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的末裔】第一卷·流浪子嗣歸鄉(xiāng)途:第三章

“怎……怎么樣了?”
利·壬的聲音很低,她的呼吸聲中夾著哽咽,不難聽出,此時她并不好受。夕夜·澤將手從利·壬的額頭上拿開,嘆了一口氣。
“明明昨天都好多了……你燒的很重,應該是傷口再次感染了,可我們的藥和繃帶已經(jīng)用光了……”
雖然她盡力維持馬車里的環(huán)境干凈整潔,可在森林里旅行,環(huán)境到底還是還是太過簡陋——特別是對于利·壬這樣遍體鱗傷的傷員來說。如果想要治好利·壬,最好能找到專業(yè)的醫(yī)生醫(yī)治,可人狼的特征過于明顯,不可能讓醫(yī)生直接和她見面,只能考慮去附近的村落補充藥品和繃帶,然后自己治療利·壬。就算是這樣,也有很大的風險——雖然教會應該來不及發(fā)布通緝令,可追兵就在身后,隨時可能追上來。
想到這里,夕夜·澤敲了敲貨廂的木壁。
“牧荊?!?/p>
“什么事?”
“你做的偽裝能夠困住教會的那幫家伙多久?”
“嗯……不好說,如果是那個叫落日的女人接到啟示在追殺利·壬小姐,我總覺得她不會放任隊伍停留太久。話說回來,她怎么樣了?”
“情況又惡化了,如果不做點什么,恐怕……”
“……”牧荊沉默片刻,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張折起的地圖展開,上面詳細標注了附近的村落,他想試著從上面找出點什么。
夕夜·澤盯著傷痕累累的利·壬:她的呼吸聲緩慢而沉重,胸口的起伏都帶著輕微的顫抖,似乎隨時都可能中斷。如果選擇救利·壬,面對的風險實在太大。這種情況下,理性判斷,她應該舍棄掉利·壬,如果可能的話,甚至應該利用利·壬的尸體盡可能的拖延教會的追擊,讓她發(fā)揮最后一點價值……
想到這里,她的手不自覺地捏住了洋裝的裙角:自己,是認真在考慮這件事嗎?
“澤……”
被突如其來的呼喚打斷思緒,夕夜·澤下意識地看向發(fā)出聲音的利·壬——兩滴淚水從后者的眼角涌出,順著臉頰滑落,打濕了枕著她的棉墊。
“澤……”
利·壬的聲音無比虛弱,如同殘燭一般在風中顫抖,以至于夕夜·澤不得不俯身側耳到她身邊才能聽清。
“如果……如果你能見到我的、我的同胞,幫我對里爾族長說句抱歉,然后、然后、”說到這里,她哽咽了一下,不得不花費數(shù)秒的時間去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然后用盡力氣,讓自己的聲音勉強蓋過馬車行駛的雜音,“……代我向巴諾斯城主問聲好。”
一片昏黑里,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馬車的喧囂和森林的聲響都逐漸遠離,夕夜·澤慢慢起身,她的眼瞳中只剩下利·壬微張的雙唇——或許是因為抽泣導致了呼吸的紊亂,即使夕夜·澤的耳朵就湊在她唇邊,利·壬的聲音也已經(jīng)低的幾乎聽不到了——可不知為何,夕夜·澤還是讀懂了她想說的四個字,
“丟下我吧。”
夕夜·澤攥緊了拳頭,她緩緩閉上雙眼,片刻后又睜開。
“牧荊?!?/p>
“嗯?”
聽到幕簾前熟悉的應答,夕夜·澤感到了一絲安慰,然后,她深吸一口混著腐朽霉臭和新鮮木香的空氣,緩慢卻又堅定的開口:
“去前面最近的村莊。我們?nèi)フ裔t(yī)生?!?/p>
“我知道了。”
沒有多問——也沒有多問的立場——牧荊低頭在地圖上確認了一眼方向,轉而將地圖收好,一抖韁繩。貨廂內(nèi),夕夜·澤轉頭看向躺在地上的利·壬,她的嘴微張微合,夕夜·澤于是再一次俯下身去,這才聽清了利·壬的話:
“為什么?”
夕夜·澤只是微微一笑——也許是對自己決定將要帶來的未來感到恐懼吧,她自己也覺得那是一個苦笑——
“血族的耳朵雖然不比人狼,但也相當靈敏,你知道嗎,你的心跳聲比你的話要更清晰?!?/p>
利·壬沒有接話,而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似乎從那淺淺一笑之中,她得到的不只有鼓勵,卻還有更大的悲哀。
數(shù)小時后,一輛馬車趁夜色搖晃著駛進了羅諾村。
沒有了日光的照耀,夕夜·澤終于能掀開幕簾看一看馬車外的世界。她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雖然作為血族,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再長長地呼出。
“不錯的景色?!?/p>
臨近夏季,夜里的森林雖然不如白日里那般喧囂,也隱約有鳴蟲鳴禽活動。村外開墾的田地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出單薄的蟲鳴,包圍村子的樹林里也間或有鳥叫回響,甚至由于村莊已經(jīng)算是處于森林深處的荒涼地帶,里面時不時還會夾雜一聲悠長的狼嚎。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村子里稀疏而明亮的燈火、天空里密集而閃爍的星光、隱沒其中的一輪新月以及算不上吵鬧也不顯得寂寥的、恰到好處的人聲,讓人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緩。
在狹長的林道里度過了數(shù)夜,好不容易來到視野稍稍開闊的地方,可以看一看不同的景色,這也算是旅途中的一份獨特愉悅。但遺憾的是,夕夜·澤此時并沒有心情去享受這份愉悅。
“五瓶草烏粉,買完我們就離開。”叮囑過后,夕夜·澤放下了幕簾。
牧荊駕駛著馬車緩緩駛進村子里。這是一座相當普通的村莊,雜亂坐落的房屋,屋檐下的柴垛,屋旁村道上匍匐在地、卻依舊頑強存活的小草,以及隔老遠就能看到的,村子里教堂的鐘樓和鐘樓上的十字架。離村口不遠,一群男人聚在路邊不知在談論些什么,牧荊拉了拉韁繩,讓馬車停在了那群人周圍,他們于是停止了交談,都看著這位陌生的馬車夫。
“打擾一下,我家小姐旅途中突然生病了,請問村里的醫(yī)生是哪一戶?”
“前面那個路口左轉第三家就是,你一轉過彎就知道了。”
“多謝。”
問清道路,牧荊點頭致謝,抖了抖韁繩,馬車繼續(xù)向前駛去。馬車走后,男人們又開始交談起來,看起來,自己并沒有遭到什么懷疑,這讓牧荊松了一口氣。馬車沿著那人所說的道路行駛,剛剛轉過彎,牧荊就聞到了一股極其濃郁的藥草味。
“難怪他說一轉過彎就能知道……”這股藥味實在過于濃郁,牧荊一邊祈禱壬過于靈敏的嗅覺不會成為她的負擔,一邊把車停在了那家門口。
似乎是聽到屋外的動靜,一個男人推開屋門走了出來。他的屋子里并沒有開燈,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衣,看來是睡得很早。相比剛剛村口的那些莊稼漢,他不那么黝黑的皮膚和略顯瘦弱的身體都間接地說明了他的職業(yè)。
牧荊一只手抓著韁繩,從馬車的前室走了下來。那醫(yī)生揉了揉眼睛,取下別在胸前的黑框眼鏡戴上。
“醫(yī)生,我家小姐發(fā)燒了,我想買些藥?!?/p>
“行,把馬拴在那邊的柱子上,進來說。”
說完,他轉身走進屋子里,等牧荊栓好馬,屋子里已經(jīng)亮起了燈。牧荊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跟了進去。一走進屋子,撲面而來的便是比屋外還要濃郁許多的藥草味——牧荊甚至想不通醫(yī)生如何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入睡——屋子里三面墻,除了門的位置,都立滿了一排一排的儲物架,上面擺著瓶瓶罐罐和一些半成品草藥。醫(yī)生此時坐在一張木桌后,低頭在桌屜里翻找著。
“什么癥狀?”
“……在叢林里被野獸咬傷了,傷口感染?!?/p>
“嗯……傷口感染,用草烏粉就行……”醫(yī)生說著,終于從桌屜里取出一本冊子——那似乎是他的賬本,“草烏粉就在你左手邊第三個架子上,自己取?!?/p>
牧荊找到醫(yī)生所說的架子,卻發(fā)現(xiàn)貼著“草烏”標簽的藥只剩下三瓶。
“醫(yī)生,草烏粉只剩這些了嗎?”
聽了他的話,醫(yī)生皺起了眉頭,“有是有,不過,一般的傷口感染應該一瓶就足夠了,你買這么多干什么?”
牧荊心頭一緊,他已經(jīng)起疑心了么?
——想來也是,一下子買這么多草烏粉確實容易引起懷疑,但他應該還不至于察覺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現(xiàn)在只要把這件事圓過去——
“啊……是的,小姐的背后被那頭畜生撕開了一大片傷口?!?/p>
“那還是讓我看看吧,如果感染的嚴重的話,最好在這里靜養(yǎng)一段時間再上路?!?/p>
“不用了,我們還急著趕路?!?/p>
牧荊搖了搖頭,他當然不可能讓醫(yī)生看見利·壬,只能找個借口拒絕,而醫(yī)生的態(tài)度卻異常的強硬,他的鏡片反射著搖曳的燭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那至少讓我檢查一下,我也好給病人開一些別的的輔藥,光靠草烏粉肯定是不行的,你買這么多也沒有意義。”
聽了醫(yī)生的話,牧荊陷入了沉思,雖然他不能讓醫(yī)生和利·壬直接接觸,但按照醫(yī)生的說法,就算自己買了這些草烏粉回去,利·壬恐怕也活不下來,如果有必要,可以劫持醫(yī)生,逼他治療利·壬……
不,不同于人類,利·壬是人狼,人類活不下來,利·壬未必活不下來。況且不管怎樣,現(xiàn)在自己只是個血仆,沒有擅自替夕夜·澤做出選擇的立場,只能遵從夕夜·澤的叮囑,相信她的判斷。
“不,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們有隨行的醫(yī)生,他一直在照看小姐,傷情他也已經(jīng)看過了,現(xiàn)在除了草烏粉,其他的藥材我們馬車上都有儲備,所以幫我們準備五瓶草烏粉就好。”
“這樣啊……是我冒昧了。你稍等,我記得這里還有幾瓶沒來得及貼標簽的草烏,我?guī)湍阏艺摇!?/p>
醫(yī)生起身,端起燭臺向屋子角落的一處藥架走去,看醫(yī)生不再追問,牧荊也松了一口氣。醫(yī)生沿著藥架移動燭臺,借著燭火的光辨認著那些藥瓶里成分的顏色、形狀和顆粒大小。偶爾從藥架上拿起一個藥瓶,卻又在打開瓶塞聞過味道后搖搖頭,再放回原來的位置。牧荊看著他嫻熟的動作,不經(jīng)感嘆這位醫(yī)生的專業(yè),絲毫不像一位只能在鄉(xiāng)下從業(yè)的三流醫(yī)師。
似乎是感到屋子里的沉默有些壓抑,醫(yī)生干咳一聲,一邊繼續(xù)著手上的動作,一邊向牧荊搭話,
“啊……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你們這些大戶人家,對教會和異族之間的事,有什么看法嗎?”
聽到教會,牧荊的警覺瞬間驚醒。
“你問這個干什么?”
“哦,不好意思,突然這樣問讓你覺得很突兀吧?其實我是亞特蘭蒂斯人,認同不了大陸上的教會對異族的方針。自從我離開亞特蘭蒂斯到這里定居,每次碰到不同的人,我都會問一問他們對教會的看法?!?/p>
醫(yī)生一邊賠笑著解釋,一邊拿起一份藥品,放在燭臺邊認真觀察起來。仔細看來,雖然都是東庭人,但醫(yī)生的面相確實和青木、洛林兩國的人有細微的差異。
亞特蘭蒂斯是位于中庭西側的群島之國,基本上由大混亂時期自大陸逃難而去的移民建立,到現(xiàn)在還是異族和人類共同生活的狀態(tài)。亞特蘭蒂斯人不能認同教會對異族的態(tài)度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也因此,除了商業(yè)往來,很少有亞特蘭蒂斯人會選擇來到大陸定居,更別說這個地方是遠離海岸的內(nèi)陸,眼前這位醫(yī)生……
“這還真是沒想到,您竟然來自亞特蘭蒂斯……您說您不能認同教會的方針,這么說來,以您的水平,之所以只能在這樣的村子里開店,也是因為……”
醫(yī)生轉身對他笑著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再往下說。
“十三教會在我們那里也有分布,卻根本就不像大陸上的教會這么仇視異族,反而極力維護人類和異族之間的關系。所以其實最初來到大陸的時候,其實就在想能不能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大陸的教會變得和亞特蘭蒂斯的一樣。”
詫異于亞特蘭蒂斯的教會竟然致力于與異族共存,牧荊又驚覺:原來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就算一直受到教會的壓迫,不得不蜷縮在這種小村子里,也沒有離開嗎?
不過,就單靠他一個人的努力,真的能改變什么嗎?
想到這里,牧荊心中剛剛產(chǎn)生的敬意又立馬填上了幾絲悲哀的同情。只是,感動歸感動,在這樣的情況下,牧荊是絕無可能透露出多余的訊息的。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不過,教會的事情,我還是不便妄加評論了……”
“是嗎……”醫(yī)生似乎有些遺憾,不過也沒有多說什么。片刻后,醫(yī)生找出了草烏粉,他將燭臺擺在一邊,取出五瓶草烏粉擺在桌上,隨后提筆在賬本上記賬。寫畢,醫(yī)生收起賬本和筆,站起身來,從桌屜里又抽出一張紙,把五瓶草烏粉都包了起來,拿兩根繩子系好。
“五銅幣一瓶,一共二十五銅幣?!?/p>
“謝謝?!蹦燎G數(shù)出數(shù)目,將銅幣放在桌上,剛想拿起草烏粉,醫(yī)生卻伸手按住了藥。
不好!難道被看出什么端倪了嗎?
“還有什么事嗎?”
牧荊警惕地看著醫(yī)生,他全身的肌肉已經(jīng)緊繃起來。醫(yī)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打開桌屜,從中抽出了一張紙,擺在牧荊面前。牧荊看見上面的內(nèi)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近日獲悉血族元老之女夕夜·澤和半血族牧荊潛伏在木陽城附近,請本地區(qū)民眾保護好自己,附近地區(qū)民眾一經(jīng)遭遇,立即上報教會?!?/p>
紙張右下角,還有神罰教會的紋章和當?shù)亟虝挠≌隆?/p>
怎么回事?教會的通緝令怎么可能發(fā)布的這么快?哪怕是從琉殤任務失敗的后一天就馬上通知各地教會,通緝令也不可能現(xiàn)在就印成傳單發(fā)放到民眾手里??墒?,事實就擺在眼前……
“這是……”
“你相信我嗎?如果是被陽光或者秘銀所傷,草烏粉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對于血族來說,最好的藥物恐怕就是鮮血?!?/p>
桌上的白燭安靜地燃燒,村子里人聲依舊,但這間房子里的氣氛卻變得詭異無比。
顯然,眼前的男人誤會了,他以為自己買草烏粉是為夕夜·澤準備的,那么至少他不會是教會的人,因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夕夜·澤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有遭遇過教會的追兵。其次,因為自己一行是突然來訪,他沒有時間提前化妝成亞特蘭蒂斯人的長相,所以他亞特蘭蒂斯人的身份恐怕也是真的。但問題在于,即使是這樣,自己也依舊沒法確認——或者說不敢確認——這個男人是真的想幫自己,還是想把自己留在這里,好向教會檢舉。
原本還覺得剛才的提問過于突兀,現(xiàn)在看來,他恐怕早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從剛才開始,都只是想借提問在“無意”中透露自己的身世,好博取自己的信任而已。
可是,自己究竟能不能相信他?
“我相信你。”
就在牧荊猶豫不決時,木門被推開,少女邁步走了進來。夕夜·澤摘下自己放進眼睛里的玻璃片,美麗的眼瞳散發(fā)著攝人心魄的紅光。

對于周遭不斷重復的森林景色,士兵們已經(jīng)有些厭倦了。
以追擊為目的的長時間行軍對士兵的精神和肉體本來就是很重的考驗,他們剛剛還花費了將近一天的時間來搜索人狼的尸體,有這段時間讓血族逃跑,他們恐怕要花上數(shù)倍的時間才能彌補回來——如果他們能追上的話。況且,士兵們并不愚蠢,就算他們不去質(zhì)疑琉殤的話的真實性,從三名圣徒短暫的對峙中也多多少少能察覺到狀況的異常,內(nèi)心難免會有些動搖。晚上駐軍休息或是偶爾停下進餐時,琉殤已經(jīng)明顯感覺到一些不和諧的聲音在士兵之間傳開了。
“這可不是什么好現(xiàn)象……紀律散漫效率太低了,而且還容易滋生一些不好的流言。”
琉殤看了一眼三五結社地分散在路邊的士兵們,后者或是與同伴交談,或是低頭吃著配給的干糧——當然,不乏有人二者同時進行。
“呵,隨他們?nèi)グ桑敝Z瓦爾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你還沒有帶領十字軍進行任務的經(jīng)歷吧?除了駐扎在圣域本部的軍隊和有資格登上圣騎和領主們浮堡的精銳部隊,其他各國各地的十字隊大多數(shù)都是這副德行。在我奔波各地傳達啟示時見過的十字軍里,木陽城的十字軍還算是不錯的了,雖然紀律差點,但實力卻在。”
那天的對峙后,三位圣徒都很默契的沒再提起人狼的事,向往常一樣進行著對話。也多虧如此,整支隊伍還能保持一個大致和諧的氛圍,行軍的進度沒再被耽誤。
“不說這個,琉殤,你的傷恢復地怎么樣了?”
落日的關懷之下,琉殤試著握了握拳,而后對她點點頭。
“感覺恢復得差不多了,血族的血統(tǒng)對身體的強化看來不止在血統(tǒng)開啟的時候,我的恢復速度比以前也快了不少?!?/p>
“那就好,這樣一來,對陣那些血族的時候,我們又多了幾分把握?!?/p>
“落日小姐還真是謹慎。明明有‘陽炎’這樣克制血族的異能,對付夕夜·澤,光靠您一個人其實就足夠了吧?”
說這話時,諾瓦爾沒有絲毫揶揄之意。落日剛想自謙幾句,一名十字軍從旁湊上來,深深鞠了一躬,打斷了三人的交談。
“三位圣徒大人,主教大人派信使來了,似乎有重要的物品要交予諸位?!?/p>
三人對視一眼,中斷了方才的話題。跟著這人到隊伍后方,發(fā)現(xiàn)子啊道路中央,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男人牽著一匹高大的黑馬,儼然就是他口中的信使了。落日迎上來,調(diào)整好情緒,露出一個微笑。
“信使先生,一路上辛苦了,主教大人帶來了什么東西?”
“見過三位圣徒,這就是主教大人托我?guī)Ыo諸位的物品?!?/p>
信使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從黑馬側面掛著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個漆黑的木盒,遞到落日面前。落日接過木盒,感受到木盒傳遞到手上的寒意,她下意識地看向了琉殤和諾瓦爾。后二者幾乎是同時皺起了眉頭,這更加確信了落日的懷疑——這個這股寒意是由木盒里裝的“東西”——某樣極其“污穢”的東西引起的。
主教大人到底給我們送了什么東西?
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盒,映入眼簾的是一枚樣式古樸卻精致的、血紅色的、有明顯修補痕跡的十字架。
“這、這莫非是……”落日愕然,身后的二人也如遭雷劈般愣在了原地。落日顫抖著試著觸摸了一下十字架,“是、是銀制的,錯不了,這就是……血十字……”
“是的,據(jù)推測,這枚血十字刻印的對象是此次目標,夕夜·瑟斯的女兒夕夜·澤。主教大人讓我把這枚血十字交給諸位,希望能助諸位一臂之力。”
“怎么可能……”琉殤看著這一枚血十字,他的震撼無以復加,“她可是夕夜·瑟斯的女兒,堂堂血族元老,它的父親怎么可能允許有人制作它女兒的血十字……”
“這、你沒有搞錯嗎?”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諾瓦爾此時也有些失聲, “你能夠確認這是夕夜·澤的血十字嗎?”
“應該不會有錯。實話說,主教大人告訴我的時候,我也不相信。但據(jù)他說,這枚血十字是在不久前福音教會主導的、對夕夜莊園的調(diào)查的最新發(fā)現(xiàn)。鑒于制作這枚血十字所用的銀品質(zhì)極高——據(jù)奇跡教會那邊的鑒定,這種純度的銀在教會里也很難見到——主教大人認為這枚血十字刻印的血液應該有相當?shù)膶哟危瑯O有可能就是元老之女的夕夜·澤。他讓我把這枚血十字帶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到諸位?!?/p>
“不過,這枚血十字之前受到的損傷比較嚴重, 就算奇跡教會的大師們手藝高超,也不知道它到底還剩多少威力。還請諸位小心確認,不要過于太過于高估它?!?/p>
就算信使這么說,圣徒們的震驚并沒有得到緩解——畢竟,三位圣徒本來就有戰(zhàn)勝夕夜·澤的信心,他們的震驚并不是因為這枚血十字是對夕夜·澤的克制作用,而是因為“作為血族元老之女的夕夜·澤會有血十字”這件事本身。
教會在之前與血族的戰(zhàn)斗中繳獲的許多典籍上都有記錄,血十字是專門針對血族的詛咒:將血族的鮮血摻進秘銀中制成十字架,刻上特定的紋路與術式,再通過某種特定的儀式,讓血十字和血族之間產(chǎn)生聯(lián)系。被制成血十字的十字架會完全失去對于其他血族的震懾能力,但對于被刻上血十字的血族,這枚十字架將會有絕對的控制力——只要血十字出現(xiàn)在它周圍,它就會面對足以令其精神崩潰的疼痛感——那份疼痛強到遭受過一次的血族,寧愿死去往往也不會愿意遭受第二次。并且,即使超出了血十字的震懾范圍,其他血族依舊可以利用血十字追蹤和詛咒血十字所刻印的血族。也就是說,血族一旦被刻上血十字,就意味著直到死亡,它都將一直被持有血十字的同族徹底控制。這對于自詡貴族的血族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血族擁有“不得殺死同族”的倫理,所以即使是元老,也不能處決罪孽深重的惡人。血十字就是這時產(chǎn)生的。只有罪大惡極的血族會被刻印上血十字,然后永遠淪為其他血族的仆從或戰(zhàn)士來償還自己的罪孽。然而,據(jù)教會記載,當后來血族衰落時,由于元老會喪失了作為檢察院的機能,血族中出現(xiàn)了一些道德敗壞之徒,利用血十字將同族變成自己的奴仆。
難道,這些血族,就連元老的女兒也沒放過?
想到這里,落日不禁感到一陣惡寒,不過很快,她便收起了自己的情緒。她向信使微微欠身,“多謝主教大人的關心。請您回復他,我們一定不辱使命!”
“嗯,諸位大人多加小心。”信使說著,翻身上馬,“主教大人還在等我回去復命,我就先告辭了。落日大人,諾瓦爾大人,琉殤大人,愿神的榮光與你們同在!”
“愿神的榮光與你同在!”

雖然還是很難受,鼻子總算是開始習慣這股藥味了。好在這里的床很軟和也很溫暖——利·壬真心覺得,如果能有這么“奢侈”的睡眠,哪怕是滿屋子的藥味將她的嗅覺破壞一些也不在乎。不過,利·壬清楚地知道,每在這里多停留一分鐘,自己和澤一行的危險就會增大一分。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能夠現(xiàn)在就出發(fā)。
此時,醫(yī)生正在幫利·壬更換繃帶,順便確認利·壬的恢復狀況。
“怎么樣了?”利·壬看向醫(yī)生,雖然依舊有些中氣不足,但她的聲音遠不如之前那般虛弱。
“恢復的差不多了,壬小姐的求生能力令人嘆為觀止。那種情況下,她能夠盡可能保護重要的臟器和骨骼,只留下皮外傷,所以只要抑制住傷口感染,治療起來并不困難。而且人狼的恢復力也實在非常驚人,不出意外,再休息一天,您應該就可以自如活動了——當然,皮膚傷口估計短時間內(nèi)痊愈不了,但對行動影響不大。”
醫(yī)生一邊說,一邊纏好利·壬手臂上的繃帶,完成了最后一處繃帶的更換,
“那就好?!毕σ埂伤闪艘豢跉猓瑥呐阅闷鹉燎G的一件外套幫利·壬披上——她自己的禮服穿脫都很麻煩,不太適合利·壬現(xiàn)在要經(jīng)常換藥的狀況。
“天差不多亮了,我就先去藥圃了?!贬t(yī)生說著,起身走向通向診室的木門。打開門,牧荊已在診室等候多時。
“走吧?!?/p>
向牧荊招呼一聲,醫(yī)生向大門走去。牧荊與夕夜·澤對視一眼,也跟著醫(yī)生轉身出門。前天晚上來到這里后,夕夜·澤就讓牧荊一直跟在醫(yī)生身邊。雖然這樣容易惹人懷疑,但說到底,被醫(yī)生背叛的風險要更大——雖然那天晚上說了相信醫(yī)生這種話,但他們當然不可能將性命賭在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的誠信上。
隨著牧荊和醫(yī)生的腳步聲走遠,利·壬輕聲開口。
“教會的人應該不過多久就會被追上來吧,你們在這里逗留,沒關系嗎?”
“沒事的,教會應該是不會搜查民居的,只要我們不被人發(fā)現(xiàn)身份就沒問題……只是,如果教會朝這邊派出了追兵,恐怕也猜到了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畢竟異族能去的地方本來就不多,離這里最近的就是羅索城。到頭來,從一開始,我和牧荊能夠逃到羅索城的概率就不大?!?/p>
聽了夕夜·澤的話,利·壬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考如何安慰夕夜·澤,但這時,夕夜·澤卻收起了之前失落的神情。
“但在你還在昏迷的時候,我突然有了一個更好的規(guī)劃?!?/p>
利·壬的狼耳動了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自己在昏迷賴在柔軟的床上的時候,夕夜·澤還在努力地尋找出路。這樣想來,其實現(xiàn)在本來就是沒時間睡覺的危急時刻,澤和牧荊都一直沒怎么休息,只有因為受傷而一直受到兩人照料的自己反而比之前獨自旅行時更加輕松。慚愧之余,她也很好奇澤口中的“規(guī)劃”。
“以壬小姐的能力,應該能夠稍微帶我們?nèi)サ诫x開道路,去森林里深一點的地方,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避開大城鎮(zhèn)的勢力范圍,直接轉移到從依諾城通向下一個城市的道路……我們帶的旅資尚且充裕,到時候從某個小村子搭乘人類的馬車,前往下一座城鎮(zhèn)附近,直到我們抵達羅索城。”
作為天生的戰(zhàn)士與獵手,每一只人狼都知道如何在森林中生存下去。自己之所以一直沿著人類的聚落移動,只是是因為很難確定自己所處的位置,不得不隨時向路人打聽情報,但澤和牧荊在這片區(qū)域生活了這么久,如果有他們在,自己確實沒有必要一路沿著人類聚落來確保方向。況且,如果只是繞過大城鎮(zhèn)的勢力范圍,附近森林里會遇到的野獸也不會太危險才是。
“嗯……沒錯,我們?nèi)齻€的話,應該沒有問題……而且隱藏在人類的馬車里,就算碰到了巡邏的十字軍,恐怕對方也想不到吧……可是我的尾巴和耳朵……”
“可以用衣物遮起來,”夕夜·澤將目光移向利·壬的狼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但想到也許會冒犯到利·壬,她又把手收了回來,同時為了掩飾尷尬而咳嗽了兩聲。
“只是,如果你一個人行動的話,會比帶上我們快上不少吧,而且在森林里,圣徒們根本追不上你,和我們一起的話,可能反而會更危險……”
“沒有那種事,如果沒有你和牧荊,我肯定已經(jīng)死在那些圣徒的手里了?!?/p>
利·壬說這話時,言語中透著堅定。雖然她的最終目的地是艾蒙境內(nèi)的沃爾特夫,但說到底,自己也并不清楚沃爾特夫的具體位置。如果就這樣一無所知地踏入墻外的領域,即使是她也不能保證一定能夠活下去。這樣想來,先去羅索城落腳,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下一步打算或許才更加聰明。
夕夜·澤長出一口氣,她不知道利·壬說她的方案更安全是真的還是僅僅為了安慰她,但無論如何,利·壬愿意和自己一起,以后的路會更好走吧。
利·壬也松了一口氣,知道澤和牧荊在此等待自己恢復并不是白白花費時間,她的心理負擔也減輕了很多。獨自流浪了這么長時間,終于再一次擁有同伴,幫自己分擔旅途里的壓力,也讓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想到這里,她決定向眼前的澤發(fā)出邀請。
“話說回來,澤小姐,既然您是血族的話,干脆我們一起去沃爾特夫如何?”
“沃爾特夫?”
夕夜·澤皺起了眉頭,對這個第一次聽見的名詞感到陌生。利·壬顯然誤解了澤的意思,以為她對自己同行的意愿產(chǎn)生了懷疑。
“其實,我最終的目的地去沃爾特夫,但我只知道它位于艾蒙境內(nèi)。原本是打算抵達羅索城之后收集一下情報,等教會放松警惕,就規(guī)劃一下去沃爾特夫。但我想,如果按照澤小姐的方法,干脆我們直接前往艾蒙好了,這樣說不定也能甩開教會的追兵。當然,如果澤小姐不愿意的話,我也可以先送二位前往羅索城……”
“不不不,壬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沃爾特夫是什么?”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利·壬愣在了原地,吃驚于澤對血族現(xiàn)狀一無所知的同時,利·壬意識到自己恐怕得不到沃爾特夫的相關情報了。她嘆了一口氣,開始向澤解釋。
“沃爾特夫是僅存于世的血族領,血族隱藏在艾蒙領內(nèi)的最后城邦?!?/p>
“血族還有領土?不是全部被教會奪走了嗎?”
“聽族長說,血族在中庭之墻內(nèi)部的領土確實已經(jīng)全都被奪走了。但處在青木和洛林兩大帝國交界線西側的中庭之墻外的艾蒙地區(qū),沃爾特夫得以留存。十三教會正打算在十月份對發(fā)動針對沃爾特夫的戰(zhàn)爭,我們族長收到了沃爾特夫的求助,才決定帶著人狼的戰(zhàn)士離開凱爾姆,不遠萬里前往那里支援的……我就是在離開東側的卡琳地區(qū)時和他們走散的?!?/p>
“所以你才會出現(xiàn)在這里啊……不過,事到如今,支援還有意義嗎?對方可是教會啊……他們那個號稱人類最強者的教主巴斯德,不是怪物一般的、無敵的存在嗎?”
一邊說著,夕夜·澤的聲音一邊低了下去。而聽到這個問題,利·壬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夕夜·澤,眼神中透出一股希冀與崇敬。
“嗯,很長一段時間,整個諾爾斯聯(lián)邦都沒有人敢與他戰(zhàn)斗,不過現(xiàn)在不一樣了,你們血族的第一元老夕夜·瑟斯已經(jīng)回來了,聽說他手上有你們血族世代相傳的傳奇武器,就連巴斯德也不愿意和他正面對抗。所以,不只是我們?nèi)死亲?,整個諾爾斯聯(lián)邦都把這場戰(zhàn)斗看得很重?!?/p>
“砰!”
“那種家伙,有什么好期待的!”
重重的拍桌聲和大吼將利·壬嚇了一跳,她怔怔地看著拍桌而起的澤,后者肌肉緊繃,全身不住的顫抖,這是平日里的她不可能出現(xiàn)的失態(tài)。數(shù)秒后,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夕夜·澤坐了回去。
“對不起,我只是……”
“抱歉,我不知道你……”
利·壬早就聽說過憎惡夕夜·瑟斯的異族大有人在。許多異族都認為,在當年的圣戰(zhàn)中,如果不是唯一有可能和巴斯德抗衡的夕夜·瑟斯置血族和諾爾斯聯(lián)邦于不顧,不肯出面與教會對抗,諾爾斯聯(lián)邦不會輸?shù)匾凰?,異族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幅模樣。但是她沒有料到,澤身為血族,竟然也對夕夜·瑟斯抱有這么大的成見。一時間,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不,該道歉的是我??傊?,我明白了,謝謝你的解釋……還有,那個,到了羅索城之后,你一定要去那個沃爾特夫嗎?”
“應該吧……畢竟我的同族都在那里。而且,我在卡琳看到,為了抵抗教會,其他種族也有很多戰(zhàn)士準備來支援這場戰(zhàn)爭,我希望能和大家一樣,為這場勝利出一份力。澤,你們要一起去嗎?”
也許是怕再刺激到澤吧,利·壬的聲音很輕,夕夜·澤也察覺到了這份小心。
“大概……不會去吧……”
“這樣啊……”
“不過,如果你一定要去沃爾特夫,到羅索城之后,我和牧荊也會幫你一起打聽的?!?/p>
“謝謝……話說,你這幾天一直沒怎么休息吧?如果累了的話,可以先去睡一會兒?!?/p>
夕夜·澤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她還是點了點頭。
“……如果有什么事的話,直接叫我就好。”
說罷,夕夜·澤起身走向角落里的一張平板床,拉上了隔開床位的布簾。這是平時用來診斷病人的床具,所以不必在意清潔度,和衣小睡一會兒再適合不過。而在布簾的對側,利·壬沒有睡下——這里畢竟還是教會的勢力范圍,總要有一個人負責警戒。
雖然她的五感沒有捕捉到任何東西,但不知為何,她能分明地感受到澤身上憤怒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