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國60.千年謎案,如今得報

他回了太子府,許清印候著。
不久前許清印被封為太子伴讀,陪伴太子讀書,這是商帝的旨意。
在所有九品官中,太子伴讀是個肥差,基本沒有什么事,只是陪著太子讀書說話而已。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簡單的差事最具前景,能成為太子的貼身伴讀,就等于先一步進(jìn)入未來帝王的核心政治圈,一旦太子登基,扶搖直上的不在少數(shù)。
商楓曲不怎么喜歡許清印,早年間許清印說過商楓曲許多壞話,這點(diǎn)就不討他喜歡。兼之三皇子商滕閣給他取過許蟑螂的綽號商楓曲知道,他與二皇子想法一致,也覺得此人過偽無真才實(shí)學(xué),又愛吹捧名聲,器格有限擔(dān)不起帝國大任。
他不知道商帝如此安排的用意,明知道他不喜歡許清印,仍是封他為伴讀。商楓曲沒有多想,只是平靜地從許清印身邊走過。許清印忙跟上去,拖著一條瘸的腿,在商楓曲身后寸步不離。
這條腿是商澤憶打斷的,而許清印在這條腿斷后,竟是像洗盡鉛華,散盡了身邊的狐朋狗友,越發(fā)的穩(wěn)重與平和,不再是以前鋒芒畢露亂博名聲的模樣。
商楓曲坐下,打開案上的奏折細(xì)細(xì)審閱。商楓曲參政已有多年,商帝為鍛煉太子,也會分些事務(wù)交他處理,太子做得不錯,對社稷政事早已融會貫通。
商楓曲手中的案卷是外政的,講的是東籬要在年底舉行祭祀,這本不是什么大事,隨便派個人去觀禮就行,但據(jù)說有東籬史官查證歷史,證實(shí)商國先祖商行之祖籍是東籬,正準(zhǔn)備在祭祀上宣布此事,并要為商行之立碑建廟。
這是大事。
“你們怎么看?”商楓曲漫不經(jīng)心道。
商楓曲批閱卷宗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一般情況下會把人都撤去,此時仍在前候著的有兩人,一個是御賜伴讀許清印,另一個是太子心腹門客常斯。
商楓曲這問,問的自然是他們兩個。
“商帝祖籍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商祖只能是商國人?!?/p>
“而東籬此招,是準(zhǔn)備搶我大商正統(tǒng),放之不得?!痹S清印說。
商楓曲多看他一眼,倒是驚訝他不似以往那般無能,居然能看出此中的因果。他有心要試試許清印,并繼續(xù)問:“說來聽聽。”
許清印臉色微凜,緩緩道來。
“商祖乃我大商先賢,是開國元祖,無論是官場還是民間,商祖都代表著大商的正統(tǒng)。若真被東籬將商祖搶了去,變成了所謂的東籬人,那讓我商國如何自處,讓商國萬民如何自處,難道我泱泱大商就成了東籬開枝散葉的分支。”
“名不正則言不順,此乃名之危?!?/p>
“更甚的大商百年千年之后?,F(xiàn)在這事商國是無人會信的,甚至舉國憤慨,但若由東籬繼續(xù)這樣宣肆,潛移默化,總會有人被洗腦,十年能有百人信,百年有萬人信,不用千年,將人人都將以為商國出自東籬,商國孩童開口都講東籬語,那時商國還會是商國嗎?”
“善戰(zhàn)者往往攻心為上,此乃心之危。”
“國書有載,千年前就有上古大國夏,軍事經(jīng)濟(jì)都已鼎盛,萬國來朝,但居然連續(xù)被周邊高句小國搶去了數(shù)個先賢名諱,高句麗彈丸之地,尚不如夏國千分之一,但就是通過如此的行跡,百年宣肆,讓人人以為夏國源頭在高句麗,國無文化根基,竟是民心盡散,最終那樣宏偉的大國四分五裂,如此滅國?!?/p>
“以史為鑒,夏國之大意,吾等切不可再犯。”
“此乃滅族大事,商祖不能有失啊!”
說到最后,許清印叩頭進(jìn)諫。
許清印諫言出乎商楓曲意料之外,他想不到許清印居然有如此見地,能深及文化。文化一事虛無縹緲,向來被人輕視,多數(shù)人都以為國力就是經(jīng)濟(jì)與政治兩項重心,但事實(shí)文化才是一國之魂。
我們要知道國是什么?
國是先祖?zhèn)鞒?,是無數(shù)個先祖聚集在一起,經(jīng)過無數(shù)代的繁衍,凝聚成了這個國。國是無數(shù)個同祖同心的人聚集在一起,若先祖丟了,子孫就沒有了歸處,國也將不再為國。
商祖無疑是商國無數(shù)個祖先中的重中之重,若商祖歸了東籬,即使仍有商國的國土,仍有商國的財富,仍有商國浴血的將士,但商國的子孫終將無家可歸,那是國已不國。
商祖不能有失!商楓曲自然知道。
只是他聽到從許清印口中說出讓他滿心驚訝,下意識里他仍將許清印當(dāng)成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如果這話由常斯講出,他會覺得自然,因為常斯的才學(xué)對于太子不僅僅是門客,更是早已排好位置的未來社稷重臣。
或者是許清印確有真才實(shí)學(xué)?商楓曲想。
“商祖不可有失?!?/p>
“許清印,常斯,你二人說說此事該如何辦?”當(dāng)批閱這份奏折時商楓曲心中早已經(jīng)對策,但他不說,而是將許清印與常斯擺在一起,有心看他們眼界與手腕。
此事涉及兩國,又是民心之爭,并不算簡單,處理起來頗為棘手。
常斯是商楓曲心腹受他信任,對于這樣的危機(jī),商楓曲知道他有法可解,就是不知道許清印會如何,只是紙上談兵的泛泛而談,還是確有實(shí)才。
說來常斯這人也有些傳奇。
他來自江南道的書香門第,卻自幼不愛讀書,只愛舞刀弄劍,又偏偏生得瘦弱,跟個小雞子似的,打架從未贏過,偏偏又是熱衷于打架。
常斯不愛讀書,卻意外中了秀才。有了功名人最好的出路在金樓,但他有八十歲老母在家,本不想到金樓來,愣是被他八十老母用棍子趕出來,又拔刀架自己脖子,才逼得他不情不愿來到金樓。
商楓曲遇見他就是個偶然。
那日他換了便服在金樓瞎逛,忽然遇見一處吵鬧,他起初也不在意,卻聽著吵鬧聲越來越大,便湊近去看看。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常斯,高高瘦瘦,喝了不少的酒披頭散發(fā),正抓著一個士子不肯松手。
原來那士子是齊國人,在酒樓一直高談闊論,就是說商國人都是滿身銅臭,沒有真正名士。
常斯一聽這是把自己也罵進(jìn)去了,哪里肯善罷甘休,醉醺醺地就到了齊國世子的桌前,一把抓住他的領(lǐng)子,說要好好跟他理論理論。
“我要先跟你講講道理,道理講了你不認(rèn)錯,我就用拳頭再跟你講講?!边@是常斯那時說的話。
然后他真說了一通所謂的道理,眾目睽睽之下那士子自然是不肯認(rèn)錯的,常斯還真的把那個齊國士子給揍了,幾乎將對方的腿給打斷。
對比周圍一圈事不關(guān)己的人,能看出常斯有商國少有的蠻橫氣。
商楓曲覺得這個人有點(diǎn)意思就暗暗留意了,讓人把他領(lǐng)來,給自己做幕僚。
能給太子做幕僚,普通的才子已經(jīng)要激動地蹦起來了,可常斯偏不是普通。,剛開始他還是是拒絕的,說名士不行于暗,太子金屋藏不了他的大才,直到商楓曲給了他百兩黃金,又給他承諾,若他有真才實(shí)學(xué),則未來有多大才器都能隨心施展。
常斯這才留下。
而后常斯不斷體現(xiàn)才能,替商楓曲解決了不少事情,也越來越得到商楓曲信任,成了東宮的首席謀士。
一國首輔,這是商楓曲給他未來留的位置,足能看出他在商楓曲的心中之重。
現(xiàn)在將許清印與常斯放在一起比較,自然是商楓曲要看看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能有常斯幾分的才能。
“有治標(biāo)治本兩法,殿下要聽哪種?”許清印問。
商楓曲感興趣:“都說來聽聽?!?/p>
“治標(biāo)之法,找上那個史官,以利誘之,以情惑之,以命逼之,讓他改口,若不改口,直接殺之?!?/p>
“此法,能解一時。”
“治本之法,與東籬打上一場,打過之后見了商國態(tài)度,東籬人驚了怕了,商祖祖籍一事將永不再提。”
“此法,能解一世?!?/p>
許清印恭敬回稟,商楓曲不動聲色,轉(zhuǎn)頭問常斯道:“常斯怎么看?”
常斯趴著腿坐在殿內(nèi),他面前已經(jīng)有幾個空酒壺。常斯好酒,一日無酒不行,自喻酒喝多少,才氣就有多少,在太子議事殿中喝酒,這是商楓曲給他的特別優(yōu)待。
喝了八兩竹葉青,常斯已經(jīng)有了五分醉意,披散頭發(fā),打了個大大的酒嗝,顯得狂妄不羈,見商楓曲特地對他發(fā)問,常斯抓起一壺酒,站起來腳步輕?。骸爸螛?biāo)之法不行,治本的不錯。東籬是要打的,商祖之事不只是根底之爭,亦是東籬征戰(zhàn)之心再起的征兆。東籬人生性愛斗,終究原因是修養(yǎng)久了,二十年來大商再無大戰(zhàn),東邊的人就忘了當(dāng)年的疼,手癢癢又想來打過一場?!?/p>
“于是就拿商祖的事做個試探,若我大商這都能讓了,東籬勢必蹬鼻子上臉,瞧著我大商以為軟弱可欺,不用百年,一年之內(nèi)東籬邊境必定大軍壓境,東籬若動了,其他兩國肯定不會只坐著看,也會想渾水摸魚分一杯羹。讓他們先動手不若是我們先,占著先機(jī)狠狠打,把他們打怕了,打驚了,打散了,不僅商祖的事不會再提,其他兩國也不敢生起欺辱之心。”
“二十年的和平,讓天下忘了對商國的恐懼,商祖的事可不僅僅是遠(yuǎn)慮,而是近憂?!?/p>
常斯抬頭又飲酒,滿身酒氣,指點(diǎn)江山時他意氣紛發(fā),醉紅的臉如同吃了藥一般興奮。
商楓曲聽完也點(diǎn)頭,常斯比許清印所思更為透徹,與他不謀而合,東籬之事不是小事,遠(yuǎn)慮近憂都有,處理不好讓周圍虎視眈眈的幾國生起了入侵的心思,邊境又會狼煙四起。
必須是要打,狠狠地打。
商楓曲認(rèn)同,也確定這是緊急要事,提筆就擬好了奏折,準(zhǔn)備入宮與商帝稟告。
同時他多看眼許清印,算是有了些許改觀。若商楓曲所知不假,這應(yīng)該是許清印第一次接觸政事,能想到此種地步已屬不易,這人是有些才氣,算是枚璞玉,雕琢打磨下能或許能見光華,摒除掉因商清逸產(chǎn)生的不喜,其實(shí)還算不錯,倘若若是培養(yǎng)一下,或許能有些用途。
商楓曲心想。
“我入宮一趟面圣,常斯你與清印都退下吧?!?/p>
常斯與許清印各自退下,許清印行了禮,常斯則只提著酒壺,步履蹣跚地出了殿門。
各自出了殿門,一前一后,許清印在前面走,忽然常斯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許清印回頭,疑問道:“常公子有事?”
常斯因為飲酒滿面通紅,但那雙眼睛卻始終清明,他看著許清印,像是能看穿他。許清印被常斯看得不自在,腳下移動了幾步想要退開距離,常斯卻打了個酒嗝對他認(rèn)真道:“一心不侍二主哦。”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說完常斯拍了兩下許清印的肩膀,跌跌撞撞就走了。
許清印愣在當(dāng)場,他當(dāng)然知道常斯這句話的意思,他會成為太子伴讀這是商帝的意思,明里他是太子伴讀,暗里卻是商帝放在東宮的暗樁。
這事不算隱蔽,是擺在明面上的陽謀,常斯能猜出來不奇怪,但他如今對自己這番說辭又是為何?攻心手段,亦或者穩(wěn)操勝算,心思難辨,鬼神莫測,是個要提防的對手。
但,一心不侍二主嗎?常斯嘴角冷笑。
在大商這片國土,除了陛下,誰又不是臣子,又有誰能稱主嗎?
他的主,始終只有一個。許清印嘴角浮起冷笑。
他出了太子府,回到宰相府的時候商楓曲已經(jīng)進(jìn)了宮。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