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扎克有戀食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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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小說時，他可以只喝咖啡。一旦小說出版，他就要坐下來大吃特吃了。據(jù)傳，他一頓飯能吃一百個牡蠣，四瓶葡萄酒，十二塊羊排，順便還能把鴨子、鷓鴣和鰈魚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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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頭》出版之后，因為拒絕去國民警衛(wèi)隊服役，巴爾扎克被關(guān)進(jìn)大牢。但哪怕在牢獄里，他也不忘叫上巴黎最昂貴的餐廳外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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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商去獄中探視他，被眼前的畫面驚得目瞪口呆：「監(jiān)獄的桌上、床上、唯一的椅子乃至整個房間的地板上，高高低低堆滿了食物，有各種餡餅和各色家禽肉，多種果醬和幾籃子葡萄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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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巴爾扎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度過了一段營養(yǎng)不良的童年，在相當(dāng)長的時間里，飽受饑餓摧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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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想起張藝謀筆下的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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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導(dǎo)曾經(jīng)在乾縣插隊，見過一支自甘肅隴東過來的麥客，因嘗過了餓的可怕，一頓吃得下好幾斤面條?！笓蔚么驖L兒了，就用搟面杖碾搟自己的肚子，泄過以后，下一頓又再吃下幾斤?！刮易x罷覺得道理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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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承了幾千年的耕作活動，春種夏耘，秋收冬藏，突然，這片被奉若神明的土地竟然顆粒無收，饑腸轆轆的滋味和一定要吃飽的觀念，就此在人心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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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扎克大抵也是同樣的心境，所以才長成了一個饕餮般的戀食癖患者，通過瘋狂攫取來填滿欲望的黑洞。

相比之下，女人想要吃飽就被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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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的《殺夫》，林市的母親為著一個白飯團(tuán)被一名軍服男子強(qiáng)奸。過程中，母親一邊啃飯團(tuán)一邊唧唧哼哼地出聲，「嚼過的白米?；熘谒翁蕽M半邊面頰，還順勢流到脖子及衣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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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叔叔出現(xiàn)，上前將那軍服男子拉開。林市透過破了的窗格子，窺見母親仍保持著原先的姿勢躺在那里，褲子褪至膝蓋，上衣高高拉起，嘴里不停地咀嚼著。直到林市跑到她身邊，做母親的才嚎啕大哭起來，斷續(xù)地說自己餓了，好幾天只吃了一點蕃薯簽煮豬菜，從沒有吃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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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的《豐乳肥臀》更加殘忍。鬧饑荒的角落，掌握著食物分配權(quán)的村支書，以一個饅頭為條件，要和女知青喬其莎發(fā)生關(guān)系。他把饅頭扔在地上，喬其莎彎腰去撿，往嘴里塞時，她的腰還沒顧得上直起來，村支書就在后面直接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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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掀起她的裙子，把她的粉紅色褲衩一褪至腳脖，然后劈開她的腿，「便把他的從褲縫里挺出來的沒被饑餓變成廢物的器官插進(jìn)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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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喬其莎就像林市的母親，即便屁股上受到沉重的打擊，也要強(qiáng)忍著痛苦把饅頭吞下去，并盡量地多吞幾口。「何況，也許，那痛苦與吞食饅頭的愉悅相比，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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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任憑村支書發(fā)瘋一樣地沖撞喬其莎的臀部，她吞咽饅頭的動作一直在最緊張地進(jìn)行著。「饅頭噎得她咽喉脹痛，她像填過的鴨一樣抻著脖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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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怎么辦？物質(zhì)的匱乏已經(jīng)餓壞了女人的胃，她們只能以被壓抑、被限制的身份出現(xiàn)，任由男人的欲望往身上涂抹。在供食關(guān)系中，她們一直是被供食者，自然而然，也將被動地成為戀食癖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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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食物扶起癱軟的靈魂，用麻木的飽去替換尖銳的痛。只要你還需要男人的食物，男人就永遠(yuǎn)能駕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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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李碧華，只有李碧華，她出人意料地將男人與食物融為一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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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巷》里，恩愛的夫妻以販賣自制的鹵水鵝為生，一直生意興隆。后來丈夫包了二奶離家，留下妻子一人苦苦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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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嗜吃用自家四十七年的陳鹵鹵出來的鵝頭，對這桶凝有四十七年心血的陳年鹵汁異常珍愛。但沒有人知道，其實當(dāng)年丈夫未曾離家，他還來不及走，就已被妻子謀殺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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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她拼盡力氣，克服恐懼，刀起刀落，把丈夫一件一件……徹夜分批搬進(jìn)那一大桶鹵汁中。他雄健的鮮血和黑汁混在一起，慢火煎熬，冒起一個又一個氣泡，隨著歲月過去，越來越陳，越來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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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此，她家的鹵水鵝比任何一家都好吃，像伸出了一只魔掌，揪住了所有人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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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這樣，妻子永遠(yuǎn)擁有丈夫，孩子永遠(yuǎn)擁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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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戀食癖第一次以詭異和血腥的面目呈現(xiàn)，是妻子明知已經(jīng)失去，卻不愿意接受，而轉(zhuǎn)嫁到了對食物的病態(tài)依戀上。那種折虐的快感，真像是在為林市的母親和喬其莎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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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要提什么尊嚴(yán)或者愛情了吧，它們虛空得抓握不住，也許早已萎縮、病變、壞死，既不能付出，也不能接納，倒不如拿出來做點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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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碼，換來的食物是實實在在的，抓得住的，能結(jié)結(jié)實實填滿肚腸的。甚至，它能帶女人找回曾經(jīng)的自足與完滿，哪怕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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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六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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