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合群,你做過哪些違心的事?
哪怕知道有讀者在讀完《假面的告白》之后再也不會讀我的小說,我還是決心著手創(chuàng)作了。如果有讀者說它 “很美”,那么,他一定是最理解我的人。
——三島由紀(jì)夫

提起三島由紀(jì)夫,人們想起最多的是50年前那場由他自己精心謀劃的自殺。
他擁有上天賜予的非凡才華,45年的人生中曾四次被提名諾貝爾文學(xué)獎。
他是20世紀(jì)最為外國所知的日本作家,是怪異天才,也是寫作圈里的健身狂魔、跨界達人。
存于三島身上的這些多重可能似乎也是他被頻頻談起的契機,而閱讀他的作品則是走近他、了解他最有效的途徑。
他的文字總會讓人覺得驚艷,人飄忽不定、捉摸不透的情緒竟能被他用實實在在的詞匯描摹得那樣準(zhǔn)確。盡管經(jīng)歷不同,性格迥異,卻會給每個閱讀他文字的讀者一種“這就是我”的感受。
讀者之所以能與他的文字產(chǎn)生深刻共鳴,是因為他的坦誠。

01
三島是坦誠的,特別是在《假面的告白》中,他像是對自己過往的人生進行一場總決算一般,“以波德萊爾‘我是死囚,又是屠夫’般的雙重決心,解剖自我”。
1949年7月,三島在給精神醫(yī)師式場隆三郎的信中寫道:
《假面的告白》中所寫的,除去原型的修改、將兩個人融合成一個人之外,其他都出自我自己的體驗,是對事實忠實的詳細敘述。

無論是戴著假面的真摯告白,還是告白出的一個假面,都是三島內(nèi)心最真實的感受。
縱觀這部“告白”,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他一直都在練習(xí)如何表演成一個“正?!比?。
我不得不違心地表演。別人眼中認為我在表演的,實際上是我想歸回的真正的我;而別人以為自然狀態(tài)的我,才是我表演出來的
自小被祖母“占有”,與同齡的孩子相比,他的童年是“陰郁”的。
活在祖母的控制欲下,他的活動范圍十分有限。祖母禁止他同周圍的男孩子玩耍,并特意為他挑選玩伴。他更喜歡獨處,從書中開拓自己的“世界”,為童話故事著迷,肆意沉溺在讀書、幻想之中。
去堂妹家玩耍,周圍人便會像對其他男孩子那樣要求他。他戴上“假面”,裝出一副男孩子“該有的模樣”,與她們玩起自己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打仗游戲”。
中學(xué)時代,當(dāng)荷爾蒙過剩的男孩子在一起議論“巴士女售票員”的時候,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正?!?,他又試圖操控與自身不符的意識,卻說出一番令同齡人錯愕的話。

“生而有之的不安定”驅(qū)使著他,帶著一種“緊迫感”。面對喜歡的人,他心里想的全是“應(yīng)該怎樣做”,暗自發(fā)誓要既不帶著愛也不帶有欲望地效忠自己內(nèi)心的“導(dǎo)演”。只是最后,他再一次逃離,卻又在自己二十三歲生日那天,下定決心為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與他人一樣——去冒險。
無力、焦躁、抑郁、無解、惡性循環(huán)……這些每個人都會遇到的情緒也困擾著他,令他掙扎。此時,寫作對他來說便成為活下去的手段。
1948年9月,三島辭去大藏省職務(wù),開啟了自己的職業(yè)作家生涯。那年他23歲。現(xiàn)在看來,他所清算、描繪的,恰好是自己的一半人生。
02
《假面的告白》一出版就震驚日本文壇,評論家花田清輝稱“《假面的告白》開啟了日本文學(xué)領(lǐng)域里遲到半個世紀(jì)的‘二十世紀(jì)’”,福田恒存更是期待三島由紀(jì)夫可以“以《假面的告白》為起點出發(fā),自由自在地運用這個假面”。
三島沒有辜負評論界的期待,他靠的不僅僅是驚人的天賦,更是自小培養(yǎng)出的自省與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這一點從他與川端康成的往來書信中便可窺見。

1925年出生的三島由紀(jì)夫與1899年出生的川端康成相差26歲,二人通信始于1945年。這年,三島20歲,川端46歲。即將邁入20代人生的三島已從高等學(xué)校升入東京帝國大學(xué)法學(xué)部。
日本戰(zhàn)敗半年后,21歲的三島在信中向川端吐露了對自己當(dāng)下狀態(tài)的憂慮:
一旦開始創(chuàng)作,便會覺得一股強烈的不安,仿佛自己空空如也,連一個依附之處也沒有。這就是尼采所謂的“賜予太陽的孤寂”吧。我覺察到受讀者歡迎的幸福還非常遙遠,這種感覺甚至讓我愛上了孤獨,盡管那只是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
1947年,三島22歲,這年即將畢業(yè)的他也同如今的青年一樣,對未來抱有深深的不安。勸業(yè)銀行考試落榜后,繼續(xù)準(zhǔn)備高等文官考試的他亦有自己的糾結(jié),總在質(zhì)問自己:
面對你那螞蟻的眼淚般少的可憐的文學(xué)上的工作,以及給予你的那個名不副實的(即便如此,離世界級作家這一奢望也還非常遙遠)新進小說家的美名,難道你陶醉了,因此而輕浮了,不安心學(xué)習(xí)了嗎??
1948年,入職大藏省僅僅9個月的三島,還是決然選擇了文學(xué)。那時正在醞釀的,便是《假面的告白》。它像一份訣別禮,三島在其中傾注了極大的熱情,他要揭露出“人們謹慎的、噤若寒蟬的事”。
僅僅序文,他就書寫了十八種,最長九頁,最短一頁。

“我永遠都是少年,永遠都是十六歲。我說的一切也請不要當(dāng)真。”
這是他十八種序文里的一份。縱使矛盾苦惱,也仍要保持那份驕傲的心境——這是讀完這份序文最深刻的感受。不過最后,他又拋掉了所有的手稿,不再附序,而是援引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熱心的懺悔”作小說的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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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天賦、持之以恒的努力、坦誠地對自我進行深刻挖掘,三島把自己的心打碎,融進血液,一筆一筆在稿紙上書寫。
《假面的告白》問世70年來,關(guān)于它的解讀,似乎仍有可以挖掘的空間,圍繞它的討論也從未停止。不過,我們可以確定的是,自此,三島再也不是那個瘦弱的少年。他開始鍛造自己的肉體,他開始創(chuàng)作戲劇,開始成為演員,成為三島由紀(jì)夫。他用很多很多個“假面”活著,他想要無限的活。

了解日本文學(xué)的讀者經(jīng)常會把《假面的告白》與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放在一起品讀,因為兩本書都被定義為“自傳體小說”,也因為二人之間那場和平的“沖突”。?
這唯一的一次見面也被三島由紀(jì)夫?qū)懺陔S筆《我經(jīng)歷的時代》中。1946年12月14日,21歲的三島見到37歲的太宰,當(dāng)面對太宰說:“我不喜歡太宰先生的文學(xué)作品?!?
三島并不喜歡那種“隱約灰暗的、抒情的、哀婉動人的”情調(diào),他向往的是“死亡、黑夜和熱血”。
1948年,太宰治寫完《人間失格》,6月13日同山崎富榮在玉川上水投水自盡,這是他第五次自殺。
同年8月,三島接受了河出書房編輯坂本一龜(坂本龍一的父親)的長篇邀約,寫下的長篇,就是寫盡自己自卑情結(jié)的《假面的告白》。
從時間來看,我們甚至可以大膽推測三島寫作時會隱約意識到太宰的“死”,《假面的告白》也許是他對太宰的某種回應(yīng)與紀(jì)念——太宰先生,你看,這是我暴露自己的方式。我才不要向人間撒嬌求愛,我只想把過去的自己留在“死的領(lǐng)域”,我要靠一個又一個的“假面”奔向“生”,我要永遠的活!
《假面的告白》中如實刻畫記錄下的青春已然成為三島的假面,給予他前行的勇氣與信心。自此,他在文學(xué)里熱烈地追逐心中的“美”與“暴烈”,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他戴著假面、在“舞臺”上的奮力“表演”。
或許,這也是人們喜歡三島的原因之一。他一生都在努力追尋自己心中的絕對,就連最后的“死”,某種意義來說都是一種“生”。
注:部分引文出自《川端康成·三島由紀(jì)夫往來書簡》(許金龍?譯)、《太陽與鐵》(唐月梅?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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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譽世界的文學(xué)經(jīng)典,兩次入圍諾貝爾獎文學(xué)大師三島由紀(jì)夫的代表作, 《假面的告白》一發(fā)表便震驚日本文壇,三島由紀(jì)夫憑此正式步入職業(yè)作家生涯
我不得不違心地表演。別人眼中認為我在表演的,實際上是我想歸回的真正的我;而 別人以為自然狀態(tài)的我,才是我表演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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