺物中。每一任館長都會在自殺前收到那顆髑髏，而那個髑髏也把她們每一個人帶向同一的命運。 “原來如此……一百四十四位祭品，一百四十四塊白骨，一百四十四份髑髏曾經(jīng)活過的證明?！?抽骨為舟，舟散潛流。她是我的投影，而在每一次她從死擺渡到生后，早就不再是初代的她，只不過是一份精美的復(fù)制品，一個名字而已。 “既然你是圖書館的中心，那么髑髏是誰盜走的，你知道吧。” 祂默然不語。 “是你干的吧。我猜，每一個被盜走的物品，上面都有關(guān)于它曾經(jīng)活過的證明吧。而那些東西在被偷走之后，又被送到了海葬館，或是圖書館。嫌疑人一定也是一名和我一樣，知道它的存在的吧。嫌疑人所做的一切目的，無非是為了令它的靈魂得到解脫。一百四十四個人命，為此真的值得嗎？” 值得。 “我猜，髑髏內(nèi)的，不僅僅是一個人的靈魂吧?！?確實，它有你的，這片大海中每一個人，以及讀到這句話的每一個人的。現(xiàn)在，你懷中的那顆髑髏，是最原始的，最痛苦的，也是我們永遠(yuǎn)無法將其超脫的。讖語已經(jīng)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要你自己來完成。 “謝謝你，蛇。” 無懼于痛苦，方能無懼于生，無懼于死，無懼于你的那顆小小靈魂所歷經(jīng)的一切。這是必然，我親愛的。 我的身體向上緩緩飄起，飄過了遺物，飄過了浪潮，飄過了藍(lán)色的一切。 凌晨三點二十九分，我在床上蘇醒。無影燈的光照著我，柔和，平滑。髑髏安眠于我懷。 我從手術(shù)臺上爬起，下床，打開房門。海風(fēng)吹著我的裸體，冰冷與潮濕深入骨髓。 腳下是海崖。我將髑髏拋下，任其漂流至遠(yuǎn)方。 恍然抬頭，檔案館的燭光在我朦朧的淚眼中折疊破碎化為千片。我離開了玻璃海葬館。 響指聲。 素問：很好。你的自我催眠誘導(dǎo)練得真的是越來越好了。關(guān)于玻璃海葬館的信息，我這面也會盡己所能地去幫助你的。 周濛：身體的各個指標(biāo)呢？恢復(fù)了嗎？ 素問：在等結(jié)果，不過看你這幾天從海底回來后，精神很好嘛。對了，有一個事情我要和你談一談。你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服用什么嗎？ 周濛：我衣服里的那罐藥嗎？是安定。失眠的時候我會服用。你之前不是已經(jīng)幫我查過了嗎？ 素問：不，不一樣。這段時間總感覺你有點異樣，于是我就在剛剛催眠你時把那罐藥送去檢定了一下。鑒定結(jié)果是麥司卡林，一種致幻劑，對于你來說是禁藥。所以…… 周濛：那顆頭骨是假的？ 素問：很有可能。而且這段時間來，你一直在服用那罐被調(diào)包的藥，無疑毀掉了你良好的精神狀態(tài)。同樣，此事很有可能是病癥嚴(yán)重的原因。 周濛：你的意思是……有人換走了我的藥？ 素問：只能說，有可能。 沉默。 周濛：我明白了。我去找一個人。 謝謝素問幫忙上傳。髑髏的故事就要閉合了。很抱歉，這份故事對于大家來說或許有些過于私人，但它依然是一份我們共有的記憶?！獫?視頻記錄_02 [錄像開始] 鏡頭轉(zhuǎn)向遠(yuǎn)方：灰綠色的霧靄模糊了大地與水面的界限。月亮升起，潮水涌升。鏡頭晃動，因為空氣中郁積的水汽而導(dǎo)致畫面愈發(fā)模糊。草地朦朧，人如同行走于云上。大約三分鐘后，拍攝人已經(jīng)從森林邊緣走到了島嶼岸邊。海岸上，有一塊灰色墓碑靜靜矗立。 周濛：依。好久不見。 拍攝人將一株白色玫瑰放在墳頭。跪在墳前，拜了幾拜。 周濛：對不住了。 拍攝人從包中拿出一把鏟子，一下一下地鏟著墳前的濕土。濕土翻起時異常地輕松。 周濛：果然，已經(jīng)來過了啊。 從遠(yuǎn)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拍攝人像是預(yù)料到什么，停止鏟土，扭過身去。 宸琿：媽媽的，你刨我女兒墳干什么？你造下的孽還不夠多嗎？ 周濛：你來了。 宸琿：把鏟子放下！ 周濛：好。我也有不少事想和你說的。 宸琿：在公司的時候，我叫你替我向她問好，我他媽沒讓你去刨她的墳！ 周濛：哦，說起那一次會面。我也不賣關(guān)子了。那天，你們的人檢查了我的隨身物品了吧。我當(dāng)時按照MC&D的規(guī)矩，把所有的化學(xué)合成品都放在了你我會面的門口對吧。 宸琿：是。 周濛：當(dāng)時你對我的藥做了什么？ 宸琿：你已經(jīng)見到她了嗎？已經(jīng)拿到髑髏了？ 周濛：是你做的嗎？ 宸琿：是我。 周濛：為什么？ 宸琿：你是在錄像對吧？我先提前說明好，我關(guān)于髑髏所做的任何事從來都不關(guān)乎MC&D。調(diào)換你的藥是我自己的想法。 周濛：為什么？ 宸琿：我聽說，髑髏是一位渡河人。你曾經(jīng)患過一些病，這些恐怕會讓你再走會先前的那些夜晚。那些關(guān)乎著死的黎明。你的意識越觸及死，也就越容易觸及髑髏的本質(zhì)。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到髑髏，或者說，找到她。 周濛：但你不知道，髑髏其實是毒蛇自己設(shè)下的詭計。在圖書館中，髑髏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地成為那里的收藏品了。每一代館長在大海中獻(xiàn)出自己的靈魂之后，寄居在海底的毒蛇也都會抹除掉所有的髑髏到過圖書館的痕跡吧。 宸琿：你說的那些我都清楚。 周濛：你什么都明白？ 宸琿：并不是，只是一些我自己對這件事的理解。 拍攝人蹲下身子，嘆了口氣。 宸琿：你還想繼續(xù)聽下去嗎？ 周濛：嗯。說吧，蛇為什么要廢這么大的代價讓其解脫？ 宸琿：大概因為它彌留在這世間太久太久了。每一個頭枕過它的人都與它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靈魂也便相互纏繞，羈絆。它愈是想掙脫每一個生的靈魂的桎梏，便愈是痛苦，愈是想將每一個活過的靈魂拉入死亡。這千百年間，與髑髏產(chǎn)生了精神聯(lián)系的人可不止一個兩個了，甚至可以將其看作是整個人類共同體。我猜，圖書館可能既是出于內(nèi)心的悲憫而欲將其解脫，又是對于走向迷途的眾人的前路擔(dān)憂，便不惜花一百多條性命的代價，讓自己的千百年的時間里哭了又哭，死了又死，為了去應(yīng)驗上古的那一條讖語。將自己封閉在生與死的永恒輪回中，憑自己的痛苦換取髑髏的解脫，這便是圖書館的內(nèi)在目的吧。 周濛：嗯，但已經(jīng)我把髑髏送回去了，送回海里。一百四十四人關(guān)于它的記憶重塑了那位死者的靈魂，用她們自己的骨骼造為那巨船。它已經(jīng)解脫了。 宸琿：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也被利用了。其實毒蛇它并不在乎你的死活，因為它心里清楚，我們死后都將回到圖書館，成為一道劃過它鱗片的流光。周濛，自從我認(rèn)識你起，你就改不掉你那自我意淫的習(xí)慣。你在這場靈魂補完的運動中又是什么呢？一個被拋棄的三流偵探？真的有人會在乎你腦子里的那些東西嗎？ 沉默。 周濛：至少曾經(jīng)有人在乎。我明白了，原來你們一直心里清楚但不愿和我挑明這一切……你也是一個局內(nèi)人。宸琿，髑髏一事，你也是重要的一環(huán)吧？是她嗎，依，你的女兒？你們當(dāng)時一直生活在這座島上，死了也葬在這里。我明白，如果當(dāng)時沒有讓她游遠(yuǎn)一點一切都會美滿，但這不是你也不是我的錯啊。她已經(jīng)死了，我說過，死生本不能逆轉(zhuǎn)—— 宸琿：閉嘴。 周濛：你忘不了你的女兒，我也忘不了她。但是，你真的那么做了，真的那樣做了嗎？ 灰影撲了過來，手中的小刀在微暝的天色中閃過一道微光。拍攝人閃身躲開，從地上爬起，撿來之前拋擲在一旁的鏟子，向黑影揮去。人影被打倒，小刀從他手中飛出。拍攝人追向小刀，摔倒在碎石灘上，一絲紅色從手指間流出。隨著一聲巨響，攝影機從他的外套內(nèi)摔落在地。鏡頭內(nèi)只能看到半部分的遠(yuǎn)山與遠(yuǎn)方的墓碑。 摔倒聲。 周濛：我他媽要是砍下去，你就死啦！你就死啦！ 宸琿：來吧。 抽泣聲。 周濛：（帶著哭腔）你不能……你不能這樣。 宸琿：沒事的。其實我在依死的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了。 周濛：但是……但是……混蛋。但是我們活過啊?；盍耍瑦哿?，就便足夠了。 哽咽聲。 金屬拖拉聲。而后傳來重?fù)舻穆曇簟?有人從地上爬起。天色已經(jīng)昏暗，看不清到底是誰。他從地上再次撿起略有破損的攝影設(shè)備，踉踉蹌蹌拖著鏟子向墳?zāi)棺呷?。然后從丟落在一旁的背包中翻出手電筒，夾在墓碑上好打著光。白玫瑰已經(jīng)在氤氳中略有衰敗。他撿起花，與手電筒一起放在墓碑上。爾后，他開始繼續(xù)鏟墳?zāi)骨暗哪嗤痢?大約十五分鐘過后，土壤中露出一根蒼白的腿骨。他坐在墳旁歇了一會，然后繼續(xù)順著骨頭向下深挖?？煲粋€小時了，終于坑底的骸骨露出了全貌。他從墓碑上取下手電筒，仔細(xì)照了照那具尸骨： 尸體除了失去了腦袋，其他完好無缺。 [錄像結(jié)束] 增補輯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髐然有形，撽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丑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wù)咚妻q士。視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摈求t曰：“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至樂》 倒垂宣夜化星雨，相墜愁云皆四顧 走馬千年繞指深，蛛絲細(xì)細(xì)難牽住 曜淪淵際結(jié)冰珠，浪掃殘骸收莽滸 僵掌軟伸靈蝶出，蹁躚盡往鯤魚肚 醒瞻昊宇三重月，迭照徘徊猶刺促 卻悟黃塵笑已然，豈須奔媚求仙箓 更捶枕側(cè)骷髏子，邀共永筵休妄苦 視象層層漫錯幀，寂寥虛廓傳愚鼓 ——紫夜焚蝶客《宴天行》9 我站在濯濯童山間，想起亡去的故友，又是陣痛。 河流幾近干涸，灰色的細(xì)流從巖石間緩緩流出。石頭枯干而死寂。我看著那層河水緩緩地，靜靜地，被聚攏在那片腫脹的河灘。我向河邊邁了幾步，走向那泥滓滋孽的大地。然后我看到了一人。他衣著闌珊，形容枯槁，低著頭，盯著扭曲融化的地面，默而不語。 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抬起頭來，看著我，說，你似乎很痛苦。 我訴說了我的痛楚，訴說了在絕望邊緣的沉浮，訴說了葳河的潮與其喑啞的汐。死亡黑色而粘稠，從我傷痕累累的身上緩緩流出。我說，你能明白嗎？你能明白嗎？ 他點點頭，說，能。 他的痛苦，是他的擱淺——擱淺在死與生之間。他說，他生的最后一刻，看到白刃如雪，瞬息之間，刀落血涌。他的頭顱飛了出去，血液和著淋巴噴涌在土地上。沒有人去收拾他的尸骨。肉體腐爛，頭顱滾落群山間，眼淚濃縮為水晶，散落在花叢，斷口處的陣痛揮之不去。他看過春榮秋謝，度過暑雨祁寒，終于，在完全化為白骨時，他見到了第一個人。那人足蹬草鞋，頭戴破帽，手牽蹇驢。男子用馬鞭敲了敲他，然后將他帶回家后，枕于腦后，須臾安眠中，他便承受了一份男子的痛苦。 爾后他被視為寶物珍藏，又被視為邪物拋棄。他見過百般尋死而不得的自殺狂，也見過珍惜每分每秒的將死者，見過操縱著生死的傀儡師，也見過羽衣蹁躚的焚蝶客。百年間的顛沛流離，讓他與無數(shù)活著或死著的人類產(chǎn)生了牽絆，每一個人情緒的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會影響到他。于是，他更為痛苦。 不過，最終，他頓了頓，說，其實，所有的痛苦都來源于我們在社會中的復(fù)雜關(guān)系。我們一面依賴于社會，一面又被社會所折磨。不過最終啊，我終于擺脫了是往死還是往生的糾結(jié)。因為在我痛苦的那段時間中，有無數(shù)的人用他們自己拼湊起來了我早已破碎、迷失的自我，讓我找到了我自己的存在。那一刻，就好像涸海涌入清水，我的小舟緩緩地駛向遠(yuǎn)方。那一刻，雖然我仍然可以連接生死，但是我不再因為他人而去迷茫，而去痛苦。 你朋友的去世，我感到很抱歉。但是，宇宙本就是一個巨大的虛空。存在吞噬了虛空，即生；虛空吞噬了存在，即死。所以，死亡是虛空的外顯，使我們每個人迷茫。但是，人生不是虛空，往者已往，我們能做到就是把握住我們尚擁有的一切，在短暫的一生中去尋找、去詰問、去探索、去愛、去融入時空的流變，迎接所有的無常，唯有這樣，才能面對虛空，去面對一生中的所有痛楚。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如是而已。 我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他說，如果你愿意相信，就是真的。他繼續(xù)說，曾經(jīng)有一個夷人，他枕上我。我看到了他的記憶，便變幻成他的一位友人。那夷人問我，如果我真的見到了你，該怎么證明不是夢呢。如果我真的和你一起來到了天堂，而你在我手中放入一朵鮮花作為證言。但是夢境一瞬，思緒便流涌萬千。倘若此時我猛然驚醒，卻發(fā)現(xiàn)是大夢一場，但手中卻握著夢中那一朵你給我的鮮花，那么……又將如何？現(xiàn)在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你，就是為了證明這一切并非幻夢。 說罷，他手掌合攏。草木蔓生，河流涌動，曾經(jīng)的荒原變?yōu)榱嗣利惖纳窒取４俅螐堥_手掌，一朵白蓮生于掌心。 “現(xiàn)在我把它給你。你走吧，你不屬于這個死后世界，去你來的地方吧，去你將要去的地方吧，去你被愛的地方吧?！?我恍然驚醒，發(fā)現(xiàn)我枕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不覺睡著了。臉埋在一朵白蓮花中。我爬起身，摸了摸我枕的那塊石頭，無意間蹭掉了一塊青苔，露出來白色的底色。那白，就有如他所說的虛空，但是如苔花之小的生命尚能生于其上，何況人呢？ 我的心情暢快了很多，沿著河流往上流走去——那是我隱居的地方。中途遭遇了山雨，我便躲到一處山洞中，待雨小些繼續(xù)前進(jìn)。 天色已暗，山徑巑岏，但我毫不害怕。我獨自前行，步子不快也不慢，靜靜地向著家走去，踏碎水洼與夜一片。 ——鐘翳《虛白》 疑問 就這樣吧。 嗯，就這樣吧。 1. 誒？就這么簡單嗎？——S. 2. 畢竟有關(guān)髑髏的文獻(xiàn)很少，況且如今這個東西在圖書館里不翼而飛，而在此之前蛇手對它的研究也可以說少得可憐……——濛 3. 據(jù)文獻(xiàn)推測，時長至少要在三小時以上。除此之外，似乎使用者是否服用精神類藥物對物品性質(zhì)也有影響?！猄.A. 4. 哇哇哇，桑老師也來了，那個關(guān)于狄瓦族的歷史研究還在做嗎？——aB__ 5. 寫給新人：實際上，ζ層?xùn)|區(qū)只有一棵大樹，無數(shù)的書架都與之同化。但書架不是樹。樹活著就是一場不醒的夢，而書是一輛不停息的故事列車，兩者間有著很大的區(qū)別?！獫?6. 感覺濛在髑髏上很上心誒，這份檔案就是濛創(chuàng)建的嗎？——aB__ 7. 正是。實際上是館長親自拜托我的?！獫?8. 誒誒誒？你見到館長了嗎？全圖書館見過她真身的屈指可數(shù)??！——aB__ 9. 詩歌抄錄于瑯?gòu)指５亍！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