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森冷,暮色逼人(七)

劍氣森冷,暮色逼人(七)
卷二:茫茫劫
“咳!咳!”云磊皮著狐氅,靜靜佇立于聽濤崖,朦朧飄渺的溝壑霧氣繚繞,一任風大如狂卻依然從容穩(wěn)重,不動分毫!對崖蒼郁的樹木在霧氣中隱約可見,森然如地獄的魍魎,陰惻惻游離。
天空是陰的,一如人心是冷的。
云磊雙眉微皺:日子愈來愈近,萬俟勇夫已經按耐不住了!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火,忍耐我的挑釁!可是,臨月宮也將不復存在——這是唯一讓人心痛的地方!真的要這樣么?還是……
“云宮主!”
云磊眉棱一挑,目光中透出一絲轉瞬即逝的驚異,卻又立即恢復平靜,緩緩轉身——是楊九郎!臨月宮如此嚴密的防備,他竟然來去自如!
楊九郎背手執(zhí)劍,笑道:“云宮主總是要用這種眼神對待我這個老朋友么?”
云磊冷冷看了他一眼,轉身,并不理會他。
楊九郎又是一笑:“云宮主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放眼天下,能與云宮主如此對話的大約就剩我一人了吧!英雄寂寞,難得有一個解懷之人,難道云宮主還要拒絕么?”
云磊依然背對著他,不言語。
楊九郎長嘆一聲:“云宮主要比我想象的冷性!”
云磊輕抽了下唇角,冷冷道:“楊公子,這是我臨月宮的地盤,希望你多注意你自己的言行!”
“不注意又如何!”楊九郎淡淡退出兩步,端然凝立!
云磊雙眉一皺,目光中閃過一絲怒意——這閑散的兩步,已是有一種山雨欲來之勢,分明是一種挑釁!
楊九郎目光一冷,擰身欺前,掌影如排山倒海卷來。
云磊冷哼一聲,右手輕輕一拂,左手駢指如戟,點向楊九郎手勞宮,電光火石之間,楊九郎劃開兩步,掌影不斷,卻已將云磊的攻勢阻在門外。
云磊急退幾步,擰腰抽劍,“噌!”一道銀光閃過,漫天皆碧,四圍草木如臨驚濤駭浪一般飄搖不定!
楊九郎泛起淡淡一絲笑,身形一閃,左手化指為掌,若春風拂柳般輕輕一掃,一股強大的力量掘住云磊凌厲的劍招,順勢一帶,劍硬生生貼體而過!
云磊銀牙一咬,凝神、舉劍、劈!一道懾人的劍光沖天而起,劍氣橫空,如遠古洪荒之猛獸向楊九郎襲去,殺機驟起!
好凌厲的一劍!
楊九郎神色異常凝重,唇角卻依然帶著柔和的笑。
他身若一葉扁舟,飄然蕩開去,若明若暗的眼眸始終盯著云磊殺機昂然的目光——突然間,一抹絢麗的劍光揚天而起,在天空留下一道優(yōu)美的弧,寒意隨之爆漲,一如決堤之大水沖向云磊,化作空前絕后的襲擊!
冷,猶如亙古的蝶縈繞在這迷茫的山崖——彼蒼者天,巍然博大,卻難有容人之地!
云磊不可思議的望著這沛然無匹的一劍,怦跳的心變得冰冷,凌厲的劍氣猶如一股冰泉瀉落心底的枯井——命,休矣!
憐惜,突然從楊九郎的心底劃過,一種溫潤如玉的柔和淡去狂風暴雨般的攻勢,就像是急如星火的堅冰沒入沉沉的潭底。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劍意又起,劍光乍現(xiàn)——云磊陰冷的目光緊緊盯著楊九郎,身形急速前欺!
楊九郎目光一豁,飛身疾退——劍已至咽喉,似乎為時已晚!
破竹之勢卻嘎然而止,一抹殷紅如一條小蛇從云磊的嘴角蜿蜒爬下,目眩、心悸,還有一點點……一點點不甘!
“云磊!”楊九郎心中竟閃過一絲驚慌:太專注,竟然忘了他有毒在身!
“站?。 痹评谟脙H剩的力氣橫劍抵住楊九郎前行的身形,咬牙冷冷道:“我的事不勞你們費心!”豆大的汗珠從他煞白的臉上滑落,在石階上跌成粉碎!
楊九郎定了定神,肅然道:“你為何如此固執(zhí)!即使想死,也該等到看到萬俟勇夫的下場之后!你苦苦挑釁他這么多年,難道都是玩玩的么?”
云磊的心陡然一跳,深吸口氣:“有人如此相信你軒轅劍閣的實力,你難道不開心么?”
楊九郎冷冷一笑:“我當然開心!我有什么好不開心的呢!可是紫凝呢?你想過她沒有?一個真心誠意跟了你五年的女子,你能就此撒手而去么?”
云磊深深皺眉:“你既知我意,就好好待她,也不枉你我這一場陌路相交!”
“陌路?”楊九郎冷冷望著云磊:“你這是與我在說笑么?!你以為我跟其他人一樣認為你挑釁萬俟勇夫只是爭名奪利?!你以為我到這聽濤崖只是為了來跟你切磋一下武藝?!你以為這二十年來,傲龍堡的點點滴滴我能就這么忘了?!云磊,你要偽裝到什么時候!你可以指天誓日地說一句你不是張伯父的后人?難道你真的忍心讓紫凝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上!”
“咳!咳!”云磊重重咳了兩聲,慌亂從他顫抖的手彌散開來,突然出現(xiàn)的一滴淚滑落面頰,劃過陰冷的世界,孤寂、漠落與不甘如肆虐的洪水瓦解了堅硬的堤防,轟然而出!
這是一滴似曾相識的淚!
楊九郎心中一陣激動:難道……“二十年不見,別來無恙吧!”他佯裝平靜:只是依稀有一個影象,并不確定他的身份是什么!
這平靜的話語卻如炸雷般在云磊耳邊炸響:他!知道了……
看著他沉默,楊九郎心中甚是著急,卻依然不動聲色:“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要滅崆峒,也不明白為什么要拿這小小的臨月宮去挑釁橫行三十余年的拜星月教——可是,如果……你是……張家的人……”
“不是!”云磊幾近崩潰,胸中血氣翻涌,“咳!”他猛吐出口血,重重喘息。
“在別處,我或許會相信你的話!”楊九郎平靜地望著對面的山崖:“但站在這里,你無法否認!”
他將目光轉向云磊:“對面,曾經是傲龍堡的凌云小筑!張伯父一家被殺死后是從那里被扔下山崖的!鐘先生說你常來這個山崖,就是為了祭奠他們,不是么?這樣,你還能說不是張伯父的后人!”
云磊倚著石壁坐倒在地上,頹然的面上淚水潸然:“我……只是張家的……一個影子!”此刻的他,已不復平日的沉靜,似有些迷瞪,又似乎有一種高壓之后的放松……
影子!
楊九郎感到意料之外,也沒想到自己的幾句大膽猜測能讓云磊的心智一時迷糊——或許也并不是迷糊,只是壓在心頭多年,實在承受不住了吧!
“外人只道江嘯天育有一男一女,女為張紫凝,男孩于十八年前被萬俟勇夫殘忍殺死!可是,誰也不知道這個男孩還有個雙胞胎弟弟!他是張家的后路,是張家復仇的工具!他的童年只有冰冷的劍和枯燥的劍譜!從來不曾待過父母的懷抱,不曾被允許叫過一聲哥哥姐姐,沒有撒嬌哭鬧的權利,沒有承歡膝下的快樂。在終年不見天日的密室隨著師傅練劍、服藥,偶爾躲在陰暗的角落偷偷看著來往忙碌的人圍著哥哥姐姐轉個不停。我好恨……恨我的命運!師傅告訴我,我的父親要我做哥哥的影子——我與哥哥都是資質絕佳的人,哥哥必須承擔傲龍堡的一切后果,而我就必須為他掃尾!”云磊喃喃說著,緊握的手溢出一絲殷紅——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
“我想反抗,我不想被命運掌控,可是卻不給我機會——我的父親早就逝去,沒有給我說心里話的機會!我必須把我的命還給張家,才能脫離這無聊的命運——這是我欠他們的,欠張家的!這一切……真可笑……”
楊九郎腦中一片空白:那個……那個讓他銘刻十幾年的眼神……竟然……竟然是他!老天真會開玩笑,總讓人無所適從!
他是張紫凝的弟弟,卻讓張紫凝愛上了他!
“怎么樣,你現(xiàn)在滿意了!”云磊冷冷看著楊九郎,目光卻滿是凄然。
楊九郎微微平緩了自己的心緒,輕輕道:“不要再撐了,云磊!這條路,你已經走得太累!如果生命真的如此簡單,簡單到只有欠與還的關系,那是多么殘酷的事實——你對紫凝的關心,對紫凝的愛護都是虛情假意么?紫凝對你的愛也是虛情假意么?你希望我與你的‘陌路’相交也變得虛情假意么?即使是張伯父,我覺得他也不會希望看到你為了報仇如此不顧惜自己——即使他希望你為他報仇!”
云磊冷冷抹過自己的唇角,看著指間殷紅的血,咬牙道:“我,不會讓你為我解毒——你也知道解毒的后果,我的事沒有做完,不想失去武功和記憶!”
楊九郎劍眉輕皺,卻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