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死去的羅德島和他
彩虹6號真的太好玩了,你懂閃盾的快樂嗎?閃盾!??!
給個三連
阿里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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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熱浪從不饒人,除熱外,窒息的悶也令人不悅,躁動與反抗的情緒彌漫在空氣中,不時與身體發(fā)生些化學反應。待我一身膩汗地醒來,熬夜的昏暈已煙消云散,看看表,正午時分,離我出發(fā)的時間還遠著。明明可以再睡會兒,但被炎熱浸透的被窩實在不適,只得從中鉆出,洗漱后整理行李。
我將外出的事全村都已知曉,過去不相探望的親戚擠滿老宅,我對他們并無多大感情,只可憐自己家中的木質地板,不知它能否擋住這次災難。大家不約而同的來到這里,只為看看我這唯一的,敢于闖出村莊的“出息人”,在這個不常與外界來往的村中也合理,畢竟人們對異類總是排斥的,言語間不免有些譏諷,只可惜我話里話外的禮數很周到,態(tài)度自然也隨和,讓他們的硬拳頭打到了軟棉花上。
飯局上,父母只顧往我碗里夾菜,不時說出帶些悲傷的埋怨:“為何要學礦石病專業(yè)?這科最吃苦,又不討好。”
我的沉默帶起了他們的嘆息,母親只得繼續(xù)夾菜,道“也不見得有多少人選它,況且這礦石病……也好,不過辛苦點,工資也高。我們還是心疼啊。說不好聽,萬一感染了那東西,可不好受啊。你看那差事如何?村里那教堂缺個老師,我早跟你說過了。”
“研究礦石病是我的理想,而且,如果我出去后礦石病被治愈了呢?”
“唉,你這孩子,頑固?!毖垡妱裾f不動,母親只好自顧自的夾菜,碗內堆積如山也不停頓。
父親沒有多說什么,他已與我大吵一架,結果以我的勝利告終。他只是看著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莫不是被那鐵坨坨勾走了魂!”父親帶著些憤怒對我說道。
“好了好了……”母親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記住啊,出去一定要注意安全…”她又有什么辦法挽回自己兒子做好決定的心呢?
他們說的不無道理,自從那“鐵坨坨”離開村子后,我的心便被它勾走了,也是那時,我在心中種下了從事礦石病癥事業(yè)的種子。
我看到過,在夜色下,他們口中鐵坨坨的動彈。準確來說,是陸行艦的移動。再準確點,是已死去的羅德島的復蘇。
“明明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备赣H沉悶的嗓音打破了我的回憶“自從你叔叔去世和那鐵坨坨走后,你就慢慢變了?!?/p>
“那叫羅德島?!蔽抑刚?。
“什么羅德島……他把你帶歪了,不要相信那個虛無縹緲的傳說。你不喜歡看書嗎?我們給你買。你在這里當個老師就好了,為什么要出去?難道……”他的眼神一直都是這樣,鑲嵌在如樹皮般的肌膚中,慈悲里帶著嚴厲。
“你就這么想離開這里?”
他如鋼珠般一連串的發(fā)問讓我愣住了,思索了許久,只能淡淡的嘆了口氣,用他們聽不到的聲音道:“我約好了?!?/p>
是的,我約好了。
跟某個人的約定。
一
約莫七八年前,這與世隔絕的村莊闖入了外來者。
那鐵與鋼的人工造物停在了村邊,巨大的聲響吸引了諸多村民前去觀看,其中就包括我的父親。傷痕累累的外殼與冒著濃煙的船身令我的父輩們對此無比恐慌,以至于現(xiàn)在說起這事,臉上都帶著那日恐懼的色彩。
早年,人們將它當作上天的旨意,村民哪里見過這般龐然大物,有人跪下,有人獻上祭品,有人跳起神魔的舞蹈,如一場奇怪的宗教儀式。
時間久了,當神的外衣被拔下,其內里世俗的本質必將被眾人譴責,它也如此,村民們拿起長矛,鐵具向它丟去,卻未傷它分毫。它還是那樣寂靜,大家拿它沒有辦法,只得憤憤離開,不再理會,也沒有人想過探尋他,封建與愚昧的氣味至今都飄散在村莊上空,如今的我只能從父輩的嘴中讀出對它的詛咒。那是我不能理解的憎恨。
它停靠的時間很長,巨大是它唯一的形容詞。堡壘狀的船身停留在樹林與藤蔓間,潮濕的空氣如甘醇的葡萄酒,被這艘陸行艦吸入,往日光鮮的外殼如今盡是鐵銹,爬滿藤蔓。綠色的褶皺與暗紅的眼淚是我對它的唯一印象。從我出世起它便停在村邊,不知怎的,我竟能從它的靜止中看出一絲無奈。
曾有人想過要進去,但高度的差距與內心對于褻瀆神圣的恐懼還是制止了他們,雖說沒有人再去信仰它,但人們骨子中對神圣的敬畏是不會輕易抹除的。自此,那地方便成為了人們心照不宣的禁地,因為恥辱與畏懼。
若要說這鋼鐵巨獸,就不得不關聯(lián)起村中的老人對我說過的故事,雖說現(xiàn)在已經記不太清,但大體還是可以講出這故事的主角。
是羅德島的故事。
曾經,對那些空有能力而無法實施的人,人們會對他說:去羅德島吧!這地方總會讓你的能力得到施展!
羅德島,在當時人們的眼中是偉大的代表,雖說研制礦石病解藥的公司不止這一家,可只有羅德島離真相的發(fā)掘無比靠近,只差那么一點點。要是礦石病的解藥真的研發(fā)出來了,那么像我叔叔一樣的感染者就有醫(yī)治的可能性了。當然,這是一個故事。
我所知道的只有這么多,畢竟村里人知道的也只有那么多。似乎是在一個清晨,與平日沒什么區(qū)別的清晨,人們一如既往的躺在被窩中,工人勞作在高樓之上,感染者倒在污水與血液流淌的小巷中,苦苦呻吟。就是這樣一個平常的清晨,羅德島消失了。
沒有預兆,沒有新聞,就這樣消失在人們記憶的裂縫中,不留痕跡。有人說羅德島分裂了,干員們各奔東西。有人說羅德島被同行制裁了,原因是因為他們馬上就要開發(fā)出礦石病的解藥。也有人說是羅德島的高層博士背叛了他們,獨自一人逃走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總之,羅德島就這么消失在了人們真相與謊言的碎片中,深埋在這片痛苦的大地下。事實究竟如何已得不到考證,只有它存在的傳說被人們口口相傳,延續(xù)至今。
我從未見過羅德島,卻從眾人的言論中拼湊出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羅德島。不是一個組織,而是一種精神,一種“新”的精神。只是聽著故事,我的身體就止不住的顫抖。它滿足了我的一切幻想:在世界游歷以及拯救感染者。
每每看向遠處的巨物,夜間的微風裹挾著星光,吹起船身上的藤蔓,激起綠色的波瀾,我便會感到一陣心酸。這是一種無言的悲傷,更像是莫名的“鄉(xiāng)愁”:要是我早生十年,我肯定會去羅德島。不為別的,只為滿足這心中的“新”。我始終都向往外界,終日被禁錮在這守舊的村莊,蟬鳴聲總歸是會聽倦的。而我相信,村外的巨物是羅德島。
當我赤腳穿過海灘,手指觸碰到它的外殼時,藤蔓的柔軟與鐵的堅硬一同出現(xiàn),松開手后,掌心中只剩深褐色的鐵銹,散發(fā)出刺鼻的氣味,但我卻從中嗅出了自由的氣息。
羅德島,羅德島……我在現(xiàn)在默念著,漫步在它身旁,夜間的海浪沒有停息,我一步步地的向前走,帶著闖入禁地的緊張與激動。海浪被我激起潔白的水花,夾雜著我的情緒,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銀光。
“村外的巨物是羅德島”,這話不是謬論,而是我確信的真理。沒有為什么,因為我去過,更何況我認識那巨物中的怪人……我應該稱呼他為:博士。
二
深夜的它是神秘的,黑暗的。巨物所??康牡胤揭恢北淮謇锶艘暈榻亍?/p>
我偷跑出來,漫步在它身旁旁,柔軟的藤蔓使人打消了上爬的念頭,滿是傷痕的外殼使人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入口,哪里是出口,仿佛是鋼鐵工廠的嘔吐物,一團糟。但我卻聽到了一聲聲敲打聲從其龐大的軀體中傳來。
夜是寂靜的,使得這聲音愈加明顯,一聲一聲規(guī)律的傳來,那是金屬被敲打的聲音,又似是這巨獸的嚎叫 。
我趕忙湊近船身,仔細尋找聲音的來源。那東西實在是太大了,根本無法準確的判斷出具體方向,但這敲擊聲無疑在傳遞著一條信息:這龐然大物中有人的蹤跡!
我不可能繞著它走一圈,但這聲音離我的位置也不遠。家人的警告與那個似真似假的故事在我腦中浮現(xiàn),幾乎沒有停頓,我繼續(xù)向前走去,將那些東西全部拋之腦后,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跟那些條條框框道別。
在一陣尋找過后,總算找到一個勉強可以稱得上為“入口”的地方,盡管同其他地方一樣,滿是藤蔓。
時間與歷史的洗禮使我腳下的鋼板發(fā)出哀嚎。掀開藤蔓,破舊的圍欄,生銹的地板,以及深邃的黑暗,如無星之夜的漆黑,一眼望不到頭。猶豫片刻,我便踏入那個令我好奇的世界中,尋找著響聲的來源。
在黑暗中,我只能用手摸索著前進。那響聲離我越來越近,似乎就在身前,卻又永遠靠近不了。我摸到了許多自己不熟識的東西,冰冷的機器,不明作用的藥品,這都是我不曾見過的。終于,在黑暗的盡頭,紅色的燈光出現(xiàn)了。
我期待地上前,想一睹這在村中無法見到的新奇東西?;璋档目刂婆_上,密密麻麻的按鍵以及巨大的屏幕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要知道,上次在村莊中看見這樣大的屏幕,還是不知多久前有錢人家組織的一場電影。
那紅光一閃一閃,使環(huán)境的氛圍愈發(fā)恐怖,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與眾不同,仿佛那聲音就是從中傳出。
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我擺弄著那些看不懂名字的按鈕,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的動靜。
“嗯?”他輕輕地拍了拍我。
沙啞的嗓音在黑暗中傳開,像是深淵惡鬼的嘶吼,我的腦子剛反應過來,身體就癱倒在地,驚恐的看著面前的“怪物”。他臉上反射著紅光,身體也染上紅色,高大的身軀配合上黑暗的襯托,顯得更加恐怖。
我別無他法,只得用腳蹬著地,一步步向后爬去。但無濟于事,他只是伸出手,便把我抓起來,懸掛在半空中,那漆黑的面容向我靠近。
“喂,小鬼……”我驚恐的等待著他的舉動,眼角徘徊的眼淚似乎馬上就要落下。
“你搞壞了我的空調?”
三
“所以說,你就這樣進來了?”
此刻,這“怪物”正坐在我面前,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不是怪物,只是頭上戴著個古怪的面具罷了。他指指點點著我,向我發(fā)起詢問。
“是的……我聽到了一些聲音,就想進來看看……”
當神秘的面紗被揭開,隨之而來要么就是失望,要么就是喜悅。可惜這兩種感受我都沒有。我被他拎到空中后,他走了幾步便到了一個小房間中,這里有種種生活用品,床,等等……這些東西給我的感受只有一個:不可思議。
這巨物中居然有人???我那十幾年的世界觀仿佛被顛覆了。這東西里面還可以住人?
“可能是電力系統(tǒng)有點問題,不然怎么會……”他自言自語著,又住意到我這里“所以呢,小鬼,你現(xiàn)在想怎么樣?”
“我想回家……”我怯怯的答道。
“想回家?我現(xiàn)在放你回去干嘛?讓你們那些人拿著長矛把我捅穿?”他輕蔑的笑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對不起。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越說話,我的頭就越往下沉去。
“你們泰拉人都這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p>
在不安間,疑問充斥了我的內心:他到底是誰?盡管現(xiàn)在的我處于一種尷尬的境地,但好奇心還是驅使著我說出了這句話。
“你是誰?”
他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這個問題到底有沒有回答的必要,許久才開口道“問這個干嘛?還是你覺得我會放你回去,想跟我套個近乎?”
心中的疑問沒有解除,我越發(fā)好奇他的真實身份了,再次問道“這里……是不是羅德島?!”
空氣凝固了,正如我對前的他般一動不動,看不見表情的面具直對著我,我猜測著這面具下的表情,是驚訝還是不解?我繼續(xù)說道“我一直都覺得這地方羅德島,所以我才來的。不過今天,我基本上放棄了這個想法,羅德島怎么可能這么破?”
“羅德島不可能這么破?你為什么覺得里是羅德島?”他的聲音中帶著些困惑與不悅,坐直身子說道。
“那些村里面人講的故事。”
“故事?他們還講了些什么?”
“羅德島是救死扶傷的組織,他們會讓那些人才去羅德島,拯救他人,拯救那些感染者!”
“然后呢?”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些憂傷的色彩。
“然后……他們說羅德島消失了,因為那個叫作博士的羅德島高層背叛了他們?!?/p>
“什么?博士…背叛了他們啊?”
他突然激動的情緒嚇到了我,隨后便低下頭深深地嘆了口氣,站起身在這狹小的房間中渡著步。
“不然呢…”看著他異常的反應,我心中的困惑愈發(fā)不解。繼續(xù)說道“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么多了。”
他磨搓著手中的咖啡杯,不知在想些什么??Х鹊目嘞懵釉谖葜?,竟給我一種不可思議的暢快感,一種發(fā)現(xiàn)新事物的爽快!
“反正你也出不去,告訴你我叫什么也沒事?!彼酒鹕恚@得有些不滿的翻弄著桌上的書本,道:
“我就是博士”
“你是博士?!”許多話想要沖出喉嚨,但硬生生的被我憋了回來,咽至心中,融入骨髓。
“不是他,只是我的名字恰好叫博士罷了?!彼唤浶牡慕忉尩?,順手調控了幾個開關,伴隨著機器的推壓聲“這樣你就出不去了?!?/p>
事到如今,我已分不清腳下踩著的是不是羅德島,面前的人又到底是誰?
四
我來到“羅德島”已經一個星期了。
我不能回家,完全是因為這個叫博士的男人干的好事。他自稱博士,卻不是那個羅德島的博士,只是“剛好”住在這里而已。這些巧合都使我心生困惑。
他的行為舉止無比休閑,簡直可以稱得上養(yǎng)老。這巨物宛如他的種植園,與外面的藤蔓纏繞不同,那些植物擺放整齊,一看就經過仔細修剪。每當初日升起,陽光便會透過天花板破開的大洞,那道光束中夾雜著時間的流逝,歲月的沉默,這些通通被那些乖巧的植物吸收,以至于這栽培者都變得同那些植物一樣,冷靜,不善言辭。
我在這巨物中還能干什么?不過是每天看看奇怪的書,陪他種種花草。博士有時心情好了,會跟我講解一下古怪的知識,如礦石病的治療,植物的栽培,雖然我聽的總是一知半解。明明聲音聽起來還算年輕,卻老是故作成熟的壓低嗓音,如壞了的留聲機。博士平時從不輕易開口,但似乎是太久沒有人陪他說話了,只要一開口便是長篇大論,什么死與生啊,謊言與真相啊,而后又覺失言,忙閉上嘴不作聲。
我第一次在這里仔細了解到了礦石病。以往,我們村中也有些因礦石病而死的人,而現(xiàn)在在這里,我認識到了礦石病的構成。雖然博士說的那些長篇大論我不怎么明白,但一連聽了七天,外加幾本奇怪的書,我總歸算知道了些。
“這里就是羅德島吧……”我喋喋不休的發(fā)問引得他異常煩躁,不滿的放下書,自言自語道:
“你覺得這里是哪里就是哪里?!?/p>
“那這里也沒什么秘密,為什么不能放我回去呢?”
“我不想讓你走,就像我自己不想走一樣?!彼帜闷饡戳似饋?,在枯燥的翻頁聲中,他的聲音再次出現(xiàn)“你就這么在意羅德島嗎?它早就死了?!?/p>
“羅德島一直都是我想去的地方……”
我向他保證過無數次,乞求他可以放我出去,但得到的結果卻總是為失敗。我倒不是厭惡這里,相反,這里的一切都讓我聞到了自由的氣息。我只是單純的擔心父母而已,我不想讓他們?yōu)槲覔摹?/p>
眼看馬上就要第二個星期了,我總不能在這待一輩子吧?
就這樣,在深夜,我再次主動向博士請求能否放我出去。
“放我回家吧,我保證我不會把這里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你們的話我不能信。”博士緩緩說道,仍然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細細栽培著花草“我給你吃給你喝,還想怎么樣?”
“可是…”
“好了好了,閉上你的嘴巴。”
氣氛一下子凝固了,他認真的護理著植物,仿佛之前的話他都沒有聽進去。沉默了許久,仿佛時間都靜止了,唯有他均勻的呼吸聲在環(huán)繞,分不清是腳底下巨物的呻吟還是他自己活著的證明。
越是沉默,越是寂靜,似乎他也無法忍受這寂靜,開口道:
“小鬼,這么想離開這里,那之前為什么要亂跑進來……”見我不吭聲,他又沉默了會兒,開口道:
“想不想聽故事?關于羅德島死亡的故事?”
他突兀的一句話把我問住了,明明先前還在因為離開這里的事言辭激烈,現(xiàn)在卻突然柔和起來。話語中的口吻既像是命令,又像是懇求,仿佛那故事我非聽不可。
他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聽?!彼@樣乞求的語氣激起了我的好奇。
“想聽,想聽就好?!?/p>
他繼續(xù)擺弄著植物,只是動作緩慢了些,似乎他已隨著自己的思緒飄向遠方了。透過面具,他那股低迷的情緒蔓延在房間中,透過我的心。
“你不是聽過羅德島的故事嗎?想不想聽更詳細的,關于羅德島為何死去的故事?”
他不再理會我的答復,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五
博士手中的玻璃管中握著礦石病的解藥,那不只是礦石病的解藥,更是決定羅德島生死的按鈕。他記得信念的方向,也記得為此付出的犧牲,唯獨忘記了這個信念本身的疾病。
“現(xiàn)在有多少了?”他轉頭問道身旁的凱爾希,聲音帶著些顫抖,纏繞著每個字符發(fā)出,而后者則是一副冷淡的模樣,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大部分都是明面支持,可背地里隨時都準備制裁了。目前有些勢力估計已經采取行動阻止了。羅德島在這里接受補給,也只是政府的緩兵之計?!?/p>
“有多少?”
“很多……”凱爾希不想說出那個數字,每每望向那串數字,就會將這片大陸的愚昧與封建展露的一覽無余。誰知道這些人心的構成是什么呢?利益還是貪婪?想必是兩者的雜糅。
“那…干員都走了嗎?”
“有些不愿意離開,但還是都被我趕走了,現(xiàn)在羅德島上除了我們兩個之外沒有別人?!?/p>
“那就好?!?/p>
兩人又沉默起來,唯有羅德島的燈光在時不時的閃爍,仿佛是那大地的燈塔,又像是兩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微弱的燈光在黑暗顯得那么無力,好像隨時都會被那黑暗吞噬。
“這樣的結果你預料到了嗎?還是你早就知道?!?/p>
“我猜到了,但僅僅只是猜測。誰知道他們會做的這么絕對呢?”
博士隨手將那瓶解藥扔到一旁,道“我可以理解,但絕對不能接受,他們的貪婪遠超我預料。感染者不可能消失……這是一個過程,需要社會慢慢接受,是我草率了?!?/p>
凱爾希坐到椅子上,看著窗外如墨般的黑,道“這恰好說明了他們的逆鱗是什么,看來他們是真的不希望感染者消失?!?/p>
“真是諷刺,一邊壓迫感染者,一邊需要感染者?!笨粗┦空f完這話,凱爾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今晚,羅德島會死去。如果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我是不可能走的?!?/p>
“那就不止羅德島會死去了。”
“如果我也走了,羅德島中的資料該怎么辦?”
“我相信人的可能性,而不是死去的資料,只要你活著就可以做到許多事,這遠比羅德島存在重要?!?/p>
“可是羅德島承載的不只是資料,更是信念,是方舟?!?/p>
一番話下來引得凱爾希愈發(fā)煩躁,她早就想到過這種結果:礦石病解藥的研發(fā)絕對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會使得羅德島滅亡,因為感染者不可能消失,只要各國需要礦石病,利益需要感染者。
“今晚十二點,我會帶著羅德島沖出去。如果能活下來就一切安好,如果活不下來也沒事,所有資料我都會備份給你?!彼麑⒉A渴捌?,遞給凱爾希。
“我說過了,你活著比一切都重要。如果今天羅德島一定會死去,那必須是在你離開后。”
“凱爾希,這是我的請求,請求你離開羅德島,讓我待在這里就好。”博士低下頭,淡淡的道“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失望。要么沉溺于權利的漩渦,要么游走在利益的歡樂,這就是他們,這就是泰拉的劣根性。在泰拉,解藥這種東西不能出現(xiàn),又或者說,能根治泰拉的解藥從來不說礦石病的解藥,因為泰拉生的病從來都不是礦石病,”博士明白了,比天災更恐怖的,是人心。
“走吧,博士。”
只是短短的四個字,博士卻聽出了凱爾希情感上的起伏,這種情緒逼迫著他做出決定,將博士推到了一個兩難的深淵,現(xiàn)在的他必須在兩種選擇中做出決定。今晚是死,還是生。未來是生,還是死。
“我是不會走的……保重?!币姴┦咳绱藞?zhí)著,凱爾希默默低下了頭。
二人都清楚,這是最后一次的道別。上次道別已經是太久之前了,以至于大腦遺忘了這種滋味。誰都不知道這是否是自己最后聽到的最后一聲保重,也不知道是否還能在漫長的歲月中再次相見……
“博士,保重?!弊詈笠淮蔚谋V?,博士看著凱爾希的身影消失自動門后,就像是自己心中的一部分消失了一樣。房間中只剩下博士的呼吸聲在環(huán)繞,像是臨終前的痛苦呻吟。
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許多過往的記憶,石棺,巴別塔,復活,羅德島……這些碎片在腦海中閃爍著,想要重組卻沒有復合的可能,不停的變化著。窗外傳來了些許聲響,那似乎是這片大地的呻吟,又像是人心的動蕩。
感染者們只會繼續(xù)被壓迫,就如一直以來的他們一樣。那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呢?博士不解的走到窗前,看著遠處無數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閃爍。他知道,自己的末路即將到來,羅德島即將隕滅在這片傷痕累累的大地上了。
那火光倒映在博士眼中,為漆黑染上了一抹橙黃,這顏色可以是任何東西,像是初晨的日光,病房的燈泡,人心的愚昧。他從火光中看到了,看到了羅德島死去的未來……
“再然后,他活了下來,心卻與羅德島一起隕滅了。而他對自己產生了疑問,最后躲到了一個沒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沒有人可以找到……”
直到故事講完,我還沒有緩過神。這故事與我聽到的每一個版本都不同,我無法想象羅德島居然是死于利益與權利的糾紛,而不是一人的背叛。面對博士的詢問,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不知道羅德島是這樣毀滅的。為什么要這樣?讓羅德島造出解藥不好嗎?”
“看你應該也有十五六歲吧?知不知道一個簡單的道理:利益至上。只要為了利益,什么事干不出來呢?凡是陷在利益漩渦的事物終將被利益毀滅。他們需要感染者,卻看不起感染者。他們需要解藥,卻不需要解藥公之于眾?!?/p>
此時我終于可以理解他說的話了,只是一股難以言表的失望充斥了我的內心“羅德島為什么會以這樣的方式落幕……它不應該就這樣死去,卻死于人的貪婪?!?/p>
博士沒有說話,雕塑般陰影恰到好處的身體坐直,靜靜地看著我。
“羅德島不應該這樣死去!他本可以救更多像我叔叔一樣的感染者,現(xiàn)在卻落得一個這樣的下場!”越是回想,我越是生氣,怒火在我心頭燃燒,幻化為實體傾瀉而出“為什么要這樣?羅德島付出的太多了,我一直都向往羅德島,現(xiàn)在卻告訴我它死于陰謀,我根本就接受不了……”
“羅德島從來不是一個東西,而是一種信念,只要信念還在,羅德島就沒有死去?!?/p>
“那博士呢?”
“他死了。”
“要是我可以加入羅德島就好了,要是我能早出生十年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加入羅德島與他們一起拯救感染者,回報那些為此犧牲的人,而不是讓羅德島默默死于黑暗中?!?/p>
“你……很向往羅德島?”我感覺他的聲音中帶著些顫抖,盡管隔著面具,但我仍然覺得他在注視著我。
“我想離開村子,去外面的世界。”
他漆黑的面具掩蓋了一切神情,若能摘下面具,我是否能讀懂他眼中的抱負?是否能理解羅德島的苦難?是否能擁有我向往的羅德島的信念?想到這里,面前男人的身份逐漸明了了……
“你…想不想回家?”博士緩緩問道,這與之前那個不耐煩的他截然不同。
“我想回家,可是……”
“走吧?!?/p>
他指了指門口,示意我回去。但此時我卻開始有些舍不得那綠的植物與黑的甲板了。更大的疑問在我心頭浮起。
“那之前……”
“你讓我想起了一些我遺忘很久的東西…”他緩緩開口道“這就是我放你離開的理由?!?/p>
“就這樣?”
“就這樣?!?/p>
直到我雙腳再次感受到海水的清涼,我才意識到我被放走了。感受到的不是重獲自由的喜悅,而是一種發(fā)自心底的惆悵,我離開了那地方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樣。伴隨著水花飛濺,我對著月色下的“羅德島”喊道:
“你肯定是羅德島的博士!”
可回應我的只有波瀾的海水,純白的銀月,微風的低語……
六
到家后沒有想象中的打罵,只有意外的寂靜。如死般的安靜在家中格外明顯,我父母的心早已被悲傷填滿,母親看著我,眼角的淚痕在黝黑的皮膚上劃出一道疤痕。這悲傷一部分是因為我的突然失蹤,但更多是因為叔叔的死。
我的叔叔死了,因為礦石病。等我到家時,只有那座墓碑在大地上沉默。
父母看管我看的更嚴格了,好像只要我再次離開家門后就再也不會回來一樣,使得本就難以出門的我更加煩悶,不過這擋不住我的行動。
叔叔的死為我這個本就陰暗的家再添一抹灰暗,我連夜翻墻逃出這個死氣沉沉的家,來到叔叔的墓前??粗媲昂谏哪贡彝蝗桓械揭魂囆娜?/p>
如果我不離開村莊,遲早有一天我也會這樣死去吧?在我眼中叔叔好像不是因為礦石病死去,而是因為窒息而死。他呼吸不到外界的空氣,又怎能觸摸到礦石病的解藥呢?他早已與外面的世界拉開了距離。
我想離開村莊,去追求夏日真正的蟬鳴,去救治礦石病,而不是悶死在這個令人窒息的村莊。
就這樣,懷抱著這種想法,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離開村莊。
我很清楚離開村莊需要什么,需要錢,需要工具,需要……知識。我的口袋空空如也,雙腿的速度是我僅有的工具,唯獨大腦中裝著一些不同的東西。我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可能會幫助我的人:博士。
抱著大膽的想法,我再次偷偷溜出家,來到面前的羅德島。是的,我肯定了,那巨物一定是羅德島,我也相信羅德島中的博士一定會幫助我。
“你想離開村子?甚至還想我?guī)兔???/p>
“你肯定有辦法的”
“我沒有辦法?!彼麉柭暤馈拔覠o法去做一個這樣的人:幫別人家的孩子離家出走?!?/p>
“這不是離家出走!在這個村莊我一輩子能干什么?我想出去,救像我叔叔一樣的礦石病患者……”
“你的叔叔?”
“他因為礦石病去世了?!?/p>
博士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低下頭,道“以你現(xiàn)在的能力,出去又能做什么?你想做的事情羅德島已經做過了,而結局呢?還不如在這村子里面好好生活?!?/p>
“我…”我頓時被澆了一盆冷水,這個事實無比的致命。
“放棄吧,好好活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也不錯。你能干些什么?”
博士的打擊令我頭暈目眩,他說話的聲音與叔叔的墓碑交織。我仿佛立身于墓地,而那墓碑上刻著我的名字……
“我不想一直活在一個地方!如果每天起床看到的都是同一種風景,那還有什么意思?”
“這就是你想離開的理由?”
“我想出去,我更想救那些礦石病患者……我想再一次研制出解藥,成功的讓礦石病從這個世界消失,而不是像羅德島一樣失敗。”
“真是個理想主義者……”博士沉默了許久后才站起身,顫抖的手在書柜中翻找著,不多時便拿出了一本落滿灰塵的書本,遞給我道:
“你需要知識,而不是頭腦發(fā)熱。無論你能否出去,知識都可以幫到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你學習它們?!?/p>
一股無來由的興奮遍布全身,我知道了,是那種即將知曉新事物的興奮。我可以知道外界的新事物了。
“至于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沒有告密,就當是我的回饋。”說到這里,我好像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卻沒有說出。
他是羅德島的博士。
“謝謝你……博士?!蔽易⒁獾剿澏读艘幌?,是因為那句博士嗎?那句承載了風風雨雨的博士。他好像也知道自己沒什么好偽裝的了。
博士沒有回應,他永遠都帶著面具。我只是登上羅德島與他相識,沒有與他共同經歷過羅德島的覆滅,又怎能看穿那副面具呢?一層面具,中間卻是時間的隔閡,回憶的阻攔,是夢的破碎與起點。
自那以后,我便常常偷溜出去學習了。他是一個合格的老師,在錯誤中糾正,在正確中獎勵,枯燥的書本經由他手好像也沒那么難懂了。不管是礦石病的傳播還是性質,他都認真的講解,全部教給我。我不知道這樣子對我離開有什么好處,但多學點東西,總歸是有用的。
我們的關系也逐漸變好,他在我眼中的形象也逐漸變化。一開始的沉默寡言給了我一個錯誤的印象,他其實是一個健談的人,不過因為種種經歷導致了如今的少話。
博士時常嘀咕著一些奇怪的話,我聽不清,也沒有想法去探究。有時他會看著窗外的明月,喃喃自語著“我只是想救人而已,但是人卻不讓我救,國家也好,人也好,都拒絕了這份好意,只因為利益,這里不是我的世界?!?/p>
時間隨風飛馳而過,博士也慢慢改變了,他不會再隨意發(fā)脾氣,說話也隨和很多。越跟著博士學習,我就越想離開這個村子,這地方除了父母外便沒什么值得牽掛的了。
至于博士的真實身份,我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在寂靜的深夜,月與星同聚,黑的畫布上灑滿星光。在星空之下,博士站起身,說出了一句跨越時間與苦難的話:
“羅德島并未死去?!?/p>
我笑了笑,因為這答案我早已知曉:羅德島從未死去,因為擁有它信念的人從未死去過……
七
看著面前的博士,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懇求的話語在嘴邊打轉,又收回喉腔。他還是那副冷靜的模樣,只是冷靜中帶著些狂熱……
幾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在夢一般的生活中,我逐漸掌握了不同的知識,哪怕博士不在旁邊教導也可以學習這些知識了。
而博士自我到來后卻變得忙碌起來,不是在甲板敲擊,就是在調控著什么東西。他時常在深夜遙望遠處的風景,抬頭中似乎包含向往,又似乎是憎恨,但最終卻只是遺憾的低下頭。我實在搞不明白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忍不住說道“那里有什么好看的?為什么要盯著那里?”
“因為你在這里待久了啊。在一個地方待久了,這里的風景就會索然無味,因為你已經熟悉了。”
“那你呢?你不也在這里待了很久?”
“我在此之前從來沒有看過風景,也沒有看風景的想法。我不想去看風景,我恨這片風景。但想到最后,這種恨就釋然了,仿佛是被什么沖淡了?!?/p>
“為什么?”
“因為我的故事全部講完了,這種恨也就消散了。講真的,這幾天我想起了很多我忘記的東西……”
不知為何,我感覺他說這話的時候正看著我。博士接著說道:
“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之前我不過是在逃避而已?!?/p>
“逃避什么?”
“逃避信念,逃避自己。你說的很對,蟬鳴總歸是會聽倦的……”博士沒有說完后半句話便走開了,唯獨那落寞中帶著新生的背影在夜中染上希望之色。這一刻,我稍微有些理解了他,理解了這個孤立在世俗間的男人。
雖說他變得開朗了些,但也只是相較之前的沉默而已。博士越發(fā)喜歡凝視窗外,白天是勞作,夜晚是寂靜,這就是他的日常。而我則剛好與他相反,在他寂靜的時候便是我學習的時候。
不過有時,博士總會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離開這里,你會怎么做?”
“這還用問,當然是離開?!?/p>
“可這違背了你最初的想法,你不是抱著救感染者的心態(tài)離開嗎?沒有能力的時候離開有什么用?”
這問題把我問住了,只能用沉默來回應他。
“所以啊…為了自己,也為了你……”他搖著頭走開了。
種種怪異的舉動使得我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我不知道博士到底想干嘛,也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能做的只有沉默,坐在觀眾席上靜靜觀看著。
但是在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睡夢中的我被一聲巨響驚醒,哪怕在家中我也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響聲,而那方向我再熟悉不過:是羅德島的方向。
不只是我,全村人都被驚醒了,他們舉著火把,為黑夜染上橙紅,透過火光的映射,他們臉上的神色愈發(fā)扭曲,有敬畏,有憤怒,有沉默……他們紛紛來到眼中的“巨物”前,與它對峙著。
“哎呀,老天爺顯靈啊……”稍年長些的老人恭敬的低下頭,神色間盡是恐懼。
“什么老天爺?看我砸了這破玩意!”中年人舉起火把,耀武揚威的對著羅德島揮舞,像是祭祀時的舞蹈。
“……”人群熙攘,唯獨我沉默著,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不同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我有些擔憂博士,他是否會被發(fā)現(xiàn)?還好那些村民并沒有如我這般的耐心,或許是那份畏懼還起著作用,他們僅僅只是繞了兩圈便匆忙離開。但不只是他們,就連我都對這聲巨響有些不解,平時絕對不可能有這種動靜。我隱約感到,有什么事要來了……
等我第二天來到羅德島上,已是黃昏了。博士身上的衣服不再是破破舊舊,而是一套嶄新的服裝,在夕陽下顯得更加閃亮。他就這么站在我面前,背對黃昏,一舉一動間充斥著活力,仿佛太陽也是他唾手可得之物。我還未來得及詢問昨晚的動靜,他便率先開口道:
“羅德島,要復活了……”
八
想到這里,我不禁加快了扒飯的動作,離火車發(fā)車的時間不遠了……
父親看著我,眼里是說不清道不完的悲催,他似乎怎么也想不到我離開的原因,他頭一次感受到了如此的無力。在他心中,三年前巨物的移動連帶著把他兒子的心也勾走了,他這個做父親的連阻攔都做不到。他背對著夕陽正對著我,垂暮之光為他的輪廓打上了一圈黑線。
我極力不看父親憂愁的表情,害怕因為這表情動搖我的決心。
“那鐵坨坨走了,你也想走了?!彼Z氣中帶著些諷刺,但更多的還是凄涼。
“爸…”
“三年前那鐵坨坨的動靜,果真把你魂給勾走了……”他越是這樣說,我心中對于三年前的記憶就越是清晰。因為三年前,死去的羅德島復活了……
三年前也是這樣,博士站在我面前,背對著夕陽與我相對。他就這么站著,平靜的腔調中蘊含的卻是令人震驚的信息,連帶著垂暮的夕陽與時間的創(chuàng)傷一同說出:
“羅德島,要復活了……而我也要離開這里了?!?/p>
“什么?你要離開這里了?”
“我要去完成我自己沒有做到的事。”博士堅定的答道,沒有遲疑的望向遠處夕陽與大地相交之處。
“你怎么走?”
“用它?!彼辶硕迥_下的甲板,語氣中是前所未有的輕松“雖然有些破,但我還是修好了它?!?/p>
“然后呢?”到這里,震驚已然形容不了此時我的心情。他是怎么修好這巨物的?別說成功,我連想象都沒有過。
“離開這里完成我沒有完成的事,哪個時代的人就該干哪個時代該干的事?!?/p>
“那你要干什么?”
博士第一次在我面前摘下了面具。沒有我想象中的神情萎頓,狼狽不堪,普通到哪怕今天我也形容不出來他的樣貌,唯有那日他凌亂紛飛的黑發(fā),在絲絲憔悴中煥發(fā)出不同光彩的臉龐,以及隱隱流露著希望與向往的雙眼在我心中刻下深深的印象“我要讓礦石病在這個世界消散。不止是礦石病,還有這片大地的頑疾?!?/p>
“那我……”說不清的話語在我腦中盤旋,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個疑問:自己的歸宿。如果博士離開了,我心中唯一象征著“新”的希望也破滅了。我想大聲說出自己的請求:跟他一起離開,卻怎么都說不出來。
“等著就好,等我做完這一切就好?!睕]有給我反駁的機會,他便接著說道“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承擔不屬于自己的責任,該干的事就去干,不該你干的事有何必去做呢?我想起了自己研制解藥的初衷:那就是讓你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必因為礦石病奔波,但最后卻失敗了。而現(xiàn)在,我只是把我本該做的事重新拾起罷了?!闭f著,他提起了一袋子各異的書本。
我蹲坐下來,過往歷歷在目,那些情緒被我碾成粉末,撒在話間,唯獨記憶被我放在心中最深處。許久我才開口問道“那我該做的事是什么?”
“準備離開這個村子,去沒有礦石病的世界?!?/p>
“那得多久?”
“最多三年?!?/p>
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我們兩人最后一次的道別,如博士故事中與凱爾希的道別一般,誰也不知道能否再次見到對方。好像每一次分別都是這樣,太快,太隨意,以至于雙方都沒有反應過來。
沒有承諾,沒有決心,只有沉默在我們間游走。我不知道他能否成功,正如他不知道我是否能離開村莊一樣未知。唯有走向前方才是我們兩人可以做到的。
“那個世界不會再有礦石病,這便是我奮斗的目標。如果到那時你愿意,就出來村子找我吧?!?/p>
他推著我的肩膀,走向了羅德島的出口。我第一次如此不希望夕陽落下,仿佛只要落下,博士就會離開。
直到夜晚降臨,一如既往的星與月在空中沉默時,村里才變得熱鬧起來。他們驚恐的跑向禁地,看著如山般的巨物移動,駛向銀月與黑土的交界處。誰又能能知曉羅德島的終點在哪?恐怕這答案連博士都說不出,更何況他們呢?但我相信,只要一直走,總有一天羅德島會到達終點。
每走一步,古老的村莊便顫抖一下。我沒有出門,沒有隨波逐流,沒有舉起火把看著羅德島的離去,沒有震驚與不解。我只是蜷縮在被子中,感受著村莊的顫抖,我仿佛可以看見博士操縱羅德島的模樣,看見他的夢想與方向。在夜色下,羅德島上灑滿星光,帶著博士重新燃起的希望,帶著大地頑疾的解藥,帶著我的信念,駛向未來……
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眼前早已模糊一片,止不住的悲傷使得我顫抖起來,卻一聲不吭,靜靜地聽著人們的震驚與大地的顫抖。
直到那天,我才感覺自己長大了。
九
父親沒有吭聲,他一直跟在我身后,直到快要走出大山時才停下腳步。我向身后看去,那是自己未曾離開的大山,是我的記憶。而父親就這樣沉默著,一言不發(fā)。
“前面就是出口了,放心吧?!蔽覍χ赣H說道。
他沒有吭聲,只是看著我手中的行李沉思。過了許久才開口道“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以為又是對我的不滿,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他繼續(xù)說道“我們村從來沒有出去過的人。這么多年來,哪怕這條送你出去的路我也是第一次走…”他抬起那只飽經滄桑的手,指了指腳下“我從來離開過這片土地。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做的對不對。但,你小時候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樣,對吧?”他似乎在組織語言,說話聲音都變得小了起來。
“我從來不是嫌棄村莊……我只是想去外面的世界。如果大家都不愿意,那我就當第一個?!?/p>
“你不像我?!备赣H苦笑了一聲“兒子不像老子…真怪。”
“哪怕再像,我也不可能跟你一模一樣吧?!闭勗掗g,說不清的悲涼在空氣中徘徊,與夏日的炎熱一同飄散。
“所以……不如讓你去做,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跟我一樣?!?/p>
面前的父親好像變了,震驚之余我不知該說些什么。他的言語間失去了那份譏諷,更多的是妥協(xié)與不舍。我簡直不敢相信,先前他還極力反對我的出走,現(xiàn)在卻妥協(xié)起來。
“你說的對,我想了很多。什么約定,什么書本,我都不知道。我不懂你的理想,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你想要追逐的東西,我沒有權利去干涉?!备赣H的身影看起來越發(fā)蒼老,好像是莫名的重擔扛在他肩上,只是在沉重間又有些釋然。這種復雜貫徹了他的話語,讓我有些意外,以至于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但記住,如果在外面闖累了,不妨回頭看看。你媽和我會一直在家里……”
手中的行李變得沉重,但我已經回不了頭了。父親看著我,我看著父親,他如老榕樹般的身影攜刻在我瞳中,承載著我的童年。
直到走出村子很遠,那榕樹般的身影仍在大地上搖晃著,影子隨微風飄動,帶著寬容的祝福注視著我。
我走在前往火車站的路上,看著身邊走過的人,仔細審視著他們身上的痕跡。沒有刻意隱瞞,只有光滑的肌膚裸露在外,仿佛礦石病從未存在。
坐上火車后,我無言的望向窗外。一層透明的玻隔絕了我的童年,我的家,卻帶我走向了未知的遠方。事到如今,我終于可以遵守那個三年前的約定。我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違約,同樣,我也相信博士的選擇。
面前坐著一位陌生的男人,正聚精會神的看著報紙,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我忍不住問道:
“請問,您認識博士嗎?”
他顯得有些詫異“博士?”
他那詫異的反應讓我有些不可思議“不認識嗎……”
“不不不,誰不認識他?礦石病的解藥可不就是他聯(lián)合羅德島的力量研發(fā)出來的嗎?”
聽到這話,我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震驚與欣喜,相反是普通的平靜。我早就知道博士會成功了。
“那如何才能找到他呢?”
“你說找羅德島公司吧?他們的電話在報紙上就有。你有電話嗎?可以等下車之后在電話亭打電話給他們公司的招待人員說你的想法。他們一般都會聽的?!彼爝^報紙,指著上面的頭版,聚精會神的對我說道。
那報紙的內容讓我興奮起來:礦石病疫苗已實現(xiàn)在各社區(qū)發(fā)放,請已感染人群積極治療。
照片上還是博士那身密不透風的衣服,他正拿著揚聲器,正襟危坐在演講臺上,隔著面具,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
就這樣,在火車站下車后,我照著那電話撥打過去。年輕的女聲讓我有些失望,不過我還是鼓起精神,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道:
“我想見羅德島的博士……”說這話時,電話亭外下起了小雨,夏季最多雨,只是這雨讓我的心情有些煩躁“我這邊下雨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望向不遠處的店面,看著上面的招牌“讓他來這邊的咖啡館找我?!?/p>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沒有當回事,把這些話當成了笑話,隨意應付了幾句便敷衍過去,掛斷了電話,只剩我駐足在電話亭中凝視煙雨。世界又恢復了寂靜,只有雨的滴答聲接連不斷。思索良久,我深吸了一口雨水的氣味,向那家咖啡館跑去。
推開門后連帶著門上掛著的鈴鐺響起,此時我才注意到這個點沒什么客人,熟悉的苦澀讓我的思緒飄回那個三年前的夜晚,還是如那日一樣的苦澀,是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事物,只是在書本上看過罷了。這苦澀裹挾著雨的清冷在咖啡館中游蕩。我想起了那個夜晚,一個懵懂的男孩闖進了別人的世界。
我點了一杯說不上名字的咖啡,學著記憶中博士的模樣細嗦著。鐘聲就在這樣的沉默中響了一次又一次,窗外的風景除了一朵朵傘花走過便再無變化。窗外隔著煙雨的霓虹燈顯得更加閃耀,沒有人再躲在小巷的陰暗中??Х鹊甑呐珶艄馀c天空的陰沉交疊,路邊的水坑中倒映出行人匆忙的身影。我有些緊張的敲打桌面,感受著指尖與桌面的節(jié)奏。
博士早就實現(xiàn)了他的信念。至于我?估計被遺忘了吧。
想到這里,心中的難受只維持了一瞬。我已經數不清鐘聲響過幾次了,現(xiàn)在留在這里,已不是為了等待,而是為了心里好受一點,為了自己三年的等待。
我盡量小口小口的喝著咖啡,好像只要喝的越慢,就越可以順理成章的坐在這里等待。看著杯中深褐色的倒影,我有些感傷。那個小孩已經長大了。
盡管我已經猜到了結局,卻依然有些無法接受。博士沒有失約,也失約了。窗外的細雨隔絕了我的幻想,仿佛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夢。一口氣喝完杯中剩余的難喝飲品,我拿上包,準備離開這里。
但此時咖啡館恰到好處的溫度平衡被打破了,一種無言的清冷蔓延進來。這是夏日不多見的。但我不想再關心這些,站起身便打算走出門。
穿梭煙雨,那熟悉的聲音傳來。
“抱歉,我來晚了?!?/p>
這時,門口的鈴鐺響了……
the end
給個三連!
阿里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