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艾茲凱爾-29

譯者：斯派爾

校對：fatman

校對：一杯椰汁加白蘭地

統(tǒng)稿：斯派爾

沙漠之眼

待客之道

引路人

? ? ? ??軍團戰(zhàn)士押著約翰走進土屋，老舊的爆彈手槍一直抵在他背后。他們沿著石階下行，數(shù)百年來的踩踏令石階變得凹凸不平。白晝最后的余暉透過靛藍色的布料灑在頭頂，這些布料覆蓋在古老的石頭屋頂塌陷的部位。

????????向下的臺階延伸到一個寬闊而雜亂的廳堂。絲綢和染色棉布搭在木桿上以遮蔽低矮潮濕的石頭房頂，令人感覺像是鉆進一頂帳篷，一座泛阿非利克游牧民的大帳。崎嶇不平的磚石地板上鋪著編織地毯，地毯上繪有鮮艷而復雜的圖樣。四周擺放著一些矮小的木制家具以及用柔軟的皮革和絲綢綁扎的墊子，一些蠟燭在銅質碟子里幽幽燃燒。從屋頂懸垂下一些黃銅燈盞，更多的蠟燭和昏暗的照明球在其中明滅閃動。

????????這個地方一方面讓人覺得像是游牧民的居所，另一方面又像一個祭壇。它讓約翰回想起一千年前，他還在高加索征召兵團【1】時曾去過幾次的密斯拉斯祭壇。在那個各種信仰仍在生活中占據(jù)一席之地的年代，密斯拉克信條作為古老的戰(zhàn)士宗教相當盛行。他的戰(zhàn)友曾向他傳教，但他并不買賬。這個地方比那些黑暗而隱秘的地下教堂舒服多了，但同樣縈繞著沉肅與神秘的氣息，鼓動來者投入神恩之中。

????????眾多雕像進一步加強了祭壇的感覺。它們到處都是，擺放在古老石墻的壁龕里，或是釘在墻壁上。更多的地母神，沒有眼睛，胸乳高聳，大腹便便：一個天主教圣母像；一個上古西布莉【2】雕像；刻印在破碎的陶片或青銅器上的珀爾塞福涅【3】、普洛塞耳皮娜【4】和比里底毗【5】；蜘蛛祖母【6】的陶土燭臺；詭術、信使與豐產之神的怪誕偶像；一個赤陶土質地的罐子上描繪著寧胡爾薩格【7】；一個地母后土【8】的象牙護身符；一顆木釘釘在紅色線團【9】上；一塊黏土瓷磚上描繪著群星環(huán)繞的努特【10】；赫梯【11】神話中的三名撫育者：艾露特魯拉、伊西拉與塔瓦拉。他認出了許多，但還有更多他不知道的。每一件都絕非贗品。其中最新的也已經(jīng)有兩萬五千年的歷史了。

????????他撿起一尊霍皮人【12】詭術之神的木質小雕像在手中把玩。“我以為你不信這些東西?！彼浪驮诟浇谑谴舐曊f道。

????????“你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我，約翰。”她回答道。

????????“確實?！彼姓J道，同時環(huán)顧四周。她從房間尾端的一道絲綢帷幕后走了出來，一如既往得安靜。

????????以任何人類標準而言，邇達都很高。他已經(jīng)忘了這一點。她穿著一條簡單的筒裙，長至腳踝，靛藍的棉布上蠟染出五彩斑斕的顏色，遮住了她的身形，只顯露出臀部的豐腴。一條紫色的蓋頭圍繞著她的肩膀，然后延伸裹住了她的頭頸。這條蓋頭里一定暗藏了靈能折射器，也許是抑制帽，因為他完全無法讀取她的心識。她的雙瞳閃爍著明亮的淺藍色，肌膚如同打磨過的紫檀木。即便重重包裹，她依舊明艷動人。約翰覺得即便她用尼卡伯【13】完全遮住自己的臉，就像他此前曾經(jīng)遇到過的某些人一樣，她依然會散發(fā)出美麗的光芒。他無法長時間直視她。她的麗影讓他想起另一個超然的容姿，而這段記憶令他神經(jīng)緊繃，中人欲嘔。

????????“所以你信這些玩意兒？”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小雕像，問道，“其中的某些？全部？”

????????“不?！边冞_說道，“那些都只是緬懷，約翰。神明來來去去，沒有留下任何威能或者影響，而且大部分有害無益?！?/p>

????????“不就這么回事嗎？”他回應道，小心翼翼地把雕像放回壁龕中?！爸x謝你給我機會和你聊聊。”

????????“并非如此。”她回答道，“我愿意接納你是因為阿庫布拉【14】自有其待客之道。廢土廣闊而兇險，任何旅人都會被奉上食物與飲水，以及一刻休憩，無論他與主人有任何信仰之別，族群之分。”

????????“他在外面可不是這么說的。”約翰說著，用大拇指戳了戳星際戰(zhàn)士。

????????“力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她回答道。

????????“力圖……力圖？力圖現(xiàn)在總可以把他的爆彈手槍拿開了吧？”約翰說道。

????????“不?！避妶F戰(zhàn)士說道。

????????“如果走火了，可能會傷到某些非常寶貴的東西。”約翰指了指那些珍貴的雕像，“比如我?！?/p>

????????“你是個危險的靈魂，約翰?！边冞_說道。

????????“比我之前好多了，真的?！彼柫寺柤?，“說來話長，但總而言之，這是我的最后一條命，我現(xiàn)在不是永生者了。永生還挺有趣的。不，那是個謊言?！奔s翰嘆了口氣。“我的意思是，那個大家伙可以用他阿斯塔特的速度與力量輕而易舉地捏死我，而我不會再爬起來了，永遠不會。他不需要用槍?！?/p>

????????邇達輕輕點了點頭。星際戰(zhàn)士關上武器保險，收進槍套。她再次點點頭，三個人從帷幕后走出來，一位穿著尼卡伯的老嫗，一個少女和一個小男孩。他們拿著蓋碗、杯子和放著石頭叉子的黃銅浮飾【15】盤子，擺放在矮桌上，然后轉身離開。

????????“食物與飲水，以及一刻休憩?！边冞_說道。

????????約翰在軟墊上坐下，揭開黑色陶碗上的蓋子。塔里奇【16】，煨燉的杏子，蘸著黃油與蜂蜜的布奇阿爾【17】圓餅，燉乳鴿的塔吉鍋【18】。他饑不擇食，狼吞虎咽，似乎一直沒意識到自己有多么饑餓。

????????“太棒了?！彼f道，“太感謝了。我都不知道上次吃東西是什么時候。我的意思是，不知道多久以前，我——”

????????不知不覺間，他已淚如雨下。饑寒交迫，憑著一股執(zhí)念跋涉許久，此刻的慰藉令他憶起一路走來的艱難苦楚。

????????“對不起?！彼s緊抹了抹眼睛，“對不起，真不好意思?！?/p>

????????邇達在他身旁蹲下，從水罐中倒?jié)M一杯水。她把杯子遞給他。那是個纖細小巧的褐色杯子，以金繕【19】工藝制作。它曾經(jīng)被打破，又用金粉和漆修補出優(yōu)美的線條。

????????“吃好，喝好?！彼f道。他點點頭，遵命而行。

????????邇達站起身。軍團戰(zhàn)士緊盯著他?！八媸莻€怪人?！彼挠媒y(tǒng)一戰(zhàn)爭年代的軍隊霍特碼暗語說道。

????????“對，我確實是。”約翰說道。他抬起頭對星際戰(zhàn)士咧嘴微笑，嘴里塞滿了食物。

????????“你沒辦法用語言回避他，力圖。”邇達說道，“約翰是個言靈者。他通曉所有的語言。這是他唯一與生俱來的本事?！?/p>

????????“就像我說的，”約翰吮著手指說道，“我就剩下這點本事了。其他的是后天給的，現(xiàn)在沒了。我再也不是永生者了?！?/p>

????????“你從來都不是。”邇達說道。

????????“咳，不是這樣的。從技術層面來說，我曾經(jīng)是。一個轉世而生的不死之人。按理來說我就是你們中的一員?！?/p>

????????“在靈族異形的操弄之下?！边冞_說道，“你才不是我們中的一員，你不過和我們有些許同調之處，就那么一點兒。”

????????“好吧，邇達?！奔s翰微微一笑，依舊在狼吞虎咽，“如果你們這幫人，像你說的，有什么同調的地方，那才叫見鬼呢。我和你們誰都不同調，因為壓根就沒有調子。把調子亮出來，邇達，我就能來個獨奏。但我覺得沒有。”

????????她吸了吸鼻子。

????????“這話里倒有幾分真實?！彼姓J道。

????????約翰笑了笑，從杯子里抿了一口水?！扒魄疲覀冞€是聊起來了?！?/p>

????????“并沒有?！彼f道。

????????“得啦。我很感激你的招待，有吃有喝，還能他娘的坐下來休息。但這不是你讓我進來的原因。你好奇了，想和我聊聊?！?/p>

????????“我很久沒笑過了，約翰?！彼卮鸬?，“我甚至很久沒聽見過笑聲。我聽見你對力圖說的話了。我并不想和你討論那些事，但我讓你進來，是因為我想親耳聽你說話。我想找個理由大笑一場?！?/p>

????????“嗯哼。有難度。”他拿起另一塊薄餅，又放了下去，擦了擦手?！拔矣X得沒啥可笑的。至少這段日子沒有。這年頭誰都笑不出來。你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你肯定知道。糟糕透頂?！?/p>

????????“你也在煽風點火，約翰?！?/p>

????????“對，我讓事情更糟糕了。但我得為自己辯護一下，我被利用了。我他媽的被耍了，密教，阿爾法瑞斯的混蛋手下……名單很長，相信我，我被利用了。我本來可以抵抗的，我向你保證。但我沒有。我后悔得死不瞑目啊，這一天也快了。現(xiàn)在我就是我自己。沒人利用我。我在走自己的路，盡可能去拯救一些東西。而我的路把我?guī)У竭@里了?！?/p>

????????“所以這是個救贖？”她問道。

????????他聳了聳肩?！叭绻夷鼙簧饷庖恍┳镞^，那當然最好。但這不是我這么做的原因。我這么做是因為總得有人做點什么。很可能太晚了，但總得有人去試試。應該很久以前就去試試的。很久很久以前，還有那么一丁點兒希望的時候。你們，你們這幫人，邇達，這個牛人俱樂部，你們應該早就去做的。你們應該把腦袋從屁股蛋里掏出來，然后好好同調一下，一起做點什么。你們這幫永生者本來應該在這堆爛攤子發(fā)生之前就阻止它的。結果，哦豁，并沒有?！?/p>

????????他喘了口氣，又抿了一口水?！澳悴唤邮芪沂悄銈兊囊环葑?。也許我確實不是。我是個冒牌的，是個西貝貨，但你不覺得有那么一丁點兒羞恥嗎？只有一個人造永生者，一個跟屁蟲還在努力？努力去做那些你們這幫人本該在我生出來之前就搞定的事情？”

????????“我現(xiàn)在就宰了他。”力圖用霍特碼說道。

????????“有種就來啊，大個子?！奔s翰用同樣的暗語反嗆道。他望向邇達。

????????“我試過?！彼f道。

????????“對?！奔s翰平靜地說道，“對，你試過。但你拉的人不夠，對不對？但你確實試過。這就是我為什么來這兒。告訴我，女士，是負罪感讓你去嘗試的嗎？像我一樣？”

????????“你是什么意思，約翰？”

????????“好吧?！彼剀浘d綿的靠墊里，“正如你愉快地指出，是我和密教同流合污把事情搞砸，是我把阿爾法軍團引到滅亡全人類的目標上。這些都是有原因的。密教的預言非常有說服力。但無論如何，是我搞砸了。我心里充滿負罪感，對我所扮演的角色的負罪感和憤怒感。所以我猜你也是。這就是驅使你去嘗試的原因。”

????????“你覺得我是被負罪感驅使？”她問道。

????????“你幫祂創(chuàng)造了那些東西。”約翰說道，“你給了祂那些受詛咒的孩子?！?/p>

????????“我愛我的孩子。所有人。即便現(xiàn)在也是。當我預見到事情會如何發(fā)展時，我試著去阻止。不可避免的隕落。我試著讓祂看到，但祂不可理喻，祂從來都不可理喻?！?/p>

????????“這是個借口。你在開始嘗試之前就看見了真相。許多世紀以前，甚至更久。你知道祂是什么樣的人，從一開始就知道。但你不以為意，還幫助祂創(chuàng)造出一群殺手。你行動得太晚了?！?/p>

????????她瞪著他。

????????“說到借口，”她說道，“你說你已經(jīng)脫離了密教異形，走自己的路，你在撒謊。你效命于烏斯維先知艾爾德拉德·烏斯蘭。你依然是異形的奴仆?！?/p>

????????約翰輕笑一聲?！澳愕南⑦€挺靈通的。但不夠準確。我和艾爾德拉德合作，而不是為他效勞。而且我也不是唯一一個。有些人已經(jīng)開始同調了，邇達。也許太少了，太晚了，但我們開始了。”

????????“比如？”她問道。

????????“歐爾。”

????????“歐蘭涅斯？”她皺了皺眉頭?！八娴倪€活著嗎？不，他不可能……他一直很頑固，拒絕牽涉進來。我覺得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沒有希望。你又在撒謊了。”

????????“我沒有。”約翰說道，“確實花了些功夫說服他。但我很擅長說服，再加上整個世界毀于一旦，以及他所選擇的那些生命的毀滅。別問，不是我干的?！?/p>

????????“哪個世界？”

????????“考斯。”他看到她的表情變得五味雜陳，“洛嘉毀了它，粉碎了奧特拉瑪?shù)恼鋵殹W爾逃出生天，因為歐爾就是歐爾。我一路指引他，最終他認同了這個觀點，總得有人去抵抗?！?/p>

????????約翰把手伸進外套的口袋里。他瞥見力圖舉起爆彈手槍，于是改用慢動作。他取出一對華麗的靈骨剪刀，剪刀上綁著一根帶子。

????????“艾爾德拉德給我的?！奔s翰向他們展示這一物件，“他把我從密教手中解脫出來。他完全反對他們的策略。犧牲整個人類種族作為對抗混沌的防火墻？就算不考慮這有多冒險，即便以靈族的標準來說都太過野蠻了。他相信人類可以被幫助。如果我們能學會如何對抗原初毀滅者，我們就能活下去，實際上，我們有權力活下去。但我們還很年輕，還很稚嫩，無知得令人發(fā)指，而且還有一個大問題：那個我們追隨的家伙。祂不可理喻，這是你自己說的。祂覺得祂全知全能，而祂錯了。祂的雄心壯志很宏偉，但祂的傲慢自負是個悲劇性的人性缺點。別說你不知道?！?/p>

????????“我知道?！彼f道。

????????“所以?！奔s翰將剪刀放到矮桌上，“趁還有時間的時候，得有人讓祂聽進不同的聲音。人類能夠存續(xù)，能夠拯救這個銀河，而不是讓它永世沉淪。媽的，人類甚至還能升華到超越一切種族的境界。我們潛力無限，艾爾德拉德已經(jīng)預見到了，我們有著靈族已經(jīng)失去的潛力。但能夠改變一切的時間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而盡管祂堅決否認自己是個神，卻像個神一樣大步走在歧途上。所以……是時候行動了。”

????????“這些……剪刀……是用來殺祂的？”力圖問道。

????????“操，當然不是?！奔s翰說道，“我覺得它們辦不到。它們是我的通行證。艾爾德拉德給了我，讓我得以暢行無阻，在時間之中移動，從虛境里剪開一條通路。這條路不好走，可能很危險，可能會迷路，但我走到這兒了。實際上我轉錯了很多彎，還迷路了一次，結果出現(xiàn)在八個月之后。那時候已經(jīng)晚了，太晚了。所以相信我，我知道我在說什么。我們只剩下一扇小窗了?！?/p>

????????他再次拿起剪刀。

????????“這應該能說明事情有多嚴重?！彼f道?！凹幢沆`族自己也很少動用這些東西。因果律的風險非?？膳?。他們不喜歡使用，更別說交到一個野蠻的猴子手里。歐爾在用相似的方式旅行。他的工具不是靈族制造的，是個鬼知道哪里來的儀式匕首，但確實有用。總之，你已經(jīng)知道了?！?/p>

????????“你什么意思，約翰？”

????????約翰瞥了眼周圍的小屋。

????????“我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個測試。”他說道，“讓我直言不諱。你需要確保我是真的，不是什么披著人皮的未生者。所以現(xiàn)在可以讓歐爾出來了，我們趕緊開始?！?/p>

????????“歐蘭涅斯不在這兒，約翰。”

????????“我們沒時間玩別的把戲了。”

????????“我說真的，約翰。歐蘭涅斯不在這兒?！边冞_說道，“我有一千年沒見過他了。”

????????約翰猛地站起身，他撞到桌子上，把瓶瓶罐罐碰得嘎吱作響。

????????“不，不，不?！彼哉Z道，“他必須在這兒。我們說好在這兒碰面的。我們想和你聊聊，拉你入伙，所以這里是最好的集合點。他應該已經(jīng)到了?！?/p>

????????“他沒有?！?/p>

????????“他應該在的。他應該比我早來至少一個星期，甚至更多，因為我被迫走了很多彎路。”

????????“歐蘭涅斯不在這兒，約翰?！边冞_說道，“我很抱歉?！?/p>

????????“操！”他重重地癱倒在地，“操！我以為他能行?！?/p>

????????“也許他被攔截了？”軍團戰(zhàn)士問道。

????????“對，有可能?！奔s翰苦澀地說道，“你能想象得到，有那么一些團伙想阻止我們。密教，受詛咒的叛軍，亞空間本身……這些還只是開胃菜。都是你惹不起的對手。所以，確實，有些力量在想辦法阻止我們?！?/p>

????????他望向邇達。

????????“你該走了。”他說道。

????????“我哪兒也不去，約翰?！?/p>

????????“聽我說，這里很快會暴露，如果他們抓住了歐爾，那他們很可能也在抓我。我可能已經(jīng)把他們領到這兒了。”

????????“我沒在躲藏，約翰。”她說道。

????????“這不重要。他們會來的。另外，我很驚訝你還在這兒?！?/p>

????????“我還能去哪兒？”邇達問道，“地球是我的家。對，我還是喜歡它舊的名字。我生于斯，長于斯，避世而居，不涉塵囂。我沒有力量，女人和母親通常都沒有。其實這些漫長的日子里人類都沒有力量，只有祂有，而祂不管我?！?/p>

????????“也許祂確實如此?！奔s翰說道，“但終結即將到來。再偏僻的地方也不安全。”

????????“祂不會傷害我?！?/p>

????????“邇達，祂贏不了。祂的孩子要毀滅祂。你和祂共同創(chuàng)造的孩子們要毀滅這個世界。而一旦祂完了，他們就會來對付你?！?/p>

????????“我的孩子……”她低語著。

????????“他們不再……”他說道，“他們不再是你記憶中的樣子了。亞空間攫取了大部分，甚至他們之中最優(yōu)秀的。他們變得冷酷無情，麻木不仁，暴戾恣睢，桀驁不馴。他們甚至可能已經(jīng)忘了你，即便還記得，也會像憎恨祂一樣憎恨你。你必須離開?！?/p>

????????“那你要做什么，約翰？”她問道。

????????約翰聳了聳肩。

????????“現(xiàn)在？我一時也想不出來?！?/p>

????????“也許歐蘭涅斯還會來的。”她說道。

????????夜幕降臨，沙漠中的大碗漆黑如墨，隨著群星的閃耀而開閉。約翰站在土屋中，怔怔地凝視著一座小雕像。那座雕像如此古老而陳舊，他無法辨別那是詭術之神或是引路人，抑或二者截然。也許是赫爾墨斯·崔蘇瑪吉斯特【20】，三重偉大，諸門的開啟者。又或許是基諾52千連團“小丑連”【21】的徽章，他憂傷地憶起這個名字。

????????邇達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后。

????????“有趣的選擇?！彼蛩种械牡裣顸c了點頭，“阿佐斯-赫爾墨斯。引路人。”

????????“我被它迷住了。”

????????“不奇怪。和你非常登對，我覺得?！?/p>

????????他把雕像放回架子上。

????????“我想說，也許歐蘭涅斯會來的。”她說道。

????????“也許?！彼蜻冞_，“希望永存。好吧，總該有點兒盼頭。我覺得希望在這個銀河系里快絕跡了?！?/p>

????????“你會等他嗎？如果他要來這兒，你可以等等?！?/p>

????????“謝謝你。我會等一陣子。如果他沒來，我會——”

????????“做什么？你會做什么，約翰？”邇達問道。

????????“我不知道。繼續(xù)干吧，我想。就一個人，試著接觸祂，你能幫上忙?！?/p>

????????“怎么幫？”

????????“我需要找一條進去的路。進入皇宮的路?！?/p>

????????“這件事我沒辦法幫你。”

????????“你是你們這類人里最強大的?！彼f道，“我的意思是，除了祂以外。”

????????“我們中誰都不像祂那樣強大。”她坐到靠墊堆上，慵懶地斜倚著凝視頭上亭亭如華蓋般的絲綢頂棚。“那一直是個問題。祂不止是強大一點，完全是另一個量級。一個怪胎?！?/p>

????????“真的？”這個詞讓他笑了出來。

????????“一個畸變，就算以本身就是畸變的永生者標準而言也是。你問我們?yōu)槭裁礇]有聯(lián)手阻止祂或者遏制祂。有很多原因，大多數(shù)都是瑣碎的個人因素，但主要的原因在于，即便我們聯(lián)合起來，勠力同心，永生者也不可能與祂的力量相匹敵。我們身懷種種天賦，諸多異能。我們皆是超然卓絕之輩，時常左右人類生活，建立不世功業(yè)。我們是導師與舵手，引路人與領航者，有時候甚至引領整個國家和人民。但祂完全不同。祂是變化的發(fā)端，是力量的源泉?！?/p>

????????“一個神明？”他問道。

????????“不。在內心深處，祂依然是一個人。祂個性鮮明，優(yōu)點與不足并存。當然，這些都被放大了。說真的，祂很棒，善良，風趣?！?/p>

????????“你是認真的？”

????????“對，風趣幽默，敏于言辭，滿腔熱誠，明察秋毫，聰慧絕倫，器宇軒昂，心無旁騖，自勤不輟，堅韌不拔。從生命的早年開始，祂就做了我們都在做的事。祂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嘗試運用它。祂試著將人類引領到更好的未來。祂試著將人類拔擢至潛能的巔峰。并且，理所應當?shù)模驗榈k的力量，祂比我們所有人都做得更好?！?/p>

????????“所以這就是永生者的所作所為？”約翰問道，“這就是他們的本質？”

????????邇達起身望向他。她的湛藍色眸子如寶石一般純凈。

????????“約翰，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我不明白永生者到底是什么。我是其中一員，但我不知道。有一些理論，有些還很有說服力。我比較喜歡的一個宣稱我們是人類種族的下一個版本?！?/p>

????????“啥意思？”

????????“在歷史長河中，人類一直依照一條既有的心理與生理路線繁衍生息?！彼f道，“標準的凡人，瑕不掩瑜。但還存在著越線者。每一代都會出現(xiàn)異數(shù)，超出遺傳的變異。有些人生來便帶有超然的禮物或天賦，非凡的技藝。最典型的，我猜想，就是靈能者。比如你，約翰。原初的你，在異形操弄你之前。天賦異稟?！?/p>

????????“我是個變種？”約翰挖苦地問道。

????????“那只是一種稱呼?；驅用娑裕闶欠堑湫偷奶乩?，所有的靈能者都是。圍繞基準范式產生的隨機變量。這就是種族演化的方式，約翰。這就是他們進步的方式。遺傳基因發(fā)生隨機變異，有時候是對環(huán)境因素的響應。有些變異失敗而消亡了，有些則獲得了優(yōu)勢。更長的鳥喙，更強健的下顎，對生的拇指。具有優(yōu)勢的變異能夠存活下來，因為他們比同類更適應環(huán)境。他們的基因延續(xù)，他們的后代同樣享有那些優(yōu)勢。更長的鳥喙和更強健的下顎成為新的范式。變異的基因存活而成為基準的一部分。”

????????“所以漸漸的，一個種族不斷變化，最終與它的先祖相去甚遠？”約翰說道。

????????“是的。這個過程非常漫長。甚至能讓永生者失去耐心?！?/p>

????????“所以你覺得永生者也是異數(shù)？”

????????邇達點點頭。

????????“我相信永生者是一種非正常的優(yōu)勢變異?！彼f道，“他們已經(jīng)出現(xiàn)至少四萬五千年了。理論認為我們可以被稱為超人，是在進化上異常成功的智人的下一階段。我們是這個種族預設的下一個進化形態(tài)?！?/p>

????????“預設？”他重復道，皺了皺眉頭。

????????她舉起一只手表示歉意。“這個詞有誤。我沒有說這里面有什么神圣的計劃或是神靈的杰作，我的意思是自然的變遷，種族的進化與增強。我相信永生者是下一代人類的早期呈現(xiàn)，在進化曲線發(fā)生之前就出現(xiàn)了少量的越線怪胎。我也相信，并不是自然本身有任何計劃，而是因為我們是全然的智慧種族，我們的意愿是調整和引導人類，校準它的航向，修正它的路線，運用我們的天賦與長壽驅使它邁向未來，達至那個我們成為新的常例的時刻。達至那個智人共同成為超人的時刻。”

????????“所以這就是你們這幫人做的事？”約翰問道。

????????“大體上是，大多數(shù)都通過個人的努力，畢竟我們人數(shù)稀少。有些人選擇了這條路，有些人選擇了另一條路。他們選擇濫用自己的天賦，選擇沉湎于生命中的愉悅，屈服于人性中的虛妄。畢竟我們仍然是人類，有的人自私自利，有的人與世隔絕，有的人庸庸碌碌，有的人缺乏共情與利他心，對其他人類漠不關心。我還知道一個例子，有人成了瘋子?！?/p>

????????“我想聽聽那個故事?！奔s翰說道。

????????“合適的時候我會說的。那是很久以前了?！彼拖骂^若有所思，“另外，當然，還有些人不愿意擔當這種角色，歐蘭涅斯是個突出的典型。我想他是我們中最年長的。他一直是個心懷信仰的人，因為他出生在一個神靈似乎真實存在的時代，他從來不曾擺脫掉那種源自家鄉(xiāng)文化的虔誠。歐蘭涅斯認為永生者不應當介入人類事物，他認為對人類種族的引導應當專屬于神靈。所以他避世隱居，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如是重復，從不參與。他并非唯一。”

????????“那帝皇呢？”

????????邇達撇了撇嘴?！澳阒赖?，我討厭那個稱呼，完全彰顯了祂的狂傲。”

????????“那祂有別的名字嗎？”

????????“有很多。祂在數(shù)千年里有過許多名字，但都不是祂自己的。我不知道祂是不是有個真名，我認識祂的時候叫尼奧斯。”

????????“尼奧斯？祂的名字叫尼奧斯？”約翰不敢置信地搖搖頭，“真普通。太令人失望了?！?/p>

????????“不，那只是我認識祂時的名字。我第一次見到祂的時候，祂這么稱呼自己。我們大致上是同時代的人?！?/p>

????????“那是什么時候？”

????????“第一批城市興起的時代。那時候祂是個軍閥，一個國王。而祂正在做大多數(shù)我們這種人都會做的事。祂在管理人類。祂對宇宙的理解比任何人都深刻，這就是祂的力量。祂看到了亞空間的危險，人性的脆弱，我們這個種族不斷再現(xiàn)的缺失……愚忠、易怒、盲信、饑渴。人性中一切糟糕卻又美妙的部分。當我遇到祂的時候，祂已經(jīng)走上將人類提攜至更光明的未來的牧人之道?！?/p>

????????她看向約翰?！拔蚁嘈诺k，約翰。我仰慕祂。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這樣。很難不愛慕祂，敬畏祂，而察覺祂野心的危險則更為困難。祂希望達成的是我們大多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而祂有這個意愿與能力。不止踐行，而且比任何永生者都更快，更全面。祂有能力加速我們的努力，并在短短幾代人里完成其他人可能需要千萬年才能實現(xiàn)的目標?！?/p>

????????約翰拿起一把凳子，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請繼續(xù)?！彼叽俚?。

????????“祂經(jīng)年累月地找出并嘗試招募每個地球上的永生者。”邇達柔聲說著，“一部分人加入祂，另一部分人決定拒絕。還有些人反戈相向。不少世界歷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沖突便是源于敵對的永生者意圖阻撓祂的計劃。你以前知道嗎？”

????????“我猜也是。”約翰說道。

????????“祂獲得了勝利，約翰，盡管在某些時代祂也遭到了重大挫折。時光流逝，我們之中滋生了背叛。即便是最優(yōu)秀的人也難以堅持，而我覺得祂痛恨這種背叛。祂相當冷酷無情，而且傲慢得驚人。不過我想如果你是祂，你也會如此。祂總是對的。祂從不尋求建議。祂重塑了世界，將它拉向前方，而祂從不接受對這個計劃遠大前景的質疑。這種行為被視同……異端?！?/p>

????????約翰揚起眉毛。“真滑稽。但你還是留在祂的身邊?！?/p>

????????“遠遠超過應該的時間?！彼卮鸬溃按蠖鄶?shù)人都與祂分道揚鑣。祂在冒險。一個接一個的，與祂結盟的永生者離祂而去。我想其實祂很高興看到他們的離開。祂早已厭倦了他們的反對意見和謹小慎微。祂需要結果。祂開始對那些跟不上祂的思維速度和天才的頭腦感到憤怒。所以大多數(shù)人都離開了祂。他們要么進入其他生活，要么離開家園世界。只有一小部分人留了下來。當然其中有掌印者，他一直忠于這個目標。以及，如我所說，我在祂身邊待得太久了，超過了應該的時間?！?/p>

????????“邇達，祂在冒什么險？”

????????“加速，約翰。祂急不可耐。祂相信祂已經(jīng)掌握了需要知道的一切。祂不斷向前推進。這很諷刺，我們永生不死，但祂卻不愿意浪費絲毫時間。自然演化需要耗費千萬年的時光，祂拒絕等待這么久。祂已經(jīng)為此工作了兩萬，三萬年，卻依舊覺得時日無多。永生者通過進化循環(huán)的自然演進對祂的目標而言速度太慢。因此當大部分天然的永生者離開祂之后，祂建立了自己的?！?/p>

????????“基因原體。”約翰呢喃道。

????????“基因原體?！彼⑽Ⅻc頭，“從任何生理層面而言，他們都不是真正的永生者。他們只是永生者的人造等價物，從祂的血肉、力量和活力中誕生的不朽生命，被編碼以大大加速祂的計劃。他們被設計成能夠存活得足夠久，從而遂行祂的計劃直至終點，并且不像人類那樣輕易死去，而且他們從出生就被灌輸服從祂的命令，不像天然產生的永生者那樣擁有過多的自我意識。他們被造出來為祂的夢想服務。祂提取了自然賦予永生者的，并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病態(tài)版本，隨后通過他們，他們的基因遺傳，創(chuàng)造了軍團?！?/p>

????????“祂不是一個人完成的?！?/p>

????????邇達沉默了一會兒。沙漠的夜風自屋外傳來陣陣嗚咽，牲畜頸上的鈴鐺叮當作響。

????????“祂不是?！彼f道，“當時我還和祂在一起，是最后剩下的幾個人。我，我的同僚阿斯塔特，其他少數(shù)人。我有疑慮，我們都有，但祂很有說服力，令人信服。而且那時候祂已經(jīng)比之前更加強大。祂需要一個基因科學家與祂合作，而這正是我擅長的。同時祂還需要一個生物源，一個基因庫，稀少得足以與祂的相混合。一個永生者。”

????????“你?！?/p>

????????“我。我是另一個源頭。一個基因供體。祂是人類之父，我是代孕之母，也是醫(yī)生，還是接生婆。我們制造了二十個可愛的孩子，但祂不允許我施加任何影響，我只是個生理工具。他們出生后，我開始正確理解祂為他們準備的未來，痛苦的命運。祂給他們灌輸兇蠻的速度和非自然的狂野。支配自然沒有好下場，約翰。通過祂的孩子，祂強迫人類進入未來，強迫他們服從，并向亞空間發(fā)起挑戰(zhàn)。祂創(chuàng)造了人造永生者，武裝他們，準備對抗冷酷的宇宙。祂計劃發(fā)起一場遠征以重新奪回群星，在一個或兩個血腥的世紀里重掌過去數(shù)千年里失去的。那是我離開的時候。阿斯塔特留下來完成了軍團的基因構造，但我離開了。我很傷心，很失落，但我還是離開了?！?/p>

????????“不，不完全?！奔s翰說道，“這個部分我知道。艾爾德拉德告訴我了。你不止是離開，邇達。你想阻止祂。”

????????“我想救我的孩子。”

????????“你擾亂了祂。”

????????她彎下腰，盯著地面，雙手掩住嘴。

????????“是的。我從祂身邊帶走了他們。我把他們拋入大潮，遠離祂恐怖的野心?！?/p>

????????“操?！奔s翰喃喃道，“祂做了什么？”

????????“狂怒，持續(xù)了很久。當時我已經(jīng)離開了。我躲藏了好一段時間，但祂并沒有試著找我。我一直覺得這很奇怪。我一直等著祂的復仇，因為祂睚眥必報，但沒有。最后我來到這里，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地方。我在不遠的地方出生。我不再涉入紅塵，祂也再沒有來找我。”

????????她向他望去，哀傷地笑了笑?！拔也率且驗槟且呀?jīng)成了一個學術問題。祂一如既往地抖擻精神，重新上路。祂派出阿斯塔特軍團發(fā)起大遠征，這個計劃被稱為再征服，如同祂一直籌劃的，但實際上這只是找回祂子嗣的借口。那些分散的子嗣自然也被重新找回，加入了祂。我失敗了。我的努力堪堪拖延了祂的計劃。我嘗試過，約翰，但我沒有阻止祂?！?/p>

????????“你會再試一次嗎？”

????????“不，約翰。太遲了?！?/p>

????????“求你了?！?/p>

????????“一切都已殘破不堪，約翰?！?/p>

????????約翰頹然坐倒在地?！皻W爾沒有來。我一個人辦不到?！?/p>

????????“也許你就不應該去?！彼f道。

????????“為什么不？”

????????“我反對尼奧斯的偉業(yè)。”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祂的急躁冒進，用有悖人倫、輕率莽撞的人造版本替代生命的自然流動。人造永生者，約翰，這是祂的計劃，看看現(xiàn)在成了什么樣子。而你，約翰，剛才你指責我和我的同類袖手旁觀。你認為我們沒有齊心協(xié)力阻止尼奧斯的計劃，堪稱玩忽職守，所以我們應該在你面前感到慚愧，一個冒牌貨和菜鳥，正要去做我們許久以前就應該完成的事。某種意義上，你也是個人造永生者，約翰，或者至少以前是。我沒有理由相信你的判斷，因為你和祂一樣，和我那些可憐的孩子一樣，都在試著加快命運的流轉?！?/p>

????????“所以你把它丟給宇宙和自然的意志，眼巴巴地等著一切塵埃落定？邇達，恕我直言，我們全都活不到見證終結的那一刻?！?/p>

????????他湊上前，在她身旁坐下。放置餐食的托盤還在矮桌上。他拿起剛才用來喝水的杯子。

????????“金繕?！彼f道，“我喜歡金繕工藝。窮盡光陰，煞費苦心以修繕破損之物?！彼氖种秆刂域暄训慕鹕p合線輕輕拂過?！霸谄渌幕?，這個破碎的陶器會被視若敝屣，但在這里不是。匠人用黃金將每一片拼接起來，從而盡復舊觀。而匠人之所以使用黃金，是因為他并不想隱藏器物曾經(jīng)破碎的事實。黃金修飾了它的傷疤，讓它變得更美。我覺得金繕修復的殘缺比原本沒有破損的光潤更棒。”

????????“我同意。”她咧開嘴笑了笑，“我已經(jīng)準備好聽你那些粗陋得驚人的比喻了，約翰，別啰嗦了?！?/p>

????????他笑了起來?！昂冒?。我還想來個慷慨激昂的總結陳詞呢?！?/p>

????????她從他的手中拿起杯子，翻轉過來。

????????“我明白?！彼f道，“杯子就是我們。帝國。人類。泰拉。所有的一切都殘破不堪，但依然能修復?！?/p>

????????“只要我們努力去做?！彼f道，“再加上一些細微的技巧。同時只要我們不害怕讓傷疤暴露出來?！?/p>

????????“這仍然是人力，而非天道。”她說道，“人力的粗暴干預?！?/p>

????????“對，沒錯。因為我們當下所處，皆是人力所為。我們深陷前所未有的大戰(zhàn)中，我們沒有靜坐等待的閑暇。杯子不會自行修復。這么說吧……你和帝皇分道揚鑣，因為祂違逆天道，干預了命運的腳步。而你也害怕我會重蹈覆轍。人為驅動，一個人造永生者試圖推動變化，這是你嘗試阻止的一切的化身，是另一個虛假的半神企圖扭轉命運。區(qū)別在于，祂的舉動出于全然的野心，純粹是為了應對進化的節(jié)奏，而我的舉動則只是為了應對祂的。我在試圖用人力對抗人力?！?/p>

????????她凝視著他的面龐。

????????“告訴我，約翰?！彼龁柕?，“你更害怕誰，帝皇還是荷魯斯·盧佩卡爾？”

????????“眼下很難說?！彼卮鸬溃暗挥衅渲幸粋€能阻止另一個。無論如何，荷魯斯只會毀滅，他不可理喻。但你心愛的尼奧斯也許還能被干預。我的意思不是幫祂贏得這場戰(zhàn)爭，而是徹底阻止它?！?/p>

????????“祂從來都聽不進意見，從來都不屑于下問?！边冞_說道，“在古老知識的流傳中，祂是父神。絕對的權威。”

????????“什么？”

????????“祂是薩圖恩【22】，是克羅諾斯【23】，是俄安內【24】。端看你信仰什么。”

????????“你不信神。”

????????“我不信?！彼f道，“但這些符號一直讓我很感興趣，而在悠長的歲月中，祂扮演了其中的許多角色，以方便行事。戰(zhàn)士之神密特拉【25】、提爾·錘手【26】、羅馬狼【27】、安努恩【28】、風暴之主恩利爾【29】、雄獅之首馬赫斯【30】、賽特【31】。大多數(shù)時候是薩圖恩，父神，締造者。在煉金術的文本中，薩圖恩的標志是鉛，第一物質，沉重、封閉、限制、庇護，冷酷的威權。薩圖恩是個黑色的石頭牢籠，將一切真相封鎖其中，不見天日?！?/p>

????????“棒極了。你在勸我放棄?！?/p>

????????邇達向他微微一笑?！安?，我被你的精神打動了，約翰·格拉瑪提卡斯。你的決心。我相信也許你就是詭計之神，約翰，而詭計至關重要。它們不可信任，但不可或缺?！?/p>

????????“你把我繞暈了，邇達?！?/p>

????????“祂是薩圖恩。”她呢喃道，“薩特奈恩的標志是鉛。鉛很沉重，但是，約翰，鉛可以被改變。”

????????“鉛可以被改變?！彼貜瓦@句話，綻放出笑容，“對，沒錯?！?/p>

????????“它可以被塑形，可以被調整?！?/p>

????????他站起身。

????????“所以你會幫忙嗎？”他問道。

????????“盡力而為?！?/p>

????????“因為祂是陰郁的父神，而你是……什么？努特？瑪特【32】？”

????????“我不再是母親了，約翰。這些代表繁育和生機的雕像不過是一種念舊。但也許我會成為引路人。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對嗎？”

????????“完全正確?！彼f道，“我需要進入皇宮。你曾經(jīng)從那里逃出來。我想你知道怎么進去?！?/p>

????????“有很多方法，但是，約翰，你有艾爾德拉德的剪刀。你已經(jīng)是一個引路人了。我進來的時候，你正在觀摩阿佐斯-赫爾墨斯的雕像。你說你被迷住了。這個意象在與你共鳴?！?/p>

????????“皇宮布下了禁制，連艾爾德拉德的裝置也無法破解。我不是引路人，但也許你是對的，我是赫爾墨斯的另一個意象。偷奸?；募一铩！?/p>

????????“我告訴過你，詭計至關重要?！彼f道，“你知不知道祂的其中一個名字叫斯卓斐奧斯【33】？意思是轉折。它能夠開啟門戶，但它也能扭轉命運。你是嗎，約翰？你是命運的轉折嗎？”

????????“我能試試。”

????????“在過去的年代，諸神行走于大地之時，每個文化都有某種詭計之神?！边冞_說道，“它能開啟緊鎖之門，在舉手間變化萬千，帶來驚喜或錯愕。在約魯巴人【34】中，詭計之神被稱為奧舒?！?/p>

????????“好故事。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因為奧舒和赫爾墨斯，和阿佐斯，和墨丘利【35】，以及其他所有擺弄命運之神一樣，都是解法，是溶劑，是轉換鉛，打開薩圖恩黑色牢籠的媒介。但它還有一個名字叫犧牲執(zhí)行者。為了呼喚神靈，你必須有所奉獻，必須向神付出代價。你準備好了嗎？”

????????他走出屋外。清朗的夜空透出陣陣寒意。茅屋和帳篷圍成的圓環(huán)中心燃起一堆躍動的篝火，一群邇達的同伴聚集在那兒，此前為他奉上食物的三個人也在其中。一個人正在吟唱，曲調雖然古老，卻似曾相識。其他人，尤其年輕人，正圍繞著載歌載舞。火花升騰，奔向無垠的星空。

????????當眾人看到他時一哄而散，只留下燃燒的火堆。他們化為火光中閃爍的人影，迅捷地消失在帳篷中。

????????害怕自己，害怕詭計之神。約翰如是猜想。

????????“操蛋。”他低語道。邇達自有一種用故事鼓動人心的方式。盡管她聲稱自己并不相信神靈，認為它們不過是這個世界亙古時代的夸張傳說，但她總有辦法說服你。她的話語很有分量，寓意層層嵌套。她用一種奇妙的方式將現(xiàn)實與象征融會貫通，將它們整合為某些新的意象。約翰喜歡這種方式。她身負玄秘，這一點本身就彌足珍貴。盡管帝皇在各個時代中隱秘行事，如同一個神明應有的行為，但祂的野心卻暴露無遺，祂的偉大工作的目標不言而喻。祂不會委婉迂回，從來不會，祂是個粗暴、魯莽的龐然巨物。

????????“世界上理應有更多的玄秘?！奔s翰自言自語道。玄秘為萬事萬物，為質疑、想法和探索留下了空間。邇達織就的傳說模糊了現(xiàn)實與神話的邊界。

????????而這看起來才是正道，因為這就是當下的宇宙。這個宇宙拒斥神明，卻接納了宏大異物的存在。未生者的超自然形體正涌入這個世界。有人說如果你認可這些靈體的存在，你就必須相信同樣有神明的存在。約翰在過去的幾年里聽過許多次爭論。它的基本前提就不成立，某個事物的存在并不意味著另一個事物必然存在。這個宇宙包羅萬象，但它并不對稱。惡魔的存在無法證明神明的存在，只有深不可測的亞空間與渺小的凡人生命。

????????約翰信步走到火堆旁，用棍子戳了戳篝火，讓它燒得更旺。他能理解為什么人們開始將帝皇視為神明。至少帝皇還知道否認這種觀點。祂只是一個人，一個男人，雖然與其他人相比非同尋常，獨一無二。

????????但從祂的意圖和目標而言，祂就是一個神，一個貨真價實的神。而如果祂是，那么約翰就是詭術之神，邇達則是大地之母。真正的問題不在于帝皇成神與否，祂理所應當是。

????????約翰從背心口袋里取出黃道儀，小心翼翼地展開繁雜的機械結構。這是艾爾德拉德給他的羅盤，用以在虛境中指明道路，引導靈骨剪刀的剪切。它同樣由靈骨制成，如同包裹他的夜空一般冷寂。沒有絲毫溫暖和刺骨的感覺以表明歐爾在附近。

????????“沒有跡象?！币粋€聲音說道。

????????約翰猛地抬起頭，力圖就站在他身旁。

????????“臥槽，以后別這樣。”約翰說道。

????????“抱歉?！避妶F戰(zhàn)士看起來一點兒都沒有道歉的意思，“我進行了一次搜索，直至眼睛的邊緣再回來。我檢查了每一個傳感器陷阱和數(shù)據(jù)捕捉器，沒有任何跡象。我想你的這個朋友要么受傷了，要么被困在其他地方。但是——”

????????“謝了?！?/p>

????????“我為她效勞?！绷D說道，“這個人——”

????????“歐爾·佩松?！?/p>

????????“歐爾？佩松？我該怎么叫？”

????????“就叫歐蘭涅斯?！?/p>

????????“隨便吧，他似乎對她很重要。我想她關心他?！?/p>

????????“我覺得他們應該是舊相識。我的意思是，很久很久以前?！奔s翰瞥了一眼戰(zhàn)士。

????????“說到古舊，這玩意兒也很古老。”他指了指力圖別在腿上的武器?！榜R克二福波斯型？”

????????力圖搖了搖頭?！癕676聯(lián)合型，在福波斯之前。你也可以叫馬克零。這是火星并入之前制造的?！?/p>

????????“您老高壽？”約翰問道。

????????“領到手的時候它還是新的。”

????????力圖取下它，遞給約翰。他費力地握住沉重的槍身。

????????“這是真的老古董?！奔s翰說道，“鐮刀型彈夾，側面瞄具，七零口徑槍膛。他們現(xiàn)在用七五口徑的?！?/p>

????????“我聽說了?！?/p>

????????“你不想搞一把新型號的？”

????????力圖拿回武器，重新掛起來?！盀槭裁匆俊彼麊柕?。

????????約翰聳了聳肩?！案銈€新玩具玩玩？加強停止力？”

????????“我能阻止任何我需要阻止的目標。”星際戰(zhàn)士說道。

????????“我想也是。所以……你是哪個軍團的？”

????????“沒有軍團?！?/p>

????????“從來沒有任命？”

????????“什么都沒有?！?/p>

????????“行，挺好的，但你是……哪條血脈？”約翰問道，“哪個原體是你的基因先祖？”

????????力圖望向他?！拔业母赣H是尼奧斯。我的母親是邇達。我是第一批的其中一個。在他們用基因庫進行拼接之前?！?/p>

????????“你是個原型？”

????????“模板?！?/p>

????????“所以你的名字‘力圖’【36】只是序列號的縮寫，對嗎？”

????????力圖點點頭。

????????“所以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沒有名字。我一直是力圖。”力圖仔細地打量他，“我猜你說服她幫助你了？”

????????“沒錯?！奔s翰說道，“我要求得不多，但確實是這樣。”

????????力圖皺了皺眉頭。“我不喜歡?！彼f道，“我不在乎你。但如果這是她的意志，那我也會幫你?！?/p>

????????“因為你服從她？”

????????“從一而終。”

????????約翰點點頭。“好吧，哥們兒?！彼f道，“任何幫助都無任歡迎。”

????????他們沉默了一陣子。篝火噼啪作響，火星四濺。

????????“所以，”力圖說道，“我在想。你到得太晚了?！?/p>

????????“啥？”

????????“現(xiàn)在是五月二十二日。之前你說你到得太晚了。足足晚了八個月?！?/p>

????????“沒錯?！?/p>

????????“你不得不往回走。找到一條新的路，重新踏出腳步，才能在今天到達?！?/p>

????????“對?！奔s翰說道。

????????“如果你的朋友也一樣呢？”力圖問道，“到得太晚了？或者太早了？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但亞空間的陰影籠罩了這個世界，也許通道變得混亂，扭曲，變形。也許這位歐蘭涅斯沒有被阻攔。也許他到了這里，只是不在正確的時間。像你一樣?！?/p>

????????“天啊，”約翰瞪大雙眼，“也許就是這樣。”

【1】： Caucasian Levies：高加索征召兵團。該團也出現(xiàn)在《軍團》中約翰的回憶里，參與了帝皇對泛太平洋帝國暴君杜姆的戰(zhàn)爭。

【2】： Cybele：西布莉，小亞細亞弗里吉亞（今土耳其中西部地區(qū)）一帶流行的自然與沃土女神。

【3】： Persephone：珀爾塞福涅，古希臘神話中的冥后，是宙斯與農業(yè)之神德墨忒爾所生的女兒，被冥王哈迪斯強行霸占為妻子。

【4】： Proserpina：普洛塞耳皮娜，古羅馬神話中的冥后，是豐收女神之女，被冥王普魯托強行霸占為妻子。古羅馬神話深受古希臘神話影響，這則故事顯然也源自珀爾塞福涅的故事。

【5】： Prithvi：比里底毗，古印度神話中的大地女神。

【6】： 蜘蛛祖母：印第安神話中的大地女神或創(chuàng)世神。

【7】： Ninhursag：寧胡爾薩格，蘇美爾神話中的生育女神。

【8】： Di Mu：地母后土，中國神話中的生育與大地女神。屬道教尊神“四御”之一。

【9】： 紅色線團：可能是指古希臘神話中忒休斯從阿里阿德涅處獲得的線團，借此走出了米諾陶諾斯的迷宮。

【10】： Nwt：努特，古埃及神話中的天空女神，一般寫作Nuit。

【11】： Hittite：赫梯，是公元前十九世紀于小亞細亞地區(qū)興起的帝國，擁有發(fā)達的文明，是世界上最早發(fā)明和使用鐵器的國家。在公元前十三世紀被腓尼基人肢解，公元前九世紀被亞述帝國摧毀。隨后的三個名字均是赫梯神話中涉及生產、哺育的人物或神明。

【12】： Hopi：霍皮人，是北美印第安人的其中一支，擁有獨特的語言和文化習俗。

【13】： niqab：尼卡伯，是一種伊斯蘭女性服飾，由頭巾和面紗組成，覆蓋頭部、耳朵和脖子，只露出眼睛。

【14】： al-kubra：阿庫布拉，阿拉伯語中大致有“大的”之意。

【15】： mesomphalos：浮飾，是古代地中海地區(qū)的一種金屬器具的裝飾形制。

【16】： Tahricht：塔里奇，是北非地區(qū)的一種烤肉。

【17】： bouchiar：布奇阿爾，是北非柏柏爾人的傳統(tǒng)食物，類似細脆的薄餅。

【18】： tajine：塔吉鍋，是摩洛哥傳統(tǒng)食物，名字來源于其烹飪鍋具?？赡茴愃破侂u。

【19】： Kintsugi：金繕，是一種源自日本的工藝技術，在日語中稱為Kintsugi (金継ぎ) 或 Kintsukuroi (金繕い)，富有獨特的文化內涵。這種工藝利用貴金屬（如黃金）熔融后修補破碎的瓷器，但并不遮掩裂痕，反而以貴金屬將之凸顯，產生一種獨特的殘缺美。

【20】： Hermes Trisumagister：赫爾墨斯· 崔蘇瑪吉斯特，是泛希臘地區(qū)傳說中的人物。起源于古希臘神話中的信使赫爾墨斯與古埃及神話中的智慧之神透特，二者的信仰在托勒密王朝治下逐漸融合形成。其后，這個形象在各種神話傳說中不斷變化。例如，在基督教傳說中，此人是一名異教先知，預見到了基督的降臨。Trisumagister意為三重偉大，因為傳說中此人是煉金術、占星術和巫術的先驅者。

【21】： Geno Five-Two Chiliad：基諾52千連團，是帝國軍老百團之一。約翰·格拉瑪提卡斯曾化名孔尼格漢尼克爾在該團服役，并隨之經(jīng)歷了諾斯星上混沌出現(xiàn)等一系列事件。“小丑連”是其中的一個連隊。詳見小說《軍團》（已由Haldir老師全本翻譯）。

【22】： Saturn：薩圖恩，古羅馬神話中的原初之神與農業(yè)之神。也是“土星”英文的由來。古羅馬神話深受古希臘神話影響，薩圖恩與下文的克羅諾斯在形象上多有重疊。下文的薩特奈恩（Saturnine）即本書標題源自該詞，意為“陰郁的、鉛中毒的”。

【23】： Cronus：克羅諾斯，古希臘神話中的泰坦巨人，是天神烏拉諾斯與地母蓋亞之子，神王宙斯之父。他奪取烏拉諾斯的王位，又被兒子宙斯奪取王位，被打入塔爾塔洛斯地獄。

【24】： Oanis：俄安內，古巴比倫神話中的知識之神，傳說中是它將文明和技藝傳授給巴比倫人。一般寫作Oannes。

【25】： Mithras：密特拉，原始印度-伊朗宗教體系中的戰(zhàn)士與契約之神。

【26】： Tyr Hammerhand：提爾·錘手，古代歐洲北方神話中的律法之神。

【27】： the Wolf of the Romanii：羅馬狼。傳說中羅馬創(chuàng)建者羅慕洛斯和兄弟勒莫兒時被父母拋棄，是一只母狼撫養(yǎng)他們長大。母狼乳嬰也是羅馬的城徽。

【28】： Arawn：安努恩，凱爾特神話中的冥府之神。

【29】： Enlil of Storms：風暴之主恩利爾，蘇美爾神話中的農業(yè)、風暴和命運之神。

【30】： Maahes the lion-headed：雄獅之首馬赫斯，古埃及神話中的戰(zhàn)神，氣候之神。常見形象為獅首人身。

【31】： Seth：賽特，古埃及神話中的戰(zhàn)爭，沙漠，風暴之神。

【32】： Ma：可能指Ma’at，古埃及神話中的正義、真理與秩序之神。

【33】： stropheos：斯卓斐奧斯，源于希臘語strophe，原意為“轉折”，引申意為古希臘頌歌中的一個章節(jié)。

【34】： Yoruba：約魯巴人，西非民族，主要居住于尼日利亞。約魯巴人發(fā)展出一套復雜的神話體系，有數(shù)百個大小神靈。

【35】： Mercury：墨丘利，古羅馬神話中的信使之神，與古希臘神話的赫爾墨斯相似。

【36】： 力圖的英文名為Leetu，可能是取自LE2的諧音。LE2是Limited Edition 2的縮寫。1985年GW發(fā)布了名為“LE2”的星際戰(zhàn)士模型，是最早的一批星際戰(zhàn)士模型，甚至早于1987年一版規(guī)則的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