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個路癡，是個不分東南西北的人?？杉词故沁@樣的我在家鄉(xiāng)里也是不會問出“哪里是北？”的問題的。

? 原因很簡單，家的北邊是山，山在的地方是北。記住就好。

? 城北依在山腳底下，城南挨著大河一旁。我是住在城南的孩子，往往在開闊地帶朝著北方遠望，如此大的山峰啊。

? 山體上綠油油的一片，偶爾露些土黃的巖壁。而順著巖壁往下再看一點，就能看到一座高大的醫(yī)院，醫(yī)院靠前面些的有居民樓、工廠，重重疊疊的四方體朝著我的方向延伸，延伸到了視線看不到的地方。

? 那里常常是這樣的，不論刮風(fēng)下雨大霧天都是如此的一座高山，在冬日里也不曾缺過綠色。

? 就是這樣的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大山不知巍峨著佇立了多久。但我知道，那山上有著打仗時修筑的炮樓，而現(xiàn)在……也已荒廢了罷。

? 再次遠眺著，它還是那么的一成不變，即使我會被遇見的故人說上一句“女大十八變，認不出了”，可它還是那么的一成不變。像極了古板的老人。

? “小姨？”

? 在家自學(xué)功課的我瞟了一眼突然發(fā)亮的手機。

? “在”

? 我回了句。

? “別在家窩著了，出來爬山吧。你姐和我一起呢”

? 下意識的，我捂住了額頭。

? 因為這是個和我同歲的外甥女，是我表姐家的，和我一樣是個學(xué)生，同時也是個路癡。我們經(jīng)常一起走丟，之后打電話讓表姐來救我們……

? 我想了想，手指在九宮格上躍動著。

? “到你家樓下后我給你打電話”

? 理所當(dāng)然的，也是我能預(yù)料到的。

? 聽表姐說，明明是她提出的爬山，可她一路上卻一直走走停停的，使表姐和我不得不常常停下來等她休息完畢后再接著向上走。

? 可能爬過山的人會有些明白，爬山的時候走走停停的是最累人的，一口氣沖到山頂反而不會那么累。

? 我站在山頂眺望整個城市的時候竟有了種克服挑戰(zhàn)的成就感。

? 這都要歸功于我那外甥女啊……我的好外甥女啊……

? “小姨……你……你不是病了嗎……怎么走的那么快？”

? 表姐朝著她的額頭上敲了一下，“你還有臉說，李芳織！還不是因為你！你看我跟冰塊在路上等了你多久？”

? “百里冰小姨。”

? 她忽視了表姐，突然用兩只手從背后扒著我的肩膀，我大概猜到她會說什么了。

? “快要過年了啊，小姨，百里冰小姨待我最好了。”

? “我沒壓歲錢給你。”

? “哎??？別這樣啊——”

? 我們兩個打鬧著，此時的我正兩腿懸在空中坐在欄桿上。不過我并沒有覺得什么不妥。

? 表姐可能是察覺到了危險，走過來想要制止一下我們，結(jié)果沒有想到的……

? 外甥女的手無意識中碰到了表姐的腰包，我清楚的發(fā)現(xiàn)有一些零星的小物件掉了出去，而那個物件墜入了我腳下的空中，甚至沒有發(fā)出響聲。

? “你倆人關(guān)系好我知道，但是不能在這兒鬧啊，你看這底下多高。還有冰塊，你可別再這么坐這里了啊，太危險了?！?/p>

? 外甥女沖著表姐做了個鬼臉，之后又看向我，似乎發(fā)現(xiàn)我的臉色有些許不對。

? “怎么了？小姨？”

? “額……紅姐?！?/p>

? “嗯？”

? “你包里好像有什么東西掉下去了……”

? 表姐將包翻了一番，從里面拿出了一個貝殼。

? “你還帶著那個東西啊？”

? “畢竟是第一次帶你到海邊時你撿起的第一顆貝殼，對我來說很有意義?！?/p>

? 聽到這里我瞬間有了些不好的預(yù)感。

? “那也就是說紅姐你丟掉的？”

? “沒什么，是我第一次來到這里時撿起的一顆石頭而已，我大概隨身帶著有……你今年幾歲？”

? “十六快十七了?！?/p>

? “哦，原來快三十五年了啊。”

? 表姐是個懷舊的人，我是很清楚的。所以說那顆石頭……

? “抱歉啊。”

? “啊，沒什么。畢竟我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大概八九歲左右，是你媽帶我來的?！?/p>

? “我媽？”

? “是啊，你媽那會兒大概有個……跟你們倆現(xiàn)在這年紀(jì)差不多吧。而且那會兒我們還差點困在山里沒出去。”

? “原來路癡是遺傳的嗎？”

? 我和外甥女一同說出了這句，之后表姐似乎沉浸在了回憶里，自顧自得講起了故事，她經(jīng)常這樣。

? ……

? 那是一年冬天，山上的樹還是長青的，我和小姨……也就是和你媽一起到這里來了一趟，是我鬧著讓她帶我來的。

? 我們開始爬這座山，你要知道，那時這座山還沒有開發(fā)，當(dāng)時的爬山的爬可真的就代表著“攀登”而不是“走樓梯”，所以說你看妞！她沒走幾步就一歇所以我才一直在催她。

? 還有小姨，小姨當(dāng)時也一直催我讓我走快些，可我腿短啊，當(dāng)時肯定是走不過小姨的，走著那土路腳下踩著石頭，沒走幾步路就呼呼的喘氣。

? 不過你是她閨女，你應(yīng)該也了解她的。脾氣很暴躁，差點沒把我催哭嘍。可是這也是我喜歡小姨的一點，她一邊說我“跟你說你上不了山你還偏待來”，一邊背著我往山上走。

? 不過等我稍歇會兒了，我就會下來自己走，就那樣一路走著，有些陡峭的地方現(xiàn)在想來也往往后怕，那待用手抓著樹干向上走，身后就是個大陡坡。

? 但當(dāng)時我不覺得累，反而很期待的在想著山頂?shù)降资鞘裁茨?。明明一直住在山腳底下卻不知道山頂是什么樣子，這讓我愈發(fā)覺得好奇也愈發(fā)覺得期待。

? 就在這種心情下，嘿，你知道嗎？我記得我之后的腳上可是起了好幾個泡，你媽可是被姥姥一頓批啊。不過對于那時來說是之后的事了。

? 在走到山頂?shù)臅r候，我朝著山下望，幾乎能把整座城市收在眼里。這對我來說是個稀罕事啊，因為我頭一次一眼同時看到生產(chǎn)隊的田和自己的家。

? 可就在那時候，小姨突然告訴我說，“李紅，我找不到下山的路了?！?/p>

? 我還當(dāng)她跟我開玩笑呢，結(jié)果并不是。我們向山下走，很多次遇到了斷崖必須繞路，就那么一直繞著。

? 小姨帶的水被喝光了，直到天都黑了我們都沒走出去。

? 山上是有狼的，當(dāng)時的孩子也都瘋習(xí)慣了，一晚上不回家是常事，家里人也不在乎這個。

? 所以我們兩個摸著黑啊，我現(xiàn)在還記得小姨當(dāng)時手的溫度。手心是溫?zé)岬?，手指卻是涼透的。

? 晚上的時候，真走不動了，小姨就坐在樹下了。

? 之后我就可勁的哭，那會兒年紀(jì)也小哪能知道你媽那時年紀(jì)也不大啊。

? 結(jié)果她當(dāng)時就把那個石頭給我了，說是我剛下自行車時從山腳撿的石頭，只要握著這個石頭，明天就一定能到山腳下。

? 不得不說你媽哄孩子真的有一手，我當(dāng)時信了，就睡著了。

? 第二天醒了之后身上都是露水，小姨似乎一夜沒睡，她牽著我繼續(xù)繞著路往山下走。

? 我都不記得我們繞了多少路了，最終是繞到了看到馬路，遇見大人的時候。

? 當(dāng)時我想得是石頭果然有用！結(jié)果后來才知道是小姨救了我啊。

? 小姨直接就躺地上了，把我和路上的那個大人都嚇了一跳。

? 之后她睡了將近一天一夜，我也就養(yǎng)成了個愛收集第一次撿起的物品的習(xí)慣。

? 往事了啊……

? ……

? “我怎么從沒聽我媽提起過？”

? “都是老家伙了誰還提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也就我懷舊了而已，現(xiàn)在給你說說?！?/p>

? “哦……那我還待感謝老姨了，不然的話我跟小姨還不一定能坐在這兒說話。”

? “你看你這妞說的是啥話?。俊?/p>

? 天空逐漸染了一層紅霞，我大概也明白，一天的時光在攀山中過去了，于我來說。

? “那那塊石頭……”

? “是的，我保存了那么多年，一直在想它弄丟的時候該是什么樣的情況呢？該不會是因地震而丟失了，或是說被帶到棺材里了……結(jié)果沒想到是你們兩個小家伙打鬧的時候給我弄丟了……”

? 我嘆了口氣。

? 可能是這樣吧。

? 我們所認為會轟轟烈烈的才能失去的東西，離開的時候往往就是那么的蜻蜓點水般的輕盈。

? 向著明天與逝去的今天，身后的大山依舊。

? 我回了家中換了睡裙，蓋著被子躺在了床上。

? 平靜的呼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