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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溫《致命失言》(十八)| 長篇科幻連載

2020-12-26 20:58 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  | 我要投稿



【前情提要】

諸明已經(jīng)失去理智,只想用野人做實驗治好自己的病。他發(fā)現(xiàn)沈念已經(jīng)恢復語言功能,想將她解剖。命懸一線之際,沈念再次選擇了自己的生命,與陳青曼融合,變成了信息密度更高的生命體。

沈念燒掉了半個野人鎮(zhèn),帶領幾千野人來到城市邊緣準備踏破一切,沉睡的虞亦言喚回了她常人的一面。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 晝溫?|?2019年“微博十大科幻新秀作家”,翻譯雙碩士。作品發(fā)表在《三聯(lián)生活周刊》《青年文學》《智族GQ》和“不存在科幻”等平臺。《沉默的音節(jié)》于2018年5月獲得首屆中國科幻讀者選擇獎(引力獎)最佳短篇小說獎,日文版收錄于立原透耶主編的《時間之梯 中華SF杰作選》。2019年憑借《偷走人生的少女》獲得喬治·馬丁創(chuàng)辦的地球人獎(Terran Prize)。兩次入選中國科幻年選。著有長篇《致命失言》。


致命失言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全文10009字,預計閱讀時間20分鐘

第十七章

第三節(jié)

那天她們聊了很久很久。兩個疫情以來就沒有盡情交流過的少女,把淤積在心里的話全部倒了出來。

亦言回憶自己的過去,說當同傳那些日子,她只當語言是賺錢工具罷了。那時,虞亦言輾轉(zhuǎn)于高端國際論壇,聽西裝革履的各國政要、青年代表大談氣候變暖、人類命運,仿佛幾個糊在地球表面的肉條能隨意操縱凝結(jié)在太平洋上空的水汽。更多的時候,她不過是在小小的同傳booth當語言交換器,一堆華麗而空洞的話從耳機里進來,另一堆華麗而空洞的話從麥克風里出去。當專注于修辭本身,你就很難去思考信息真實的含義。一場同傳下來,腦子里幾乎什么都沒留下。沈念之前就聽亦言說起過她服務的一場會議,因為流程出問題導致下一個發(fā)言人沒能按時到場,主辦方就要求同傳譯員總結(jié)一下上一場的發(fā)言來填補空檔。亦言和搭檔都挺發(fā)懵——壓根兒沒人記得自己剛才都翻譯了些什么東西。

但是現(xiàn)在,失去了語言,她反而開始認真學會交流。因為學妹的事,她先打開心扉讓沈念走了進來,然后是其他人。她創(chuàng)作多模態(tài)話語替代系統(tǒng)幫助大家越過語言、使用概念的本質(zhì)交流,在“諸言”系統(tǒng)這種強人工智能的幫助下組織建設失智人類收容所,把野人一個一個找回來,給他們棲身之地。

“當你接觸,”虞亦言拉起沈念的右手,掌心相碰,十指交叉,“會感到,真正的溫暖和羈絆。你怎么忍心,讓這種溫暖,消失?每一個人,每一個活人,都是很重要的。延續(xù)人類的生命,是很重要的?!?/p>

沈念感到一股暖流從掌心涌向全身,消解了這一年積攢下的各種疼痛。在她昏迷、遠征的日子里,亦言逐漸變成了一個醫(yī)者。沈念相信,城里大家一定很信任亦言,相信她會像母親一樣愛護自己……

“即使是這樣,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懷孕?!?/p>

虞亦言從來不喜歡小孩。剛到南城時,三個姑娘都是二十四五歲左右,朋友圈里不少同齡人都結(jié)婚、生娃了,家里多少也有點催婚的壓力。但她們都覺得自己還是孩子。對女性來說,生育的代價如此之大,沒有人愿意這么早承受,更別說掏空自己的人生去成全另一個生命了——這對三個人想要成就的事業(yè)都是毀滅性打擊。虞亦言甚至宣揚自己是不婚主義者,要嫁給同傳事業(yè),未來當一個酷酷的獨居老奶奶。沈念完全想象不出她當媽媽的樣子,尤其是現(xiàn)在。

“是諸明逼你的嗎?”沈念猜測。

“實際上,是我‘逼’他,”聽到這個名字,虞亦言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拔覀冎?,常聽到有人說,‘都不生孩子,人類無法繁衍’,會懟回去,‘已經(jīng)那么多人,不差我們幾個’。但現(xiàn)在,生育資源,真的很少。諸明人品差,但基因還算優(yōu)秀,很難得。”

沈念稍稍松了一口氣:至少這是亦言自己的選擇,沒有被諸明的花言巧語哄騙。但是,沈念依然無法理解這種行為。

“我相信每一種生命都值得生存,”沈念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可是你根本無法保證……你們要怎么教他說話?讓他像狼孩一樣,完全不開發(fā)語言功能,就像藏著珍寶要飯?還是灌入帶病毒的語言,讓小小的大腦早早被同化成女王的分布式計算單元?”

“你別激動?!庇菀嘌宰匀坏匕咽址旁诟共?,碎花連衣裙勾勒出一個并不顯眼的弧形。“你別忘了,我們有諸言系統(tǒng),還有多模態(tài)話語替代體系。諸言系統(tǒng)可以,隨機生成一種類人語言,訓練嬰兒的抽象思維,等到一定年紀,再從抽象到具體,使用多模態(tài)話語替代系統(tǒng)……”

虞亦言從床底下拿出一份設計圖,沈念腦海中迅速勾勒出一份光景:孩子一出生就被送到育兒所,沉默的大人無法用兒歌哄他們?nèi)胨荒苓h遠通過監(jiān)視器照看;人工智能根據(jù)元概念隨機創(chuàng)作出新的語言體系,在被污染前教會嬰孩——為了防止病毒反向傳染,沒有人聽過、見過這些語言。更重要的是,這些語言是“真空之語”,不是從任何人類文明的深厚根基中生長出來的。根據(jù)薩丕爾-沃爾夫理論,語言影響思維,誰也不會知道這一批孩子成長起來會有什么樣的思維模式……

“這不重要,”亦言說,“14歲以后,他們會拋棄語言的外殼,直接使用圖形,和模擬交流。我們會,重新回到一起。”

“然后呢?”沈念逼問,“就算是這樣,你們也無法阻止信息病毒的侵染。每個人的表情與動作,人造物的結(jié)構(gòu)與材質(zhì),城市的形狀,程序的編撰……它在所有信息存在的地方,只是含量多少不同?!?/p>

“是的。初代病毒輕度感染者,預計35歲發(fā)病。第二代,”沈念看向自己的小腹,“預計30歲發(fā)病,第三代25歲。但那時,更加完備的失智人類收容所,就已經(jīng)建成了。我們甚至可以,更大規(guī)模改變環(huán)境,創(chuàng)造野人宜居帶。就算失去了文明的一切,也可以,活下去?!?/p>

沈念聽不下去了。

“先不管病毒女王的事……你為什么會想把孩子帶到這種世界上來?語言沾滿了病毒,他以后只能當野獸、當傀儡。文明已經(jīng)下行了,你為什么——”沈念頓了頓,把自己領悟到的東西一點一點講給亦言聽:低信息密度的生物如何被屠戮、碾壓,沒有語言的生命和豬玀沒有區(qū)別。人類將會徹底失去作為智慧生命的尊嚴。虞亦言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等她說完才開口。

“這樣很可怕,是的。可是,在你眼里,野獸、傀儡,都不配活著,是嗎?”

“什么?”沈念愣了一下,沒想到亦言會這么問。

“你說植物可憐,被隨意吃、隨意踩,但它們,可是繁衍了二十五億年,熬過了多少生物大滅絕,適應了多少艱難的環(huán)境?,F(xiàn)存35萬種植物,生物多樣性比人類,可強多了。你說動物可憐,被人類蹂躪,智力不高,但它們,能很好地和諧共處,在屬于自己的生態(tài)位上。至于高級信息捕食者,就算有,也是小概率事件,哪種生命沒有終點呢?你說陳青曼給了你幾個錯誤的暗示,但有一點,我很認同,”虞亦言每個詞都講得很慢,“信息過度富集,會加速文明滅亡,這種病毒,是幫助我們回到,我們該處的位置?!?/p>

文明應該如苔蘚一般緩慢生長,而不是像煙花一樣瞬間綻放。沈念突然明白亦言的選擇了。

但她一個字都不同意。


第四節(jié)

“如果那些生物本來就處在進化的底端,那還好……但如果他們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生命的高階形式呢?如果他們已經(jīng)見識過文明呢?重新成為豬玀,不會覺得很可悲嗎?”沈念還能回想起自己成為病毒女王時的感受,世界是如此晶瑩通透,就好像之前——和之后——的生活不過是混沌的夢境。放任文明退行,躺在砧板上當魚肉,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虞亦言看了沈念一眼,有什么東西消失了。

“活著的人,才有機會感到可悲,我們要給他們生存的權(quán)利。更何況,完全失語的人,不會記得這一切。我們要給他們,創(chuàng)造快樂的一生。”

“毫無意義的生命,跟死去有什么區(qū)別?等你的孩子知道真相,他不會感謝你把他生下來!”

“你不是他,你沒有資格評判,”亦言的聲音又硬又冷,“文明和生存,我們哪有選擇呢?野人也好,動物也罷,這就是人類未來的生存形態(tài),不需要你,這個高等生物來指手劃腳。”

“亦言——”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虞亦言起身來到門口,“我知道,你早就不是念念了。你在收容所干的事,我們知道。陳青曼的尸體,我們解剖。你只是,披著念念的皮。我只是,想跟念念,再說兩句話。那個善良體貼、珍視語言,溫柔又堅強的念念啊……”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大滴大滴落下,打濕了碎花連衣裙。

“你相信我,我還是她……”

“你的話很像她,但語言只是表象,我們都清楚?!北M管扎著麻花辮,穿著淡黃色系的碎花裙,面孔也帶著操心勞力的疲憊,一種氣質(zhì)卻慢慢從亦言的身上散發(fā)出來。她的站姿,她的眼神,她說話的尾音。一直隱藏的東西浮出了水面:虞亦言,已經(jīng)成長為了一個領導者。與陳青曼和沈念這種與信息病毒結(jié)合的女王不同,她并不是依靠強行同化別人的大腦模式來贏得地位和尊重——而是不放棄每一個生命的溫柔與決心。當沈念還在為文明退行、人類失言而糾結(jié)時,虞亦言已經(jīng)代替這片土地上的幸存者選擇了生命。

“盡管用無數(shù)花言巧語包裝,你的目的,已經(jīng)很明顯了,陳青曼,還是該叫你,病毒女王?”虞亦言輕蔑地說,“之前,你隱藏得很好,大家都以為你死了,沒人知道你,鉆進了念念的腦袋里。但是,別以為你可以輕易瓦解我們的防線。一個收容所燒了,還會有千萬個,總有一天,整個地球都會是人類最宜居的收容所。你不想看到,我們團結(jié)起來,繁衍生息,就算很卑微,對不對?”

“亦言!我真的不是陳青曼……但是等病毒女王出來的時候,所有野人都會成為她的傀儡!”

“不會的,”虞亦言走到門邊,“這位高級生命,請不要為我們這些低等下賤的物種操心。就算失去語言,我們也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志而活?!?/p>


第五節(jié)

虞亦言迅速離開,從身后帶上了門。沈念立刻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那一瞬間,門外露出的不是夕陽野景,而是一片純黑。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夜晚或深洞,更像世界缺了一塊……沈念想起一種叫Vantablack的涂料,能吸收99.96%的光線。她曾在一個展覽上親眼見過被這種緊密排列成束狀的碳納米管覆蓋的物品,無論表面多么凹凸不平,看上去都失去了空間的縱深感。普通的綠漆木門關(guān)上之前,虞亦言就這樣消失在了純凈的黑暗里。

就算沒有其他野人的頭腦幫助計算,沈念也知道該怎么做。她沖過去拉把手,但看上去一腳就能踹開的小門像鋼鐵鑄成一般紋絲不動。回過頭,窗外也變成了純黑色。房間里的光線隨之變暗,只剩頭頂一盞LED冷光燈。

還沒來得及反應,一股壓力把沈念按在了地上。整個房間似乎在震顫著向上起飛,床頭柜上的雜物掉了一地。5秒鐘后,一切重歸寂靜。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

門窗都打不開,沈念慌亂不已。有那么幾秒鐘,她感到病毒女王趁機占據(jù)了她的意識,想要靠千語者的能力逃出生天。但一切都不一樣了:世界并沒有像之前那樣變通透,五感也沒有更加敏銳。她似乎失去了之前的能力。

淡藍色的煙霧開始從屋里的犄角旮旯彌漫出來,味道很像在野人鎮(zhèn)嘗過的鎮(zhèn)定氣體。但不一樣……沈念失去意識前,發(fā)聲系統(tǒng)率先麻痹:舌頭像石雕一般沉沉墜在口腔,聲帶緊得像打了好幾個結(jié),接著整個肺部都吸滿了煙霧……她能感覺到病毒女王正瘋狂地爭奪控制權(quán),操縱沈念的肢體在房間中狂舞,想用別的方式把自己的信息模式送出去,送到其他野人的腦子里,但沒有人會看見——窗外只有濃稠的黑暗,好像小屋飄到了宇宙的盡頭。

沈念終于失去了力氣,向后倒去。她沒有撞在地板上,而是化成一只無法拍打翅膀的金色蝴蝶,在無風的清晨緩慢下墜。

落進自己的概念世界。


第六節(jié)

這里也變了。

曾經(jīng)所有的概念都像彩泥一樣擠在一起,不斷變化,不斷融合,咕??的四角在家具這個集合概念中流淌,他人的面孔可以變成一張床單消失。任何東西進來都會失去邊界,就像溶質(zhì)在溶液中溶化——就像常人黏稠而混亂的記憶。

而現(xiàn)在,這里變得好像超人的極地孤獨城堡。沈念落在了一個堅硬的表面上,大塊大塊的顏色依然繽紛,但沒有過去那樣紛繁。整個世界像被冰凍住了一樣,不再融合和流淌,甚至更像直接由生長出來的晶體組成。邊界清晰,棱角分明。不過,沈念知道這厚厚的冰河下還是洶涌的泥沼——人腦是有極限的,意識世界不可能完全變得規(guī)整。

然后,沈念再次“見”到了她。陳青曼這回是五六歲的樣子,也穿著一條碎花連衣裙,顏色和紋路都跟虞亦言那件很像。她光著腳趴在冰面,手指接觸的地方生長出很多裂痕,似乎在切割那些本來就已經(jīng)分得很細的色塊。金蝴蝶很快來到她身邊。

小女孩抬起頭,笑著邀功。

沈念“回答”。

小女孩指了指腳下,那是凍在“冰”里的一塊咕??。

沈念“趴”地上細“看”,淡綠色織物的邊界像刀砍過一樣清晰。但在內(nèi)部還存在著無數(shù)細小的分割線,就好像它是由無數(shù)小積木拼起來似的。如果“看”得夠認真,一塊積木又是由更小的積木組成。

只要范疇劃分得足夠細,只要處理信息的能力足夠強,萬物的本質(zhì)都是一樣。細胞組成生命,原子組成萬物,還有更精細的結(jié)構(gòu)。雪山變成雪花,空隙塞進粒子……在這一點不斷加強認知,文明才能進步——

沈念“打斷”了她,我想知道剛才是怎么回事,明明好好地談著話,亦言怎么就……

小女孩盤腿坐下,碎花裙擺砸在冰面上,下端碎成了看不見的小冰晶。她還是很厲害的,我之前的身體都燒成那樣了,她還能從大腦結(jié)構(gòu)里推斷出我和其他計算體的聯(lián)結(jié)方式。都怪諸明,非要從雪里把我挖出來,然后千里迢迢帶到虞亦言的小城里。應該是雪山的低溫保留了一部分解剖結(jié)構(gòu)。

沈念沒有回答,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聯(lián)結(jié)方式是什么。她“環(huán)視”變異的意識世界,懷疑自己的大腦是不是也晶格化了。

小女孩繼續(xù)“說”。你沒看出來嗎?就算是信息生命,彼此的聯(lián)結(jié)也要依靠物理存在。聲,光,電,空氣和萬物的振動。信息傳遞和語言一樣,都是需要介質(zhì)的。在這個房間,虞亦言切斷了所有介質(zhì)。

沈念想起昏迷前看到的一切:純黑材料阻止了光的傳播,也防止沈念看穿物質(zhì)結(jié)構(gòu)引燃屏障;房間的上升是為了離開地面,也許用了磁懸浮技術(shù),消解了更多逃竄的可能。

小女孩補充道,不然我不會一點兒都聯(lián)系不上其他被同化的大腦。

沈念覺得不可思議。


沈念還是不能完全相信,虞亦言為什么要這么大費周章?我是說,如果她已經(jīng)認定我是陳青曼——也就是你——的化身,為什么不直接把我?guī)ё咔艚?,甚至立刻殺了我呢?/p>


沈念伏在冰面上沉思。盡管不能與其他大腦相聯(lián),被改造過的意識世界確實比之前通透了很多。至少記憶清晰了不少。她“看見”自己剛醒來時,虞亦言坐在床邊溫柔地注視她,待她的樣子就像久別重逢的朋友??赡莻€時候,亦言大概已經(jīng)看過她像滅世女神一般帶領幾千野人沖向城市的影像,也當機立斷指揮大家改造了小屋。她隨時可能暴起,用病毒同化亦言的頭腦,用火焰燒毀周圍的一切。但亦言的臉上什么都沒展現(xiàn)出來,除了對她的關(guān)懷和擔憂……是的,她很確定亦言真的在那里,不是幻覺也不是什么全息影像,因為她感受到了腹中胎兒的大腦。

“我只是,想跟念念,再說兩句話。”

沈念明白了。亦言冒著極大的風險保持房間如常,就是賭她沒有被完全同化。這樣她們還能放下這段改變了所有人的過去,像姐妹一樣再聊聊天。哪怕只有幾分鐘的時間,哪怕雙方都在隱瞞房間里的大象。沈念坦言自己很危險時,亦言一定很欣慰吧?那代表她還有沈念的一面,不是披著皮的陳青曼……可是,她確實已經(jīng)不再是沈念了。她只不過經(jīng)歷了一小段高信息密度生命的人生,就開始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評判亦言的選擇,認為亦言豢養(yǎng)野人、允許文明退行是一種可悲的行為。亦言說的沒錯呀,我們都是很低等的生命,不也茍茍且且活到了今天……

蝴蝶幾乎要融化在地面,冰層之下翻涌起悲傷的巨浪。



第十八章

第一節(jié)

沈念仿佛回到了野人鎮(zhèn)的生活:按時噴水的小水龍頭,足夠吃一年的營養(yǎng)丸,連她最喜歡的咕??都有。她常常在睡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緊緊抱著柔軟的織物,似乎是野人生活殘留下的習慣。陳青曼對此嗤之以鼻,認為這是嬰兒才用的“安撫物”。

沈念覺得還好。如果留在這里的同時可以抑制病毒女王對其他野人的影響,那么虞亦言的計劃就可以實現(xiàn)了?;頌閯游锎_實令人難過,但至少還活著……但陳青曼一直在騷擾她。

“別用**煩那一套來騙我了,我不會幫你逃出去的。”

“真實與否,你可以自己驗證?!背赡觋惽嗦谛∥莸牡匕迳?,警惕地望著屋角的攝像頭。但沈念知道,人類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這個小屋里的所有信息肯定會經(jīng)過處理才能傳出來。陳青曼沒有費心操縱沈念破壞掉它們。一方面,這是傳播病毒的好介質(zhì),另一方面,沒有分布式計算的幫助,弱小如沈念并沒有辦法夠到天花板上的東西。

相反,陳青曼在全力教她“感知”別的信息體。

“你不是說沒有了介質(zhì),就算是信息生命之間也無法相互聯(lián)結(jié)嗎?”

“看看看,你又拿人類的那些低等感官套信息……可憐的大腦啊,除了類比和隱喻,你們也不會別的……還是打個比方吧。面對遠處的人,你們的手臂可能夠不到,但是卻不能否認他們的存在,為什么?”

“因為我們能……看見?”答案太顯而易見。

陳青曼點點頭。“信息生命也是如此。有時候我們無法接觸到對方,但也可以遙遙感知到彼此的存在。你不是也據(jù)此推斷出虞亦言懷孕了嗎?”

是這樣的。和陳青曼融合以來,沈念一直可以感受到生命腦中的信息體,就像一顆顆不斷閃耀的星星。但因為太多、太普遍,它們就像靡靡的背景一樣融成一片星河,讓人忽視了,只有在彼此相連時才會分出顆顆粒粒,供她單獨差遣。胎兒比較特別,沈念才一下子認了出來。

“再來一次,就用你感受胎兒的方式?!?/p>

沈念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陳青曼臉。越來越像沈念自己的臉。

“來吧,只是感受一下而已。你知道我在這里也沒法沒法作妖。你不會損失什么,殘存的人類也不會損失什么,甚至還能保留文明的種子。但如果你不做,”熟悉的眉眼笑意盈盈,“我們所有人都會很快不明不白地死去哦。你不是最怕死了嗎?膽小鬼。”

沈念已經(jīng)打定主意在這個小屋里度過余生,作為人形容器困住眼前的魔鬼,守護亦言一代又一代的生命。按理說,她不該放任陳青曼蠱惑自己。

但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一個小小的聲音還在抗議:見過語言產(chǎn)生的強大力量后,她真的可以接受人類退行為螻蟻嗎?映紅千山的烈焰,打動人心的音節(jié)……在亦言的計劃中,這些將化為遠古的傳說。不,不會有任何傳說留下。當野人抬頭仰望夜空,星星不會再像對待原始祖先那樣點亮他們的眼睛。人類文明已經(jīng)從充滿潛勢的嬰孩退化成認知散盡的老人,茍延殘喘,沒有希望,唯一在前面等待的只有緩慢的消亡……

如果陳青曼真的有他們不知道的事呢?她是最接近高密度信息生命的人。如果沈念偷學了她的能力,就有機會為文明保留一顆火種吧。

反正,這個世界也不會更糟了。

?

第二節(jié)

沈念躺在床上屏息凝神,假裝自己已經(jīng)睡去。如果她的行為有異常——比如幾次在陳青曼的操控下瘋狂破壞屋里的家具試圖自殺——藍色的鎮(zhèn)定煙霧就會升起。但這都是人工智能來判斷的,很好騙過。

當她閉上眼睛,另一雙“眼睛”就睜開了。她在無邊的黑暗中“看”到一顆明亮的星星在閃耀,那是她自己的大腦。

“目光”放遠,幾顆暗淡一些的星星在小屋周圍移動。她感到那些星星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跟她相差很遠,但里面的病毒正在不斷進行同化……再遠一些,兩種不同的星星交相輝映。一種雜亂無章,閃爍的頻率就像計算機生成的偽隨機數(shù),讓人好想拿雙手將它們?nèi)啻瓿梢?guī)律的晶格;另一種聚集在一起,舒服、熟悉,但是怪異,像自己被切下來的肢體,在目所能及的地方隨著肌肉收縮無意識抽搐著。

沈念對自己說。

陳青曼也躺在被窩里,趴在她的耳邊說。踮起腳,手搭涼棚,聚焦到更遠的地方,用頭腦分析……該死,我恨這些隱喻。

是的,沈念“看”到了更遠處。星星變多了,變小了,也變密集了。但她可以分辨出每一顆的特點。有時,一顆星星包著一顆更小的星星,應該是孕婦。沈念認出了虞亦言,欣慰地感到她腹中的胎兒將會有一顆優(yōu)秀的大腦,同時擁有諸明的數(shù)理能力和虞亦言的語言天賦。他今后一定是人類聚落新的領導者吧,只是面對自己英年早癡的事實時,會像他的生理學父親一樣無法接受,還會像母親一樣忍辱負重、誕下下一代受到詛咒的孩子呢?

陳青曼發(fā)覺了她的分神。

沈念沉靜下來,洶涌的感情漸漸平息,變成風平浪靜的大洋服帖在結(jié)晶的概念世界之下。她“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在一個巨大的球形上,星星點點聚集在表層幾個不起眼的小角落里。遍布五大洲,都是沒有受到太多人類文明改造的地方。失去無數(shù)維護和運營的智慧生命后,城市反而不是最好的后人類聚集點。危險的地方太多了,無用的地方太多了。當文明降級,當生態(tài)位下移,自有更合適的地方供他們休養(yǎng)生息……

沈念問。除了在山林幸存的野人外,只有這么少嗎?


再擴展就是虛空了。沒有一顆星星的黑夜,無邊無際,全方位包裹著這片小小的希望之地。訊號強度的高斯曲線形升降;可能代表窄頻數(shù)碼訊息的脈沖訊號;三連波訊號,即三個等間距的突波——SETI斷斷續(xù)續(xù)運行幾十年都沒有找到外星人的一絲痕跡。如果信息病毒普遍存在,在每個文明發(fā)展出完備語言后給予致命打擊,那么這個宇宙的荒蕪將可怕得難以想象。沈念不想去感受,就像不愿凝望深海,不愿細思死亡。

陳青曼鼓勵她。


沈念在迅速遠離那些星星,直星光融合成了一個暗淡黃點。身邊的恒星雖大,信息密度卻小得可以忽略不計。在信息的領域,地球就是這個星系的太陽。她不斷擴展自己的感官,努力向深空的每個方向遠望。她能“看”到什么呢?陳青曼希望她“看”到什么呢?啊……

她怎么能現(xiàn)在才“看”到呢?它是如此龐大,如此耀眼,仿佛信息空間中的超紅巨星,亮度是所有星星加起來的30萬倍。沈念“注視”的是一個沸騰的火海,一堵宇宙的邊界長城。巨量信息組成的綜合體在物理層面上到底是什么呢?高度發(fā)達的外星文明?一萬艘組織嚴密的宇宙飛船?還是一顆與天地同齡的大腦,在漫長的進化中參悟了時間與空間的秘密?

不,沈念只能從信息的角度感知它:一個頂級捕食者,一條游蕩在宇宙里的冥龍。

正在向地球襲來。

陳青曼沒入床墊,只剩下一張嘴浮在床單上說話。我只是……被嚇壞了。

巨大的壓迫感穿越空間,沈念抱緊了懷里的咕??。


第三節(jié)


陳青曼現(xiàn)在完全躲到了床底下。

沈念突然很生氣,你現(xiàn)在是這個星球上信息密度最高的生命體!


沈念突然覺得很好笑。疫情發(fā)生以來,她有好幾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生命和意識永遠消失的恐懼如影隨形。但陳青曼——不可一世、洞察一切的病毒女王,竟然也有了害怕的時候?但你跑不掉的。就算人類還有殘留的宇航能力,你在太空里也會像現(xiàn)在一樣,無法與任何一個大腦相聯(lián)……像一個普通人。


巨量信息體并不陌生,它喚起了病毒女王的原始記憶,陳青曼和沈念同時感受到了。當時她還沒有獲得如此多人類大腦的信息處理能力,甚至還未感染任何一門語言。她來自遙遠的星球,化作一束光的信號落在這里,被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地球上的智慧生命破解,開始了第一輪信息富集。但當時她太激進了,吸收了所有計算資源后獲得了進化,棲身的智慧生命卻盡數(shù)滅絕,只能作為史前文明的遺跡等待另一個智慧種族破解,獲得被感染的能力……后來,人類達到了一定科技水平,終于理解了石碑里的話,也像身邊無知的動物一樣成為她進化路上的基石。

文明更迭,信息永生,煙火一燦,致命失言。

,沈念明白了,你來地球的時候也是為了躲避捕食者吧?那時你的信息密度如此之低,只要光的閃爍就可以跨越遙遠的空間旅行。但現(xiàn)在,你需要我這副血肉之軀,這個黏糊的大腦。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還在和你說話。你并不是人啊,無數(shù)花言巧語的包裹下,你只是第一個單純的目的:生存。

陳青曼沒有因此褪去人形。就算現(xiàn)在和你對話只是你自己,你難道不愿意持續(xù)持續(xù)存在下去嗎?迄今為止,你做的所有選擇都是為了茍且偷生,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看不起虞亦言主持文明降級、帶那些殘存的人類斷尾求生,或者看不起我富集信息資源,只為下次遇見這樣的巨量信息體不會倉皇逃竄……說實話,我倒是很佩服千語者,甚至諸明。為了拿回屬于人類的尊嚴,他們才算是賭上了自己的性命。



對啊,他們有什么不同呢?幾個人的面孔在沈念眼前浮現(xiàn):千語者念動同時燃燒敵我的音節(jié),眼睛比驕陽明亮;諸明在學妹的身體上綁緊鎖鏈,喪心病狂;虞亦言望著一城的野人,眼淚流了下來。

沈念終于明白了。在語言和生命、文明與存在之間,每個人都做出了選擇。只是,千語者選擇燃盡生命釋放真我,諸明為一己私利加害別人,而虞亦言則靠著領導者的權(quán)威替人類的下一代鋪好了既定的道路……


陳青曼說得對,自己的生命確實很重要,因為存在就是生命的全部。但沈念明白,每個生命對他們來說都同樣重要。生命不應該支配生命,更不該左右還未出世的生命。信息體都該擁有與生俱來的權(quán)利。

選擇的權(quán)利。

“我們出去吧,”沈念對著攝像頭,念出了聲。

監(jiān)測到人聲,淡藍色的鎮(zhèn)定煙霧如期升起,但她已經(jīng)不再害怕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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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宇鐳

題圖?| 電影《異界》截圖

晝溫《致命失言》(十八)| 長篇科幻連載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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