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曾家花園，位于天啟相當不錯的次中心位置，周圍高墻林立，但是如果站在天啟郊外的山上，可以隱約窺見墻中旖旎的風景。如果有人從外面經(jīng)過，適逢春日時，會有無數(shù)窈窕美麗的花朵，爭先恐后地探出墻外，紛繁馥郁的香氣，繚繞在每個人的心中。

? ? ? ?白徵明和楚道石繞到正門時，果然大門緊閉。素王不客氣地上前打門，但敲了半天，無人應(yīng)答。他問楚道石：

? ? ? ?“叫臭棋，問問里面什么情況。”

? ? ? ?楚道石搖搖頭：

? ? ? ?“我從剛才就一直在叫他，但是石沉大海，完全沒有任何回音，我還以為這曾奉熙的園子里設(shè)了屏障。”

? ? ? ?“那只有砸門進去了！”

? ? ? ?楚道石攔住白徵明敲門的手，沉聲說：

? ? ? ?“我來砸門?！?/p>

? ? ? ?他的手慢慢從釘滿銅釘?shù)拈T上滑過，無數(shù)微小的刺激順著他手的紋理流淌，有如一張清晰無比的地圖，在秘術(shù)士腦海里呈現(xiàn)。

? ? ? ?庸俗的禁制之術(shù)。楚道石微微冷笑，他的手指握起又張開，力量宛如纖細的火花，隨他的心意自如跳動。

? ? ? ?他把手按在那門上獸頭銜環(huán)之處，輕輕一推。那股原本籠罩在門上的無形力量，立刻發(fā)出悲鳴，被秘術(shù)士輕易突入。秘儀之陣一旦出現(xiàn)缺口，就馬上全線崩解。

? ? ? ?楚道石回頭招呼素王：

? ? ? ?“走了！”

? ? ? ?大門被輕松彈開，就好像那不是兩扇沉重的鐵木之門，而不過是女孩子的閨閣小窗。楚道石昂然走入，白徵明愣了一下，也隨即跟進，不知為何，他心中的擔心和焦慮，似乎不再像一直以來的那樣沉重，他注視著走在前面，昂首闊步的秘術(shù)士，不知從何而起的安心之感，滿溢心胸。

? ? ? ?通往花園的路上，依舊一個人都不存在。高大的影壁墻投下晦暗的陰影，明明白矩應(yīng)該已經(jīng)帶著自己的門客前來，但是偌大的曾府，鴉雀無聲。

? ? ? ?楚道石對白徵明說：

? ? ? ?“他們開了多重禁制，應(yīng)該是做好了打算，讓白矩等人無聲無息地死在這里，等到尸體羅列在墜星旁邊，就連曾奉熙，也不會受到太大牽連?！?/p>

? ? ? ?“大哥真是好狠的心，他到底從哪里招來那么些奇人？這些人到底都是做什么的？”

? ? ? ?楚道石沒有接話，他深知答案為何，這些人的身份，實際上也暗示了白猊的真實身份。如果他一旦說出自己的所見，恐怕只會激起更多白猊的同類人向他聚集，這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 ? ? ?不如就這樣沉在水底，我才好趁亂摸魚。楚道石想，我一定好好地利用這個事實，在關(guān)鍵時刻，讓白猊和他的人永世不得翻身。

? ? ? ?楚道石和白徵明繞過最后一道回廊，園林的風景就在眼前，當秘術(shù)士推開屏障，聲音就如洪水一般涌現(xiàn)出來，他們兩個立刻意識到——

? ? ? ?四周那些包圍著的障壁已經(jīng)被他們穿破了。

? ? ? ?白徵明把楚道石拉到身后，自己一馬當先，越過外面的竹林，眼前赫然閃出一片空地。說是空地，不如說是花圃，只見這里到處密布著優(yōu)雅曼妙的低矮花叢，金色和紅色的鮮花隨處可見，在這些花的中間，則擺著無數(shù)小桌，每張桌子上都坐著一位高談闊論的士子，爭先恐后地向他們的主人說些動聽的贊美。最高處的亭子里，有一張最為華麗豐富的大桌放在正中，那上面端坐一人：面目雪白，神態(tài)冶艷，姿勢放松而舒緩地倚在桌前，身上繁復閃爍的裝飾照人眼目。

? ? ? ?正是翼王白矩。

? ?? ? 他渾然不覺即將到來的危險，只是懶洋洋地微笑著，手里拈著一塊點心，眼神流轉(zhuǎn)，不知道在看什么。

? ? ? ?在桌子外面，稍微低矮一點的地方，也有一張小桌，但是桌上此時無人，只有無數(shù)杯盤羅列其上，似乎有人吃喝到中途，暫時離場。

? ? ? ?白徵明和楚道石心知肚明：那一定就是曾奉熙的位置。他已經(jīng)離開的話，恐怕事情馬上就要發(fā)生。

? ?? ? 白徵明也顧不得許多，邁開大步?jīng)_進場中，大喊：

? ? ?? “二哥！有危險！快下來！”

? ?? ? 也許是素王用上了全部的氣力，他的聲音，竟然穿過了喧鬧的人聲，直達白矩的耳中。翼王聽見呼喚，看到下面拼死拼活沖過來的白徵明，頓時坐直，意識到很可能發(fā)生了什么問題。便推開桌子，半身站起。

? ? ? ?不少人都跟翼王一起看到了白徵明，其中包括厘於期。他立刻收到了楚道石在他腦子里的大喊大叫，于是馬上騰身而出，以術(shù)傳聲，洪鐘大呂般在場內(nèi)響起：

? ? ?? “翼王有危險！所有人警戒！”

? ? ? ?在場喝酒的人群中，有一半人倏地站起，將桌子推翻，蜂擁聚集在翼王身前，在他們的身上，術(shù)的氣息大作。楚道石知道他們都是翼王豢養(yǎng)的，秘術(shù)士，馬上也不客氣地將聲傳入：

? ? ? ?“地底有變，快把翼王抬下來！”

? ?? ? 話音還沒在秘術(shù)士們的腦海中落音，地面就開始劇烈搖晃，第一聲巨響在空中炸裂，然后是第二聲，第三聲。

? ?? ? 楚道石和厘於期，從兩個不同的方向飛身而起，幾乎是同時沖進了崩塌的亭子里。場地里一時哀聲四起，怒吼和叫罵聲直入云霄。

? ? ? ?等煙塵散去，原本亭子的所在之處，已經(jīng)只剩下一個巨大的空洞。

? ?? ? 白矩就在半空，被厘於期和楚道石一人一只手托住，驚魂未定地懸吊在那里。

? ?? ? 厘於期驚異地看著楚道石，眼神里就一句話：

? ? ? ?你……你什么時候也學會浮空……

? ? ? ?楚道石回以溫暖的笑容：

? ? ? ?該會的時候，就會了。

? ? ?? 巨坑波及到了場地，大概有十幾個未及躲開的士子墮入其中，成了巨石周圍的肉泥。被震倒了的白徵明從地上爬起來，只見一片混亂之中，他們所有人被更多的人包圍，狄祁和笑臉男就站在遠端，目光陰沉。

? ? ? ?笑臉男示意周圍的同伴：

? ? ?? 既然計劃失敗，只有血拼。

? ? ?? 他的人揮舞兵器，吶喊著沖了過來。

? ? ? ?白矩的秘術(shù)士們，從地上勉強爬起，積攢起全部的力量，向前迎去。

? ? ? ?這些人甚至還沒有接觸到對方，無數(shù)血肉殘軀，就在空中車輪一般地飛舞起來。

? ? ? ?楚道石架著白矩，在空中對厘於期吼道：

? ? ?? “我們離開這兒！”

? ?? ? 厘於期猶豫了一下：

? ? ? ?“我們……不參加戰(zhàn)斗嗎？”

? ? ? ?楚道石回答地干凈利落：

? ? ?? “讓他們盡情地打，我們進來收拾殘局就是。翼王殿下手底下的人，不至于這么容易就被擊潰吧？”

? ? ? ?白矩在中間，聽完之后一笑：

? ?? ? “楚先生說得對，讓他們打去吧。只要厘先生在這里就行了，人沒了，還能招更多的?！?/p>

? ?? ? 厘於期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兩個迅速達成共識的人，一時無言以對，只得說：

? ? ? ?“那便如此，我?guī)б硗醯钕鲁鋈ィ闳グ阉赝醯钕聨ё??！?/p>

? ? ? ?楚道石微微點頭權(quán)作施禮，自己徑直飛下，如鷹隼一般把白徵明抓住，鑒于后者體重不小，他只得改回步行，把目瞪口呆的素王拖出戰(zhàn)陣。?

? ?? ? 四人趁亂逃出去以后，在回廊之上，白矩問厘於期：

? ? ? ?“能不能想辦法把這里封上？”

? ? ? ?厘於期一時沒想明白，脫口而出：

? ? ? ?“為什么？”

? ? ? ?楚道石應(yīng)聲答道：

? ? ? ?“可以，我們施術(shù)把這里圈住，沒有人能逃得出去?！?/p>

? ? ? ?白矩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

? ? ?? “很好，剩多少，抓多少。如果他們沒得剩，那倒也省力?！?/p>

? ? ? ?白徵明張著嘴，聽著楚道石和白矩兩個人的一問一答，心頭五味雜陳，卻只能默默咽在腹中。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 ? ? ?他開始覺得，也許他最小的弟弟，說的是實話。

? ? ? ?楚道石說到做到，他和厘於期聯(lián)手，將曾家花園封了個嚴實，人類瀕死時的慘叫，求救呼痛的聲音，都被死死地鎖在里面，沒有任何人逃得出來。外面的四個人，就像被堵住了耳朵，掩住了眼睛，只是安靜地等待結(jié)局的到來。

? ? ? ?當太陽收起最后一道余暉之時，楚道石睜開眼睛：

? ? ? ?“差不多了?！?/p>

? ? ? ?他說的卻不是密閉空間的死戰(zhàn)。秘術(shù)士望向門口，就見無數(shù)捕快打扮得人馬一涌而至，沖在頭里的就是宇文晟。

? ?? ? 他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跪倒給翼王和素王施禮：

? ? ? ?“兩位大人，屬下來遲?！?/p>

? ? ? ?白矩有些吃驚，也有些不爽：

? ? ?? “你來做什么？”

? ? ? ?他根本不想有別人前來，如果他的人有剩，他希望能抓到活著的襲擊者，好拷問出這背后的實情。但宇文晟的出現(xiàn)，讓他的打算成了泡影。

? ? ? ?宇文晟磕了個頭：

? ? ? ?“莫大人馬上就到，茲事體大，我們一定將匪亂平息！”

? ?? ? 楚道石應(yīng)聲說道：

? ? ? ?“宇文大人快進去，我跟著您?！?/p>

? ? ? ?宇文晟心領(lǐng)神會，馬上帶人沖入。楚道石就在他旁邊，故意無視白矩恨恨的目光，把血腥的戰(zhàn)場暴露在這些捕快眼中。

? ? ? ?白矩的秘術(shù)士死傷殆盡，只有二十幾個傷痕累累的“匪徒”，在地上幾乎站也站不穩(wěn)，見到有大批捕快沖入，他們的眼中一起閃出了絕望。

? ? ?? 楚道石看著他們，笑容滿面：

? ? ? ?“若是要自盡，可以試試，不過你們應(yīng)該做不到。”

? ? ? ?他說的沒錯，所有在秘術(shù)士視野中的人，都像被操縱了的人偶，就連動一動手腳，都已經(jīng)難比登天。

? ? ? ?在宇文晟領(lǐng)人捆綁俘虜?shù)钠陂g，楚道石用最快的速度巡視全場：

? ? ? ?那個狄祁，死在了一個周圍沒有人的地方——他不是被打倒的。楚道石心里有數(shù)，他前一夜跟狄祁正面相抗，歲正之眼的余威，已經(jīng)將狄祁的力量近乎耗盡，他今天為了謀刺白矩，勉強再次發(fā)動，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只消片刻，就會七竅流血倒斃于地。

? ? ? ?歲正之眼應(yīng)該已經(jīng)讓他看到了這個結(jié)局。楚道石想。

? ? ? ?但是他依然選擇了殺身殉主，真是一條好狗。

? ? ? ?笑臉男則在那群還能勉強站著的俘虜中間，仇恨地看著楚道石。

? ? ? ?秘術(shù)士走到他的身邊，用很大的音量刻意對宇文晟說：

? ? ? ?“一會兒莫大人來了，就說我要親自拜訪他，幫他問這些逆黨的口供。”

? ? ? ?笑臉男看著他的眼神，就像要把他生吞活剝。

? ? ? ?依然，楚道石報以一個曖昧不明的微笑，他覺得自己最近笑的越來越多了 ，這很好。

? ? ? ?他跟笑臉男再見面，是在一個月的傍晚。

? ? ? ?天啟的春天已經(jīng)接近了尾聲，夏季明亮的身影正在迫近，觸目可及的綠色，在郊外大片蔓延，有那不適時宜，生早了的鳴蟬，零星地發(fā)出幾聲嘯叫。

? ? ? ?楚道石一個人在前面，走在蜿蜒的小路上，笑臉男和那群曾經(jīng)被俘虜?shù)奶祢?qū)，就跟在他的身后，在它們周圍，只是靜悄悄的天啟夏日風光，就連一個偶然經(jīng)過的游人都沒有。

? ? ? ?終于，楚道石停住了腳步，轉(zhuǎn)回頭向笑臉男施禮：

? ? ?? “那么，就此告辭?！?/p>

? ? ? ?笑臉男看著他，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了：

? ? ?? “能告訴我，你這是為了什么？”

? ? ? ?秘術(shù)士看上去和顏悅色：

? ? ? ?“把你們砍頭重罪換成了絞刑，然后又把上絞刑架的人換成了別人的那件事嗎？”

? ? ? ?笑臉男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等著秘術(shù)士的回答。

? ? ? ?楚道石十分輕快地開口了：

? ? ?? “你不用擔心，那些都是些傀儡，只是一天之內(nèi)，呈現(xiàn)人類的形狀而已，莫大人辦事得力，會用最快的速度將它們掩埋，包管看不出半點端倪。至于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楚道石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表情一時變得犀利，“你們可以理解為我需要你們的幫助?！?/p>

? ?? ? 笑臉男哂笑：

? ? ? ?“你不是我們的人，你身上連一寸鐵甲都不配有。”

? ? ? ?楚道石回答得很快：“那你們也可以從此遠走高飛，不必報答我。路就在腳下，我不會攔你們?！?/p>

? ? ? ?那人繞過秘術(shù)士，走出了幾步，楚道石就在后面注視著他。

? ? ? ?但他停住了，轉(zhuǎn)回頭：

? ? ?? “楚先生，我的名字叫做尹甫淵，我希望您記住?！?/p>

? ? ? ?“我記住有什么用呢？”楚道石和氣地問他。

? ? ? ?尹甫淵在他的面前，徐徐跪下，他所有的下屬，跟著他一起跪倒。

? ? ? ?“在別人拋棄我們的時候，你救了我們。我雖不愿承認，但我等都欠你一條命，我輩雖無意茍活于世，但既然欠下債務(wù)，沒有不還之理。你不是我們的人，所以我只能向你保證，你有一次召喚我們的機會，只有一次。到時無論生死，我們必會傾身相報。如果我們能僥幸活下來，事后便兩清?！?/p>

? ? ? ?楚道石面無表情：

? ? ?? “我沒有強迫你們做這樣的保證。”

? ? ? ?尹甫淵站起身來：

? ? ? ?“大丈夫一言九鼎，就此拜別?！?/p>

? ? ? ?他走回來，將一枚粗大的指環(huán)交給楚道石：

? ? ? ?“只有一次。”

? ? ? ?秘術(shù)士把東西攥在手里，肅穆地點點頭。隨后二人便不再說話，秘術(shù)士目送尹甫淵和他的人踏上小路，漸漸消失在暮色之中。

? ? ? ?算是要挾他們嗎？楚道石心不在焉地想。

? ? ? ?不，當然不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一個目的而已。

? ?? ? 他轉(zhuǎn)回頭，看向天啟的方向，在目力能及的邊緣，有一個苗條而高挑的熟悉身影映入了他的眼簾。

? ? ? ?這下楚道石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他飛奔過去，在離那身影還有十幾步距離的地方停下來，心潮澎湃，他激動得竟然不知如何開口。

? ?? ? 那人先開口了，聲音中也帶著笑意：

? ? ? ?“你終于又試了一次?！?/p>

? ? ? ?秘術(shù)士壓抑住心情，盡量平靜地開口：

? ? ? ?“我的病治好了。”

? ? ? ?女人跟著他一起重復：

? ? ? ?“你的病治好了。以后都不用擔心了?！?/p>

? ? ? ?“那你能說出真相了嗎？”

? ? ? ?女人大膽地向他走了一步，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 ? ? ?“歲正之眼，命運之源。你不過是它的宿主，之前的那些歲月，你已經(jīng)將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天分都喂給了它，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餓了很久了。那些曾經(jīng)因為看過你的雙眼而死去的普通人，不過是歲正進食的開始，在未來的日子里，我會教給你，如何及時地滿足歲正，它會吞噬那些弱者的命運，將其轉(zhuǎn)化為你的力量?！?/p>

? ? ? ?她柔嫩的嘴唇，閃現(xiàn)在楚道石的眼中：

? ? ?? “你將所向無敵，你會吃下你所有的敵人，將他們碾為齏粉。就從今天開始，楚道石不再是一個卑微的道邊之人，它將成為整個九州，最恐怖的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