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怨仇（上）

????“謝謝你，老師！我走啦——！”

????“再見了！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哦?！?/p>

????莫斯提馬有些無奈地目送最后一個學(xué)生離開教室，那孩子應(yīng)承的聲音跟著她背著書包飛奔出教室外，只在傍晚昏黃的教室里留下些微回聲。

????年輕人真好啊……

????她這樣想著，走到教室后面，把一直倚在墻邊的菲亞梅塔直接拽到一邊，嘴里卻禮貌地說著“請讓一下”，拿起了清掃用具。

????菲亞梅塔倒也習(xí)慣了這些日子莫斯提馬的故態(tài)復(fù)萌，甚至有些樂見其成。

????比起前些日子，墮天使一副半死不活精神恍惚的樣子，她寧愿讓莫斯提馬恢復(fù)幾分以往有些惡劣的性格和品位。

????這次在學(xué)校的代課自然也是幫助她重新融入社會的步驟之一。

????為了避免她在上課的過程中，情緒或者思維突然出現(xiàn)什么問題，菲亞梅塔始終在教室后面等候，一旦莫斯提馬有不適或者勉強自己保持清醒的跡象，就立刻帶她離開這里。

????幸運的是，這點兒簡單的授課對莫斯提馬這種等級的人來說無疑是大材小用，而她本人今天看著也相當(dāng)輕松愉快，仿佛真的把過去的陰影一掃而空。

????菲亞梅塔長出一口氣，整理著教室的書桌排列，但目光始終在忙碌的莫斯提馬身上停留。

????不多時，她出去接了一個電話，回來遙遙對著墮天使喊道：“蕾繆安來接我們了，你快一點。不用那么仔細吧……”

????莫斯提馬正在水盆里洗著抹布，然后仔細地把黑板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位置上留著的積塵仔細地擦掉。

????按照她的速度，恐怕沒有半個小時是沒法把教室打掃干凈了。

????“你先去找她吧，我還得再收拾一會兒……很快就去找你們。”

????“欸？不需要我在旁邊嗎？”

????“你在旁邊也幫不上什么忙，這種精細的工作……去和蕾繆安說一下，我大約需要二十分鐘。”

????聽到她用“精細”調(diào)侃自己，菲亞梅塔權(quán)當(dāng)聽了幾聲羽獸的啼鳴。

????她背起自己的包，但還是不忘叮囑莫斯提馬：“要是感覺不舒服什么的，一定要給我們打電話哦。要是你再跑到小樹林什么的我可不去找你?！?/p>

????“好——”

????莫斯提馬一眼都沒看她，繼續(xù)著自己仔細的擦拭工作。

????等到菲亞梅塔回到車上，蕾繆安看著已經(jīng)等了好久了。

????“莫斯提馬呢？”

????“她想要好好打掃教室，然后再和我們匯合?！?/p>

????蕾繆安的眉毛擰在一起，罕有地露出有些不滿的表情：“你現(xiàn)在心真大。監(jiān)護人，怎么莫斯提馬變得真需要保護了，你反倒懈怠了？”

????“莫斯提馬對我們越來越?jīng)]有耐心了?；蛟S追得太近，讓她察覺到了什么，她開始有意識地反抗了?！?/p>

????她們調(diào)換了個位置，菲亞梅塔坐上駕駛位，蕾繆安買回來的雜物被放在副駕駛座前，而把車主趕到了車后座上。

????“我倒覺得，是我們以往給她的關(guān)心不夠。現(xiàn)在我們只是彌補以前對她的虧欠。能補多少算多少。總比什么都不做好?！?/p>

????“那個……蕾繆安，你知道嗎？我昨天又聽到了她對著那個人說話?！?/p>

????菲亞梅塔調(diào)整著自己的座位，腦海中卻始終回蕩著昨晚莫斯提馬的夢話。

????雖然聽起來很含糊，還顛三倒四，但那些用語、詞句，簡直不像是莫斯提馬嘴里應(yīng)該說出來的。

????或許在那個人面前，她的意識才會表現(xiàn)出一些輕松又真摯的深情。

????“哪個人？我不懂?！?/p>

????聽到蕾繆安還在裝糊涂，菲亞梅塔臉色一黑：“那個，就那個啊……羅德島的那個?！?/p>

????“哦——”

????“‘哦’什么啊！你不是知道嗎！那個人……羅德島的‘博士’，早在五年前就死透了。如果他沒死，哪會……”

????菲亞梅塔雖然萬般不愿提起那個人的事，但咬著牙，還是說出了那個人的身份。

????而她剛說了一半，蕾繆安便用一種近乎嚴(yán)厲的語氣，想要點醒有些動搖的菲亞梅塔：“所以才不能放任她繼續(xù)沉浸在那種記憶里！已經(jīng)五年了，要是按我們的情緒，多少也會撫平一些，可莫斯提馬……對她來說，那就和幾周前發(fā)生的事差不多。所以我們才要把那些東西替換掉！”

????“可她在薩米的那段時間明明很正常！……蕾繆安，我時常在想，如果讓莫斯提馬活在他還在身邊的幻想里，有什么不好……你看她現(xiàn)在的樣子，多痛苦……”

????“所以就要讓事情放任下去？是，那種方法的確省心又省力，我們好像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讓莫斯提馬回到我們身邊。然后呢？如果某一天那個幻想消失了，如果那個幻覺讓她自我毀滅，你要她怎么面對那種結(jié)局？我想象不出來……小菲，你真的是為了她好，那就相信我！”

????菲亞梅塔終于不再忍受蕾繆安聽上去那么合理的解釋，轉(zhuǎn)過頭望著側(cè)后方的好友，滿面怒容，眼里幾乎要燃起真正的火焰。這是她第一次用這么暴烈的語氣詰責(zé)蕾繆安。

????“我要怎么相信你！蕾繆安，還不如讓她繼續(xù)留在薩米！在那里她明明過得那么安穩(wěn)！我不明白，為什么你們所有人都著了魔似的要把她拽回來。把她關(guān)進那里療養(yǎng)，每天不間斷地監(jiān)控，引導(dǎo)她忘記某些事實，甚至主動抹消某些痕跡……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教皇廳這樣下血本？蕾繆安，連你也參與其中？！又是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作為監(jiān)護人居然不配知道你們要對我監(jiān)護的對象做什么？?。　?/p>

????可誰知，蕾繆安的反擊卻也如此堅定，言語之間滿是赤誠：“我從未對你隱瞞過大家的意圖！我們都是盼著她回到正常的生活！小菲，我對她的愛絕對不亞于你！……是，有很多事情，我有些顧慮，所以不能告訴你。也只能如此。對莫斯提馬的狀態(tài)……決不能那樣放任。這是與那件事相關(guān)的我們，共同得出的結(jié)論，也是對那位的承諾?！?/p>

????“說得好聽……”

????菲亞梅塔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

????她的視線始終沒有移開，在蕾繆安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只能讀出責(zé)任與憂慮。

????蕾繆安的話沒有作假。

????黎博利人轉(zhuǎn)過頭，看著車前玻璃，那片已經(jīng)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

????她承認(rèn)自己剛才的指責(zé)對蕾繆安不亞于匕首在后心狠狠的一記刺傷。

????即便如此，她還是嘴硬道：“不論如何，我都不承認(rèn)這對莫斯提馬是個好主意，我們明明可以……如果她真的沉浸在那樣的幻想中過了這么久，哪是這么容易就能擺脫的。不用說也知道，她在那樣的日子里有多輕松……我們這樣做，不正是加重了她的痛苦么？順著她的意思來，也沒什么吧……”

????蕾繆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沉默了幾分鐘，她還是決定要把這樁秘密給菲亞梅塔和盤托出。

????現(xiàn)在當(dāng)然可以繼續(xù)簡單地糊弄一下菲亞梅塔，這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可這不符合她和好友之間交往最起碼的真誠。

????哪怕只是從未來考慮，如果再把這件事壓下去，以后圍繞著莫斯提馬的事情，這樣的矛盾只會越來越多。

????“小菲，你剛剛說，莫斯提馬一直沉浸在某個人的幻影中，對不對？你覺得，莫斯提馬和那個人相知相戀，托付終生，而我們這樣一次次地把她從那樣的幻覺中解救出來，是在激起她的反抗，對吧?！?/p>

????“嗯，不然呢。她可是莫斯提馬……如果她自己不愿意走出來的話，如果那個裝睡的人是她自己，我們怎么可能叫醒她呢?！?/p>

????“小菲，你說的這些都對，我不否認(rèn)。只有一個……你的結(jié)論，最重要的前提，是莫斯提馬因為愧疚、悲痛，而陷入了那位博士陪伴著她的幻覺，對不對？”

????“……難道不是嗎？”

????“我說這些，你可能會嗤之以鼻，但……如果在薩米的日子里，陪伴著莫斯提馬的不是幻影呢？”

????對于任何一個具備基本常識的拉特蘭人來說，這座大教堂的地下究竟是什么，大家都有所共識。

????陳舊圣器的安置處、圣徒長眠之地、從古至今的珍貴典籍，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正常人不會對這里感興趣。而即便真的有人覬覦拉特蘭古代圣徒的傳承，這里的守護者們也不會放任此等宵小潛入。

????更何況，這里還埋藏著拉特蘭根源的秘密——律法的秘密。

????非教宗及其繼承者不能踏入這條陳舊的古路，這也是共識之一。

????然而，本應(yīng)如此沉寂而神圣的幽暗通道，卻在今天多了些別樣的活力。

????一位年輕的輔佐官陪侍在旁，引導(dǎo)這位身著黑色術(shù)師法袍的來訪者前往那條道路的盡頭。

????“所以，你要如何評判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情？多少是錯了吧。至少就她的某些事來說?！?/p>

????樞機輔佐官早已見識過這位不速之客曾在羅德島上堪稱慣犯的不良作派，索性直入主題，并不打算和這個人多作糾纏。

????聽到她的譴責(zé)，異鄉(xiāng)人藏在兜帽下的臉上依然掛著那副無辜、溫和的微笑，是和她的某位朋友時常保持著的、含義十分相似的微笑。

????“呵呵……蕾繆安小姐，很多事情沒辦法在作出決定并付諸實施的那一刻判斷它的對錯。要驗證它的價值，只有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斷嘗試、不斷經(jīng)歷，直到最后一刻，你才能確定那樣看似瘋狂亦或是穩(wěn)妥的選擇，究竟是否符合你的心意?！?/p>

????“然而，閣下做出的決定似乎并沒有為任何人帶來幸福，事情也沒有按照你希望的方向發(fā)展，不是嗎？”

????“哎呀……您這話說的，讓我怎么辦呢……蕾繆安小姐，我從來不會為那樣的選擇后悔。僅此而已。畢竟我已經(jīng)付出了自己生命的代價，再加以否定的話……所以，求求您，對我寬容一些唄？看得出來，您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姑娘，我很喜歡您這樣的人?？倳屛一貞浧鸷芫靡郧?，一位處處包容我的朋友。相信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親密相處，我們也可以建立那樣的真摯的友誼?！?/p>

????“油嘴滑舌的部分到此結(jié)束吧。教宗閣下，我把人帶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