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中窺鮑
阿鮑走了。 這件事在全廠并未引起巨大轟動,甚至難以掀起一小點漣漪。只有認(rèn)識他的人會感嘆一句:“老天饒過了誰??!” 的確,一個聲名狼藉的小人物的死亡,怎么會值得他人的記念? 阿鮑曾經(jīng)是一名軍人,退伍后四處尋找就業(yè)機會,但因?qū)W歷低沒法競爭過科班出身的對手,所以四處碰壁。阿鮑的父親曾經(jīng)是我的師傅,當(dāng)他求我能不能給孩子一個營生時,我礙于情面答應(yīng)了。 阿鮑“走后門”的事在全廠成了公開的秘密,這讓許多經(jīng)過努力才進入廠里的職工心生不平,于是便少不了流言蜚語。但阿鮑也沒有太過在乎,從來也不為自己辯解。 阿鮑的性格非常內(nèi)向,套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叫“社恐”,他話不多,三錘打不出個冷屁來,除了上下班,好像對身邊的事毫無興趣,久而久之,他好像活成了空氣,成了廠里可有可無的人。 阿鮑再次成為全廠的焦點,是他進廠一年后的某一天。 廠辦公室秘書給我發(fā)來一段某音視頻,只見一名男子手持一根木棍,兇殘地?fù)舸蛞恢怀赡甑墓?,直到它沒了聲息。視頻中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阿鮑。 視頻配上醒目的標(biāo)題——《這名男子還有沒有良心?。 ?。評論區(qū)留下上萬條帖子,“劊子手”、“下頭男”、“一定把這種不珍惜生命的人渣揪出來”……一條條如利劍般鋒利的語言蜂擁而至。 看到這段視頻,我氣不打一處來,我們廠很注重企業(yè)形象,如果這事傳出去,將會讓我們廠的形象遭受重大損失。 我把阿鮑叫到辦公室,將視頻播放給他看,并將他數(shù)落了一通。只見他臉色微微泛白,眼神閃爍不定,像從冬天冰水中撈出來的人一樣,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嘴中不斷喃喃道:“不可能,我怎么會這樣做?我是……。”“那是別人冤枉你咯?鐵證如山,你還想抵賴?你真讓我失望?!彼念^越來越低,兩只手一會兒胡亂抓著頭發(fā),一會兒重重拍打著頭。就這樣,在同事們鄙夷、不屑的目光中失魂落魄地蹣跚離去,跌跌撞撞仿佛是踩在棉花上。 不出所料,阿鮑被“人肉搜索”。有一天他收到一份包裹,打開一看,里面有一塊豬肉和一把沾了血的刀,血早已凝固,肉散發(fā)陣陣惡臭,隔著幾個位置的女職工都聞到了味道,捂著嘴出去嘔吐。阿鮑皺著眉頭,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包裹里的一張紙條:“視生命為草芥的垃圾人,你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因阿鮑的惡行,讓他一躍成為了公司的“大紅人”。大家開始翻出有關(guān)他的陳年往事,不過大多都是些負(fù)面舊聞。我其實希望阿鮑能夠出來解釋一番,但他卻變得沉默寡言,甚至不愿和大家有一絲交流。短短幾天,他的狀態(tài)開始變差,眼眸中失去了往日的明亮與澄澈,取而代之的是狂躁與兇狠的目光。我看著他每況愈下的狀況,渾身有些不自在,特別是想起師傅往日對我的恩情,心里感到五味雜陳。 在“打狗事件”發(fā)酵一周后,阿鮑迫于輿論壓力,他選擇了辭職。阿鮑離廠的那天,他佝僂著背,頭發(fā)亂糟糟的,臉好變得更白了。他咬緊牙關(guān),口水抑制不住的往下淌,仿佛失去了人性的束縛,變得瘋狂又危險。我被他散發(fā)的戾氣給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詢問道:“你病了?”他沒有搭理我,只是喃喃自語。他遁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似墮入了深淵。我搖了搖頭,重重嘆息一聲。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阿鮑。 也就是一個月以后,我接到師傅的電話,電話那頭老人痛苦地抽泣,斷斷續(xù)續(xù)將阿鮑的死訊告訴了我。我大吃一驚,怎么短短的時間內(nèi)阿鮑就死了?最后,我決定最后送阿鮑一程。 師傅一直站在阿鮑的遺體旁,握著兒子冰涼的手,他老淚縱橫。“兒啊,你是爸爸的好孩子……。”看得出來,兒子的離世給了他很大打擊。 就在我們感嘆之際,突然有一個中年婦女帶著一個小女孩猛地沖向靈柩,把在場的人都嚇人一跳。女人眼里泛著淚花,拉著小女孩撲通一聲跪下,淚流滿面地說到:“恩人哪,你怎么就走了,你為了救我的女兒,卻得了狂犬病……!” 那一刻,我全身都燥熱起來,一直以來,我們仿佛通過一個冰冷的水泥管道,在看一頭兇猛的豹子,卻沒成想他也是那么堅毅、勇敢而充滿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