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國時期的史料問題和李牧的事跡流傳

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后，按照李斯的建議（“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燒書運動，將除了秦國史官書寫之外的史書全部燒光，秦始皇亦自稱說：“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笨梢姰敃r這場焚書運動的范圍。因此司馬遷感嘆說：“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也?！对姟贰稌匪詮鸵娬?，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彼^“有所刺譏”就是指對秦王朝不利的記載，這些都被秦始皇燒毀了，所以六國名將的事跡大多不流傳。比如《過秦論》中提到：“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逼渲小皫з?、倪良、王廖”都是和當時戰(zhàn)國第一流名將并列的人物，然而在《史記》中卻鮮有看到他們的記載，可見六國名將事跡失傳之嚴重，《呂氏春秋》提到：“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笨梢姰敃r王廖主張先發(fā)制人，兒良主張謀定而后動，此兩人為事跡掩沒者。還有如戰(zhàn)績掩沒不顯者，如趙奢的事跡。趙奢憑借閼與之戰(zhàn)把他提到和廉頗相同的地位，結(jié)果在《史記·秦本紀》淡淡一句：“三十八年，中更胡陽攻趙閼與，不能取?！蓖瑫r《史記·趙世家》記載：“二十九年，秦、韓相攻，而圍閼與。趙使趙奢將，擊秦，大破秦軍閼與下，賜號為馬服君?！庇帧妒酚洝ちH藺相如列傳》：“趙奢許諾，即發(fā)萬人趨之。秦兵後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之，大破秦軍。秦軍解而走，遂解閼與之圍而歸。趙惠文王賜奢號為馬服君，以許歷為國尉。趙奢於是與廉頗、藺相如同位?！狈磻鋺?zhàn)績輝煌，具體事跡當有別據(jù)，絕不可能在秦國史書找到。

既然如此，李牧的事跡又從何而來呢？筆者估計是從馮唐的兒子之言而來，比如《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記載馮唐提到過：“臣大父在趙時，為官將，善李牧。臣父故為代相，善趙將李齊，知其為人也?！币虼笋T唐從他爺爺口中知道很多關(guān)于李牧的事跡，而馮唐的兒子馮遂又和司馬遷交善，自然從中得到很多內(nèi)情。“（馮）遂字王孫，亦奇士，與余善?！倍鴱乃抉R遷和馮唐口中原文的高度雷同也可以看出，馮唐提到：“臣大父言，李牧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擾也。委任而責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智能，遣選車千三百乘，彀騎萬三千，百金之士十萬，是以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西抑彊秦，南支韓、魏。當是之時，趙幾霸。其後會趙王遷立，其母倡也。王遷立，乃用郭開讒，卒誅李牧，令顏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為秦所禽滅。今臣竊聞魏尚為云中守，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卒，私養(yǎng)錢，五日一椎牛，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云中之塞?！边@些內(nèi)容都被司馬遷寫入其本人列傳中，可見當時司馬遷的材料出處大部分可能來自馮家的傳述，小部分應該來自對其他資料的收集，因此李牧許多戰(zhàn)績得以保存。

守邊之戰(zhàn)、大破匈奴

李牧的第一事跡是在為趙國守邊，因此其傳一開頭就是：“李牧者，趙之北邊良將也。常居代雁門，備匈奴。”雁門是當時趙國的重鎮(zhèn)，面對匈奴大軍的來犯，其守邊當在趙孝成王晚年。根據(jù)《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輸入莫府，為士卒費。日擊數(shù)牛饗士，習射騎，謹烽火，多間諜，厚遇戰(zhàn)士。為約曰：‘匈奴即入盜，急入收保，有敢捕虜者斬?！倥咳?，烽火謹，輒入收保，不敢戰(zhàn)。如是數(shù)歲，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為怯，雖趙邊兵亦以為吾將怯?！币簿褪恰耙员阋酥美?，市租皆輸入莫府，為士卒費?！币簿褪抢钅劣袡?quán)根據(jù)需要設(shè)置“市吏”（從后文可知），防地內(nèi)城市的“市租”（商業(yè)稅）都送入李牧的幕府，作為軍隊的經(jīng)費。而根據(jù)馮唐所言：“李牧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擾也?！笨梢娺@個主要是軍市的收入，何謂“軍市”呢？蘇秦有言說：“彼戰(zhàn)者之為殘也，士聞戰(zhàn)則輸私財而富軍市，輸飲食而待死士，令折轅而炊之，殺牛而觴士，則是路君之道也。中人禱視，君翳釀，通都小縣置社，有市之邑莫不止事而奉王，則此虛中之計也?！笨梢姰敃r軍士都花私財從軍市上購買飲食?！渡叹龝睢氛f：“令軍市無有女子，而命其商；令人自給甲兵，使視軍興。又使軍市無得私輸糧者。則奸謀無所于伏，盜輸糧者不私稽，輕惰之民不游軍市。盜糧者無所售，送糧者不私，輕惰之民不游軍市，則農(nóng)民不淫，國粟不勞，則草必墾矣?！边@里提到對軍市嚴格的管理，雖然未必完全做到，但是亦可窺見軍市的管理制度，而軍市的租稅又可以供給軍隊使用。《史記》又提到李牧“日擊數(shù)牛饗士”，這樣的待遇頗為豐厚，因為牛在古代是稀缺資源，而李牧“習射騎、謹烽火、多間諜”，可以看出李牧這個人重視士兵的騎射訓練（可能和他軍隊的組成部分有關(guān)），重視敵情，重視情報收集，所謂“烽火”是指敵人入犯時點燃后可以得知敵人來襲，著名故事有烽火戲諸侯。

然而之后“趙王讓李牧，李牧如故。趙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將。歲馀，匈奴每來，出戰(zhàn)。出戰(zhàn)，數(shù)不利，失亡多，邊不得田畜。復請李牧。牧杜門不出，固稱疾。趙王乃復強起使將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踉S之。

李牧至，如故約?！睆脑膩砜蠢钅吝@種消極防御的策略無疑受到趙孝成王的質(zhì)疑，然而李牧并沒有因此屈服，接著趙王換上了其他將領(lǐng)，結(jié)果出戰(zhàn)多有不利，損失慘重，亦可見李牧防御有方，匈奴實力并非弱小。從之后李牧的堅持來看，李牧非常有個性，也暗示了李牧的悲劇命運。

接下來就是李牧最精彩的一場戰(zhàn)役。史書原文記載說：“匈奴數(shù)歲無所得。終以為怯。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皆原一戰(zhàn)。於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選騎得萬三千匹，百金之士五萬人，彀者十萬人，悉勒習戰(zhàn)。大縱畜牧，人民滿野。匈奴小入，詳北不勝，以數(shù)千人委之。單于聞之，大率眾來入。李牧多為奇陳，張左右翼擊之，大破殺匈奴十馀萬騎。滅襜襤，破東胡，降林胡，單于奔走。其後十馀歲，匈奴不敢近趙邊城?！崩钅镣ㄟ^幾年時間的等待，說明他非常有耐心，而且從埋伏軍隊的規(guī)模來看，無疑是精心策劃而且集中優(yōu)勢兵力，又“詳北不勝，以數(shù)千人委之”，與漢代馬邑之謀被單于看穿（“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截然不同，可謂細節(jié)決定成敗，李牧一場戰(zhàn)役伏擊大敗單于，斬殺十多萬匈奴軍隊，又消滅了襜襤，擊破東胡，使林胡投降，從此十多年“匈奴不敢近趙邊城”，解除了趙國北邊的威脅，避免了后期趙國淪為兩線作戰(zhàn)指窘境，而且還解放了一支強大的部隊，可謂為趙國立下了大功勞。從戰(zhàn)役細節(jié)看李牧的軍隊組成也頗有意思。在策士口中，戰(zhàn)國強國不超過萬名騎兵，如燕國“帶甲數(shù)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粟支數(shù)年”又有趙“帶甲數(shù)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數(shù)年?！庇钟形骸拔涫慷f，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五千匹?！庇钟谐疤煜轮畯妵病瓗Ъ装偃f，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睆漠敃r來看，各國最高不過萬騎，而這時候描述說李牧手上就有一萬三千名騎兵，已經(jīng)是戰(zhàn)國時期一支非常龐大的騎兵了。當然，這個數(shù)據(jù)在末期可能改變，這里策士說燕國有六百乘戰(zhàn)車，但燕王喜就出動過二千乘的戰(zhàn)車（《史記·燕世家》記載：燕王怒，群臣皆以為可。卒起二軍，車二千乘，栗腹將而攻鄗，卿秦攻代。）而說趙國有萬名騎兵，但是僅僅李牧手上就不止，可見戰(zhàn)國末期軍隊還在擴張，但是無疑這是一支非常大規(guī)模的軍隊，則李牧亦為當時戰(zhàn)國時期騎兵運用大師。

攻擊燕國以及可能遇冷

結(jié)束了北方戰(zhàn)事后，這時候趙孝成王去世，趙悼襄王繼位。李牧又被任用去攻打燕國，根據(jù)史書描述，《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記載：“趙悼襄王元年（前244年），廉頗既亡入魏，趙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居二年，龐暖破燕軍，殺劇辛?！睆氖窌蠢钅吝@次進攻戰(zhàn)效果頗大，攻取了武遂和方城，可惜后來李牧似乎再未出場，推測是李牧并不受趙悼襄王重用，而是任用龐煖。

根據(jù)《史記·燕世家》記載：“十二年（前242年），趙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劇辛故居趙，與龐暖善，已而亡走燕。燕見趙數(shù)困于秦，而廉頗去，令龐暖將也，欲因趙斃攻之。問劇辛，辛曰：‘龐暖易與耳。’燕使劇辛將擊趙，趙使龐暖擊之，取燕軍二萬，殺劇辛?！贝舜螒?zhàn)役雖然以趙國戰(zhàn)勝為結(jié)束，但是也可以看出李牧在其中并不處于燕國上下考慮范疇，而是考慮龐煖是否好對付。綜合各方史料，趙悼襄王時期趙國最受寵愛的名將應該是龐煖。比如合縱攻秦之戰(zhàn)，根據(jù)《史記·趙世家》記載：“四年（前241年），龐煖將趙、楚、魏、燕之銳師，攻秦蕞，不拔；移攻齊，取饒安?！笨梢娊酉聛淼暮峡v攻秦也是龐煖為將，雖然此次合縱攻秦失敗，然而攻擊齊國取得一定戰(zhàn)果，總之龐煖似乎仍受重用。又《史記·趙世家》接著記載：“九年（前236年），趙攻燕，取貍、陽城。兵未罷，秦攻鄴，拔之。悼襄王卒，子幽繆王遷立?！倍敃r趙國攻燕之主帥其實應該為龐煖，《韓非子·飾邪》：“趙又嘗鑿龜數(shù)筴而北伐燕，將劫燕以逆秦，兆曰‘大吉’。始攻大梁而秦出上黨矣，兵至厘而六城拔矣；至陽城，秦拔鄴矣；龐援揄兵而南，則鄣盡矣?！笨梢姰敃r趙悼襄王九年（前236年）時，進攻燕國的又是龐煖。如此看來，此段時間李牧幾乎隱身，而李牧攻燕又立下戰(zhàn)功，實頗令人不解，其實從其他史料可以窺探出一二。

據(jù)司馬遷于《史記·趙世家》文末所寫：“吾聞馮王孫曰：“趙王遷，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廢適子嘉而立遷。遷素無行，信讒，故誅其良將李牧，用郭開?！笨礃幼于w悼倡后、趙王遷與李牧有矛盾，是何矛盾呢？根據(jù)劉向《列女傳》記載：“倡后者，邯鄲之倡，趙悼襄王之后也。前日而亂一宗之族。既寡，悼襄王以其美而取之。李牧諫曰：‘不可。女之不正，國家所以覆而不安也。此女亂一宗，大王不畏乎？’王曰：‘亂與不亂，在寡人為政?！烊⒅?。初，悼襄王后生子嘉為太子。倡后既入為姬，生子遷。倡后既嬖幸于王，陰譖后及太子于王，使人犯太子而陷之于罪，王遂廢嘉而立遷，黜后而立倡姬為后。及悼襄王薨，遷立，是為幽閔王。倡后淫佚不正，通于春平君，多受秦賂，而使王誅其良將武安君李牧。其后秦兵徑入，莫能距遷，遂見虜于秦，趙亡。大夫怨倡后之譖太子及殺李牧，乃殺倡后而滅其家，共立嘉于代，七年，不能勝秦，趙遂滅為郡。詩云：‘人而無禮，不死胡俟？’此之謂也?！?/p>

從原文記載來看，李牧無疑是反對趙悼襄王娶倡后的，而且倡后后來又被立為皇后，并且廢了太子公子嘉，使得趙王遷為太子，后來即位為亡國之君。而李牧在這一事件上無疑處于尷尬地位，很容易聯(lián)想到他遭受冷遇，因此終趙悼襄王之世，這位在北境立有戰(zhàn)功而且攻燕頗有成績的名將無法得到兵權(quán)，如果這樣下去，李牧再也無表現(xiàn)的機會，但是時代在召喚他~。

李牧御秦

公元前234，秦將桓齮領(lǐng)兵進攻平陽，武城，趙將扈輒率軍前去救援，結(jié)果損兵十萬。（《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十三年（前234年），桓齮攻趙平陽，殺趙將扈輒，斬首十萬……十月，桓齮攻趙。十四年（前233），攻趙軍於平陽，取宜安，破之，殺其將軍?；庚t定平陽、武城?！倍敃r《史記·趙世家》記載：“二年（前234年），秦攻武城，扈輒率師救之，軍敗。死焉?！保嫙溸@次沒有出場，可能是因為趙悼襄王去世不受寵，或者是已經(jīng)老去，又或者是因為攻燕的失誤當了背鍋人，電視劇《大秦賦》的演繹為龐煖回師途中受到秦將埋伏，無顏面見趙王而離去?？傊@次是扈輒前去救援，結(jié)果軍敗身死，損失慘重，由此李牧登上了歷史舞臺，而李牧之后被任命為大將軍，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扈輒其實就是這段時間趙國的大將軍?！妒酚洝ちH藺相如列傳》：“後七年，秦破殺趙將扈輒於武遂，斬首十萬。趙乃以李牧為大將軍，擊秦軍於宜安，大破秦軍，走秦將桓齮。封李牧為武安君?！?/p>

從原文來看，在扈輒戰(zhàn)敗后，李牧終于得到重用，于是被任命為大將軍，在宜安一帶抗擊秦軍，結(jié)果“大破秦軍，走秦將桓齮”，因為此戰(zhàn)之功，李牧被封為與白起相提并論的武安君，可見其戰(zhàn)果之豐厚。但是這場戰(zhàn)役具體并不詳細記載，并且和六國其他人物一樣沒有記載斬首多少萬這種，也許和秦國獨特的首功有關(guān)（魯仲連曾說：“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quán)使其士，虜使其民”，可見“上首功”為人所鄙。）但是從“大破”來看，絕對是一場輝煌勝利。桓齮此前能夠斬首十萬，可見水平并不低，但是這次戰(zhàn)役卻被李牧一戰(zhàn)大敗，可見李牧實在是趙國柱石（要知道從長平以來，又經(jīng)歷燕、趙交兵，秦國偷襲導致趙國外圍據(jù)點損失殆盡，加上扈輒導致十萬趙軍覆滅，這種情況李牧居然能夠反敗為勝，實在是非常不容易）。從各路記載來看，李牧當時在肥先擊退秦軍，然后進擊宜安大敗秦軍。不過可惜的是，此前桓齮已經(jīng)攻克了平陽、武城這種邯鄲外圍據(jù)點后繞太行山北上，才被李牧擊敗，此時留給趙國的回旋余地太小了。

接下來趙國將要面臨更為嚴峻的考驗。《史記·趙世家》記載：“三年（前233年），秦攻赤麗、宜安，李牧率師與戰(zhàn)肥下，卻之。封牧為武安君。四年（前232年），秦攻番吾，李牧與之戰(zhàn)，卻之?！笨梢娎钅吝B續(xù)兩次擊敗了秦軍，而根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十五年（前232年），大興兵，一軍至鄴，一軍至太原，取狼孟?！焙沃^“大興兵”呢？

考秦國“大興兵”有幾次，

十五年，大興兵，一軍至鄴，一軍至太原，取狼孟。地動。十八年，大興兵攻趙，王翦將上地，下井陘，端和將河內(nèi)，羌瘣伐趙，端和圍邯鄲城。十九年，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二十五年，大興兵，使王賁將，攻燕遼東，得燕王喜。還攻代，虜代王嘉。

可見“大興兵”都是滅國級大戰(zhàn)，而李牧能夠頂住這次滅國級的大戰(zhàn)，可謂非常不容易。這場前232年的戰(zhàn)役頗為有趣，在秦始皇口吻中其實是由趙人引發(fā)的，秦始皇后來說：“趙王使其相李牧來約盟，故歸其質(zhì)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興兵誅之，得其王?！笨梢姰敃r李牧已經(jīng)成為趙國的“相”，屬于是軍政大權(quán)皆在手中，本來和秦國和好，并且秦國主動歸還了質(zhì)子（可能是因為前233年李牧大敗秦軍，導致如此和好條件），但是趙國估計是知道秦國野心不減，于是乘機策反太原城，于是秦由此“大興兵”進犯趙國。按照《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記載：“趙乃以李牧為大將軍，擊秦軍於宜安，大破秦軍，走秦將桓齮。封李牧為武安君。居三年（距離上次相隔三年，則為前230年左右），秦攻番吾，李牧擊破秦軍，南距韓、魏。”可見這場戰(zhàn)役與上場大破秦軍的戰(zhàn)役相隔三年，可是又記載秦王政十五年（前232）就“大興兵”，然而又《史記·趙世家》記載：“四年（前232年），秦攻番吾，李牧與之戰(zhàn)，卻之?！眲t記載時間有所不同，或疑本傳有誤，其實不然。據(jù)太子丹說：“今秦已虜韓王，盡納其地。又舉兵南伐楚，北臨趙；王翦將數(shù)十萬之眾距漳、鄴，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趙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則禍至燕。燕小弱，數(shù)困於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從?！薄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記載：“十六年（前231）九月，發(fā)卒受地韓南陽假守騰。初令男子書年。魏獻地於秦。秦置麗邑。十七年（前230），內(nèi)史騰攻韓，得韓王安，盡納其地，以其地為郡，命曰潁川。地動。華陽太后卒。民大饑?！笨梢姰敃r韓國內(nèi)部分裂，南陽守“騰”投降秦國，之后又率軍進攻韓國，遂使韓國滅亡，所謂秦王政說：“異日韓王納地效璽，請為籓臣，已而倍約，與趙、魏合從畔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眲t當時韓王也有與趙國合縱的意圖。而太子丹描述的情況恰好和“十五年，大興兵，一軍至鄴，一軍至太原，取狼孟。地動?！钡挠涊d相符合，推測是當時由于太原造反，于是兵分兩路，一路為李信的大軍，從云中、太原一帶，攻取了狼孟，估計也平定了造反的太原郡（或者策反本來就沒有成功），另外一路和李牧率領(lǐng)的趙軍對峙，最終嘗試進兵也被李牧擊敗（番吾在趙長城附近，估計是李牧利用趙長城的有利防御態(tài)勢打了一場漂亮的阻擊戰(zhàn)），成功阻攔了秦軍的推進。

趙國滅亡之戰(zhàn)

不過韓國的滅亡和狼孟的丟失使得趙國的處境更加雪上加霜，意味著將來秦軍可以從太原一帶進攻趙國，而達成雙路夾擊，也就是《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的：“十八年，大興兵攻趙，王翦將上地，下井陘，端和將河內(nèi)、羌瘣伐趙，端和圍邯鄲城。十九年，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碑敃r王翦率領(lǐng)軍隊為北路，攻下井陘塞后南下進攻東陽，而南路的端和率領(lǐng)軍隊直接進攻邯鄲城（也就是圍邯鄲）。此外，按照《史記·趙世家》記載，趙國代地爆發(fā)大地震和趙國發(fā)生旱災，導致饑荒，可謂秦國進攻絕好機會，秦國此次又是“大興兵”。即“五年（前231年），代地大動，自樂徐以西，北至平陰，臺屋墻垣太半壞，地坼東西百三十步。六年（前230年），大饑，民訛言曰：‘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之生毛。’”

這就是馮唐的祖父說的“西抑強秦，南支韓、魏。當是之時，趙幾霸”，當指趙國幾乎成為合縱盟主一事。趙國一直圖謀合縱，韓非曾提到：“夫趙氏聚士卒，養(yǎng)從徒，欲贅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則諸侯必滅宗廟，欲西面行其意，非一日之計也。”秦始皇說：“異日韓王納地效璽，請為籓臣，已而倍約，與趙、魏合從畔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薄拔和跏技s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秦兵吏誅，遂破之?！笨梢姰敃r韓、趙、魏三國已經(jīng)圖謀合縱抗秦，只是韓國不幸出了叛徒，但是秦軍在新鄭的統(tǒng)治并不穩(wěn)固，秦始皇二十一年（公元前226）還有“新鄭反”一事，可見韓國抵抗力量仍存。加上魏國憑借堅固的大梁城，估計可以堅守一時（即使大水浸泡，魏國也堅持了三月，即“秦之破梁，引河溝而灌大梁，三月城壞，王請降，遂滅魏”），而當時趙國是唯一有能力抗秦的，如果合縱成功，那么趙國無疑是合縱核心，自然可以稱霸山東。

而當時趙國堅守也有許多有利因素，且不說李牧在趙長城一帶曾經(jīng)打退過秦將王翦的數(shù)十萬大軍，而且西路的井陘也是要塞，李左車預判韓信進軍時說：“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shù)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原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zhàn)。彼前不得斗，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使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戲下。”[13]可見當時井陘路險，如果李牧指揮的話，未必不可以使得王翦匹馬不反，而且還有魏國協(xié)助，可謂有一定條件。從《戰(zhàn)國策》記載也可以印證李牧的戰(zhàn)功。

韓倉果惡之，王使人代。武安君至，使韓倉數(shù)之曰：“將軍戰(zhàn)勝，王觴將軍。將軍為壽于前而捍匕首，當死。”武安君曰：“繓病鉤，身大臂短，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恐懼死罪于前，故使工人為木材以接手。上若不信，繓請以出示。”出之袖中，以示韓倉，狀如振捆，纏之以布?！霸腹朊髦?。”韓倉曰：“受命于王，賜將軍死，不赦。臣不敢言。”武安君北面再拜賜死，縮劍將自誅，乃曰：“人臣不得自殺宮中?！庇鏊究振R門，趣甚疾，出諔門也。右舉劍將近自誅，臂短不能及，銜劍征之于柱以自刺。武安君死五月，趙亡。

所謂“將軍戰(zhàn)勝，王觴將軍”很明顯是最后一次戰(zhàn)事時的勝利，可見李牧當時抵御秦軍頗有戰(zhàn)績，又《戰(zhàn)國策》另有一處記載：

秦使王翦攻趙，趙使李牧、司馬尚御之。李牧數(shù)破走秦軍，殺秦將桓齮。王翦惡之，乃多與趙王寵臣郭開等金，使為反間，曰：“李牧、司馬尚欲與秦反趙，以多取封于秦。”趙王疑之，使趙蔥及顏最代將，斬李牧，廢司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擊，大破趙，殺趙軍，虜趙王遷及其將顏最，遂滅趙。

從當時來看，可見李牧已經(jīng)多次擊敗秦軍，還斬殺了秦將桓齮（楊寬認為樊于期是桓齮，戰(zhàn)敗后逃亡燕國，未免過于牽強，而此前戰(zhàn)役桓齮只是戰(zhàn)敗逃走，此次才被擊殺。），王翦不得已出反間計來陷害李牧，最終李牧被殺害，由此王翦得以擊敗趙軍，三個月后趙軍就被擊敗，五個月后趙國就滅亡了，因此馮唐的爺爺說：“其後會趙王遷立，其母倡也。王遷立，乃用郭開讒，卒誅李牧，令顏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為秦所禽滅?！?/p>

根據(jù)《史記·趙世家》記載，即使在趙軍主力失敗，趙王投降的情況下，邯鄲仍然堅守到了次年十月才被攻陷，以及公子嘉還跑到代地稱王繼續(xù)抵抗，同時秦國也爆發(fā)大饑荒（趙公子嘉率其宗數(shù)百人之代，自立為代王，東與燕合兵，軍上谷。大饑。），如果李牧還在的話，情況可能會更好?！捌吣辏ㄇ?29年），秦人攻趙，趙大將李牧、將軍司馬尚將，擊之。李牧誅，司馬尚免，趙怱及齊將顏聚代之。趙怱軍破，顏聚亡去。以王遷降?！薄鞍四辏ㄇ?28年）十月，邯鄲為秦。”

綜合上述內(nèi)容的全部來看，李牧用兵之能實在是屬于戰(zhàn)國時期最高水平層次，令兩千年后的人深為嘆服，無愧于戰(zhàn)國四大名將之一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