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2)
那是一枚通體透亮的圓形晶球,躺在礁石堆拱而起的王座里享受海浪獻上祭品。
從海帶到貝殼,從魚蝦到體型巨大的海洋霸主,它噴出貪婪的萬丈光芒,把接近自己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照單全收。滔天巨浪拍打礁石年復一年改造著海峽,唯獨在晶球面前無比卑微,生怕些許微弱浪花叨擾到晶球安寧。
它是如此引人矚目,晝夜不停向世界宣告它的存在。塔里沒人逃得過晶球魔能的干擾,因炫目光污染而罹患神經(jīng)衰弱成了混沌之塔新人們必經(jīng)的一道坎。塔里足以取代貨幣流通的硬通貨是窗簾,塔尖下晶球的光芒硬生生砸在布料上,用不了半年就把布抓出點點斑駁的破洞。
混沌之塔決不可忤逆的名單里,位列第一的是混沌大師巴德,第二正是這顆桀驁不馴的水晶球。
沒人敢對怪模怪樣的石頭心存異議,它仿佛具有無與倫比的智慧,隨時察覺塔里任何對它圖謀不軌的心思,報復心與隔空相望的巴德比之不逞多讓。晶球會果斷以噩夢為實施手段,說干就干為行動綱領(lǐng),無分剎那為報復開始的計時單位。它對圖謀不軌的法師下手陰狠,而且干勁兒十足,雷厲風行,堪稱睚眥必報的楷模。
傷害他人方面,晶球比巴德技高一籌。長明的璀璨彩光夾雜著凡子難以理解的魔能,試圖接近晶球的人坦蕩的把骸骨留在原地,以此作為信標警醒后來者切莫犯傻。
有人說,巴德之所以選擇住在塔頂,是逆行而上站在對抗魔能晶球的前線。
晶球與巴德間的斗智斗勇幾乎每天都會上演。一直以來它負多勝少,恰逢昨夜晶球贏下一回合,害得巴德又咳了整晚。
次日第一縷陽光潑到倒塔峭壁,海平線盡頭一望無垠的暴風航道像幕布般映出太陽偉岸的身姿。那是個圓形的實心彩虹,幕布上的光斑和初升太陽交相輝映,邊緣隱約可以看見升騰起火焰色光環(huán)。雙日奇景是混沌之塔一帶著名的自然景觀,隨太陽不斷攀升,直到一天中的高位時雙日重合,如同為太陽披上五彩霞衣。許多太陽之神的信徒慕名而來,露宿海角盡頭。他們趁夜色濃烈得擠出露水時拉開帳篷翹首以盼,等著神圣時刻降臨之時便開始虔誠祈禱。
此時太陽已嶄露頭角,卯足勁與海平面盡頭的一處黑色島嶼展開對峙。那座好似魚脊隆起的小島蟄伏于海面之上,它正是養(yǎng)活了無數(shù)怪談小說作家,大名鼎鼎的噩夢島。
島如其名,是個瞧見了準保會做惡夢的鬼地方,只有漁民趕在云海鯨洄游季頭幾天大著膽子跑到附近捕魚。商船貼著暗礁密布的海岸航行,它們寧可犧牲航速也絕不肯向噩夢島方向偏離半步。水手爬上桅桿看得見島上終日陰云密布,閃電在云層間嬉戲打鬧,偶爾落在島的某處,濺起陣陣異光。
巴德剛從清晨短暫的冥想中回神,恰好看見這樣一道閃電跌落,烏云眨眨眼,對大法師仍然生還的事實表示遺憾。巴德佝僂腰身向遠方的島嶼致敬,咳喘折磨的呼吸漸漸平緩。
塔頂充沛的日光趕走漫長黑夜,一并趕走滋擾大法師的病灶。巴德目光牢牢釘在窗外,眼中倒映出晶球和噩夢島的模樣,他若有所思,一雙清澈的淡色眼睛此刻仿佛已將世間萬物盡收眼底。大法師精神矍鑠,全然不像遭受病魔折磨的樣子,唯獨喉嚨里殘留的粘痰發(fā)出如貓科動物般呼嚕的聲音。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你們不要妨礙我?!卑偷陋氉宰诜块g里,看似自言自語的喊道:“我沒開玩笑,平時你們嚇唬我的訪客倒沒什么。今天不行,絕對不行!”
大法師聲音洪亮如鐘,極具穿透力的波形刺破包鐵皮的厚重木門。門外傳來兩陣驚覺的戰(zhàn)栗聲,隨之而來是椅子傾覆和茶碟碰撞的晨間荒誕演奏。大法師房間外站崗放哨的法師如此回應,表示他們聽懂了巴德的囑托,而且一定照辦。
魔晶驅(qū)動的輪椅沙沙作響,細微機械摩擦聲驅(qū)動輪子移動到書桌旁。大法師拉響掛鈴喚來門外等候已久的當班侍者,正式開啟全新一天的規(guī)律作息。
侍者在巴德用餐的間隙忙前忙后。這位年輕法師低著頭,用余光小心翼翼觀察巴德臉色,努力確認昨天撕心裂肺的咳喘究竟有沒有讓大法師露出死相。侍者眼神透著哀怨,原本服侍混沌大師的艱苦工作由專人負責,結(jié)果莫名變成抽簽決定伺候大法師的人選,本月他獨得殊榮負責巴德日常起居,這項工作簡直度日如年。
吃過東西,巴德熟練的操縱輪椅在屋子里左突右繞,他拉開衣柜取出五指議會法袍,鄭重其事放到床角。追蹤大法師行跡的侍者露出詫異神色,他印象里今天并非是需要穿這身法袍的特殊日子。他把莫名印在臉上,呆呆看著床角令人羨慕的權(quán)力象征。
議會法袍已經(jīng)有年月沒有見過光了,衣服深刻的折痕是時間留下的印記,一時間難以抹平。濃縮在織物間的年代感隔著很遠都能聞到,略為形容大差不差就是天然樟腦浸透的氣味。
巴德極少穿它,拿出來保養(yǎng)的次數(shù)都少得可憐。見侍者張嘴想問話,大法師不耐煩擺擺手,示意侍者把法袍供到書桌一角。
大法師日??偞┮簧硎蠡疑ㄅ?,袍子落滿補丁。僅僅在領(lǐng)口別有象征五指議會的綠色扣針,翠色欲滴的寶石表明巴德是五指議會至高無上的五分之一。
“一直以......咳咳咳咳!”
巴德想對侍者吩咐些什么,話到嘴邊開始劇烈咳起來。盡管昨夜病魔又沒能如愿以償戰(zhàn)勝巴德,可還是勝利完成了耗干老人肺部水分的光榮任務。仿佛已在輪椅里生根發(fā)芽的混沌大師抻長脖子,臉色變得愈發(fā)深邃,劇烈咳喘使氣管變得更加狹窄。每次呼吸間空氣費力擠進肺部,讓他喘氣的聲音重新變得沉重。大法師拉風箱似的拼命壓縮肺部發(fā)出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尖銳長音,讓人不自覺祈福,希望巴德災消難滿,分分鐘響應諸神召喚就此撒手人寰,前往靈界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