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雙帕彌什】 曲 (六) 青赫濃墨寫丹心
九龍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呢?
在此行之前,這里是一個我不愿意多去回想的地方,我們在這里付出了很多珍貴的東西。
回到空中花園的前一晚,我在夜色籠罩的九龍之中漫步。
復雜的彩燈勾勒出周圍層環(huán)疊繞的富有東方特色的建筑,樓閣之間棧道懸空,就像是枷一樣,將不同的房屋勾連。
但是如此多目眩神迷的光彩,卻在九龍這座匍匐的城池之中褪色,最后映入人們眼中的,只剩溫柔頹喪的昏黃,這昏黃將夜色浸染,折射著隱約朦朧的霧氣。
點點寒雨隨風起,我伸出手,接住了一束絲線般的水花。
這座城池,就和它的主人一樣,冷淡而又溫柔,強大卻也脆弱,飽經(jīng)風霜卻依舊初心不改。
如果我是在這里長大,大概……不,是一定也會追隨那個完美的王吧。
“灰鴉指揮官,曲大人要見你?!?/p>
睚眥無聲無息的出現(xiàn)在我的身前,恭敬行禮說道。
我回過神,打了個戰(zhàn)栗,抖去身體上的寒意,朝她點頭回到:
“辛苦了,帶路吧?!?/p>
睚眥在進門前已經(jīng)無聲離開,就如同她剛才無聲的到來。
我推開門,宮殿中的燈光依舊昏暗,只照亮了那人周圍的地方。
她面前是堆疊成山的文件,一般的瑣事現(xiàn)在都是用電子設備傳輸,只有重要的東西才會用紙質(zhì)材料書寫,然后裝訂成文件交給曲定奪。
即使這樣,她好像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前天早上吃完早飯,她就步履匆匆的回去了,現(xiàn)在想來,她作為九龍之主遠比我想象的更為艱難與繁忙。
曲手中筆鋒輕頓,將文件朝案牘的另一邊放好,然后抬頭看向我,說道:
“匆忙喊你過來是有件事要你幫忙?!?/p>
我上前幾步,能看見她此刻含著些無奈和倦怠的琉璃雙眸,我問道:
“有什么我能做的?”
“徽羽跑去地下博物館里玩兒了,我這里還有一些文件需要處理,所以麻煩你去把它帶回來。”
我有些奇怪,想了想問道:
“地下博物館應該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吧,我單獨進去的話沒關(guān)系嗎?”
曲又攤開一份文件,聽了我的話之后,她抬起頭笑了笑,只是輕聲說道:
“我相信你。”
……
我跟著睚眥來到地下博物館的入口處,睚眥站在門口等待,而我單獨走了進去。
博物館比我想象的更加干凈,里面沒有堆積的財寶,也沒有朱琦羅緞。
純白色的墻與穹頂構(gòu)造出一個巨大的空間,里面放著的是起來意義不明的東西,我在其中看到了很多只在書中見到的黃金時代的物品。
石碑,油畫,雕像,占地最大的是各式各樣的書。
新的舊的,甚至有一些只剩一半的都整齊的擺放在書架上。
我聽見一陣響聲從更深處傳來,想來就是曲口中的徽羽。
我朝著博物館更核心的地方走去,一路上看見的東西越來越奇怪。
已經(jīng)嚴重損壞的兵器,看起來沒有什么用處的木質(zhì)雕塑,最后放在最深處的,是一本平平無奇的記事本。
我小心翼翼的翻開一頁,看見了幾個名字,而且這和我無意間在文件上看到的曲的字跡很像,我想這可能是她記載著的什么東西。
我沒有繼續(xù)翻看,而是小心的將其合上。
這時身邊傳來一陣風聲,伴隨著清戾的鳥鳴聲,我視線一轉(zhuǎn),看見了機械構(gòu)造的鳥獸正扇動翅膀朝我撲過來。
我連忙拿出曲給我的令牌,喝道:
“停下,曲讓我接你回去?!?/p>
徽羽止住前沖的身形,落在地上,探頭探腦的用鳥喙啄了兩下令牌,然后安靜的呆在我腿邊。
我松了口氣,收起令牌,領著徽羽走出地下博物館。
睚眥如同影子一般站在門邊,帶來了新的消息:
“曲大人在觀星臺等您。”
我點了點頭,跟在她身后,徽羽也清鳴一聲,伸展雙翅,在我的頭頂盤旋著。
觀星臺很高,是九龍最高的地方,但是那里所能看見的不是真正的星辰,只是仿照著星空制作的全息投影而已。
電梯很平穩(wěn),起碼比從前那種顛簸的空地運輸機好的多。
電梯的門悄然打開,一陣悠揚琴聲飄進耳中,徽羽迫不及待的沖出電梯,展翅飛向了遠處。
我走出門,觀星臺上濃墨寫意,畫展屏立,潺潺流水自上而下,蜿蜒流轉(zhuǎn),落葉飄旋而下,在地面上碎裂成瑩藍的光點消散。
這一切美的驚心動魄,卻不過是和上方黑銀色的星空一樣的全息投影罷了。
偌大的觀星臺上,最真實的只有坐在琴旁雙目微閉,撥弄琴弦的人兒。
“你來了?!?/p>
她打了聲招呼,聲音柔和,只不過沒有琴音沒有停下,流綿頓挫,徽羽站在一旁,偶爾發(fā)出幾聲鳴叫附和著。
琴聲漸息,曲站起身來,黑銀色的星空下,長發(fā)如流水般傾瀉而下,垂到腿彎處。
她輕彈了一下徽羽的腦袋,作為它到處亂跑的懲戒,徽羽清鳴兩聲,蹭了蹭她小腿,好似在認錯。
曲走了兩步,坐在觀星臺中央的長椅上,前面的桌子上放著精致的糕點和兩個酒壺,大概,至少從形狀上來看是酒壺。
她右手撐著臉頰,用眼神示意我過去。
我坐在她身邊,如果問為什么,因為這里只有一條長椅,應該是沒想過還有其他人會來到觀星臺。
“謝謝你幫我把徽羽帶回來,餓了嗎?吃點東西吧?!?/p>
徽羽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撲棱著翅膀飛到曲的身邊,曲笑著摸了摸她的翎羽,她看向翎羽的目光中總是帶著懷念。
我吃了口糕點,眼前一亮,松軟滿溢,香而不膩,還有些熱氣升騰。
我開玩笑的說道:
“這不會是你做的吧?!?/p>
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曲并不否認,她提起酒壺倒?jié)M兩個酒盅,直到現(xiàn)在,聞到那四溢的清酒味道,我才能確認酒壺中裝的確實是酒。
她將其中一杯遞給我,自顧自抿了一口自己杯中光華流轉(zhuǎn)的酒液,調(diào)侃說道:
“只有這些了,當然,如果你喊一聲曲大人,說不定我心情愉快,就給你再做一點兒?!?/p>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意,她眼角的紅色越發(fā)的嫵媚,難道構(gòu)造體也會喝醉嗎?
我看著在空中不斷翱翔的徽羽,岔開了話題:
“它對你很重要嗎?”
曲將空了的酒杯再次倒?jié)M,注視著徽羽點頭說道:
“它承載著的,是童年珍貴的記憶,還有一只叫角宮,是屬于我弟弟,黛的?!?/p>
我想起來曾經(jīng)在九龍夜航船上見過那個人,只不過那時的他叫做,我脫口而出:
“維里耶?”
曲拿著酒杯的手僵住一瞬,然后舉杯到嘴邊,一飲而盡。
“后來他確實用了維里耶的名字,他以為換一個名字九龍擺脫過往,最后只不過落得個應得的下場?!?/p>
她聲音淡漠,我從里面聽出了更多的意味,她或許說的不僅僅是維里耶,還有她自己。
曲抬頭仰望著投影出的星空,指著其中的某一顆說道:
“這顆名字是黛,我那愚蠢的弟弟?!?/p>
我反應過來,在地下博物館最深處,我翻開的那一頁上,黛的名字赫然在列。
我也抬起頭,看著黑銀色的冰冷星空,問道:
“這里的星星都有名字嗎?”
曲嘴角輕彎,看了我一眼,問道:
“很多,想聽嗎?”
我認真的點頭,隨著她纖細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顆是熾翎,他是九龍最可靠的將領?!?/p>
“那顆是墨鳶,她很善良,也很努力,最后是我親自接她回家的?!?/p>
“那顆是……”
曲一顆接一顆的說著,如數(shù)家珍,直到酒壺里空空如也,徽羽也縮著身子陷入休眠。
她枕在我腿上,酒意下,那雙澄明的雙眸稍顯迷離,她手伸向天穹上方,那顆閃爍的星辰,輕笑說道:
“那是你?!?/p>
“我也有嗎?”
“當然,你對于我來說也是重要的人?!?/p>
松糕鞋啪嗒落地,她赤著一雙玉足踩在長椅另一端的扶手上,挪動了幾下身子,讓自己在我腿上躺的更舒服一點兒。
她雙唇微動,但最后只是眉眼輕彎,無言的注視著天上的星辰,就如同她以往的歲月中一樣,不過今天格外開心而已。
“不能放棄萬世銘計劃嗎?我們不一定會輸。”
我說著,伸手將她的長發(fā)攏住,防止落在地面上。
她握住我的另一只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我能感受到那顆跳動的動力核心:
“還需要我的回答嗎?”
我鬼使神差的將手心覆在她臉頰上,怔然半晌,說道:
“不管是哪一條道路,我們終將匯入海洋。”
曲垂下眼簾,遮住那雙漂亮的琉璃眸子,她也低聲說道:
“如此,再好不過了?!?/p>
……
“你知道王是什么嗎?”
“王不會真實存在,它只是用權(quán)術(shù)編織在眾人面前的幻影,說不定,我在你面前的這一面,也是假的?!?/p>
“我相信你?!?/p>
“是嗎?如此,真是再好不過了?!?/p>
……
“喂,起床了。”
誰在我耳邊說話,慢慢睜開眼睛,周圍的一切隨著意識的活動開始復蘇。
和昨晚的情況相反,我正躺在曲的腿上,臉上傳來絲絲的癢意,是她垂下的墨綠色發(fā)絲。
我坐起身來,清醒狀態(tài)下這樣的情況著實有些尷尬。
曲的表情倒是并不介意,她笑了笑,取下頭頂端正的蓮花冠,遞給我一把梳子,說道:
“別愣著了,幫本王梳頭?!?/p>
我機械性的接過梳子,然后看著她端坐的背影,這才反應過來,開始幫她整理頭發(fā)。
她的頭發(fā)很多,我好像知道她總是披散著長發(fā)的原因,恐怕這位九龍之主很怕麻煩。
我將一部分的墨綠長發(fā)攏起,扎成一個高挑的單馬尾,然后將剩余的頭發(fā)結(jié)成簡單的發(fā)髻。
完成之后,我稍稍后退一些,看著她,總感覺少了些什么。
“好了嗎?”
“沒有,稍等一下?!?/p>
我恍然大悟,右手伸進衣兜,從里面取出幾天前花了一青蚨買下的木簪。
將發(fā)髻用木簪固定住,那簪尾的鳥雀振翅欲飛,但也僅僅是欲飛而已,最終它依舊被固定在簪身上。
如果離開了簪身,鳥雀就變得毫無意義,簪身與簪尾本就是一體的。
就像……就像她和九龍。
曲將蓮花冠重新戴好,她轉(zhuǎn)身,逆著光,身上華袍的綢緞如同飛揚的翎羽,朝我伸出手:
“走吧?!?/p>
“去哪?”
“我們所期望的未來?!?/p>
……
站在九龍夜航船上,身后空花的運輸機轟隆作響,我遙望著視線中重新歸于寂靜的九龍城,萬千思緒最終只化為一聲輕嘆。
觀星臺上無風雨,歧路相會喜逢迎。
雕樓畫棟今猶在,青赫濃墨寫丹心。
讓我們在未來勝利的海洋中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