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外面的雨下得嘈雜，又隔著一層沉悶的地毯，她也能聽出樓梯上傳來的那雙高跟鞋，它們的主人依然踩著輕柔的步伐，每一步都像是蝴蝶選了一朵花歇息一陣，又輕又慢，好像能被一陣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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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播前，她忐忑不安地走進演播室時，用的就是這種步伐，隨著越來越靠近目的地，她的腳步也越來越輕，越來越慢，最后停在門前，連做好幾個深呼吸后，再伸出手緩緩把門推開，就像村莊里選出來的巫女，要去祭獻妖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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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還是想再聽聽她趿拉著拖鞋，踩著小碎步溜到自己的門前，然后小心翼翼又按捺不住的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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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她就在門前，纖細稚嫩的手也已經(jīng)舉起來了，緊緊地攥成拳頭，把手心的肉突出一個尖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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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床上坐起來，等待著敲門聲落下。屋內的她考慮著要不要把衣服脫下一件，讓自己更像在睡覺一點，還是先把泡面桶給藏起來，藏到垃圾桶里外賣盒的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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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還沒得及給她思考，門外又傳來了那雙高跟鞋，她躊躇在門前，原本合攏了的翅膀又開始呼扇，好像是要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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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體先動了起來，赤裸的腳踩過冰涼的瓷磚，幾步匆忙趕得腳跟生疼，打開門，看見了身著熟悉長裙的她側過身將要離開，聽見自己開門聲，她在原地怔了一下，隨后又向前走了一步，但赤足的她追上去兩步，在她飛走之前，攏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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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館的地毯毛絨絨的，比瓷磚溫暖了幾倍，緩解著她腳上的痛與寒，但是又毛躁躁的，惹得腳心直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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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穿著直播時的服裝，是下班就找來的嗎。滂沱的雨來得突然，她的折疊陽傘無法護她周全。半濕的頭發(fā)失去往日的神采，無精打采地垂落，顯得她那么憔悴，連直播時的妝容也掩蓋不住，但自己沒有化妝，所以看起來一定更糟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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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吞咽一番，雙唇微啟，欲言又止，最后只剩下帶著血絲的眼，目不移視地看過來，里面萬般情愫來不及表達，就被模糊的淚沖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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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流完了，她們到底是沒想出該說什么話來。說點開心的？開心不起來。說點告別的？可是今天才剛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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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注意到了她赤裸的腳，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上前隔著毛衣輕撫她的背，推著她回到了房間里。她原本藏匿在黑暗里，她一進來，第一件事就是開燈，白熾燈讓房間一覽無余，她審視了一圈，礦泉水瓶和零食袋散落一地，溫柔的眉眼也閃過一絲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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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還是沒說話，徑自走到桌前，拿起了酒店里的電熱水壺，去廁所里涮了涮，開了兩瓶水倒進里面，插在插銷上開始燒水。椅子讓她坐下，她則回到床上，相視，無言，把頭撇開，然后又忍不住去看對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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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熱水壺咕嚕的時間，她們也醞釀著話語，剛要有開口的意思，壺里的水卻比她們先燒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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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兩個杯子放到床頭柜上，她從水壺里倒成半滿，然后兌上涼的。兩個人乖乖地坐在床頭喝著熱水。她們倆誰也離不開多喝熱水，就像現(xiàn)在，是她被她督促的時候多一些，兩個人挨在一起，慢悠悠地喝著冒熱氣的水，已經(jīng)成了宿舍中常見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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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越下越烈，喝完水，她冰涼的身子緩了過來，但頭發(fā)和衣服還濕著。她起身去行李箱里挑出一身，遞到她懷里，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外面下雨呢，身上濕著呢，今晚不想走，名正言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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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又去柜子里拿浴巾和一次性的拖鞋，本來就是雙人間，東西都是兩份的，連牙刷和肥皂都是，倆人一塊脫衣服進了浴室，好像這樣才是本應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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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肯定也依然身心疲憊，她洗的很快，然后就出去吹頭發(fā)，她總是花很多時間打理她的長發(fā)，但今晚沒那個心情了。等她裹著浴巾擦著頭發(fā)從浴室里出來，看到對方已經(jīng)在被窩里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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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張床，就像泡面里偶爾多出來的一只叉子一樣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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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鉆進被子里，兩個人從濕漉漉很快就變得暖烘烘的，她的腿搭上來，唇也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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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以前天花亂墜的情話說也說不完，花里胡哨的小伎倆使也使不完，然后她把自己那點體力用完，老老實實地躺好挨干。結果她今天竟然來了勁，一聲不吭地趴在上面，實實在在地上來就干，干得時候也不吱聲，倆人誰也不肯示弱，都抿著嘴忍著，就只能聽見喉嚨里的哼哧聲，像兩個犬科動物動真格地打起架來，互相低吼示威，隨時就要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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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水聲響起來，她們還是卸了勁，含著淚笑了出來，再來一次吧，都好好叫喚，無言終于消解，變成了動聽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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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真快，她還得回去接著工作呢，也不能一塊兒去吃個午飯了，何況這破地方也沒什么好吃的，索性就互相啃對方的嘴唇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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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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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又聽見她清澈透亮的聲音了，突然后悔昨晚沒能跟她多說一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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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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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能把簡短的幾個字說得悠揚婉轉，但她聽了并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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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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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強調了一邊，總是柔情似水的雙眼，此時凌厲了起來，像是老師在教導不聽話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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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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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撓著自己的頭發(fā)，這次說得鄭重其事，卻依然過不了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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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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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極力克制不讓自己喊出來，急得跺了一腳，眉頭緊蹙，聲音發(fā)顫，很少能見到她這副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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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再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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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于說對了，但卻沒什么底氣，手指抓著衣擺，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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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頭上傳來了熟悉的觸感，一連好幾下，沒完沒了的，剛涂好的口紅全都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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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辦卡了，小狼旅館，不許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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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送你去上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