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月緣xIA】她說要看著那片蔚藍(lán)死去
2023-08-04 08:37 作者:擷芳-結(jié)羽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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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媽媽說不能到山里去……”
“哎呀,有什么關(guān)系嘛~”
小女孩笑靨如花,瀑布一般垂落的長發(fā),米黃帶著粉色,宛如朦朧的清晨中含蓄地綻放著的早櫻。
“IA醬、真的!不能惹媽媽生氣——誒!”系著紫色下雙馬尾的女孩,只一個不注意,便被IA抓住小手,從椅子上提溜了起來。
“小緣,我們都十二歲啦!換句話說,已經(jīng)是大人了呀!”IA興奮地喊道,搖晃著緣的小手,“大人……嗯……就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意思!”
“誒?是這個意思嗎……”聽了IA的忽悠,緣有些動搖了。
北邊的群山,也許自世界誕生以來,就一直平靜安詳?shù)馗╊_下的大地,和遠(yuǎn)比這大地年輕的小鎮(zhèn)。那片山一直被大人們描述成陰暗而危險的地方,除了砭骨的寒風(fēng)之外,還有專吃小孩的妖魔鬼怪;然而,IA卻不信這些說辭。她知道,山里有郁郁蔥蔥的樹林,有活潑可愛的小動物,還有澄澈明凈的溪流。但只靠這些書本上也能讀到的東西并不足以勾起IA這個好動孩子的好奇心——她最近從鎮(zhèn)子上一個戴著寬檐帽和墨鏡的青年那里聽說,在夏天沒有云的晴朗夜晚,只要能登上群山之巔,就可以看到……
“極光!就是那種,嘩啦啦一下,天上突然出現(xiàn)的像窗簾一樣的,一大塊一大塊的光噢!只在晚上能看見呀!”IA牽著緣的手跑在前面,幾乎是在拖著沒那么快的緣跑路了,“而且啊,那個大哥哥還說,北海道這邊的極光,每十一年才能看到一次呀!”
“啊啊、呼——所以、今年正好是——”緣急促地呼吸著,僅僅是試圖跟上IA的步伐就已經(jīng)拼盡全力了,哪還有力氣搭上IA的話。IA倒是顯得游刃有余,一邊小跑,同時閑庭信步一般回應(yīng)道:“是呀!今年正好是極光歸來的那一年噢!咦,當(dāng)心噢!”
IA說著,縱身躍過了橫在地上的一段枯木??蒊A提醒得還是太晚了,不擅長運動的緣一腳踢在了枯木上,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跌去。
IA大呼不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快要跌倒的緣。
“呀??!就差一點……”
緣勉強站住了,驚魂未定。所幸踢在枯木上的力度并不大,而吸飽了雨水的木頭也有些軟化,緣并沒有吃痛,只是突然的磕絆有點意外而已。
“沒事的啦!有我在,小緣肯定會沒事噠!”IA自信滿滿地露出了笑容。四目相對,IA牽著緣的雙手,向后倒著走去:“IA會一直守護(hù)著小緣的噢!”
“啊啊……人家、那種事情人家才不需要……”聽到IA這話,緣一下子有些無地自容,臉上也泛起了紅暈,“緣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倒是IA醬這么冒冒失失的,才要別人照顧呢……”
陽光灑向樹林,在林間空地上投下斑駁流動著的日影。
“呀!才沒有那種事情!”IA繼續(xù)倒著走,一邊說著大話,“我IA大人可是——”
“嗚!”
書上休憩著的幾對小鳥,被兩人的叫聲驚起,嘩啦啦地拍著翅膀飛走了。那個下午,品嘗了泥土芬芳的IA和被自信滿滿的IA帶倒的緣終于認(rèn)識到,這就是大人們從不倒著走路的原因。
……
“IA醬……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到山頂呀……”
緣趴在IA的背上,有氣無力地問道。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夏季略顯悶熱的空氣已經(jīng)被清涼的晚風(fēng)吹散。對于兩個趕路的小姑娘來說,氣溫的降低并不是件壞事;但對于兩個在山里趕路的小姑娘來說,傍晚集體出沒的蚊蟲可就不那么令人愉悅了。
“啊、這個……”IA心里已經(jīng)很煩躁了。其實她也不知道去往山頂?shù)穆?,從一開始就只是在憑著本能往更高的地方攀登而已??磥砭壵fIA冒失,還真一點都沒說錯。
“很、很快就到了嘛……別著急嘛,極光本來就是晚上才能看到的……”
IA支支吾吾地掩飾著。背著緣走了好一段路,哪怕精力充沛如IA,體力也快要見底了。更危險的是,天色已暗,就連晚霞也已經(jīng)被夜色沖淡到消散了。兩人的照明工具,就只有IA臨時起意帶上的一支年紀(jì)比她倆還要大的手電筒。樹梢上響起毛腿漁鸮的鳴叫,周身吹拂的晚風(fēng)也漸漸寒冷。有那么一瞬間,IA開始覺得大人們說的都是真的,除了砭骨的寒風(fēng)之外,還有專吃小孩的妖魔鬼怪……
小姑娘的腿有點軟了,心跳也越來越快。
“誒,IA醬,你看那里……”
緣的突然一句,哪怕聲音并不大,也著實給IA嚇了一條??身樦壥种傅姆较蚩催^去,在手電筒也鞭長莫及的黑暗之中,IA卻見到了一片斑駁的綠色光影。
“這難道是……‘鬼火’嗎?不,等等……難道說?”
緣已經(jīng)恢復(fù)了體力,IA默契地把緣從背上放了下來。一種預(yù)感在IA的心頭躍動著,宛如即將破殼而出的小鳥正在啄著蛋殼一樣。
“小緣,我們走!”IA喜笑顏開,牽起緣的小手。一向沉穩(wěn)的緣也被IA的語氣感染了——看著那張自信的臉,緣疲憊的身體就感覺充滿了力量。
踏踏的腳步聲回響在靜謐的林中,IA和緣乘著這腳步聲,像兩只螢火蟲一樣,奔向那片綠色的光影。這片小坡比想象中要平緩一些,即使是小孩子,只多費了些力也就爬了上去。綠色的光影終于來到了她們的腳下。周圍沒有樹,空間開闊了不少,一直吹拂著臉頰的晚風(fēng)也變得更大了。這一切都在告訴兩人……
“啊,終于到山頂了……”
兩人等不及慢慢喘氣,直接望向了光照來的方向。那一刻,IA和緣的呼吸凝固了——
映入眼簾的是蔚藍(lán)色的天空,和鐫繡于星空之上的窗簾似的絢麗極光。它宛如落在巨幅畫布上的精美油畫,填滿了點綴著繁星的整片夜空。極光有著復(fù)雜而優(yōu)雅的形狀,像火焰,像峽灣,像孩子們記憶中最美的夢。從底部帶著淺藍(lán)的綠色開始,夢幻的紫色逐漸從天幕洇出,星空潑灑下的五光十色在極光的頂端匯成了色彩的漩渦,仿佛將這個世界的一切璀璨都收入了囊中……
“這就是、極光……”
眼前見到的景象,讓緣啞然失語。就連見多識廣的IA,她那寫滿了震驚的雙眼發(fā)出的目光也被極光緊緊攥住。大自然攝人心魄的美深深地震撼了年幼的IA和緣,讓她們忘卻了時間的流逝,久久駐足。
“吶,我說,IA醬……”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緣的思緒才從眼前的華彩中依依不舍地走出來。她緊緊地握著IA的手,輕聲道——
“十一年過后,極光歸來的時候……”
“嗯,我們還在這里相會,再一起看極光吧!”
IA毫不猶豫地接過了話,欣喜地回應(yīng)道。極光輝映在兩人的瞳孔中,將她們純潔的雙眼映照得如水晶般剔透。
“不管發(fā)生什么,IA都會一直守護(hù)著小緣的噢!”
絢麗的極光,在山巔的空地上,投下二人緊緊相擁的身影。直到……
“喂!緣!還有IA!我不是說過不準(zhǔn)擅自跑到山里來嘛!”
“哇呀!媽媽!”
- 2 -
月光靜靜地灑在大地上。
天象是沒有感情的事物,它們不會察言觀色,更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的出現(xiàn)是不是不合時宜。但人不一樣。人類這種擁有感情的生物,在沒有感情的世界面前,被剝離了一切無關(guān)緊要的屬性和標(biāo)簽,只剩下脆弱。
月光只是照著。
“不!不要呀?。?!”
秀發(fā)如櫻的女孩近乎絕望地沖擊著兩個消防員打扮的成年男子組成的陣線,試圖穿越他們的封鎖到達(dá)另一邊去。在男子的身后……
殘垣、斷壁和瓦礫,那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廢墟。
“求求您了!請您讓我過去吧!我的好朋友在里面啊!”
IA絕望地哭喊著,還在試圖往前頂。消防員們不得不攔住IA,勸阻道:
“小朋友,小鎮(zhèn)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太危險了,而且這里時刻可能發(fā)生余震,絕對不能進(jìn)去呀!救援隊已經(jīng)派進(jìn)去了,一定會盡力拯救每一個幸存者的!我們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不要!我答應(yīng)過緣要一直守護(hù)她的!請讓我進(jìn)去——”
“啊啊啊?。 ?/span>
眼前是病房潔白的墻壁和高聳的天花板。急促的呼吸聲,和全身被汗水浸透的感覺,讓IA逐漸從這個她早已熟悉的噩夢中清醒。
“……”
十年光景中,這個夢曾無數(shù)次光顧IA那本就不深的睡眠。那一天的回憶,毫不留情地折磨著IA。但,IA是個堅強的少女,只要她想起至今為止緣都一直陪伴在自己的左右,IA就能擁有無窮的力量,來對抗纏繞著她靈魂的夢魘。
“是啊……謝謝你,小緣……”IA抹掉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心想。剛才是坐在緣的病床邊看護(hù)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吧?既然醒了,那就再檢查一下緣的情況吧……
緣……緣?IA一個激靈,終于回過神來。她“噌”的一下撞倒凳子站了起來,剛抹掉的汗珠又重新爆發(fā)了出來——眼前的病床上,竟早已沒有了緣的身影!
“什么??。吭趺磿??”IA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覺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突然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小緣!你在哪里呀!”
沒有回應(yīng)。IA的本能代替了理智接管身體,立刻推動她的雙腿向病房外沖了出去。緣去了哪里?IA的雙腿飛速運轉(zhuǎn),腦海里全是難以描述的胡思亂想。如此差勁的精神狀態(tài),讓IA還沒靠近房門,就一腳踢在了柜子上,整個人被絆得失去了平衡,身體重重地砸在地上。
“啊——”
眼前是病房潔白的墻壁和高聳的天花板。急促的呼吸聲,和全身被汗水浸透的感覺……
“誒?這是……”
IA努力克制住頭腦中傳來的眩暈感,穩(wěn)住了視線。緣正穿著病號服,靜靜地躺在眼前的病床上。她……還在這里。
“可是剛才……怎么會……難道是雙層夢嗎……”
IA露出了疲憊而迷茫的表情。在靜靜地緩了一會兒之后,她狠下心來掐了自己一把,然后疼得叫出了聲。
至少現(xiàn)在,她沒有在做夢了。IA望向病床上這副瘦削的身體,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緣……”
“為什么命運總是不肯放過你……也不肯放過我呢……”
……
那是極光造訪后一年的夏天。就和這個小鎮(zhèn)的每一個平平無奇的夏天一樣,今年的夏天,本來也會在平靜中度過。然而,那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卻讓這座小鎮(zhèn)的歷史畫上了句號。
在災(zāi)難發(fā)生的前幾天,IA的父母去外地處理一些事務(wù),因無人能照顧IA,就把IA帶在身邊一起去了。沒想到,這無心之舉卻讓IA逃過了死亡的命運。在相當(dāng)落后的那個年代,消息傳播得非常緩慢,IA家的車幾乎要開到小鎮(zhèn)了,他們才從斷流的河川、破碎的地表和川流不息的救援車隊中意識到地震的降臨。
“求求您了!請您讓我過去吧!我的好朋友在里面??!”
年幼的IA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也不知道即使幸運如她,自己的家庭也幾乎失去了一切。她只在乎災(zāi)難發(fā)生時依舊留在鎮(zhèn)子里的緣,和那些無價的珍貴回憶。
IA根本不相信消防員能夠從被夷為平地的小鎮(zhèn)廢墟中救出緣……在親眼見到緣或者是親手救出緣之前,IA絕對不會放棄!可是,救援人員又怎么會放任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涉險進(jìn)入災(zāi)區(qū)呢?然而,心碎而倔強的IA卻仍舊不肯放棄。她哭喊著,近乎瘋狂地用嬌小的身體沖擊著消防員的阻擋??善孥E并不會因為人的感情而憑空發(fā)生……直到,IA看到兩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抬著的擔(dān)架。
“小緣、小緣!是你嗎!”
IA的身體仿佛都被擔(dān)架吸了過去。她看到了!即便在不良的光照水平下,IA也看到了那兩束熟悉的紫色低馬尾!
“小緣!小緣!你還好嗎!”IA撲到擔(dān)架旁邊,竭力呼喊著昏迷的緣,但卻沒有回應(yīng)。IA見狀,憋住已經(jīng)擠在眼角的淚花,立刻轉(zhuǎn)向抬著擔(dān)架的醫(yī)生:“醫(yī)生先生!請、請問、緣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她還能……”
“只是受了點皮外傷,沒有大礙?!?/span>
醫(yī)生用低沉的聲音回答道。在口罩遮蓋下的臉,IA有些看不清。醫(yī)生的白大褂非常整潔,干凈得纖塵不染,還散發(fā)著淡淡的白色輝光。在IA看來,他們就像天使……
噩夢般的夜晚還是過去了。在全力救治之后,緣和其他幾十位幸存者脫離了危險——這不過是小鎮(zhèn)原有人口的零頭而已。然而,被地震嚴(yán)重?fù)p毀,并且又被鑒定為具有山體滑坡風(fēng)險的小鎮(zhèn)卻再也沒有被重建。在地震中失去了居所和幾乎一切財產(chǎn)的IA家,也不得不向南遷移,越過津輕海峽,來到了本州島。毫不猶豫地,IA的父母收養(yǎng)了已然舉目無親的緣,并在之后的歲月里對其視如己出,毫無保留地照顧她長大。對于IA來說,她更是一直無微不至地守護(hù)著緣,明明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卻像大人一樣努力地幫助緣一起對抗這不公的命運。
“明明……明明都好起來了……”
IA握住緣伸出被子外的小手,疲憊地低下了頭。
“可為什么……先是地震,再是絕癥呢……”
IA努力把眼角的淚花眨了回去。她不喜歡流眼淚,IA大人從來不會哭!但是……兩次災(zāi)難都發(fā)生在IA的眼前,她卻沒能像自己約定的那樣,一直守護(hù)著緣,讓緣平安無事。即使緣,和IA自己的理智都告訴IA,這都不是她的錯,IA也無法驅(qū)散內(nèi)心深處的自責(zé)。
“明明已經(jīng)拼盡全力去治療了……可還是……”
IA感受著緣手的溫度。那只手很冰冷,幾乎沒有了生命的氣息。這種冰冷,在IA的感覺中卻如砭骨嚴(yán)寒,深深地刺痛著她的心。更令她不忍回想的,是緣在今晚入睡之前向IA訴說的請求。
“已經(jīng)……沒有可能了,IA醬、對吧……”
緣,平靜的表情,釋然的語氣,卻說出了如此殘酷的話。
“不、不是啊,緣在說什么呢,明明有在好起來的!”IA毫無防備地被刺中了,但她不能在緣面前露出微笑之外的表情。盡管這非常痛苦,IA還是強撐著微笑,咬牙道:“醫(yī)生說小緣會好起來的,只要再過幾個禮拜——”
緣虛弱地伸出手,手指輕輕地點在了IA的人中。
“謝謝你,IA醬……但是、自己的身體怎么樣,咳、咳,我當(dāng)然可以察覺到……”
“這么多年以來……真的很感謝叔叔阿姨和IA醬的幫助……大家、真的對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緣輕輕地合上雙眼,臉上悄然蕩漾開愧疚的神色來。但緣并不是個拘泥禮數(shù)而不通感情的少女,她很清楚,這一家人根本就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所以,如果任由這神色寫在臉上的話,會讓IA更加心疼的。因此,只消一瞬,緣便恢復(fù)了她那柔軟的笑容。
“繼續(xù)躺在這里……不過只是、咳,延遲我不可避免的結(jié)局的、一條無果之路而已……”
“緣……”IA望著自己最好的伙伴,喉嚨像哽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文靜乖巧的緣都比活潑調(diào)皮的IA更愛學(xué)習(xí),成績也好多了??扇缃瘢壍奈牟蓞s被她用來宣告自己沒有出口的命運……一想到這里,IA就心如刀絞。
“IA醬……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你呀……”緣瞇起了雙眼,“精力充沛、喜歡冒險、無拘無束的,無論什么時候都干勁滿滿的……不像我……”
“果然IA醬的人生會更加精彩吧……所以……”緣輕聲道。她的體力已經(jīng)很弱了。
“IA醬、我有一個請求……”
IA緊緊地握住緣冰冷的手,馬上回應(yīng)道:“請、請說吧,小緣!無論是什么請求,只要能讓你開心,能讓你繼續(xù)活下去,我都答應(yīng)!”
“謝謝你……”
“我想……看著那片蔚藍(lán)死去……”
“什、什么?”IA聽緣的話,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她指的是什么。
“呀啦……IA醬忘記我們小時候的約定了嗎?”
聽聞此言,回憶宛如一道閃電,重現(xiàn)在IA的腦海。
“什么……難、難道說……”
數(shù)年的奔波,讓IA的思維變得更像大人。更高效,更務(wù)實,但卻少了那最美好的天真爛漫。IA并沒有徹底遺忘那個約定,只是在生存于這個世界的無數(shù)個日夜之中,那個流淌著夢的色彩的約定,越來越被沉淀在記憶之河的深處。而如今,緣的話語,終于重新發(fā)掘出了這被沙子掩埋的珍珠?;秀逼讨?,IA立刻開始心算。
“三、四、五、六……九、十、十一!”
“今年正好是——”
“沒錯,IA醬……”
從IA手上傳來的,手被握住的感覺,突然變強了許多。緣握緊了IA的手,鄭重其事地請求道:
“我、我撐不過下一個十一年了……所以……拜托了……”
“我想看著那片蔚藍(lán)死去……”
緣深吸了一口氣——握緊IA手的動作,也許耗費了她太多的體力,以至于緣需要大口呼吸來調(diào)整。
“真巧啊……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夏天了……”
“可、可是!”IA的淚花在眼眶中翻涌,因為她非常清楚,自己正要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如果這樣的話,你的治療該怎么辦?從青森這邊回北海道需要不少時間,如果不能每天持續(xù)治療的話……”
緣的體力已經(jīng)見底了,連回話都成問題。但從緣的眼睛里,IA卻能夠讀出她心里的想法。
“啊……與其繼續(xù)在監(jiān)牢一般的病房中茍延殘喘……不如讓這枚風(fēng)中殘燭最后一次燃燒在回憶之地、是嗎……”IA輕聲訴說著緣的想法,扭過頭去。她不能讓緣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
“只要能再看到一次那樣的極光,就算是生命緣也愿意付出嗎……”
緣輕輕地點了點頭。這是她現(xiàn)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對不起、我有點想睡……”
緣耗盡了體力,連話都沒說完,就沉沉睡去。
病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連時鐘滴答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仿佛這個世界上徒留IA一人,在艱難抉擇的漩渦中越陷越深。
“我到底……該怎么做……”
IA沉重地嘆了口氣,以手掩面,終于再也阻攔不住淚水,任由其決堤橫流。
- 3 -
日出。
東方海平線上微弱的光點,輕柔地舔舐著天空的一角。太陽快要出來了,幾絲清涼的晨風(fēng)正享受著今天屬于它們的最后閑暇。
“小緣,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IA拉起輪椅的固定剎車,繞到側(cè)面,在緣目力可及的地方蹲身下來,小聲地詢問著。
“感覺很好啦!今天還挺涼快的呢!”
戴著一頂柔軟的米黃寬檐帽,穿著一身寬松的白色連衣裙,緣熱烈地回應(yīng)著IA,還豎起了大拇指。今天,她似乎特別精神,體力也增長了不少。
而緣的另一只手里,攥著兩張青森到函館的渡輪船票。
“小緣看起來真是干勁滿滿呢~”IA用令人振奮的語氣說道,“特意買了最早的一班船票,這樣船上才不會太擠啦?!?/span>
其實,也是因為這趟船的票最便宜……
那個夜晚,在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在極度痛苦之中,IA終于做出了決定。然而,她非常清楚,自己慈愛的父母絕對不會做出和自己一樣的選擇——就連猜都不用猜。考慮到貿(mào)然與父母交流這個問題一定會引起警覺,所以,IA——就和她一直以來的行事風(fēng)格一樣——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那個夜晚,IA給緣換下了病號服,靈敏精巧地帶著她避過了醫(yī)生和護(hù)士的視線,兩人一起偷偷地溜出了醫(yī)院。終于,兩位少女踏上了,追尋極光的旅程……
“但至少我留下字條了,而且在字條上也為擅自‘借用’爸爸的一些‘自由資金’道過歉了……所以,應(yīng)該也沒什么問題,對吧?”IA一邊在腦子里嘀咕,一邊玩著輪椅的手剎,“還有醫(yī)生先生,真的不好意思‘征用’您的輪椅……到時候——”
想到這里,IA的心里又震顫了一下。
“到時候我保證會完好無損地還給您……”
IA提醒自己,絕對不能放棄希望。極光想必有著神奇的功效,肯定可以做到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做不到的事情,從病魔的魔爪中救回她的伙伴……所以,帶著緣回程的路上想必也是要用到輪椅的……
話又說回來,IA“搜刮”來帶在身上的盤纏極其有限,每一分錢都必須精打細(xì)算……為了在省錢的同時最大地節(jié)省體力,搭便車是必要之選,但即便強壯如IA,也無法背著緣和她的輪椅游過津輕海峽,所以這兩張船票是不得不割愛的。至于飲食,即使在極為有限的預(yù)算狀況下,IA也不能讓緣餓著哪怕一點——自然,IA自己就要小小地犧牲一下了。
碼頭上的人多起來了,盡管還是非常稀疏。東邊有幾堆集裝箱,雖然不高,但也在地上拖下長長的影子。
“小緣,我要推了噢。”
IA松開剎車,開始把載著緣的輪椅往渡輪的方向推。緣的身體很輕,所以輪子并沒有發(fā)出常見的“哐哐”聲,只是在瀝青地面上靜靜地滾動著。
“IA醬,可以麻煩一件事嗎?”
突然,緣的聲音從那寬檐帽下傳了出來。
“當(dāng)然可以,請說吧!”
盡管有些許的意外,但IA還是不假思索地回應(yīng)了。
“那個……推的時候可以把前輪翹起來嗎?就像特技摩托車手那樣……”
盡管看不到緣的臉,但可以想象的是,說著這番話的緣,臉上一定蕩漾著害羞的紅暈吧。
“誒,小緣想嘗試這么刺激的開法嗎?”聽到這個似乎不太可能從文靜的緣口中說出來的請求,IA一下子就樂呵了,“呀,看來小緣原來越像我IA大人了呢!”
IA的話,讓緣更不好意思了?!爸皇窍?、只是想嘗試一下IA的風(fēng)格嘛……不、不用推很久的啦,只要一會兒就好……”
“哈哈!既然話都說出口了……”IA爽朗地笑了起來,雙手輕輕往下一按,輪椅的前端就這么翹了起來,“那可不能反悔了嗷!”
“誒,等等——”
“扶手抓穩(wěn)了就行!”
沒等緣反應(yīng)過來,IA已經(jīng)一腳油門起步了。IA保持著輪椅的角度,推著緣飛奔起來,一邊跑,一邊還在嘴里模仿著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而一向文靜的緣,在剛開始還非常后悔自己方才的多嘴,緊閉起雙眼,雙手拼命地抓住輪椅扶手,生怕自己一下子飛出去或者掉在地上;然而,不久過后,雙腿離地的新奇,輪椅顛簸的觸感,還有吹拂著臉頰和發(fā)梢的晨風(fēng)就徹底打消了緣的顧慮。緣睜開雙眼——不過,迎面吹來的風(fēng)還是讓緣條件反射地流了些眼淚——嘴里發(fā)出“啊啊啊”的喊聲和“哈哈哈”的笑聲,就像個天真的小孩子。碼頭上本就不多的人,注意到這邊不小的動靜,也紛紛饒有興致地駐足觀看起來。兩位少女歡樂的氣氛,不自覺地感染了這片小小的天地。
“呼——怎么樣,過癮吧!”推著緣兜了好久,IA緩緩地把輪椅停下來,意猶未盡地說道,“今天開始,緣也是風(fēng)一樣的少女啦!”
緣大口喘著氣,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情。對她來說,這也許是一生中最刺激的幾次體驗之一。
“好好玩呀……”緣的呼吸還沒有平靜下來,笑道,“謝謝你噢,IA醬……”
“這樣刺激的事情……有一瞬間……能感覺到自己從身體到心情都變成IA醬了呢……”
緣聽起來、真的很開心!那個瞬間,IA飽經(jīng)風(fēng)雨的心中,終于泛起了一抔久違的慰藉。
“不累不累!只要小緣想玩,隨時都可以啟動呀!”
IA才幫緣重新摁好了險些被風(fēng)吹掉的寬檐帽,耳旁就傳來了汽船鳴笛的聲音。
“呀!不好,光顧著玩,渡輪已經(jīng)快開了!”IA心里一涼,趕快又推起了輪椅!
“坐穩(wěn)了小緣!”
“呀!請慢一點!”
……
渡輪平靜地行駛在海中。太陽升起來了,橙紅色的天空也已經(jīng)化成鮮亮的淺藍(lán)色。天氣很好,帶著咸味的海風(fēng)從東邊輕拂而來,推著天上稀疏的云朵,走上屬于它們的旅途。
和在碼頭上一樣,甲板上也沒有多少人。在這些人當(dāng)中,推著輪椅的IA就顯得格外顯眼了。剛才的玩樂,雖然緣只是坐著,但也確實消耗了不少體力,所以在IA的建議下,緣還是把帽檐壓低,小憩片刻。
“不得不說,從溜出醫(yī)院那晚開始——或者說從我答應(yīng)緣的請求開始——能感覺緣的體力比以前更好了一些……”
IA自語道。
“……”
“希望這是緣好轉(zhuǎn)的預(yù)兆,而不是……”IA凝望著遠(yuǎn)處的天空,獨自想著事情。
她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是一位帶著兩個小女孩的母親。估計她們是去北海道觀光的游客吧??吹剿齻兠罎M的樣子,IA的心里,感覺空蕩蕩的。
碧波萬頃的海,遠(yuǎn)遠(yuǎn)地連接著天邊。在那里會看到世界之外的景象嗎?
四個小時的航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緣在途中醒了,欣賞了好一會兒海上的美景。
“記得嗎,小緣……這里的風(fēng)景,和十年前比起來,真的一點都沒有變呢……”
輪渡緩緩駛?cè)牒^港口。
“果然……”IA望著港口高大的龍門吊,心里默念道,“變的只有我們嗎……”
一踏上北海道的陸地,那股不可抑制的熟悉感,便從IA的雙腳涌起。她自然而然地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故土。隨風(fēng)傳來的,泥土的芬芳……勾起了IA意識深處塵封的幾分回憶。
“我回來了噢……”
航程確實不短,清晨出發(fā),現(xiàn)在卻已臨近中午了。IA拿出背包里提前買好的便當(dāng),遞給緣。
“小緣,該吃藥了噢。”IA說著,拿出礦泉水和藥片,幫緣把藥咽了下去。這種藥片得在飯后或者用餐的同時吃。但不幸的是,這種藥在醫(yī)院是三天一配,不可能一下子拿到很多。所以,IA手里的藥,只能供緣吃到今晚……
今天的緣看起來很有食欲,這是個好的信號。醫(yī)生都說,病人吃得越香,說明身體狀況越好。至于IA……是有點餓,但這個錢可以先省一點下來,搭一趟從港口開往最近的市鎮(zhèn)的車——港口這邊,順風(fēng)車可不多見。
客車有點顛簸,不知道是因為路況不好,還是車子的懸掛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這些天,無論是上車還是下車,IA都需要小心翼翼地在輪椅和座位之間搬動緣的身體,更不用說展開和折疊輪椅的時間了。所以,每次乘車,無論是客車還是順風(fēng)車,IA都會誠懇地向司機和其他乘客道個不是。
在之前的幾天,搭車可以算是IA為數(shù)不多的休息時間了——不但不用背行李,不用操控輪椅,還有位置坐。但在今天的車程中,IA卻被另一件事困擾得心神不寧。
距離她們的故鄉(xiāng),北海道的小鎮(zhèn),生平町,在那場地震中被徹底摧毀之后,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在青森能夠找到的新款地圖當(dāng)中,根本就找不到生平町的所在——或許,這座在地震之前就已經(jīng)非常不起眼的小鎮(zhèn),已經(jīng)徹底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地震的幸存者……算上我們也只有幾十人吧?而且,大多數(shù)應(yīng)該也像我們一樣,離開這片不幸的土地,去別處討生活了吧……”
IA有點頭疼,捂著額頭。
“我和緣這樣的小孩子,當(dāng)時根本不可能記住從港口到鎮(zhèn)子的路……更不用說道路重修這樣的狀況了??梢哉f,能記住一個名字都已經(jīng)是件幸事了。這么看來……只能向當(dāng)?shù)厝苏埥塘恕?/span>
“那個……您好,非常不好意思打擾您,請問、方便向您請教一個問題嗎?”車速不快,IA檢查了緣的安全帶,從座位上起來,挪到前座一位老奶奶的旁邊,小聲問道。雖然IA一直大大咧咧甚至有些調(diào)皮搗蛋,但對待他人還是非常禮貌的——盡管有時候,會有些怕生。IA向這位老奶奶請教,是因為她覺得上了年紀(jì)的人可能更見多識廣一些。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從港口開往市鎮(zhèn)的客車的乘客,是外地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碰碰運氣也不是什么不能做的事。
“當(dāng)然可以了,孩子。”老奶奶看起來很喜歡小孩,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語氣也慈愛而安詳,“你想問什么呀?”
“謝謝您!請問,您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做生平町的小鎮(zhèn)?可能……就在這附近往北一點的地方,鎮(zhèn)子周圍還有大片的山?”
IA試探地問著。
“呀……‘生平町’,這樣……”老奶奶聽到這個名字,臉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在這附近也住了大半輩子了,可確實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很抱歉?!?/span>
說著,老奶奶扶了扶自己的眼鏡。
“啊、是這樣……”IA有些失望,但還不肯放棄,“那,北海道十年前發(fā)生了一次地震,地震完全毀掉了一個小鎮(zhèn),這事請問您有印象嗎?”
“地震……啊,我想起來了,大概十年前確實有過一場嚴(yán)重的地震……”老奶奶終于想起來了,“但毀掉小鎮(zhèn)這回事,我就真的沒印象啦。不好意思啊,孩子,人老了,很多事就記不清了……”
“哎呀,沒事沒事,謝謝您!”IA趕忙道謝。正當(dāng)她失落地打算往回走時,老奶奶卻又叫住了她。
“你和你的朋友是第一次來函館吧?我的妹妹在市區(qū)開了一家小旅店,她可能對附近的事情更了解一些……”老奶奶慢慢地說道。即使在老年人里面,這位老太太的語速也算是特別慢的:“兩個小姑娘……出遠(yuǎn)門也很辛苦吧?如果沒有別的安排的話,歡迎去我妹妹的店下榻噢……我會跟她聯(lián)系的,你到之后,只要說‘是三花婆婆指導(dǎo)我們來的’,就好……”
聽到三花婆婆這話,IA只覺得鼻子酸溜溜的。婆婆這一句話,可是在情報、飲食和住宿方面,都解了IA的燃眉之急啊……
“可是、這怎么好意思……”
“小姑娘,謙讓講禮貌,是乖孩子呢……從你上車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這一點了……”三花婆婆笑得更開心了,用手拍了拍IA的肩膀,“但在婆婆這里,不用客氣噢……我看你還帶著一副輪椅呀。待會兒到站了之后,我會給你指路的,旅店離站臺并不遠(yuǎn)……”
到站后。
“不好意思,耽誤大家時間了!”
IA再次向好心的司機和車上的乘客致歉。車門關(guān)上,小客車又顛簸著駛向遠(yuǎn)處去了。夏天的午后,在毫無遮蔽的街道上,溫度可并不那么適宜。又是搬輪椅又是抱人,IA的額頭上立刻冒起了陣陣白汽。
“小緣,這是三花婆婆,快說婆婆好!”IA向緣介紹著。她其實有點驚訝,三花婆婆竟然比不高的自己還要更矮一些。
“三花婆婆好!”緣知道這是幫助了她們的好人,即使自己因為暈車而有點難受,也依然熱情地向三花婆婆問好。
“你好,小姑娘!”三花婆婆回應(yīng)著,“是不是腿受了傷呀……希望你能早日康復(fù)呀……”
“嗯,謝謝婆婆!”
IA搶著回答道。如果真的只是腿受了傷,那就太好了。
“旅店不遠(yuǎn),從這里往那個方向走,在紅房子的路口向右轉(zhuǎn),再走到底然后左轉(zhuǎn)就可以了……店面招牌叫做‘五之前旅舍’,很好認(rèn)的……”三花說道,“我還有些別的事要做,很抱歉不能陪兩位過去啦……祝你們旅途愉快哦……”
IA剛想道謝,但婆婆卻輕輕地拉住了她的手臂,把IA帶到一邊。
“小姑娘……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只是問下……你的旅伴……”三花婆婆攥著IA的袖子,小聲地說道,“真的只是腿受傷嗎?”
“誒、啊、???當(dāng)、當(dāng)然只是腿受傷了……婆婆,為什么這么問呢?”
IA被問得,一下子就慌了神,但還是故作鎮(zhèn)定地回答了。
“噢,是這樣啊……那是我多慮了……”婆婆扶了扶眼鏡,繼續(xù)道,“剛才從這孩子身上,感覺到了熟悉而又不同尋常的氣息呢……”
IA在不停地出汗,她沒有回答。
“啊,請不要見怪,婆婆聞東西,一直比較準(zhǔn)……那么,我們就在這里道別吧,四花會好好照顧你們的噢,有什么需求盡管跟她提就好……我妹妹也很喜歡小孩子……”婆婆揮手,向IA道別,“你也要照顧好你的朋友噢……希望我們還能再見?!?/span>
“啊、謝、謝謝你,三花婆婆!”
IA努力地笑著,向三花婆婆道了別。
“IA醬……婆婆說了些什么呀?”
片刻,緣轉(zhuǎn)過頭來,好奇地問道。
“沒、沒什么,就說讓我們在店里不用拘謹(jǐn)這樣子……”
IA搪塞了過去,只低頭推著輪椅。
- 4 -
五之前旅舍的門很快就被叩響了,從里面走出來一位和三花婆婆長得根本就一模一樣的老奶奶來。想必這就是四花婆婆了。
“歡迎光臨五之前旅社!兩位小姑娘,請問有什么需要嗎?”
四花婆婆熱情地說道。和三花婆婆相反,她的語速非??欤偌由媳焙5赖谋镜乜谝?,差點讓IA沒能跟上。
“您好!您一定是四花婆婆……我們兩個……是三花婆婆指導(dǎo)我們來的!”IA回答道,觀察著四花婆婆的神色。
“噢!原來是你們倆呀!快請進(jìn)快請進(jìn)!”四花聽聞,熱情地將兩人請進(jìn)店面內(nèi),“是很有禮貌的小妹和腿腳不方便的小妹呀!快來,我給兩位騰好了一樓最好的客房?!?/span>
這隨口說出的外號,實在是讓IA有點忍俊不禁。
“謝謝四花婆婆!”緣禮貌地向婆婆道著謝。
“太感謝您和三花婆婆了!如果沒有兩位的幫助……誒,那個,住宿費我先給您——”
“不用不用!一日三餐也是,這次不收你們的錢噢。兩個小姑娘,孤零零的,出門在外不容易,不要計較這么多啦!”
其實,IA身上帶著的資金,確實也已經(jīng)所剩無幾。這時,婆婆的好意就如雪中送炭一般。因此,IA也不再推辭,感謝道:
“對、對不起!等我們把……把事情辦完之后,一定會把錢一分不差地補給您的!”
“真是有禮貌的孩子呢!來吧,讓我來幫你推輪椅……”
兩人一陣忙活,總算把緣安穩(wěn)地放到了客房的床上。IA讓緣小憩一下恢復(fù)體力——這幾乎已經(jīng)成了她到一個安頓點后必做的事。料理好緣的事情后,兩人又回到前堂。
“四花婆婆……那個……請問您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一座周圍有很多山的,名叫‘生平町’的小鎮(zhèn)?十年前那里發(fā)生了一場地震,整個小鎮(zhèn)都被毀掉了……”
四花婆婆一看就是個見多識廣,無所不知的本地人。然而,也許是生平町人口少、發(fā)展欠佳、地處偏僻的緣故,就連四花婆婆也不知道這樣一處所在。聽到這里,IA的心已經(jīng)幾乎難受得扭作一團。這時,她突然想到了最后一個可以用來描述生平町的事物。
“據(jù)說每個十一年,生平町的山上就會迎來極光……就是那種、掛在夜空中的、像窗簾一樣的、一大塊一大塊的光!”IA越說越急促,語速都快要趕上四花婆婆了,“這個……這個婆婆也不知道嗎……”
IA并不指望婆婆知道極光的事。
“唔,是天象嗎……雖然我對那種東西沒有什么了解,但我之前有個認(rèn)識的小伙子,倒是自稱什么‘天文愛好者’。如果是什么屬于他們那種人的觀景圣地的話,他應(yīng)該不會不知道的。”婆婆回想道,“那個小伙子叫做輝,住在街角的那幢小公寓里,不過他白天總會去他老爸在海邊的水產(chǎn)店里干活,所以,得晚上才能找到他。雖然他全身都是肌肉,不茍言笑的,一眼看去還以為是什么不良少年呢,但輝這小子啊,人意外的不錯呢,也很喜歡幫助別人,跟附近的人們關(guān)系都不錯。所以啊,如果有什么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請不要拘束,他總會樂意幫忙的……”
“謝謝您!我一定會去找他的!”聽到這個消息,IA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瀕臨絕望的內(nèi)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這份希望,讓IA頓時忘卻了饑餓和疲憊,感覺全身充滿了力量。
“另外、那個、我現(xiàn)在就打算再向本地人打聽一下生平町的消息,請問——”
“我當(dāng)然會照顧好你的伙伴的!有沒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呢?”還沒等IA問出來,婆婆就爽朗地答了出來。
“謝、謝謝您!”想說的話被預(yù)判,又讓IA吃了一驚,“真是太麻煩您了!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不得不分秒必爭的理由……”
婆婆沒有回應(yīng),而是仔細(xì)地品著IA的最后這句話。
“我叫做IA,我的伙伴叫做緣!如果我在晚飯時間還沒有回來……”IA從口袋里掏出了裝著緣最后一枚藥片的藥瓶,“請您幫助緣在吃飯的時候服下這一片藥……小緣現(xiàn)在身體有點虛弱,還請您千萬要注意緣的安全,拜托了!”
看到藥瓶的時候,婆婆的眼神突然變了,但僅僅片刻之后就恢復(fù)了正常。
“好的,當(dāng)然可以!放心吧,婆婆會親自下廚,給小緣和小IA做好多好吃的噢!”婆婆給了IA一個令人放心的微笑,又扶了扶她的眼鏡,這副眼鏡和三花婆婆的一模一樣,“放心地去問吧,這一片的人脾氣大多還不錯,哈哈!雖然在北海道,但夏天確實還挺熱的,受不了的話,記得回店里吹電風(fēng)扇噢!”
IA忍住眼淚,向四花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小跑著走出了店門。望著IA遠(yuǎn)去的背影,回想著從進(jìn)來開始就顯得有些急切的行動,還有姐姐電話里的訊息……四花婆婆眨了眨眼,向里屋走去了。
太陽,慢慢地偏向西邊。這個下午,除了望不穿的“您好,請問……”和“不好意思啊,沒有聽說過……”之外,IA完全沒有任何收獲。接二連三的挫敗,讓IA變得非常沮喪??梢哉f,如果沒有四花婆婆提供的有關(guān)輝的消息,IA或許會在這里堅持不住……
但是,那個天文愛好者就一定知道生平町的位置嗎?如果連他也不知道的話,IA又能去哪里?她想過去當(dāng)?shù)卣蛘咝侣劽襟w來查閱十年前那場地震的檔案來幫助定位,但那樣的話,對方會不會允許IA查閱另說,光是需要耗費的時間,IA就無法接受。再加上從函館到生平町的不確定的路程……想到這里,IA只能祈禱輝足夠見多識廣了。
這時,她又想起鎮(zhèn)子上那個告訴了IA極光的存在的大哥哥。如果他也活過了那場地震的話,現(xiàn)在一定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成為一個稱職的丈夫或者父親了吧?可惜……這給了IA和緣美好回憶的引路人,自己卻如同易逝的極光一樣,消散在了夜空之中。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I(xiàn)A卻一直沒有忘記他。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又會怎么樣呢?”
IA靠在一根并不明亮的路燈柱旁,望著眼前這幢街角的小公寓。
月亮已經(jīng)升起來了。從傍晚開始,IA就在這附近守著。然而,別說是輝了,就連走進(jìn)這幢公寓樓的人都沒有一個。焦急在IA心中肆意地生長。
如果今晚就能得知生平町的所在的話,明天就可以動身前往了!越早到達(dá),緣的愿望……兩人的約定就越有實現(xiàn)的可能!IA不是沒有想過,就算能夠找到那片回憶之地的所在,可天公不作美的話,一切都成為空談的可能性,但如果連嘗試都不嘗試的話,那又怎么可能會成事呢?
“……再等下去的話,緣……”
IA開始擔(dān)心緣的身體狀況。倒真不是不放心四花婆婆,只是,離開緣的身邊太久了而已。
究竟是再等一會兒,還是先回去看看緣的狀況?IA一時有些舉棋不定。就在這時,從路燈光線沒有照到的地方,突然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那邊的小妞!”
聽到這粗魯聲音的同時,一股濃重的酒氣也逼近了IA。從街邊的陰影里竄出來一個拿著酒瓶的男人,面色醺紅,眼神迷離。他在離IA三步遠(yuǎn)的地方站定,打量起了IA。
“你、請問……”IA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醉漢,立刻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神經(jīng)緊張起來,“請問有什么事嗎!”
從思考中被粗暴地打斷的IA,突然感覺一股寒意直上脊髓。
“你、你知不知道這條街是我的地盤?。 弊頋h似乎被IA的問話激怒了,他粗暴地吼叫道,“你這外地來的生面孔,還不快拿出點鈔票來孝敬老子!”
“什么!怎么可能!”IA聽到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如果換作普通的女孩子,一定已經(jīng)哭喊著轉(zhuǎn)身跑走了,但這可是IA呀!
“我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說到這里時,IA突然頓了一下,因為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好像有失偏頗,“——額,錢,憑什么要給你!你再靠近的話,我就要找巡警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看打——”醉漢舉起手中的酒瓶,照著IA的腦門就要砸!IA可沒想到,這醉漢出手竟然如此毫不猶豫,一點反應(yīng)時間都沒有留給自己!不好,大意了!如果現(xiàn)在才開始閃躲的話,根本躲不過……
然而,黑暗之中,一只大手突然從后方伸出,精準(zhǔn)地捏住了醉漢高舉的手腕!
“什么?誰?是什么人?”醉漢一驚,但剛要向后轉(zhuǎn)身,就感覺身體失去了重心,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接著就是臉著地火辣辣的痛感,最后,是嬰兒般的睡眠。
世界又安靜了,只有IA,和一個正用腳踩著醉漢背脊的男子,尷尬地面面相覷著。
“背……背背背背負(fù)投!”IA望著眼前這位從天而降,使出柔道投技秒殺了醉漢,為自己解圍的壯碩青年,情不自禁地贊嘆道,“好、好厲害……”
“你沒有受傷吧?”青年拍了拍手,似乎在除去手上的灰塵,除此之外,便是泰然自若甚至是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仿佛剛才教訓(xùn)這個混混只是他分內(nèi)一件易如反掌的事,“這家伙是隔壁鎮(zhèn)出了名的酒瘋子,不知道今天怎么會游蕩到函館這邊來……”
“沒有!謝謝您及時出現(xiàn)!”IA為剛才的絕處逢生,向青年誠懇地道謝,“唉,如果沒有您的話……”
青年擺了擺手,用肢體語言道了句“不用謝”,隨后說道:“雖然函館這邊的治安不錯,可是啊,像你這樣的小姑娘,也不應(yīng)該在大晚上一個人出來?!?/span>
借著路燈的光,IA更清楚地看清了青年的樣貌——寬闊而方正的臉龐上沒有笑容,面相有那么一絲兇狠,身上全都是壯碩的肌肉,另外……還有淡淡的大海的味道?
“快回去吧,你可不會每一次都這么幸運?!闭f罷,青年轉(zhuǎn)身就要上樓。
“請等一下!請問——”
IA
“您是不是、輝先生?”
……
“原來如此,你在找生平町啊!”
輝抱臂站著,說道。
“在我們這群觀星者當(dāng)中,那可是相當(dāng)有名的地方啊……在生平町北邊的高山上……”
“每隔十一年就可以看到美麗的極光,對不對!”
IA激動地?fù)尨鸬剑钦Z速和語音,幾乎把輝都嚇了一跳。終于,終于找到了!IA欣喜若狂,一顆心都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真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
“唔,沒想到你也知道呢。小姑娘,你也是天文愛好者嗎?”
“啊、那個……不,并不是,只是偶然得知這個情報,所以……”IA想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并問,“我和我的朋友必須盡快趕到那邊去!請問,輝先生知道如何才能到達(dá)生平町嗎?如果有地圖的話也可以……”
“知道是知道,雖然我并沒有去過那里觀看極光。不過……第一,你也知道,生平町已經(jīng)被十年前的那場大地震夷為平地了,附近荒無人煙的;第二,雖然說按照周期,今年確實是極光回歸的一年,但就以往的經(jīng)驗來看……”
“確實都是夏天沒錯,但這幾天還是太早了,是看不到極光的。想看到的話,我估計你們至少還要整整一個月?!?/span>
什么?一個月?聽到這話的IA,如同挨了一記晴天霹靂。
“也就是說,這幾天完全看不到是嗎?”
“對?!陛x點點頭,“完全看不到。”
可是,緣已經(jīng)一天都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開始就停藥了,更何況,哪怕在醫(yī)院的護(hù)理環(huán)境下,緣的身體狀況都一直在反復(fù),有時前一天還狀況良好,后一天就會陷入一整天的昏迷……在這種情況下,IA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更何況整整一個月!
“……”IA陷入了混亂,神情木然的地站著,雙眼空洞無神。
“無論如何都想立刻去生平町嗎?”輝看著IA的表現(xiàn),露出了“沒辦法”這樣的神情,“明天,我去札幌有點緊急事務(wù)要辦,開車順路,倒是可以把你們捎去……就是我動身會比較早,你看怎么樣?”
輝的提議,宛如IA黑暗的世界中搖曳的一盞燭火,但輝有關(guān)極光在一個月之后才會來臨的情報,也在折磨著IA的意志……究竟該如何抉擇?沉思片刻后,IA決定,她要抓住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最后機會……
“小緣!小緣!”IA走進(jìn)房間,跪在緣的床邊,興奮地說道,“找到了,我找到去生平町的方法了!”
“是這樣啊、IA醬……”
緣的身體,隱藏在寬闊的被子之中。她的語氣,似乎有些虛弱。
“那真是、太好了……”
“請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fā)!附近有一位很可靠的先生——還是叫大哥哥更好,他可沒那么老呀——明天會讓我們搭順風(fēng)車呢!今晚緣只要好好地休息,明天的一切都交給我吧!抱歉回來得晚了,讓小緣擔(dān)心了……”
她隱瞞了有關(guān)極光一個月之后才會來的情報。從IA現(xiàn)在察覺的緣的狀況來看……她們剩下的時間,也許比IA之前猜想的要短得多。
“真是太好了呀……謝謝你,IA醬……”
緣剩余的體力和精力,讓她只能做出簡單的回答。隨后,緣支撐不住地合上了雙眼,沉沉睡去。房間里,又只剩下時鐘指針走動的滴答聲。
“……”
“請一定要出現(xiàn)啊,極光……”
- 5 -
在逐漸清晰的意識中,汽車引擎的轟鳴聲,車輪與地面的摩擦聲,從完全的寂靜中慢慢變響。緣首先感受到了腦袋的存在,然后是脖子和雙肩。接著,對身體的感知和控制,緩緩地傳播到了手指和軀干。直到現(xiàn)在,緣才能夠下意識地抖動自己的手指。
“唔……”
緣努力舉起沉重的眼瞼,讓一縷光明得以造訪她清澈的雙目?,F(xiàn)在她能完全感受到自己的十個手指了,不僅如此,緣終于能夠感知到,自己現(xiàn)在是坐著的姿勢,還有一種名叫安全帶的東西正緊緊地拉著自己的身體。
腿麻了,有種像針扎一樣的感覺。但幸運的是,緣已經(jīng)從昏沉中奪回了雙目、十指和聲帶的完全控制權(quán)。她輕輕地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了一摸讓人安心的顏色。
“緣,你醒了!”
IA熱情地向緣問好,伸出雙手握住了緣的左手。IA的手,摸起來很熱,甚至到了有點燙的程度,但緣并沒有將其放開,而是下意識地握得更緊了。
“睡得還香嗎,我的小緣?”IA笑道,“多虧了輝先生,我們已經(jīng)快到啦!”
“嗯,托大家的福……”緣回應(yīng)道,努力讓自己更加清醒。透過車窗看外面的景色,緣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圍的一切,似乎開始對應(yīng)自己對生平町附近的破碎記憶。IA,也有這樣的感覺——特別是當(dāng)她看到公路右手邊的田地里那一座白墻的獨棟小屋之后,一種真切得有些異樣的熟悉感也涌上了IA的心頭。她能感覺到:近了,她們離此行的目的地生平町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
“還有十五分鐘車程,快了。”輝穩(wěn)穩(wěn)地把控著車子,把它拐進(jìn)了一條小路,“從這條岔路往里,你們就不會再遇到人類了,不過如果想搭順風(fēng)車的話,只要來這主干道的路口等候就行了,總會有車開過的?!?/span>
“當(dāng)然,今晚大概十二點左右我會開回到這附近,如果你們想搭我的車回去,請務(wù)必在那之前回到這個路口?!陛x繼續(xù)道,“很抱歉,去札幌有急事,實在沒辦法陪你們進(jìn)山。”
輝的語氣一直很平穩(wěn),甚至平穩(wěn)得有些單調(diào)。但就是這份單調(diào),讓IA覺得無比安心。
“沒關(guān)系!輝先生已經(jīng)幫我們大忙了!”
IA回應(yīng)道。望著窗外逐漸熟悉的風(fēng)景,IA回憶起早上的事情……
“我開動啦!”
四花婆婆準(zhǔn)備的豐盛的早餐,讓IA和緣打起了今日的第一份精神。婆婆的廚藝實屬一絕,就連食欲并不怎么好的緣也打起了精神,努力地吃了不少。
“今天要做長途跋涉呢,不好好吃飯怎么能行呢?”四花婆婆笑道,“乖孩子就要把早飯干干凈凈地吃完噢!”
“謝謝婆婆!您的手藝真是太完美了!”
IA贊嘆道,試圖用積極的氣氛帶動緣的情緒。遺憾的是,效果似乎有限。但緣還在努力地吃著早飯,這已經(jīng)是件好事了。
用完早飯,是最后的物資整理。IA把婆婆準(zhǔn)備好的三天干糧仔細(xì)地打包放進(jìn)背包里,又拾掇好了所有的隨身物品。在她整理的同時,緣就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這份靜謐的美好,如果能永遠(yuǎn)持續(xù)下去就好了……
但是,她們必須繼續(xù)前進(jìn)。
“再見了,四花婆婆!”IA推著輪椅,背著大背包,揮手向旅店門口的四花婆婆道別,“感謝您的照顧!我們一定會把費用都補給您的!”
“謝謝您,四花婆婆!”緣也擠出力氣,向四花婆婆表達(dá)了自己最真誠的謝意。
“不用謝,孩子們!祝你們旅途愉快!”四花婆婆露出慈祥的微笑,但她那比年輕人還快的語速,總讓這親切的表情顯得有些詼諧,“希望我們還能再見!”
那表情,除了慈祥之外,也有一絲惋惜,以及憐憫。在看到那個藥瓶時,四花婆婆就已經(jīng)了解了一切。畢竟……
她認(rèn)識那種藥,她的眼睛和身體都認(rèn)識。
IA推著輪椅,向輝居住的公寓樓前進(jìn)。這一別……馬上就會再見的!等完成了和緣的約定,馬上就可以和緣一起回來向兩位婆婆道謝的!然后再回青森的醫(yī)院,把緣徹底治好!
剎車帶來的制動感,把IA從回憶中拉回了現(xiàn)實。透過前擋往外看去,那片景象映入眼簾的同時,IA和緣,非常同步地深吸了一口氣。
支離破碎的地面上,點綴著早已爬滿青苔和草葉的殘垣斷壁。這便是……生平町的廢墟,是被時光埋葬的實體記憶。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充斥著矛盾的混亂和死寂,仿佛一塊巨石,壓抑在IA和緣的心頭。相比之下,輝的車能夠開進(jìn)來,也全是仰賴當(dāng)年應(yīng)急救援力量為了進(jìn)入小鎮(zhèn),快速修繕了這條連接外界唯一的道路。如若不然,他們都會被尖刺一般隆起又凹陷的地面和山體滑坡滾落的沙土和巨石遠(yuǎn)遠(yuǎn)地攔在外面。
也許對其他人來說,這只是一幅比較震撼的災(zāi)難繪卷而已;但對災(zāi)難的親歷者和幸存者來說,眼前的一切就是鮮活的夢魘。不自覺地,IA和緣的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只有兩人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她們,特別是緣,才能抵抗這可怕的心靈沖擊。
“就是這了。”他打量著眼前的景象,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說道,“唉,可惜啊……”
輝的語氣里,難得體現(xiàn)出一點情感來。這說明他動了很大的感情。
“兩位,真的確定要向前嗎?”輝回過頭,望著后座的兩位少女。
“當(dāng)然!”
IA響亮地回答道,深吸一口氣,把那些負(fù)擔(dān)全都拋諸腦后。她握緊了緣的手,臉上燃起彩霞一般的微笑!
“我們有……一定要完成的約定噢……”
緣虛弱地笑笑,但這笑容之中卻又充滿了無法阻擋的生命力量。那是緣完成約定的執(zhí)念……是IA和緣之間無法斬斷的羈絆。
“……我明白了……”輝看著兩人,心中大概有了答案,方正的臉上,有了表情的痕跡,“那么,祝你們好運。晚上十二點,就在路口?!?/span>
……
“害怕嗎,緣?”IA推著載著緣的輪椅,行走在這崎嶇的廢土之上。回憶中的群山,就在眼前。
“IA醬……要聽實話嗎?”緣把寬檐帽撩了起來,轉(zhuǎn)身望著IA,臉上是一點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實……有點怕啦,IA醬是懂我的……”
緣坦率的發(fā)言,倒確實把IA逗樂了?!班?,還是害怕嗎?”IA笑道,“那不如……和上次一樣,開一段摩托車,給小緣壯壯膽?”說著,IA就要把輪椅翹起來。
“哈哈、謝謝IA醬……但、還是下次再說吧……”緣瞇著眼,搖了搖頭,“現(xiàn)在……有點累呢……”
“好、好的……我會推穩(wěn)一點的,小緣?!?/span>
IA強忍著心中的疼痛,繼續(xù)推動著輪椅。相比于平地,受到地震破壞的山路就要更難走了。除去這些困難不說,推著輪椅走上坡路,就算對男子來說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IA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shù),在維持輪椅穩(wěn)定的同時全力推進(jìn)。
“哈啊、哈啊,小緣,小時候,有些什么夢想呢?長大之后,做什么工作,去哪里旅行,這樣的……”IA一邊喘著氣,一邊跟緣說著話。
“呀啊……那種事情,還真沒有仔細(xì)想過呢……”緣略有所思,緩緩道,“如果……如果可能的話,想當(dāng)一個歌手呢!”
“誒~原來是歌手嘛!”IA驚喜道,“小緣,我也想成為歌手噢!”
“等我們看完極光回去,就一起出道成為歌手吧!連我們組合第一首歌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你的夜空哨戒班》——怎么樣,名字是不是很好聽!”
“嘻嘻,是IA風(fēng)格的起名呢……第一眼看起來很帥,但是光看題目完全猜不出曲子內(nèi)容的類型……”緣默契地笑笑,回答道。但回答就到此為止了。
“來,小緣,扶手抓穩(wěn)了,前面會有點顛簸嗷。”
IA,似乎在有意地把輪椅推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IA,尋路根本不成問題,再加上時間尚早,她完全有把握在日落前登上山頂。可IA之前不一直是分秒必爭嗎?那么……她這么做,是因為感受到了什么嗎?
在半山腰一片小小的空地,兩人停下來稍作休整,用了午餐。但緣非常艱難地勉強吃了一點,就不得不停下。
透過樹梢,斑駁的陽光灑在緣的白色連衣裙上,像給裙子鐫繡上繽紛的碎花。那一刻,IA眼中的緣,仿佛擁有了讓這個世界都黯然失色的美麗。
但是……IA再也不想用虛假的希望來欺騙自己了。她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相伴著一起走過兩個十年的緣,多半已經(jīng)撐不過這個夜晚……如果緣連夜晚都沒有撐到呢?如果像輝說的那樣,今晚根本就不會有極光呢?那些殘酷的可能性折磨著IA,但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個時刻倒下……
“約定好了的……那片蔚藍(lán)……”IA,望著緣被寬檐帽遮住的臉,在心中痛苦地默念著,“在看到前、請不要死去……”
“IA醬!”突然,緣從昏沉中抬起頭,呼喚著IA,“來,請不要沮喪……讓我們繼續(xù)前進(jìn)吧……”
“只有前行……才能創(chuàng)造回憶噢!”
緣的微笑,讓IA的心中,涌起一股融合了酸楚和力量的復(fù)雜感覺。她無法形容。
“好、好……坐穩(wěn)了,小緣!”IA握緊了把手,“我絕不會停下來的!”
太陽,繞著它亙古不變的軌跡,如時針一般,在天空中劃動,注視著大地上的生靈。不知何時,這片天地已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
“呼、哈啊——”
少女推著輪椅,后腳用力一蹬。終于,她們踏上了山頂?shù)牧珠g空地。這里,正是IA和緣幼時曾觀賞過極光的地方。
“辛苦了,IA醬……”
上山的路程,不僅讓IA累得七葷八素,也讓體力嚴(yán)重降低的緣幾乎筋疲力盡。但現(xiàn)在,一切都是值得的。壯美的夕陽,正在遙遠(yuǎn)的天邊向兩人揮手。落照帶來了壯觀的火燒云,將天地間的一切,都染成了脈搏的顏色。
“啊……夕陽真美呀……”
夕陽溫暖的熱量,和柔和的光線,輕輕地拂過緣的臉頰。這舒適的觸感,幾乎要讓緣滿足地合上雙眼……
是啊,她實在是太累了……
“不!不可以!緣、現(xiàn)在還不可以睡呀!”IA見狀,立刻大聲呼喊起緣的名字,雙手輕輕搖動著IA的身體,“請、請別忘記我們的約定呀!極光馬上就要來了,馬上!”
“IA醬……”
緣把目光從夕陽移到了IA的臉上,伸出手,放在IA的臉頰上。她連撫摸的力氣也失去了……
“其實……我知道的……今天……”
“今天不會有極光的……對吧……”
“誒?什么?”
聽到這話,IA又一次吃了一驚。這件事,明明輝只告訴了IA一個人,可為什么緣也知道?
“比起小時候那次……現(xiàn)在還是初夏……實在是太早了……我能感覺到這一點、IA醬……”
“不、不!不是這樣的!極光馬上就會來了!一定是的!”
“IA醬……我一直沒跟你說……”
緣沒有理會IA的話,淺淺地笑著,自顧說道。
“雖然……我真的很想……完成我們的約定……”
“但IA醬給我的友情……和IA醬……一路不離不棄的陪伴……”
緣努力地,把渙散的目光聚焦在IA的臉上。
“才是這世界上……最最美麗的極光噢……所以……沒有天上的極光……也沒關(guān)系啦……很抱歉……身體、真的堅持不到極光歸來的時節(jié)了……但是……又真的想和IA一起旅行……所以才提出來……”
“什、什么?怎么會……怎么會是這樣??!”聽到這里,IA再也無法忍住數(shù)月以來一直堵在心中的淚水。即使做過心理準(zhǔn)備,她也不想接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為了完成這個約定,IA和緣一起經(jīng)歷了多少酸甜苦辣,可現(xiàn)在卻在最后一步——不……IA再也忍不住了!她跪倒在緣的輪椅前,身體一軟,伏在緣的腿上,痛哭了起來。為了穿過茂密的樹林,登上陡峭的山路,IA已經(jīng)遍體鱗傷,從雙腿到臉龐都被植物劃傷……噴涌而出的眼淚滲進(jìn)了新鮮的傷口,讓IA再次體會到直擊靈魂的劇痛??蛇@份疼痛,又怎能與IA心中的痛苦和悔恨相比!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明明……明明已經(jīng)做到這一步了!可是,為什么還!
“他們說……旅程本身才是最精彩的……不是嗎?”
緣把手放在了IA的肩膀上,輕聲安慰道。
“一直以來,真的謝謝你……IA……”
不會有極光了……但緣想讓IA知道,即使沒有極光,她也由衷地感謝IA這位摯友一直以來不離不棄的陪伴。IA因自責(zé)而痛苦的樣子,緣真的不忍心看到……
最后的夕陽也沉入了地平線,晚霞在夜色的催促下四散而去。夜幕,輕輕地籠罩了大地,悄無聲息。也許,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
“……誒?”
在炫目的黑暗之中,聽見緣疑問的語氣和深呼吸的聲音,幾近崩潰的IA本能地察覺到了異樣,突然下意識地猛抬起頭。映入她眼簾的景象,竟然是——
緣用驚訝的眼神望著天空。一種有些熟悉的,躍動著的綠色光影,投射在緣白色的連衣裙上,將其漸染成印花布的模樣。IA倒吸了一口氣,條件反射式地轉(zhuǎn)過身——
映入眼簾的是蔚藍(lán)色的天空,和鐫繡于星空之上的窗簾似的絢麗極光。它宛如落在巨幅畫布上的精美油畫,填滿了點綴著繁星的整片夜空……
極光有著復(fù)雜而優(yōu)雅的形狀,像火焰,像峽灣,像孩子們記憶中最美的夢。從底部帶著淺藍(lán)的綠色開始,夢幻的紫色逐漸從天幕洇出,星空潑灑下的五光十色在極光的頂端匯成了色彩的漩渦,仿佛將這個世界的一切璀璨都收入了囊中……
“什么……哈啊……什么……”IA急促地呼吸著,大腦完全空白,身體一動不動地呆住了。然后,來不及思考原因和對錯,她立刻意識到——
“小緣!小緣!你快看呀!快看天上!”IA握住緣的手,語無倫次地哭喊道,“是極光!是極光??!我們做到了!我們做到了呀?。?!”
“啊……真的是……極光……”緣的眼神,已如清晨的薄霧一般朦朧而迷離,但她依舊可以看見,閃耀于夜空之上的璀璨極光,“我們……真的做到了呀……”
IA的心被絕處逢生一般的狂喜填滿。是幻覺嗎?是IA赤誠的心意扭轉(zhuǎn)了物理定律嗎?還是說,純粹只是輝的情報有誤呢?IA,不再追問這一切的因果。在這一刻,她只想緊緊地貼在緣的身邊,和她一起欣賞這約定的極光,陪著她走過人生之旅的最后一程。
“是呀!緣!終于做到了!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IA緊緊地?fù)肀е喴紊系木?,拼命地感受緣的最后一絲溫度,“我們的約定!我們的約定終于完成了呀!”
“是呢……謝謝你……IA醬……”緣,說到這里時,IA松開了雙手,不舍地望著緣的面容,看著緣的眼睛……緣那如夜空一般深邃而美麗的瞳孔中,輝映著只屬于她們的極光……
“這之后……就拜托你了……”
晚風(fēng),輕輕地吹拂著她們的臉頰和發(fā)絲。世界如此安靜,靜得仿佛它生來如此一樣。
緣的雙眼,在最后一次反射來自這個世界的光芒之后,輕輕地合上了,就如她來時,曾把這雙眼睛輕輕地睜開。
“緣……”
IA的聲音凝固了。但她……并未悲傷,因為多虧了IA和緣的努力,這世上已經(jīng)再沒有兩位少女的未竟之事。
“祝福你,我的小緣……”
IA轉(zhuǎn)過身來,最后一次,望向深空中閃耀的極光。這片天空,寫滿了IA和緣的的全部回憶。IA呆呆地望著天空,久久駐足。
然后,不知過了多久……
終于,還是決定要離開了嗎?
IA,也許會就此放下所有的執(zhí)念……那個瞬間,她的心臟傳來一陣劇痛。這陣劇痛,讓IA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倒,向輪椅的方向倒去……
IA感覺到,一雙手,一雙溫柔的手,從背后托起了自己的身體。緩緩地,自己被扶到了輪椅上,輕輕地坐下。她意識到這一切似乎不該發(fā)生,困惑而迷茫地四處張望起來。那一刻,她看到了,站在極光之下的那位少女,不是別人……
“緣……緣?原來是你……”
少女梳著紫色的下雙馬尾,戴著一頂柔軟的米黃寬檐帽,穿著一身寬松的白色連衣裙。她微笑著,對IA說道:
“好久不見了,IA醬……”
“誒……可是……為什么……”
直到這時,IA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似乎有那么一點虛弱……她想伸出手去,握住緣的手腕,但卻完全無法做到……
“想起來了嗎,IA醬?”緣繼續(xù)站定在原地,沒有一點動作,只是繼續(xù)道,“從那天開始的一切……”
緣在說些什么?IA不解,但卻不由自主地,順著記憶去回想,去發(fā)掘……
可是,怎么會?IA仔細(xì)地搜尋著陌生卻又熟悉的回憶,心臟沉重地搏動著。
IA的瞳孔縮小了,表情也變得復(fù)雜,仿佛正在消化什么難以接受的事。她開始在記憶中絕望地搜尋一切可以推翻這個事實的細(xì)節(jié)??墒?,無論IA怎么努力,她每想起一個細(xì)節(jié),這個事實就越真實,直到IA自己也被啞口無言地徹底說服。
“真的嗎……你在那天,就已經(jīng)……”
IA用疲憊而痛苦的眼神,望著眼前的緣。
“所以,十年來的這一切……”
“對不起啦,IA醬……是我不負(fù)責(zé)任地離開了你,讓你不得不孤獨地在這世間奔走十載……”緣點點頭,確認(rèn)著IA所說的一切,“真的很抱歉,一直沒能親口向你道歉……”
“……”
IA費力地低下頭,望向地面。
“該道歉的明明是我……明明說過‘會一直守護(hù)著小緣’那樣的漂亮話……到頭來,在小緣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
“我卻不在小緣的身邊??!”IA悔恨地呼喊了出來,淚水滾落在臉頰和衣襟。突然,她的身前傳來了溫暖的觸感。是緣,溫柔地抱住了輪椅上的IA,輕輕地?fù)崮λ犴樀拈L發(fā)。
“IA醬,你已經(jīng)做得夠好了……”緣輕聲道,“你無需自責(zé)……”
“可是!”
“謝謝你,IA醬……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約定……”緣緊緊地抱著痛哭的IA,安慰著已然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她,“拖著病軀,一個人趕到這里,真是辛苦了……”
“可是、小緣!小緣……你不討厭我嗎?你難道不討厭一直逃避著的我嗎!”
“不討厭噢……”緣,含蓄地笑著,說道,“明明最喜歡IA醬了……不需要任何理由噢……”
晚風(fēng),吹動著芳草和樹葉,卻再也不能吹拂起IA的衣角和秀發(fā)。慢慢地,在緣溫柔的聲音中,IA止住了淚水。再也沒有苦痛、離別和幻影。這個世界贈與她的,短短的二十余年人生,少女終于與之握手言和。
IA的臉上,久違地,綻放出釋然的微笑。
“是呀……”緣輕聲道,“這才是小緣熟悉的IA醬噢……”
那一刻,所有的話語都已完畢。兩人守護(hù)著彼此,靜靜地望著天上絢爛的極光。
“極光真美,是吧……”
“是呀……極光真美……”
IA和緣,相視一笑。
“等來世轉(zhuǎn)生的時候……我們兩個人再一起來吧……”
“約定的場所……就選在這里了噢……”
少女,緊緊地相擁在一起,融化在璀璨的極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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