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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狂人村

2021-05-31 21:24 作者:三風(fēng)子改  | 我要投稿

村子的真名已不可考,惟有一片房屋,幾塊田地,數(shù)戶人家,構(gòu)成不大不小的“村”的規(guī)模。

其坐落之處和所有閉塞的村落一樣——四面青山,僅一條崎嶇的小路通往外界。

因此,這里少有外來者。

除了我。

幾年前因?yàn)槟硞€原因,我偶然來到這里。本打算調(diào)查一下四周的風(fēng)土就離開,但村中的圖書館著實(shí)有不少孤本善本,遂久居于此,以教書為生,至今兩年有余。

所謂狂人村,是我為了稱呼這里而取的外號一樣的東西。因?yàn)檫@里有幾個瘋子一樣的人……亦或說狂人。

狂人們的行為或無據(jù)可考,或有事可循,但大抵都是被村人嘲弄鄙夷的,然而我卻覺得這些人不該如此,他們的故事應(yīng)該被人們知道。

這里的確有幾個關(guān)于狂人們的故事,我講講,您聽聽。

疊石頭的人

村東有這樣幾座塔……姑且把那幾座由漂亮石頭堆出來的小丘叫做塔吧,因?yàn)榻ㄔ斓娜诉@樣稱呼。

從我住的半山茅屋望去,塔的尖端遙遙可睹。我很好奇是什么樣的建筑師在深山里建造這東西,又有什么樣的目的。村子里的人都勸我別去,說那里住著一個瘋子:

“新搬來的就別給自己惹麻煩?!?/p>

“那個人腦子壞掉了?!?/p>

“他啊……一天到晚就在疊石頭,什么都不干。”

“真沒用,二十好幾歲了還這樣?!?/p>

在人們看來,日復(fù)一日的堆疊是無意義的行為,既不能讓土地憑空變出糧食,又不能用來換錢。

但這與我一個只是好奇的人又有何干呢?

特地從工作和寫作中騰出一天,我去了村東的“塔”那邊一探究竟。

村東只有一座破落的小院,塔就在院落之內(nèi)。走進(jìn)里面,正巧一個穿著樸素的男人從后院走出,衣襟里兜著一小堆圓石。

他應(yīng)該就是“建筑師”了。我想走近“塔”前看個仔細(xì),被他瞪了一眼。大有阿基米德“別碰我的圓”的氣勢,聽說有些好事的孩子想要踢翻他的石塔,都被這樣嚇哭了。

我就在他側(cè)畔看了看。

“真是不錯的建筑,石料都是你自己去河邊撿的嗎?”

“……”

“石頭也很漂亮,很用心啊?!?/p>

“……”

靜默對峙片刻,我心滿意足地走出,不再打擾?;仡^時他也在看向我,茫然的雙眼似是代替嘴巴要說些什么。

出來的時候,碰到了新的來訪者。

就像所有孤僻狂人的故事一樣,即便村子里都對他敬而遠(yuǎn)之,也有一個對他頗為照顧的人。

那人是村子里的長老。碰見他時,他手里提著籃子,里面冒出熱氣和樸素的香味,應(yīng)該是給“阿基米德”帶來的飯。

之后我又來了好幾次,“阿基米德”似乎對我不是那么排斥了,但仍舊一言不發(fā)。

這天我又見到了長老,他好像是剛剛給“阿基米德”送完飯出來。

“今天也來看塔?”

我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以后也多來看看吧,他也挺高興的?!?/p>

“這樣啊,我會多來幾次的。對了……”

長老走在我前面的腳步停了下來。

“您能告訴我這幾座塔是用來做什么的嗎?有什么作用或者意義嗎?”

我無端地覺得長老似乎知道“阿基米德”與塔的秘密。長老倒不把這個當(dāng)秘密,只是像聊家常一樣對我說:

“那是他的墳?zāi)?。?/p>

“墳?zāi)???/p>

這么一說我才發(fā)覺那群石塔和金字塔有些相似,但沒想到真的是墳?zāi)埂?/p>

“那是墳?zāi)?,是他給自己蓋的?!?/p>

我跟著長老一邊散步,一邊聽完了事情的后半段。

“阿基米德”有家族遺傳的某種疾病,醫(yī)生說他活不過三十歲,他家的人都是這樣。

在得知了自己有限的壽命以后,他決定親手為自己搭建一座墳?zāi)?,用漂亮的石頭,蓋出自己想要的樣子。

因?yàn)樯眢w日漸衰弱而什么都做不了的他,只能為自己做這一件事了。

“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嗎?”

“他自己不愿意聲張自己已經(jīng)時日無多,人們也不愿意去了解他。所以能有你在他人生最后來欣賞他精心搭建的作品,他也很開心?!?/p>

長老說罷飄然而去,遠(yuǎn)遠(yuǎn)地望去,阡陌之上瘦小的影子越來越小,最終隱入遠(yuǎn)方的村墟。

我回首望去,“阿基米德”的“塔”還在不斷堆砌。

也許終究有一天,他會住在他親手搭建的“塔”里,但那時他也不在了。

從始至終,人們也不知道他的塔到底是為了什么而存在的,也許只是證明他存在過,或者為了埋葬他的存在。

但從那天開始,我的窗邊每天早上都會有一塊漂亮的石頭。

無事發(fā)生

您聽過守村人嗎?

守村人,一般不是癡子就傻子,承擔(dān)了村子里的不幸。有他在,村子里才會太平安康。

狂人村也不例外。

這里的守村人是個年輕人,穿得破破爛爛,總是落后季節(jié)一個版本。往往入了夏還穿著棉襖,入了冬還是短袖薄褲,眼睛里看不出有什么光彩,渾渾噩噩的度過每一天,遇到人只是傻笑,生氣也是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

只是身上臟污惡臭,讓人敬而遠(yuǎn)之。

問起他,村民這樣說:

“他啊,他是個傻子。當(dāng)初考學(xué)的時候念書念傻了,后來發(fā)燒把腦子燒壞就成這德行,真是報(bào)應(yīng)?!?/p>

“你說那個傻子?真是天道好輪回啊?!?/p>

“可憐?什么可憐?這是他應(yīng)得的!”

人們說完,就像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似的啐了啐,同時用鄙夷的目光看著他。

這天從村子的圖書館借來一本古籍,我打算回到半山上的居所細(xì)細(xì)閱讀,村口碰見了那位年輕的“守村人”。經(jīng)過他身邊時,我想著日行一善,對他報(bào)以微笑。他卻沒有招牌式的傻笑,而是朝我手里看了看,流露出和平時不同的神情。

那不是一個傻子應(yīng)該有的樣子。

我有些好奇,偷偷跟到了他家,那是村子外面的一處破落磚瓦院。

透過籬笆,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四下無人時,他的舉止和表現(xiàn)都和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別無二致,就像面對村里人的樣子是裝出來的。

“喲?!?/p>

他發(fā)現(xiàn)了我,但看樣子也沒什么隱瞞,笑著對我說道:

“下午好,老師?!?/p>

他叫我老師。

我想起來了,上課的時候他偶爾會從窗外路過。

“原來你能聽懂啊。”

我忽然想起村里人當(dāng)著他面說的那些話了……

“那……你能聽懂他們的話?”

他點(diǎn)點(diǎn)頭,苦笑著。想必不用多說,他也明白我的意思。他是個聰明的人。

“但他們說得沒錯,因?yàn)槲腋赣H確實(shí)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父親和小說或者新聞里的地痞村霸沒什么區(qū)別,活著的時候酗酒打人,禍害鄉(xiāng)親,誰都盼著他早點(diǎn)死。

然后他真的死了,只不過是壽終正寢,活了六十多歲。

但對于一個惡人,也許就連壽終正寢的死去也不是最好的懲罰,至少被他害過的人們不會這樣想。

“所以這就是贖罪,我只有裝成這樣活著,這是替我父親贖罪。”

“你是說守村人的事?”

“因?yàn)檫@里的人們觀念就是這樣。沒有什么法律制裁,只有天道輪回,因果報(bào)應(yīng)……”

父親做錯了,但孩子還好好的,他們不會允許。

這是我猜想的,他苦笑著沒有說完的后半段。

我問過他為什么不離開這里,他父親的過錯和他沒關(guān)系,不需要繼續(xù)裝瘋賣傻地活著。他還是那兩個字:

“贖罪。”

他的父親給村子帶來了許久的災(zāi)禍,作為那個人的兒子,今天他依舊換上襤褸的衣衫,徘徊在村子的周圍,遇到人點(diǎn)頭哈腰,裝瘋作傻。

孩子們見了他吐口水,丟石頭,大人們見了他就像看到垃圾一樣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但又從心底祈求著村子里所有的災(zāi)禍都讓他一個人扛著,大家才會幸??堤?/p>

我偶爾也會去看看他,和他聊聊,讓他至少不那么孤獨(dú)。

“只要我還是人們眼中的瘋子,那么這個村子就會一直幸福下去。”

“可能大家需要有這么個存在,才會安心?!?/p>

總之,今天的村子里還是平安的一天,無事發(fā)生。

因?yàn)椤?/p>

大家都是正常人,瘋了的只有我,這個承擔(dān)了所有不幸的守村人。

“你只是扮演瘋子罷了,他們才是真正應(yīng)該瘋掉的人”

“誰知道呢。”

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要正常。

究竟在他們眼里的他是狂人,還是他眼里的人們早已瘋了呢?

出海

被山包圍的村子里,有個航海家。

您覺得奇怪嗎?

認(rèn)識這個男人,是在搬來的半年以后。他也是村子里有名的“狂人”,因?yàn)樗蜎]有夢想,沒有未來,生活如祖輩父輩復(fù)印出來的村民們不同,他有一個太過“遠(yuǎn)大”的夢想:

他想出海。

每當(dāng)茶余飯后聽大家聊天,提起這位航海家,或者說狂想家時,都會引起一陣哄笑。每當(dāng)這時,我總會環(huán)顧起四面的群青。

真是不可思議的夢想。

聽人們說,他好像對大海有著莫名的執(zhí)著,小時候就立志當(dāng)一個船長,也許是對生養(yǎng)自己的群山的叛逆。

有些志向也許只能小時候才會,想做英雄,想環(huán)游世界,想做自己想做的人……如果成年以后還是這樣,就只有一個詞去總結(jié):

白日夢。

到頭來他家里并沒有支持他在海船上謀生,于是外地讀完書的他一事無成地回來。

但他還沒有放棄夢想。每天只做最低限度的工作,過最低限度的生活,剩下的時間都不知道被拿來干些什么。

于是他也成了村子里的“狂人”。

去村子的圖書館查閱文獻(xiàn)時,我遇到了他。就算沒見過他,從那副仿佛海上男兒的氣概里也能猜得出。

這個人并不是什么“瘋狂科學(xué)家”一樣的怪杰,至少看上去很正常,穿著正常的衣服,說著正常的話。

圖書館里幾乎沒有人,我和他坐在兩張四人書桌旁,真是奢侈。

我看縣志風(fēng)土志,他看近百年來的水文記錄,偶爾看一些奇怪的咒語書,好像有一條還是和召喚洪水有關(guān)的。

“你是從外面來的?”

他忽然向我問道。

“嗯?!?/p>

“外面有海吧。”

標(biāo)準(zhǔn)的瘋子發(fā)言。但我不太想駁他的興致,想了想說:

“以前看過海,但我的老家也是內(nèi)陸城市?!?/p>

“我也看過,海是很大的,?!?/p>

他有些詞窮,憋了半天只好繼續(xù)沉默,翻動書頁。又看了一會兒書,他忽然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跟前。

“我打算出海,現(xiàn)在正在造船?!?/p>

“造船?”

帶著滿腦子問號的我,他快步走在山路上,哼著不知從哪里聽來的船歌一樣的旋律。

山中林木密集,入夏以后時而有雨,讓山間變得沁潤,讓呼吸也帶著潮濕的感覺。翠綠不斷綿延在眼前,我本以為這片樹海沒有盡頭,但不知何時忽高忽低的山中小道戛然而止。我們的面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大片空地。

落葉之上座著一具奇怪的骸骨——

那是一艘已經(jīng)初具骨架的船,龍骨已經(jīng)打磨成型,船體正在拼接。

“真厲害啊,自己一個人做的?”

我摸著龍骨粗糙的外部,不可思議地看向整個船身。憧憬著海洋的他竟然真的在山里造了一艘不錯的船,可惜這是山里,沒有他追求的大海。

“是啊,一點(diǎn)一點(diǎn)湊出來的?!?/p>

為什么造船,為什么想航海?為什么要在山里做?

這些我都不會問,就像他沒問我是否會保密一樣。也許奇妙的讀書友情讓我們理解并信賴著彼此。

“名字呢?沒有名字的船可不吉利。”

一時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順著他的思路,撫摸著船的龍骨對他說道。

“冒險號?!?/p>

仿佛早就決定了似的,他自豪地說著,挺胸遠(yuǎn)望的模樣真像一名即將經(jīng)歷風(fēng)浪的水手。

但他的船始終沒有走出山的懷抱。

不止這樣。冒險號的事終于被一群漫山遍野跑的孩子們發(fā)現(xiàn),告訴了大人。村民們覺得這東西在山里出現(xiàn)很不吉利,又或許是人們不允許這里出現(xiàn)自己認(rèn)知以外的“異類”。

船被拆掉,被弄臟,被埋葬……

對此他不惱,不恨,被弄壞就補(bǔ),被弄臟就刷干凈,被拆就一件一件地尋回。他仿佛相信著“冒險號”終有一天會從山中出發(fā)。

一天,洪水席卷了村落,他也不見了蹤影。人們似乎都不在意這個瘋子的事。

那天人們都跑去山頂?shù)乃聫R避難,廟里的僧侶拿出被子毯子給大家當(dāng)鋪蓋,又準(zhǔn)備了齋飯給大家填飽肚子。

我在人群里四處張望,卻始終沒能找到那副水手的身影。

他也許真的到了大海,也許死了。

說不定是在山頂寺廟過夜的體驗(yàn)太新奇了,我沒能睡著。耳邊仿佛從遙遠(yuǎn)的山中聽到他一直哼唱的船歌。

也許他真的去尋找大海了,用那艘“冒險號”。

“不知道他給沒給自己的船一個漂亮的下水儀式啊?!?/p>

天快亮了,倚著寺廟的石欄,我自言自語。

雨天膽小鬼

我討厭雨天,因?yàn)橛晏斓氖澜鐣兊貌幌裨瓉淼氖澜纾?/p>

也許我們也會變得不像原來的我們啊。

如此富有哲學(xué)趣味的話,來自我的一位新朋友,同樣也是村子里的狂人之一。記得說這話的時候,是在一次突如其來的驟雨前夕。

他看著山那邊卷積的黑云,意味深長地說完后急忙跑向家中。

他是村子里的“天氣預(yù)報(bào)”。因?yàn)橹灰煲魂?,無論手邊在做什么工作,他都會跑回家里,就像躲避瘟神,躲開子彈一樣躲開落下的雨滴。

為什么呢?

“你說雨天的膽小鬼啊……那就是在說他?!?/p>

聽農(nóng)夫朋友說這個人結(jié)過婚,有一位相當(dāng)漂亮的妻子,可是十年前的一次雨夜里妻子劫匪所被殺,至今案件仍未告破,所以他對雨天有著莫名的恐懼,每當(dāng)下雨都會躲起來。直到天放晴才安心。

一向喜歡古怪事情的我敲響了他家的木門,同時希望自己的到來能給他帶來些許勇氣,但敲了好久也沒人應(yīng)聲。

雨滴打在胳膊上,我抬頭看了看,真的下雨了。

忽然,屋子里似乎也有了動靜。我用手推門,發(fā)現(xiàn)門意外地沒鎖,或許回來時太匆忙了?

進(jìn)去時,屋子里一絲燈光都沒有,只有臥室里窸窸窣窣的響動。

“你沒事吧?我有點(diǎn)擔(dān)心,來看看你……啊!”

點(diǎn)亮臥室的燭燈,火光搖曳著映照出一個壯碩男人的影子。是他,但又不是他。

我驚奇地靠著墻,對方一直在掙扎著什么。我這才看清他原來被綁了起來。他怒瞪著我,挺著身子試圖撞過來,但又被身上與脖頸的鐵鏈?zhǔn)`,只能在床邊蠕動。

夏天的驟雨很快過去,窗畔漸漸染上一片暮紫。望著雨后的天空,他的身形逐漸變得瘦削。

確認(rèn)他不再有危險以后,我在他的指示下打開了鐵鏈上的鎖。

“剛才你都看到了?”

他在燈下確認(rèn)自己掙扎后留下的痕跡,同時向我問道。

“嗯?!?/p>

“抱歉嚇到你了,我……變得不再像我了是吧?!?/p>

為了讓我平復(fù)心情,他給我倒了一杯自釀的果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喝完杯里的殷紅液體,我長舒一口氣,聽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一到下雨天就會這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雨天讓我有一種想要?dú)⑺朗裁吹臎_動。連我自己也克制不住。每當(dāng)這時妻子都會幫我把自己鎖住?!?/p>

“她也知道這件事?”

“是的?!?/p>

他沒有抬頭,好像有些愧疚似的嘆著氣。

“但還是因?yàn)橐粫r疏忽,我掙脫了鎖鏈,把她……”

男人顫抖著手又倒了一杯酒,倒入口中,繼續(xù)道:

“我是正常的……她臨死前這樣說。所以我必須變得正常起來?!?/p>

雨天,就是他和妻子的約定,也是給自己定下的囚籠。

雨停了,我準(zhǔn)備回去。臨走前他囑托我不要告訴別人,雨天是他的“開關(guān)”這件事。

“下雨了啊……”

我從窗外伸出手,接了幾滴落雨,侵入掌紋的雨水有些涼。

又是一天早上,出門去圖書館取材寫作之前,地上已經(jīng)積起不小的水潭了。

今天他也許還會把自己鎖在家里,說不定會望向窗外,期盼雨停,期盼另一個自己快快睡去。同時看著那個他眼中早已不一樣的世界。

然后變得不再像自己。

這就是人們口中的,雨天的膽小鬼的故事。

最原始的欲望與思維方式,總能在保留著原始的地方出現(xiàn)。

接下來說說這個女人的事吧。

仿佛每個村子里都會有這樣的風(fēng)流韻事。

她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卻一直沒有結(jié)婚,不過人們的傳聞中總能出現(xiàn)她的名字,那是個相當(dāng)有女性風(fēng)格的,和她同樣?jì)趁牡拿帧?/p>

她并未辜負(fù)自己的容貌與名字,無論對誰都很熱情,熱情得有些過分。

艷名在外,熱情似火,容貌艷麗,獨(dú)守空房……或許大家都猜到了她的事跡:那過分放蕩的生活方式如同偷吃了人魚肉的八百比丘尼一樣,她終日將自己的身體出賣給已婚或未婚的男人。

從豆蔻年華到人老珠黃,她幾乎和全村的男人都有過關(guān)系。人們并沒有對她反感,就連村里的女人,似乎也默然容忍了她的行為。

明明和所有人都有過關(guān)系,卻又不以此為生。她有自己的一塊土地,長著足夠多的作物,也有幾只小雞養(yǎng)在院子里。

她仿佛在施舍著美色。

或許被她的奇妙人生打動,或許我也被她的姿色迷住,我甚至自作多情地以為她是被賣到這里的,因?yàn)槿丝谪溬u在落后的山村也許還會很受歡迎。

我想“拯救”她,在她沒有“工作”的某天,我找到她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但她自己卻對此沒有任何怨言:

“我是自愿的,我愛這里的人們,想為他們付出自己的所有?!?/p>

“愛?”

我不解地問道。

“是啊,你難道不覺得這里的人們都很可愛嗎?守著祖祖輩輩留下的土地,幾乎從不向外界索取什么,一直在世界的角落里默默生活著?!?/p>

她有些挑逗地看了我一眼,但說出的話我全然不懂。

“不,請別再這樣自輕自賤了?!?/p>

“我嗎?”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覺得這沒什么啊,無論是結(jié)了婚守著一個老婆過一輩子,還是沒結(jié)婚的人,都應(yīng)該真正體會一下那事兒的快樂,他們也愿意和我做。對了!說不定……我也可以和你睡?!?/p>

她捧著我的臉,帶著欲情的表情轉(zhuǎn)瞬即逝,她將我推開。

“不,等你理解了以后再說?!?/p>

她說著,走出門去,似要趕往下一個溫存的懷抱中去。

說來也怪,我在圖書館的縣志里竟然找到了她的“同類”:

昔有村妓某女,村人悉與之游,狎昵薦枕,一無所卻。凡與交者,家中鮮有糾紛,人皆和睦處之。

我又翻閱了近百年來的縣志,好像這里每個時代都會有類似的女性出現(xiàn)。

這么說來,村子里雖然有許多奇奇怪怪的事,可始終不曾有過家庭糾紛,也沒見誰家的女人去偷人養(yǎng)漢。

仿佛因?yàn)樗姆攀?,讓所有人變得貞潔而保守了?/p>

帶著這份理解,我又找到她遠(yuǎn)離人煙的家中。

“我沒那么偉大,只是愛得方式有些不正常罷了。”

這時我注意到她似乎有些少見的害羞。她望著遠(yuǎn)處的山,輕聲說道:

“我愛村子里的所有人?!?/p>

今夜,歡愛之聲,又會飄蕩哪戶人家呢?

醫(yī)生

鄉(xiāng)村醫(yī)生的故事肯定也不會從我的筆下逃走。因?yàn)榭袢舜宓尼t(yī)生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醫(yī)生,他是一個巫師。

巫師,偏僻的小村,閉塞山區(qū),愚昧落后,傳統(tǒng)到有些恐怖的風(fēng)俗……

您覺得這些加在一起,是不是能構(gòu)成一部中式恐怖電影呢?

說實(shí)話,當(dāng)知道他是方圓十里唯一的醫(yī)生時,我也有些詫異。因?yàn)槟穷^戴鹿角,身穿五彩襤褸衣衫,隨時手中拿著樹枝的姿態(tài),怎么都不能和救死扶傷的醫(yī)生聯(lián)系起來。惟有腰間貼著紅十字的匣子也許還能說明他的身份,但和這身如同從太古洪荒的祭壇走下的裝扮,卻是那樣的不搭調(diào)。

每次看到他外出巡診,我都以為自己是不是來到了遠(yuǎn)古的神權(quán)時代。

如果可以的話,我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但這里的濕氣讓我還是終于得了一場重病。

“只有去那里了嗎?”

踏著早上略帶寒涼的霧,樹葉腐爛的木香和濕氣,我終于在暈倒以前來到村子中央的診所。

“只是普通的感冒,吃點(diǎn)藥吧?!?/p>

“哦,哦……這是阿司匹林嗎?”

巫醫(yī)忙碌的手停下了,透過面具我仍然能感受到他的熱切目光。

“你知道這個?”

他說著脫下了面具和鹿角,把頭上的彩色羽毛摘下,露出一張中年人的面孔。那張臉長得很漂亮,足以推想他在年輕個十歲,是何等俊美的少年。

“常識啦,常用藥還是能認(rèn)得出的。我還以為這里會用不知名的草藥治病來著,或者讓我吃一些奇奇怪怪的蟲子……”

“怎么可能嘛,我姑且也是醫(yī)生?!?/p>

之后雖然還是在我身上用了某種“驅(qū)魔”儀式,嘟囔著含糊不清的咒文,據(jù)他解釋說是“習(xí)慣了”,平時給村子里的人看病都是這樣,但正規(guī)的醫(yī)療手段依舊會進(jìn)行。

“這都是為了讓大家相信我。最開始我也嘗試用普通的方式給人們看病,但比起我他們顯然更相信一些古怪的民間療法……這也是迫不得已啦?!?/p>

他重新扮上那身行頭。隔著面具,我仿佛也能體會到他語氣里的無奈。

“為什么不離開呢?”

“這里總得有個醫(yī)生吧,哪怕是在外人看來瘋子一樣的巫醫(yī)?!?/p>

我離開后,又來了幾名患者。

回去的道路遙遠(yuǎn),迷霧依稀,耳畔仿佛還是那嘟囔不清的咒語,以及現(xiàn)代醫(yī)療器械的電流聲。

講故事的人

我們村口有這樣一個人,他每天坐在村口的大柳樹下,天氣熱的時候潑涼水,天氣冷的時候撿來枯枝烤紅薯。

他不像爸爸媽媽那樣去田里干活,也不去上學(xué)。他每天只做一件事,講故事。

上學(xué)的時候他在講,對著空氣,就像是對著不存在的人;

放學(xué)的時候他還在講,對著空氣,就像是對著不存在的人。

“有這樣一個故事……”

“接下來說說守村人吧……”

“山里的航海家啊……”

“雨天,男人會變得不像自己……”

“那是個美麗的女人……”

“村子里的醫(yī)生……”

我在不是那么著急到學(xué)校,或者作業(yè)不是太多的放學(xué)后,也會站下聽一會兒,聽那些怪人的事。

他把這些故事叫做狂人的故事。

他說這些都是村子里的人,但我從生下來都沒見過他們。爸爸媽媽說他很久以前來,住在這里,每天搗鼓著誰也看不懂的書,寫著誰也看不懂的小說,講著誰也不想聽的故事。

日子一長,這個人……

瘋了。

他也是村子里的狂人,和他所講的故事里的人們一樣。

男人從睡夢中醒來。

在燭光的映襯下,房間的色調(diào)單一而枯燥,時而從窗外飄來的草木氣味令他感到心神清爽。

但這里并非只有他自己,身邊站了幾個人。有氣概如水手般豪邁的男人;有身材窈窕的女性;有衣衫襤褸,眼中卻不失光彩的青年;有農(nóng)夫打扮的中年;有身披獸皮頭戴鹿角的巫師……

“你們……”

“看來已經(jīng)有人先來了?!?/p>

女性指了指桌上那塊尤為引人注目的石頭,幾種花紋交集糾纏著,十分漂亮。

“我們是來感謝你的,老師。”

青年說完,溫厚地笑著看向病床上的男人。

“因?yàn)槟?,讓我們從偏?zhí)古怪的狂人變成回了人。”

巫師說罷摘下面具,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

“雖然我無論哪邊都是怪人……”

農(nóng)夫不好意思地說道。

“但只有你才會想去了解我們,本來不這么做也可以……但你還是走近了我們?!?/p>

水手男朗聲說道。

“我只是不想你們繼續(xù)被誤解下去,為以后的人們留下真相,告訴他們那些過去發(fā)生的事……沒想到久而久之,自己也成了人們口中的狂人啊。創(chuàng)作之人融入故事,倒是不壞啊?!?/p>

男人又閉上了眼睛,那些人也隨之不見。

他所講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

狂人們究竟是真是假,

狂人村究竟是真是假,

這些都不再重要。


忽然,他又抓起桌上的紙筆,在床榻上奮筆疾書:

所謂狂人,不過是做出了世人不理解,或者不愿理解的事。

因?yàn)榕c常理不同,便被人們隔絕孤立起來,或冷眼旁觀或嘲弄或取笑,卻始終不去……或者不想去了解他們所謂偏執(zhí)狂性的真相。

狂人,只不過是人為加上去的詛咒罷了,被觀念強(qiáng)加的詛咒。

寫到這里,男人停下了寫字的手,半山腰的茅屋里,分辨不出陰晴,分辨不出晝夜。

只有燭光搖曳,昏暗地映照著紙上潦草的文字。

完成故事的他,笑了,笑得宛如故事中那些或偏執(zhí)或瘋狂的……

狂人。


【狂人】狂人村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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