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鉛華 仲夜闌番外 作者七月荔
仲夜闌覺得自己不是華淺的良人,從成婚以后就有這種感覺,可他無法開口言說。
于是成婚以來,他只能自欺欺人地躲在皇宮和自己書房兩處,假裝忙得不可開交。
可是卻總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華淺,就如同此刻在宮門口迎面碰上一身便服的仲溪午。
「皇兄,你的晉王妃如今可真是越來越聰明了?!?/p>
仲夜闌皺了皺眉,看著仲溪午的打扮問道:「皇上這是又出去微服私訪了?方才還聽母后問起你。」「我若是不喬裝打扮出去,怎么會碰見如此有趣的場面?」
仲溪午絲毫沒有被捉到偷偷出宮的窘迫,反而坦坦蕩蕩地大方承認。迎著仲夜闌越皺越深的眉頭,他笑笑不語,側(cè)目示意林江上前說明。
華淺要綁了華深見官?
這怎么可能?以往無論華深如何胡鬧,她不都是只會袒護說情嗎?
這是仲夜闌之前唯一不太滿意華淺的地方,不過華淺從小性子就善良,心軟,倒是也可以理解。
如今怎么……變化如此之大?
對上仲溪午調(diào)侃的目光,似乎他能看透自己心里此時的意外,仲夜闌心里莫名有些不自在
于是,他匆匆敷衍幾句便開口告辭,徑直回了晉王府。
踏進華淺的院子,仲夜闌才意識到,成婚這幾個月以來,他幾乎從未主動來過這里,偶爾一兩次也是為了一些府上的中饋之事,交代幾句就離開了。
華淺不曾提,而他忙于處理牧遙的安置問題,竟然忽視了自己新進門的妻子這么久,那華淺她為何······不提呢?
這一次仲夜闌多了幾分心思,不再像從前一樣,說上幾句話就轉(zhuǎn)身離開,而是認真看起了面前的華淺。
一觀察才發(fā)現(xiàn),如今的華淺雖是如同之前一樣溫和,卻是守禮中帶著些···…明顯地疏離。
想來她一個金枝玉葉的相府千金,嫁入晉
王府后卻備受冷落,難免傷心失落,但她卻只言不提。
仲夜闌心頭升起淡淡的愧疚感,仿佛是想說服自己,他格外認真地開口:「我們既然已經(jīng)成了親,我就該對你負責,之前是我··…·…之錯,成親以后對你諸多冷落,往后我會好好對你?!?/p>
只是這一番話似乎驚到了她,正在喝水的她咳得滿臉通紅。
仲夜闌覺得好笑,抬手想幫她順氣,卻見她轉(zhuǎn)身去拿丫鬟手里的手帕,正好躲過了他探過去的手。
「我要的可不是你不會負我,王爺不妨給自己一些時間想想清楚,不然貿(mào)然做決定可能對··……所有人都不公平?!?/p>
對上華淺一雙明亮的眼眸,仲夜闌下意識
對上華淺一雙明亮的眼眸,仲夜闌下息識閃躲不敢直視,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滿腹心思,在華淺面前好像無處可匿,仿佛她一直都知道·····…他在假裝忙碌,知道他對牧遙的特殊感情。
若是華淺一直都知道卻從未主動提及,那過去的這幾個月里,她的心里該有多失望。
自此以后每當仲夜闌閑暇之余,他開始嘗試著主動去尋華淺,像是想彌補自己心里那深厚的愧疚感。然而華淺卻好像總是刻意想避開他,用的把戲拙劣而刻意。
一個被冷落了幾個月的人,有點兒小脾氣也是應(yīng)當?shù)?,在仲夜闌頭疼之余心里卻又暗暗慶幸,若是華淺輕易便接受了他的示好,那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把華淺當成妻子去對待。
當在太后宮里的華淺自成親以來第一次主動親近他——雖然只是試探性地拉住了他的袖子,仲夜闌低頭對上她那雙忐忑不安的眼眸,心頭第一次有點兒發(fā)緊,這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晉王妃,可是如今連接近他都是小心翼翼。
仲夜闌回握住了她的手,卻是察覺到華淺的手背在隱隱顫抖,她怎么了?
仲夜闌有點疑惑的抬眸望向剛進來的仲溪午,只見他還是如往常一樣笑得月朗風清,無半點異樣,更讓仲夜闌有點摸不著頭腦。
華淺有心事。
這是仲夜闌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這個王妃這段時間心思有些過重。
所以仲夜闌忍不住主動開口詢問,可華淺
卻不愿說,以往并沒有見過她如此憂郁,似乎都是······成婚以后才如此的。1
是因為自己一直以來徘徊不定、心思不明,才讓她沒安全感的嗎?所以她才寧可自己忐忑不安,也要把所有人都隔離開。
仲夜闌心頭的愧疚越來越盛,如同是承諾一般地開口說道:「阿淺,我們成親以后你似乎有很多心事,你不愿說我不逼你。你只要知道有我在,定會護著你。」
這句話也是對自己說的,當初本就是他醉酒才犯下的錯,無論自己真正的心思如何,他都應(yīng)該好好護著她的。
回了晉王府就見華淺病倒,仲夜闌瞧見她病得臉色蒼白,卻不知該如何去勸慰,只得托人去華府將她母親請來。畢竟生了病的人,最想見的人應(yīng)該就是自己的家人了
相安無事地過了一段時間,華淺從未主動邀過寵,仲夜闌也就繼續(xù)自欺欺人地假裝不知。
生辰那日,他一如既往地早起后,正欲出門上朝,卻聽南風通報華淺的大丫鬟千芷求見。
想著華淺無事不會主動派人尋他,他停留了片刻,只見那個丫鬟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眼里是掩飾不住的期待,對他說:「王妃讓奴婢來給王爺傳句話,今日忙完宮里的事,還請王爺早些回來,王妃備下了宴席給王爺慶生。」
因為生辰這個特殊日子,仲夜闌下意識就想開口說拒絕,只是想到華淺難得主動想給自己做些事,他還是把到嘴邊的「不必了」給咽了回去,只是回了句:「我知道了。
丫鬟歡天喜地地離開了。仲夜闌看了看一邊低著頭的牧遙,心頭有些許煩悶,終究什么都沒說,大步走了出去。
上完朝被仲溪午留下商討國事,眼看著天色不早了,仲夜闌幾經(jīng)猶豫還是開口打斷了仲溪午的長篇大論:「皇上,今日我府上還有事,關(guān)于邊防之事咱們改日再談吧?!?/p>
看到仲溪午有些不滿地皺眉,仲夜闌便開口解釋:「是阿淺她難得備下宴席,說是讓我今日早些回去。」
仲夜闌感覺這一番話說出來后,自己都有點兒不好意思,尤其是看到仲溪午聽完他一席話明顯呆愣了片刻,似乎很是意外。
片刻后才聽到仲溪午又開口:「能讓宣這般惦記,我倒是想去瞧瞧了。」
仲夜闌不曾多想,直接領(lǐng)了仲溪午出宮,往日他們兄弟二人也是無事就相攜一同外游的。
宴席上看到華淺竟然推出了牧遙來演奏,仲夜闌忍不住偷偷看了幾眼她的表情,卻瞧見華淺是真的無半點嫉妒之意。
難不成她想給自己納妾?
這個想法嚇了自己一大跳,仲夜闌心頭說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一點排斥,卻又有一點期待,華淺不介意他身邊有別人嗎?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用兩難了,牧遙是不是可以……
下一刻仲夜闌趕緊打消了這個想法,牧遙的性子他是了解的。寧為寒門妻、不做豪門妾,她是不會愿意屈人之下的。
還好他的這一番心思并未有人察覺,因為
此時的仲溪午正在和華淺較勁,想起華相在前朝的種種劣跡,倒也不難理解。正當仲夜闌想開口幫華淺說上兩句時,卻看到華淺一溜煙地跑走。
等她回來時,雙手捧了個瓷碗,里面裝著熱騰騰的長壽面,當華淺在自己面前放下瓷碗時,仲夜闌看到她本來潔白如玉的手掌已經(jīng)被燙得嫣紅。
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平日只愛吟詩撫琴的華淺,竟然會為了他,去后廚那等臟亂不堪的地方。仲夜闌只覺得自己方才還想著要……的心思,真是格外不堪。
為了掩飾,他把那一碗面吃得干干凈凈,仿佛這樣就能讓方才的小心思消失個干
凈。
飯后仲溪午卻沒有開口告辭,而是又拉著
他說起了在宮里未說完的邊防話題,說到興起,仲夜闌便起身去書房里拿邊防圖,看到一旁的華淺一副走神的模樣,仲夜闌倒是不曾開口叫她。
這里還有很多下人作陪,倒是也無事。
拿到邊防圖從書房出來,看到牧遙在外面候著,一臉心思不定。
仲夜闌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問:「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別以為皇上在這里,你就能做什么?!?/p>
只見牧遙抬起頭,露出一抹滿是嘲諷的笑:「你想多了,如今的我能做什么?連你都不愿信我,我又怎么敢奢求僅見過一次的皇上信我?!?/p>
握著城防圖的手緊了緊,仲夜闌開口說·「華淺絕對不會如同你說的那樣?!?/p>
牧遙嗤笑一聲:「是,你的華淺柔弱純良、不諳世事,她不曾設(shè)計我,更不曾陷害我牧氏一族謀反流放??墒侵僖龟@,你覺得我是那種隨便攀咬的人嗎?」
仲夜闌大步一邁越過牧遙,有點不敢再看她的表情,嘴上說著:「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以后這些話我不想再聽到?!?/p>
「放心,這些話是我最后一次說了,只是仲夜闌你自己的心你看不清楚嗎?若是華淺真的像你以為的那般善良,那明知這樣會傷害到她,你為何還要冒著那么大的風險收留我?」
身后牧遙的聲音顯得飄忽不定,仲夜闌忍不住回頭,只看到她站在書房的燈籠下,整個人都顯得模糊起來。
最終仲夜闌只能倉皇而逃,不敢再多言;因為他救下牧遙的心思,他自己其實很清
楚,只是不敢承認。如今娶了華淺,更是不能承認。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如此優(yōu)柔寡斷的一個人,一直逃避直面這個問題,因為他難以……抉擇。
一面是放不下的責任,一面是藏不住的真心。7
剛回到亭子附近,聽到華淺清脆的聲音傳來:「··…···我雖依然愛王爺,卻不像以前只想把他據(jù)為己有。也是因為太過愛他,我才明白了,只要他開心,我什么都可以?!?/p>
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間沖到頭頂,仲夜闌僵硬得一動也不敢動。他從來不知華淺的這個心思。當華淺看到他掩面跑走時,仲夜闌反而松了口氣,因為他不知道聽了這一番話后,自己此時該如何去面對華淺。
亭子里的仲溪牛仍舊是坐看,仲夜闌恍惚間從他眼里看到點點涼意,只是認真看過去,卻只看到滿眼的揶揄。
仲溪午緩緩展開手里的折扇,在手指間反復翻轉(zhuǎn):「皇兄的風采,向來都讓我等望塵莫及?!?/p>
無暇顧及仲溪午的調(diào)侃,仲夜闌匆匆送走了他,回過頭便看到牧遙站在房檐下,好像突然離他格外遙遠。
若是華淺沒那么喜歡自己該有多好。
明知這個想法不可取,此時的仲夜闌還是忍不住地想。最終他自嘲地搖了搖頭,人家姑娘已經(jīng)把一輩子的清譽都托付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又怎能生出這樣的想法?
最終仲夜闌抬步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他會好好對待華淺,護她一世安穩(wěn),即便是沒辦法給她想要的情意。而牧遙··…是時候該送她離開了,已經(jīng)自我欺騙了這么久,再這樣日日相對,他害怕自己無法做到無動于衷了。
怪只怪他和牧遙相遇的時間太晚,此生他身邊已有一佳人,和她終究是無緣。?
暗中托人給牧遙被流放的家人安置所有未來的生活起居,仲夜闌不再日日同牧遙相對,而是主動去華淺院里,雖然被她擋在院外,仲夜闌也不介意。
若是要斷,那就斷得徹底,不能再給他和牧遙之間留任何余地。
這些想法都在仲夜闌心里,不曾外漏,他想,等安置好牧遙和她家人的后路,就徹底送牧遙離開吧,同時也徹底斷了自己的雜念
祭祖典禮上突然爆發(fā)的混亂,仲夜闌還是下意識地擋在牧遙身前,他自欺欺人地想,他要送牧遙離開,就萬萬不能讓她此時出事。
揮劍期間,突然聽到華淺大喊一聲:「放著我來?!?/p>
來不及回頭,就被一個柔軟的身體抱住,還好仲夜闌早有防備,不然就會被她撲得一個趔趄。
當仲夜闌皺眉轉(zhuǎn)頭時,看到的卻是華淺那張無半點血色的臉,還有她胸口那個血流不止的箭頭。
身子比腦子更快地反應(yīng)過來,單手攬住華淺往后倒的身子,仲夜闌只覺得耳朵旁邊全是「砰砰」的心跳聲,震得頭腦發(fā)懵。
「你……
話未說出口,就看到華淺頭一歪,閉眼昏了過去。
「南風!」
隨著自己的一聲咆哮,南風很有默契地在人群中開出了一條道路,仲夜闌把佩劍丟給其他侍衛(wèi),雙手抱起華淺就向外走去。
只是離開之際,他終究忍不住低聲對南風吩咐了一句:「牧遙……交給你了。」
院子里,仲夜闌踱步走來走去,胸口方才抱華淺時被染上的血跡已經(jīng)半干涸。
他通過余光看到丫鬟端出來的一盆盆血水,還有那換下來被血浸透的衣裳。
仲夜闌的手不由自主有點抖,方才抱華淺
夜闌可以清晰地聽到她意識不清地喃喃聲:「疼······好疼··…··」
若是那樣怕疼,那究竟是多大的勇氣才迫使她擋在自己面前?
仲夜闌無法切身體會華淺此時的感受,只是他心口發(fā)緊,為自己一直以來對華淺的忽視,還有在她和牧遙之間的反復游離,也為此時他胸口那片暗紅的血漬。
「只要她能醒來,那此生我身邊有她一人足矣?!怪僖龟@心里暗暗發(fā)誓,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華淺的傷處理完畢后已經(jīng)過了兩刻鐘,仲夜闌坐在床邊看著華淺格外蒼白的臉,耳邊響起大夫的聲音:「回王爺,王妃的傷口已經(jīng)包扎完畢,只是此次的傷勢實在是離心脈太近,再有分毫偏差,即便是華佗在世,恐怕也回天乏術(shù)。」讓下人送走了大夫,仲夜闌繼續(xù)坐在華淺床前。這一刻,他才徹底把眼前的這個人看作是自己的妻子,而不再是一個名義上的「晉王妃」。
所以當仲夜闌看到華淺房間里單調(diào)的裝飾后,他張了張嘴就想喚下人進來,把自己書房里的衣物用品全部搬進華淺的院子里。只是想了想,怕驚擾到昏睡中的她,他才生生忍了下去,還是等華淺醒來后再說吧。
日后他不會再獨居他處而冷落華淺一人,這個為他險些丟掉一條命的人,是他曾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娶回來的妻。
華淺昏睡的這段時間,仲夜闌幾乎從未出過院子,只是守著她。所以聽到華淺醒來的聲音后,他才能第一時間走進來:「阿淺,你終于醒了。」他的聲音里有著自己都能察覺出來地欣喜,他有很多話想對華淺說,比如我日后會真正好好待你,比如我會處理好牧遙的事情,不再讓你為難,比如我會努力忘記牧遙而只要你……
可是他來不及說就聽到華淺費力地開口:「小時候在寺廟陪你守陵的那個女孩······不是我,而是牧遙?!?/p>
一連串的話打了仲夜闌一個措手不及,如同是有人朝著他的腦袋狠狠的砸了一塊石頭,他許久后才把華淺說的話理解透徹。
看著剛說了幾句就又昏過去的華淺,仲夜闌下意識上前一步卻又生生止住。
她中箭后自己的愧疚,自己的心疼,自己想要好好對她的·…·…這些心思,在她方才這一席話之下,一瞬間仿佛變成了一個笑話。仲夜闌本就心思靈敏,所以他能一下子就反應(yīng)過來,華淺此次為他擋箭并不是出于愛意,更多的是一種··…···挾恩圖報的心思。
不然,明明未來還有很多時間、很多機會,可是她偏偏選擇在剛醒來就說這些話,目的性實在是太強,分明就是想讓他在重恩之下難追其咎。
長壽面,月下告白,典禮擋箭……仿佛都帶上了其他色彩。
心頭的惱意竟然一瞬間大過了被欺騙的感覺,想起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努力去認真對她的自作多情,仲夜闌恨不得此時就搖醒這個昏過去的女人。
忍了又忍的他最終只是大步向外,屋外的下人看他臉色不對,也不敢說半句。他徑直走到牧遙的住處,看到牧遙一臉驚愕地看著他:「這個時候你怎么會來這里··…·」
「十三年前,皇陵里的我遇到的那個小姑娘······是你嗎?」仲夜闌抬手握住牧遙的手腕,目光緊緊盯著她。
牧遙愣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苦笑一聲說:「我還以為這件事你早就忘了,只有我一個人還記著?!?/p>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仲夜闌反而松開了手:「那我給你的玉佩呢?」
牧遙轉(zhuǎn)身去屋里翻找了片刻,便拿出了一個碧青色玉飾,仲夜闌一瞬間就認了出來,那是他母親的遺物,他自然清楚。
華淺究竟對他說了多少謊?除卻她今日承認的,還有多少?「你父親的謀反一案,我?guī)湍恪ぁぁぁげ??!?/p>
話音剛落,就看到牧遙震驚的雙眸,仲夜闌勾了勾嘴角,掩去滿腹的怒火。
信任這種東西,一旦破了一個角,很容易就會全盤崩塌。
接下來的幾天,仲夜闌都對華淺不聞不問,因為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她,不想看見她因受傷而格外虛弱的臉龐,那只會讓他想起華淺的欺騙和他無法追究的憋屈。
聽說仲溪午不打招呼就到了自己府上,還徑直去了華淺的院子,仲夜闌越發(fā)覺得不對勁,便派了牧遙前去請人。
被請來的仲溪午一臉理所應(yīng)當: 「母后憂心華淺傷勢,便派我?guī)Я颂t(yī)過來瞧瞧?!?/p>
仲夜闌壓下心頭的異樣,只當是自己多想,畢竟一直以來仲溪午可是看華淺頗為不對眼。
仲溪午尋了處椅子坐下,倚在靠背上單手撐頭說:「只不過方才聽晉王妃院子里的丫鬟說,這幾日你對自己傷重的王妃問都不曾問過一句?」
「這是我的家事,皇上就不必掛念了。」仲夜闌硬邦邦地回復一句。
半晌后才聽到仲溪午的聲音,帶著幾絲懶洋洋的愜意:「如此······甚好。」
因為自己對華淺不加掩飾的突然冷落,惹得華府都上門說道,而仲夜闌幾句話便說”得華夫人和華深灰頭土臉的離開。
他們養(yǎng)的女兒,他們又怎會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的?
如此看來,果然是華府上下都在騙他,也就他傻才會乖乖入套,越想越惱的仲夜闌更是半點不想再看見華淺。
而她卻自己找上了門。
書房外,她清脆的聲音仿佛沒有一絲感情:「臣妾華氏,今日前來自請下堂?!?/p>
半點沒有被傷了心才要和離的絕望之情,還真是無絲毫顧忌地演戲啊。
一瞬間仲夜闌想起華淺那日說的,他們之間清清白白,無夫妻之實,那他根本就不需要再對華淺抱著承擔責任的愧疚之心,完全可以順了華淺此時的心意,就這樣和離。只是突然一個想法跑進腦子里——會不會這一切都在華淺的謀劃下?先前的深情款款,和之后的舍命擋劍,是不是都是為了如今把所有真相揭開后,她可以順其自然地離開?
可是若是不愿嫁他,當初又何必下藥設(shè)計于他?這實在是前后矛盾。
不過仲夜闌卻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之前想要華淺沒那么喜歡自己的想法,全是在自作多情。華淺先是授意對他情根深種,然后設(shè)計失身嫁給他,讓他以為是自己的錯,一直都心懷愧疚,最后她卻又主動坦白真相想要離開。
越想越氣的仲夜闌恨不得現(xiàn)在出去,掐死那個在門外擲地有聲的華淺,枉他一世聰明,如今華淺這一番作為簡直是把他當猴耍。
最后仲夜闌還是忍了下來沒有出書房,只是忍一時越想越氣,最后,大半夜睡不著的他還是跑去了華淺的屋子里。
他一進去就看到華淺在收拾東西,自己想的還真沒錯,她果然是準備跑路了。
油燈不小心熄滅了,仲夜闌才發(fā)現(xiàn)黑暗之中的華淺竟然絲毫看不到東西,認識她這么久,他竟是才知道這件事。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仲夜闌就更氣了,氣自己對她懷有愧疚之心都成習慣了。
惡狠狠奪過華淺手里的燈點上,仲夜闌接下來就欣賞了華淺異常拙劣的表演,口口聲聲對他情深義重,可是那雙眼睛里可并無無半點情誼。
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瞎的,這么明顯的把戲都沒有出米。
「你既然如此深情,那本王成全你,讓你留下。」仲夜闌心里暗諷,故意刺她。
果然看華淺臉色僵硬地開口拒絕,仲夜闌便繼續(xù)句句話把她堵得無話可說,憑什么她想嫁就敢設(shè)計自己,她想走就覺得自己定會順她意?
恩情歸恩情,欺騙就是欺騙,這兩者可不存在什么可以抵消的關(guān)系。
看著華淺臉色越來越鐵青,仲夜闌才覺得心頭舒坦了一些,于是他翻身離開,還特意伸手撲滅了燭火。
接著他就在窗外聽到她咬牙切齒的偷罵:「仲夜闌,你個忘恩負義、沒人性的東西?!雇髫摿x
也不知道他們倆是誰忘恩負義,自己之前的一番愧疚之心全都喂了狗。
第二天天剛亮,仲夜闌就吩咐南風去華淺那邊拿中饋印章,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他暗中吩咐府中之人,都當華淺不存在就好。
府里倒是有些勢利的下人,暗中苛待華淺院子里的人,所以她的院子一時間走得沒剩幾個下人,知道南風私下里偷偷去關(guān)照他們,仲夜闌也不在意,反正他只是想冷落華淺,并不是真想虐待她。
所以看到華淺頂著一張紅腫的臉回來時,仲夜闌還是忍不住主動過去問了一句:「誰打的?」
應(yīng)該沒有下人敢這么膽大吧?
只是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華淺卻故意當看牧遙的面抱了他,仲夜闌也由此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顧著出氣,想讓華淺受挫的賭氣之為,卻是把牧遙置于了尷尬之地。
轉(zhuǎn)身去追牧遙,正想開口解釋卻看到牧遙掏出一封信,說道:「我父親那邊已經(jīng)查出了結(jié)果,牧家一門謀反一案全是華相背后所為,只是相關(guān)人和東西已全被他們銷毀?!?/p>
仲夜闌遲疑地接過信封,看到了一行行字,大意就是追查之時發(fā)現(xiàn)相關(guān)人士都無故失蹤,全被毀尸滅跡,但是在買兇殺人的背后,有華氏一族的人插手進來的痕跡。
仲夜闌此時已經(jīng)信了大半,或許他一開始心底里就是相信牧遙的,只是嘴上不承認罷了。而現(xiàn)在他卻有些猶豫,傾巢之下豈有完卵,那華淺她……
[現(xiàn)在追查之事已經(jīng)窮途末路,此事本就困難重重,王爺若是心中不忍,不想追查下去,我亦不會強迫王爺。」牧遙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一樣開口,語氣格外平靜。
「不,既是冤案,那就要查個水落石出?!怪僖龟@握緊了手里的信,最終還是開口。
至于華淺······他會努力留她一命,全當是還她之前那一箭之恩的情分。
使臣進宮的晚宴上,再一次把牧遙和華淺的問題擺到了明面上,似乎所有人都在逼他做出一個選擇。
他自是會選牧遙,過了這么久,他倒是也沒那么氣惱華淺之前的所作所為了,只是現(xiàn)在放手讓華淺離開,那日后他就沒有任何立場去護她。
成親這么久,他知道華淺即便是有些小心
思,也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人,而華府所行之事必定會株連一族,讓華淺此時回華府,那她……終究是難得善終。
至于為什么想要護下華淺,仲夜闌心里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心里雖氣惱華淺,卻也不能眼睜睜冷眼旁觀她和華府一起傾覆,畢竟曾經(jīng)的華淺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都差點為他命喪黃泉。
只是沒想到,華淺卻又自作主張地跑去請旨,把牧遙賜給他當側(cè)妃。牧遙哪里是能當妾的性格?他也不愿讓牧遙給他做妾。
由此說來,華淺當真是聰明的很,摸透了他的心思,所以才會把所有矛盾激化,逼他做出抉擇。仲夜闌氣得都想揪著她,告訴她知不知道自己不和離是為她好,為什么偏偏要自作聰明,他可以還她自由之身,只是現(xiàn)在要用「晉王妃」的身份去等……塵埃落定。
既是太后下的懿旨,那多說也是無意義,仲夜闌只能先把牧遙以側(cè)妃之禮娶進門。卻沒想到封妃宴席上出事了。華淺那個向來荒淫無度的哥哥又鬧事了,第一次看到牧遙淚眼朦朧的雙眼,有一度仲夜闌是真的想殺了華深的。
一個紈绔子弟,便是他殺了也能承擔后果。
可是當看到擋在華深面前求情的華淺,仲夜闌還是退讓了,他想著廢了華深的手就好了,而華淺卻還是一意孤行地護著那個紈绔。
如同她一直以來都喜歡做這種無聲的抵抗,直讓人心頭煩躁,仲夜闌舉起了手里的劍,終究被匆匆趕來的仲溪午攔下。
后來仲夜闌問了自己很多次,如果去等仲溪午沒有出現(xiàn),那他真的會傷害華淺嗎
其實他自己都不清楚。
更無法面對牧遙院子里華淺的質(zhì)問。
仲夜闌是喜歡牧遙的,不只是因為小時候的守陵相陪,畢竟在華淺一開始冒充這個身份時,他還是忍不住對牧遙有了別的感情。
他喜歡牧遙,喜歡她不同于京城貴女的溫順淑良,喜歡她天生帶著的一種野氣,喜歡她無視階級把仆人當至親,喜歡第一次相遇時她騎在馬上不亞于男兒郎的風姿·····…
他從未懷疑過這一點,可是現(xiàn)在的他卻遲疑了,之前在牧遙和華淺之間糾結(jié),只是出于對毀了華淺清白的責任,而如今他們之間并無此層羈絆,為何他看到華淺哭……也會心疼。
自己的心意已是一團亂麻,他又發(fā)現(xiàn)了··……仲溪午對華淺的不同。因為那時他擋在華淺身前的那個模樣,像極了是在護著自己的所有物。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對于這個弟弟的心思,仲夜闌也是有幾分了解的,之前沒往這方面想,只是因為仲溪午一直對華淺不冷不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變了,或許是他掩飾得太好,仲夜闌也只是剛剛察覺。
可是仲夜闌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他根本無暇再去管仲溪午對華淺生出的不明心思。關(guān)于牧遙之事,冷靜下來他就想明白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而牧遙也未曾想過能瞞下他。
仲夜闌可以理解牧遙出于恨意對華深出手,也知道華深那個紈绔是罪有應(yīng)得
可是看到華淺的眼淚后,他卻沒辦法裝作不知,繼續(xù)對華深窮追猛打,因為華深是她……兄長。
所以他只能拖著,仿佛這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而懸崖之上的兩抹身影,終逼得仲夜闌做了選擇,他看到華淺哭會心疼會難受,可是看到牧遙哭則是想不惜一切代價殺了那個弄哭她的人,這就是區(qū)別。
因感動而慢慢滋生的憐惜之情,終究在他發(fā)現(xiàn)了一直以來,都是他自以為是地想護住華淺之時停止了。因為在華淺最難過的時候,她想要的那個人并不是他。
因為華淺從頭到尾根本就······不需要他。
心里雖然有些不舒坦,仲夜闌還是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如同后來華淺告訴他:「既然做了選擇,就不要再左搖右擺。」
他已經(jīng)在兩個人之間徘徊太久了。
和離后,仲夜闌還是聽到了很多關(guān)于華淺的消息,一方面是他在刻意留意,另一方面是因為華淺一反之前的柔弱,追兇抓人均是雷霆手段,惹人側(cè)目。
仲夜闌才明白,自己真的不曾了解過她,一開始他心里裝著牧遙,下意識不想去了解,后來就是華淺不再想讓他去了解。
看她往皇宮里跑得愈發(fā)殷勤,仲溪午對她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不加掩飾,仲夜闌有些坐不住了,他本來不應(yīng)該再管的,可是心里是壓不住的擔憂。仲夜闌了解撫養(yǎng)他長大的太后的性格,規(guī)矩森嚴的貴女出身,太后是絕對不允許華淺兄弟雙嫁;同時他也了解仲溪午,雖然他的這個弟弟向來處事溫和有禮,但終究是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又怎么可能沒有些狠辣手段?
正如后來華淺身邊的侍衛(wèi)事件,一個性子再溫和的皇帝,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而母子若是對上,最后的犧牲品就只會是……華淺了。
猶豫了很久的仲夜闌還是出手了,當街攔下了華淺,然后言語中幾番暗示······皇宮不是屬于她之地。此事被仲溪午知道后,明顯對他的態(tài)度冷冽了許多,仲夜闌借此把早就寫好的折子遞了上去——晉升牧遙為正妃,這才打消了仲溪午的疑慮。
自從仲夜闌成親以來,身邊的每件事和每個人似乎逼著他做選擇,當他在樓上對華淺說了句「再見」之后,才覺得徹底壓在心頭的那塊沉甸甸的石頭,終于消失了。
每個人處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正如他一開始的徘徊不定,正如牧遙后來不安地設(shè)計試探·……知了錯方能改錯,還好他們余生還長。
而所謂的愧疚、賭氣、恩情……愛情,哪里能區(qū)分得清清楚楚呢?只是大家都還有更重要的人和更重要的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