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機，你可是在里面？還不出來！”藍啟仁背著手，并未進入藏書閣，僅是隔門低聲呵斥一聲。

不過幾息功夫，藏書閣外的鎖輕輕一動，無人自開，藍忘機背手走出來，看到叔父恨鐵不成鋼的盯著他，最終只是垂下頭：“忘機但憑叔父發(fā)落?！?/p>

“你還知道我是你叔父！”藍啟仁看藍忘機面上寫滿了知錯不改四個字，竟是氣極反笑：“好啊，這就是我教出來的好學(xué)生，好侄子，竟為了那魏無羨屢次出格！你自己說，私入禁書室，當罰幾何？”

“按家規(guī)，當……”藍忘機早有準備，聞言并不遲疑，開口就要續(xù)下去。

“且慢！”一道男聲突然插入，打斷了叔侄二人的對峙。魏無羨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伸手將藍忘機攬在身后，這做派看的藍啟仁心火直冒。“藍老……先生，藍湛他既是因我出格，那受罰也當由我承擔才是?！?/p>

“魏無羨！不是讓你去會客室待著！”萬萬沒想到魏無羨陽奉陰違，竟然偷偷跟著他，藍啟仁一方面暗驚于魏無羨實力，一方面又忍不住生氣，不假思索道：“此為我藍氏家事，你身為江氏之人理當回避才是?！?/p>

“先生此言差矣?！蔽簾o羨想到夢中那洇出的刺目血色，一步也不肯退：“我與藍湛相交莫逆，他之事即為我之事，即便此事不因我而起，魏嬰也斷無坐視之理。”

他身后，藍忘機尚還心存疑惑，聽聞此話眼神微亮，又擔心叔父當真責(zé)罰于他，忙要上前一步行禮開口，卻發(fā)現(xiàn)魏無羨死死擋在他身前，不得已只能隔著魏無羨尷尬的向藍啟仁行了一禮：“此事是忘機行為失當，忘機過后自去領(lǐng)罰?！?/p>

“你怎么還自己找罪受？”魏無羨氣急敗壞的扭頭瞪他一眼，“你先閉嘴?！睆?fù)又對藍啟仁嬉皮笑臉道：“先生，我魏嬰兩人做事一人當……”

“夠了！”不欲再看兩人為此爭執(zhí)，藍啟仁只覺傷眼：“你二人，魏嬰私闖云深不知處，罰抄家規(guī)三十遍。藍忘機，私闖禁書室，罰家規(guī)百遍，因其身為執(zhí)法者，知法犯法，責(zé)罰翻倍，共計兩百遍?！?/p>

魏無羨還欲再說，卻見藍忘機俯身一禮：“忘機領(lǐng)罰?！?/p>

暗嘆這小古板死心眼，魏無羨心里卻也終于松了口氣：“學(xué)生領(lǐng)罰，謝先生?！?/p>

“哼！”一甩袖子，藍啟仁轉(zhuǎn)身就走，留下二人面面相覷。

“你……”兩人同時開口，皆是一頓，又閉了嘴。

“咳咳，你先說?！泵亲?，魏無羨主動道。

“江氏重建，百廢待興，你于此時抽身前來姑蘇，可是有何要事？”藍忘機下意識握緊劍鞘，“若需要我?guī)兔?，你盡可開口?！?/p>

方才一心忙于讓藍忘機免受責(zé)罰，如今兩人相對，魏無羨竟難得的有些臉紅。上一次兩人分別時尚還不算愉快，他也曾信誓旦旦說過絕不去云深，如今不過因為一個無稽夢境，自己便胡亂猜測，連給江澄他們留個口信都顧不上，連夜奔赴千里趕來姑蘇。如今藍忘機發(fā)問，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若不想說，那便罷了?！泵寄课⑽Ⅶ龅?，藍忘機看魏無羨遲疑不決，不欲讓他為難，主動開口轉(zhuǎn)圜：“我送你……”

“我是來找你的！”不待藍忘機說完，魏無羨脫口而出。見得藍湛抬眼看向他，魏無羨不知怎的，竟從他并不曾改變的神色上看出幾許驚詫意味，可愛的緊。話已出口，魏無羨索性不再吞吞吐吐：“日前我在云夢偶遇澤蕪君，與他敘話，他說你在云深修訂家規(guī)，我便想來看看你?！?/p>

“兄長？”藍忘機尚還疑惑他二人敘話一事，便聽得最后一句，耳尖立時竄上緋紅。見往來弟子紛紛，強壓下心里的不自在，藍忘機道：“此處并非說話之地，你隨我來?！闭f著轉(zhuǎn)身向前一步為他帶路。

魏無羨急忙跟上，余光卻瞥到色如瑪瑙的耳尖，心中暗自咋舌：小古板臉皮這么薄的嗎，這便羞了？而且臉上完全看不出來，也太有趣了吧。面上浮現(xiàn)些許促狹笑意，魏無羨強壓下出口打趣的沖動，乖乖跟在藍忘機身后，一路走到一清幽之所，正是靜室。

清茶奉上，藍忘機姿態(tài)端雅的坐于魏無羨對面，耳尖紅色已緩緩?fù)巳?，看著仍是一派清冷淡漠。魏無羨不知為何有些失落，又暗笑自己滿腦子胡思亂想，目光隨意的從屋室內(nèi)一掃而過，落在了琴案那厚厚一摞，讓他望之生畏的曲譜上。想到方才老古板所言，魏無羨心緒復(fù)雜：“藍湛，那些曲譜……”

“嗯？”隨著魏無羨目光看向琴案，藍忘機低聲開口：“我近日沉心研習(xí)，略有所得。若你愿意的話，我可……”

“藍湛！”魏無羨聽得提及這個話題，立時又沉了臉，剛欲開口拒絕，夢中他的那句詰問忽然閃過：“敢問叔父，孰正孰邪，孰黑孰白！”還有唇邊蜿蜒而下的鮮紅血跡，氣息一頓，只覺心間似是感同身受一般飽嘗撕裂之痛。老古板的話還在耳邊回蕩，看著面前這個執(zhí)拗的人，鬼使神差間，出口的話竟來了個急轉(zhuǎn)：“勞你費心，反正我也無事可做，不妨一同探討一番音律?！?/p>

話甫一出口，魏無羨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這條不聽話的舌頭，卻在看見藍忘機倏然亮起的眉目時，又吞下了所有委婉推辭的話，假裝自己是個啞巴，直直的坐著一動不動，任憑藍忘機撫上琴弦，清遠寧神的琴曲一次次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魏無羨從難得的安寧放松中清醒過來，制止了藍忘機繼續(xù)彈下去：“好了藍湛，彈這么久想必對你也靈力消耗不小，以后有的是時間。”等等，我在說什么？什么以后？做夢把腦子丟了嗎？怎么總是亂說話?！翱瓤?，藍湛，我是說……”

藍忘機專注的看著他，泛著紅的指尖收在雪白的大袖子里，卻沒有躲過魏無羨的眼睛，一下忘記自己原本要說什么，“你的手給我看看?！?/p>

“無礙?！笔种蛤榫o，“你剛剛想說什么？”

“哦哦，我是說，我來得太急，忘了給江澄他們留個口信，等下還需借紙筆一用，給他們遞個消息，免得著急?！?/p>

“好。”點頭應(yīng)下，藍忘機轉(zhuǎn)身取了紙筆并一枚傳信符咒來，而后道：“天色不早，我先去拿飯食。”

“誒……”還不等魏無羨出口挽留，藍忘機已出了門。

“哪里需要這么避諱，不過給他們說下行蹤罷了，藍湛可真是太認真了?！卑底脏止緝删洌簾o羨簡單而潦草的寫了幾句，指尖一捻，傳信符連著字條頃刻便燒成了灰燼。小心翼翼將灰燼拾起處理掉，魏無羨趴在案上胡亂想起來。

其實，在這里多留幾天也沒什么，看藍家這樣子，也不像是要把我關(guān)起來，我還可以逗逗小古板。何況那夢來得古怪，今日我這一攪和，藍湛是不是真的可以免去責(zé)罰還需再觀察一下，沒了這一次，誰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導(dǎo)致他受罰。至于藍湛追著要彈琴給我么……他琴藝好，人又長得美，我也不吃虧啊。忽略心中隱約的留戀，魏無羨如釋重負，安心等著藍忘機帶著飯食回來。

等等！飯食！云深的藥膳！他怎么就忘了這一茬?？嘀?，魏無羨心中盤算起來：要不和小古板商量一下，以后出去吃？正好讓他帶我逛逛姑蘇，他們現(xiàn)在關(guān)系都這么好了，沒理由再冷冰冰的拒絕我了吧。正想著，藍忘機步履沉穩(wěn)的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個黑漆木的三層食盒。

下意識皺了臉，魏無羨不情愿的看向那食盒，感覺嘴里已經(jīng)開始發(fā)苦。卻不料藍忘機揭開食盒蓋子，沒有聞到藥味，反而是一股逼人辛香張牙舞爪的撲了出來。

“這？”

“時間太緊，廚間只來得及做了這兩個，何況你身體不佳，不宜食辣太過?！睂⒑兄袃傻夭瞬傻辈藬[出，第三層是盅色澤奶白的魚湯。

“藍氏從不食辣，這菜……”魏無羨迫不及待吃了一口，眼神瞬間亮了，連塞了好幾筷子，才終于鼓著腮幫子問出心里疑惑。

“喜歡便多吃些，湯要飲盡?！北芏淮?，看魏無羨還欲追問，藍忘機低頭用膳，丟下輕飄飄的三個字：“食不言?！?/p>

“哦?！卑櫚櫛亲樱簾o羨咬口菜，忽然看這擺放涇渭分明的四菜一湯不爽，伸手將菜擺成紅白相間之態(tài)，又夾了一筷叫不出名字的苦藥。卻看到藍忘機頓了頓，也跟著嘗了嘗辣食，頓時忘記了口中苦澀，歡喜的又夾了素菜吃。

飯足菜飽，一盅魚湯入肚，魏無羨滿足的嘆了口氣，見藍忘機條理分明的將東西收拾好，轉(zhuǎn)身對他道：“今夜你便暫歇于靜室，我睡外間。”

“不用這么麻煩。”魏無羨擺手拒絕，“我睡外間便足夠了?！笨此{忘機還要說話，又補充道：“不然我在屋外樹上湊活著也成?！?/p>

藍忘機一頓，終于妥協(xié)：“我已稟明叔父，你如今可在云深出入無礙，冷泉于你有益，可在戌時二刻后前去?！?/p>

“我才不去那里找罪受。”魏無羨暗自嘀咕一句，卻見藍忘機淡色眼瞳盯著他，大有他不答應(yīng)就一直盯下去之勢，無奈道：“好好好，我知道了?！?/p>

“嗯。”微微點頭，雪色衣衫一閃，藍忘機已轉(zhuǎn)進內(nèi)室。

“我可真是太不容易了?！笨戳丝磿r辰，感嘆一聲，魏無羨晃晃悠悠向冷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