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跨越
九,跨越
整個營地的南面,是一片林子。我們當時因為顧忌火燒的緣故,沒有把營地安排在林地里?,F(xiàn)在,我們只要逃亡到林子里,生存的可能就會翻上數(shù)倍。
我們幾個什么都不管了,拼命地朝著林中奔跑,后面繁亂的營地離我們是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眼看著我們就要跑過第一棵樹!第二棵了!我們都進入了林子!我終于是松了一口氣,全身都在因為死里逃生而顫抖,我的激動正在我的心里瘋狂地擴散開來,我不再奔跑,開始放慢速度,走起來。因為跑步和緊張,我的呼吸本來是極其急速的,然而現(xiàn)在已然漸漸平和下來。像是一臺瘋狂運轉(zhuǎn)的機器終于等到了下班的時刻。雖然人和機器必然是有分別的,但是喜悅是一樣的——如果我想象機器有情感的話。
我就這么走著。
“砰!”
我急忙撲倒在地,我急急看著,只見是旁邊的枯草中,突然打出的一發(fā)火亮的子彈,險些要了我的命。幾乎是同時的,兩邊都發(fā)出了同樣的聲音:“誰!”
這下子完了,碰到了長生軍的清剿部隊了!我不打算抵抗了,躺在草叢里決定聽天由命。
可我突然又聽見雙方同時喊道:“北漢軍!”
那人舉起一支火把,急急來看,看了看我,看看我的軍服,又看了看我胸前的牌子,笑了,有點后怕地說:“林建元?這要不是同志你身手敏捷,說不定自己人就火并了呢?!蔽乙岔樦慈?,怎么看怎么熟悉。突然我想起來了什么,一個名字脫口而出:“趙向正軍長!”隨即,我從枯草中漸漸起身。沒想到他們反倒笑了,趙向正苦笑道:“軍長?我是確實挨了罰嘍,現(xiàn)在我只是一個團長了?!彪S即,他指了指他的肩章。
我也跟著他們笑笑,不過我知道我們的笑,苦笑的成分多。
我們這邊的幾名戰(zhàn)士都陸陸續(xù)續(xù)出來了。他們那邊也有幾個戰(zhàn)士,走了出來。
“現(xiàn)在怎么辦?”我問道。
趙向正看向了別的地方,緩緩說道:“只有一條路,朝南走,碰到我軍收拾殘軍的寨子,活!走了好久只有樹和草,死!”他的死字說得格外沉重。
沉默。
突然,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一句話從嘴里蹦出來了:“你們誰有消毒粉和繃帶,我們有戰(zhàn)士受傷了!”“糟糕!”趙向正突然說道,像是聽到了什么壞消息,這消息如一個瞬間傳染的肺炎病毒,搞得我喘不過氣來?!拔冶緛硎怯悬c這東西的,可惜我逃出來的時候嫌太多扔掉了!”我聽到這話,捂住臉,不知道我究竟怎么辦了。張日成!命太苦!你或許是可以被救的!張日成強忍著暈眩也跑來了,可是等到的確實這樣一個虛幻的行軍目標和這樣一個沒有醫(yī)治材料的情況!
又是沉默。
“走吧?!焙诎抵胁恢朗钦l暗暗地說了一句。趙向正掏出指南針,看了看,指著一個方向:“這邊,這邊是南方?!标幇档臉淞掷?,我們用著唯一的一根火把,就這么一直地走著,走著,艱難地邁出一步又一步。時不時地,還要看一下是否是在向南走。夜里,偶爾還有野獸的嗥鳴,雖然遠,但是格外地怕人。
我們也不知道大部隊在哪里。因此我們的希望很是縹緲。
不知道什么時候,大概是過了三個小時罷?天邊開始發(fā)紅了。起初,是一點點的紅暈,那紅暈漸漸變大了,太陽漸漸從地平線的那頭升起來,半個太陽,一個太陽,最終太陽從地平線上一躍而起,緩緩地在天幕之中滾動。我或許不是第一次看見日出,但是今天來看,那日出竟然像是昨夜戰(zhàn)士們的血液染紅的!而且我越是想,那日光似乎就越發(fā)的像紅色,就越發(fā)的像血液,我絲毫不能阻止我凄厲的想象,正如我不能阻止我的心跳;我不能阻止我對戰(zhàn)士們的懷念,正如我不能阻止我的呼吸!
懷念!
我突然想到了小鄭,還有那些在兩平山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的戰(zhàn)友!戰(zhàn)爭讓他們死亡了,就會讓更多人死亡!我使勁兒地搖搖腦袋,想要擺脫這種聯(lián)想,可是我不能,它這顆大圖釘,釘在我的腦袋里,甩也甩不掉——除非我切掉我所有的腦子!
突然,我感覺我隱約聽到了什么,就像是我在大平山戰(zhàn)場上曾經(jīng)聽到過的一樣,震重的聲音,踏著大地,伴有略微的嘶鳴聲。只不過沒有那么大聲而已。騎兵!我下意識地想道。我驀然回頭看去,只見有一些敵軍正在穿越后面的山林!隱隱約約,看不清是幾個人!
“有人!”我輕聲喊,語氣想不到地堅定,“躲起來,準備打!”
我們幾個都不約而同地散開,躲在一旁。只見那里來了五六個長生軍的騎兵,向這邊走來,正在開心地交談著什么,他們多半是“掃蕩”殘兵的部隊。我舉起槍,拉開了保險,瞄準他們來的方向,手微微顫抖。幾個騎兵越來越近,近到我已經(jīng)瞄準了一個人的腦袋。驟然,幾乎是同一時間,許多聲槍響,那幾個春風得意,似乎不可一世的長生軍騎兵慘叫數(shù)聲,應聲倒地。我自不必說松了一口氣,那幾個長生士兵倒在地上,像是幾個麻袋。馬匹也被放倒,像是剛剛被野狼襲擊過。
自不必說,我們經(jīng)過一夜的行軍,已然十分饑餓,一個曾經(jīng)給屠戶打過下手的戰(zhàn)士開始用軍刀剖開這匹馬,卸下了好幾塊馬肉。隨即,我們用點火把的燃料生了一小堆火,在上面煮了些米權當做粥來吃;又擺起燒烤架子,烤著馬肉。我們還須得時時刻刻地驅(qū)散升起的濃煙,但是這一點都不影響我們的興致,等待肉烤制完成就迫不及待地吃起來。吃完,我們還把敵軍水壺里的水都倒進我們的水壺里,這起碼能讓我們再掙扎一段時間了。吃完了飯,我們又上路了。樹林里的行走雖然有些艱難,但也比在平原上暴露這好的多的多了。我們前后隊伍大約十米長,大約兩三個人寬。每次走到一處高地,我們都四處瞭望著,希冀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軍隊,可惜過了一上午,希望還是沒有從深淵里浮出來,我有些絕望了。
“這要是真的找不到,我們又何去何從?”
我竭力遏制這個不吉利的想法,但是自不必說的,越想抑制,他就越往上涌動,反倒是永遠不可斷絕了。
正在思索著,突然,班長從后面過來了,神情有些惶急:“張日成的情況不太樂觀啊。”
我急急忙忙跑過去,只見張日成已經(jīng)不很走的動了,腳步已經(jīng)有些慌亂,我覺得他下一步就要絆了個趔趄,卻又搖搖晃晃站住了,然后腿腳又往前邁,又是一陣搖晃,然后又歪歪扭扭地站住。
我一驚!急忙去測他的腦袋,結(jié)果已經(jīng)是很熱得了!
“什么時候的事情?”
“天曉得!”班長也是很急了,“我就這么向前走著,誰料到一回頭他就已然這個樣子了?”
我急急忙忙去看他的傷口,只見那里早已經(jīng)化了膿,黃色的膿漿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醬色,血液混雜在上面,我才看清楚那是一條多么長的口子,足足有一分米長,我試著拽了拽他的衣服,他卻驟然聚起了臉,我才發(fā)現(xiàn)衣服已然黏在了傷口上。我甚至不敢去看他的傷口第二遍,因為那像是刀子割著我。
“勢必要趕緊到營地,讓醫(yī)生治療他!”
我急急忙忙往前跑去,直跑到一處山坡上。四周為何還是寂寥!
我要絕望了。我們至少已經(jīng)走了50里的路了,恐怕再往前我們會面對更深的深淵。
突然,一抹亮麗的紅色沖進了我的視野,我仔仔細細地看著,那紅色一次次地出現(xiàn)!
我急忙跑下山去,叫來趙向正,他舉起他的望遠鏡,朝著我說的紅色看去,他也激動地好像是跳起來了,一句話倏然沖出他的嘴,根本沒有在乎自己的身份,那興奮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出來:“是紅旗!我們的紅旗!”
我們成功找到了營地,這簡直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