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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六章「玻璃少年」

2023-08-16 16:38 作者:haaabinnn  | 我要投稿

「我沒有生氣,可是,不能夠偷別人東西喔,你應(yīng)該明白吧?所以乖乖道歉,好不好?」

她溫柔地告誡說,讓人險些就點頭答應(yīng)。盡管她那蠱惑人心的甜美聲響沖擊耳膜,九重雪兔仍毫不猶豫否定她說:

「不是我做的?!?/p>

「那么,為什么會放在九重同學(xué)的抽屜里呢?」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才只能這么回答。

眼前教育實習(xí)生露出困擾神情。


其實只要這名叫九重雪兔的少年說聲抱歉,事情就落幕了。

事實上,我的確沒生氣,會做這種事,代表他對我抱持興趣,我甚至感到開心。

所以實習(xí)老師冰見山美咲才會后悔,自己不該在教室內(nèi)質(zhì)問這孩子,這么做實在思慮不周。

「夠了!九重同學(xué),為什么你就是不肯老實承認?你所做的跟順手牽羊一樣是竊盜行為,是犯罪你知道嗎?如果你是大人,早就被警察抓走了!」

「是這樣啊??墒?,真的不是我做的?!?/p>

「九重同學(xué)!」

「涼、涼香老師,請冷靜點。我沒生氣,只要好好解釋,九重同學(xué)一定能夠明白的。對吧?」

「不論妳說什么,真的就不是我做的,所以我什么也不會明白。」

「你快老實承認!不然我要聯(lián)絡(luò)你家長了!」

「請便?!?/p>

「九重同學(xué)!」

不論三條寺涼香怎么大喊,眼前這位少年仍無動于衷。

他似乎缺乏做了壞事的自覺。

老師的工作不光是只有教小孩讀書,還必須教導(dǎo)他們辨別善惡。

三條寺涼香認為老師的義務(wù),就是要成為孩子們的表率指引方向,才能讓他們耿直地成長,過上美好人生,迎接燦爛未來。

而那第一步就是在小學(xué)。

某種意義上,小學(xué)老師必須如家人般面對學(xué)生。

姑且不論借由團體生活,逐漸建立起上下觀念的高年級,面對越低年級,就越得留意這點。

冰見山美咲在這個班級擔(dān)任實習(xí)老師,而九重雪兔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她的個人物品。打掃時間,學(xué)生搬桌子時,東西從九重雪兔抽屜里掉出來才發(fā)現(xiàn)這件事。那并不是什么昂貴的東西,也不會丟了就因此困擾,那只是個附了鏡子的粉盒,連化妝道具都稱不上。

至于動機,或許是因為他在意冰見山美咲,才忍不住拿了她的私人物品,正如同有些學(xué)生會一不小心把老師喊成媽媽,小學(xué)低年級的少年少女們,正值多愁善感的時期,因此對學(xué)生而言,老師是十分特別的存在,對他們抱持好感也不足為奇。

也因此,當(dāng)初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以為這事就是如此單純。

課堂結(jié)束時,老師們在放學(xué)前的班會問他,只要他說聲「對不起」,再笑笑地摸他頭說「記得不能再犯喔」,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這不過是能夠一笑帶過的小事,本來應(yīng)該是如此。

他卻與我們的預(yù)期相反,正面否定說自己沒有任何過錯。如此一來,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身為教育者,必須開導(dǎo)學(xué)生,將他們引向正途。

偷東西是壞事,只要這名叫九重雪兔的少年沒有理解這個觀念,就有可能會犯下相同錯誤。

若是這樣,他的人生將黯淡無光,身為班導(dǎo)以及一名教育者,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

三條寺涼香對此抱持著強烈的使命感,冰見山美咲亦是如此。

可是不論如何循循善誘,他就是不愿道歉。

豈止如此,他還不承認罪行,即使逐漸感到不悅而放聲大吼,九重雪兔仍面無表情,一臉稀松平常地承受下來。

「那我真的要叫家長了!你確定嗎???」

「妳好煩喔。」

「涼香老師,沒必要做到那種程度……」

「既然我們說不聽,那就只能找家長來指責(zé)他了。九重同學(xué)所做的事是犯罪,他現(xiàn)在就這副嘴臉,未來肯定會變本加厲?!?/p>

「可是……」

「美咲老師,溫柔確實是優(yōu)點,但光是溫柔是無法勝任教師工作,妳想當(dāng)個出色的老師對吧?」

「是……我喜歡小孩?!?/p>

「那么妳就應(yīng)該要狠下心來?!?/p>

「是……這樣嗎?我真的不希望把這件事情鬧大?!?/p>

現(xiàn)在還在放學(xué)班會途中,全班同學(xué)都被留下,硯川燈凪已經(jīng)開完班會在教室外頭等待,神情忐忑不安。

「說完了嗎?小燈在等我,我想早點回去?!?/p>

「還沒結(jié)束!你快點乖乖認錯!」

「認什么錯?」

「你聽好了,九重同學(xué),偷別人東西是做壞事,你這么做就是小偷,這種行為是不被允許的?!?/p>

「妳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我也說了不是我做的,所以我不知道。」

「美咲老師,聯(lián)絡(luò)他的家長吧?!?/p>

「涼香老師……真的只能這么做嗎……」

「已經(jīng)可以了嗎?小燈還在等我,我先走喔?!?/p>

本能立刻結(jié)束的班會,忽然彌漫著動蕩不安的氛圍。

還有幾個同學(xué)耐不住性子大喊:「小偷!有小偷──!」

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開始后悔,她們不該在教室提起這件事,自己犯下了無從收拾的過錯。

小學(xué)生的神經(jīng)相當(dāng)纖細敏感,這一點本來能馬上結(jié)束的瑣事,只要時間拖久,就會深深烙在他們的腦海里。

如今「九重雪兔是小偷」這想法在班上蔓延開來,這樣下去怕是會演變成霸凌。

這件事,本該把他叫去教師辦公室或空教室個別處理。

對他而言,即使他裝作一臉無所謂,被叫到全班面前指責(zé),肯定會感到受傷。在全班面前逼迫他認錯實在是太失敗了。若是把他找到其他地方質(zhì)問,他說不定就會老實承認,他現(xiàn)在不過是感到丟臉,才會這么固執(zhí)。

兩人理解到事情變成這樣,全因自己的對應(yīng)方式太過天真。

三條寺涼香不禁自責(zé),自己想得太簡單了,但她只是個經(jīng)驗尚淺的老師,不可能所有事都能妥善處理。

這么追究下去不是辦法,最后她只能如此處理。

「九重同學(xué),你回家聽父母說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p>

兩人并不是討厭九重雪兔,正因為把他當(dāng)成寶貝學(xué)生,前途無可限量的少年,才會如此為他操心。

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不安地看著九重雪兔走出教室的身影,并希望她們的想法能傳達給這名學(xué)生。


「小燈抱歉,讓妳等那么久。」

「不會,沒關(guān)系。她們好過分!小雪怎么可能會做那種事!」

硯川燈凪站在走廊上,雖然沒掌握事情全貌,仍看到一部分經(jīng)過,她氣得用力甩動牽著雪兔的右手和反邊左手。

「小燈相信我嗎?」

「我當(dāng)然信!我跟小雪從小就玩在一起,我當(dāng)然知道小雪不可能會做壞事?!?/p>

「謝謝妳,小燈?!?/p>

「欸嘿嘿?!?/p>

她莞爾一笑,令九重雪兔的心情輕松不少。

「不過,為什么會放在我抽屜里啊……」

「不知道,可能撿到的人以為是小雪的東西?」

「嗯──那個不是女生才有嗎?」

「那個媽媽也有!」

「對啊?!?/p>

兩人總是一起上下學(xué)。他們閑話家常,聊著聊著就到達目的地。這是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但九重雪兔最喜歡這段時光,認為這是他的寶物。

忽然間,他察覺到不對勁而止步。

「咦?」

「小雪怎么了?」

「冰見山老師說那是昨天放學(xué)時不見的。」

「是嗎?」

「嗯,可是好怪喔。我昨天一放學(xué)就跟小燈回家啦?!?/p>

「我們還一起去公園玩!」

「那果然不可能是我偷的嘛?!?/p>

既然粉盒是在昨天放學(xué)被偷,那自己就不可能是犯人。

「是啊!小雪昨天都跟我在一起!」

「跟小燈回家后,我們就路過平時那幾間店嘛,還碰到山本爺爺?!?/p>

走在人來人往的路上,自然會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陌生人,也有帶狗散步的鄰居或商店店員。那些昨天見到的人,都能證明自己不是犯人。

「回家后,就來做行動紀(jì)錄吧!」

「小雪,你又想到什么點子嗎?」

「嗯,今天沒辦法跟小燈玩了,可以嗎?」

「我也來幫忙!」

「沒關(guān)系啦小燈,不會花太多時間,而且今天放學(xué)太晚,改天再玩吧?!?/p>

「好吧……」

硯川燈凪當(dāng)時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她的雙馬尾自然垂下,仿佛呈現(xiàn)心中失望。

回到家,兩人便依依不舍地將牽著的手放開。

離別時總會感到些許寂寞,但對方留在手心的溫度,猶如告訴自己不需要消失,可以待在這里,所以九重雪兔最喜歡這段時光了。

「那小燈,明天見?!?/p>

「嗯,小雪拜拜!」

他只能滿心想著,希望能永遠牽住對方的手。


過了晚上八點,電話響起。

九重雪兔知道這是誰打來的,而母親九重櫻花也回家了。

九重櫻花接了電話,神情逐漸困惑。

他從偷聽到的對話中得知對方是班導(dǎo)三條寺涼香,姐姐九重悠璃也一臉詫異地看著母親的樣子。

電話掛斷后,不知該從何講起的櫻花終于開口。

本來家庭之間的對話就不多,除了必要的事情外,幾乎不會說話。

一切的原因都在九重櫻花身上,這點她有所自覺,也因為如此,她變得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九重雪兔這個寶貝兒子,就連該如何對他搭話都不清楚。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小孩,所以才會犯錯。

即使她不是真心這么想,也并不想說出這種話。

「雪兔,剛才的電話,是班導(dǎo)打來的,你偷了實習(xí)老師的東西嗎?」

「什么意思?」

悠璃無法掩飾心中不安,眉頭深鎖碎念道。

「我沒偷?!?/p>

「可是老師是這么講的。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事?能告訴我嗎?你有想要的東西能跟我說,我都買給你,所以你不能偷東西喔?」

「不行,妳這樣──!」

悠璃急忙打算制止,卻只是徒然。

「這樣啊,妳果然不相信我?!?/p>

九重雪兔小聲嘟囔,仿佛只是再次確認事實。

眼前的九重雪兔和平時一樣,聲調(diào)沒有抑揚頓挫,沒有任何感情。

而櫻花和悠璃聽到這句話,就清楚理解她們不該這么做,自己又犯下了錯誤。

很明顯的,打從開口第一句話就選錯了。

「對不起給妳添麻煩。我沒有偷任何東西,也沒有想要的東西,這件事我會馬上解決?!?/p>

他起身離開客廳,打算回自己房間。

「等、等一下!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聽你說,并不是懷疑你──!」

「雪兔,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會做那種事!」

「不用勉強自己相信啦。」

「我沒有勉強自己!我無時無刻都很關(guān)心你──!」

「是嗎,謝謝?!?/p>

他的話語與態(tài)度相反,離去的背影表現(xiàn)出拒絕對話,現(xiàn)場只剩空虛。

兩人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能茫然呆在原處。

假如一開始就相信他,他或許就會開口說明,或許就會向自己求助。他說沒有偷,那么事情經(jīng)過又是如何,只要問清楚就能明白雙方說詞不一。

身為家長,應(yīng)該要詢問小孩原委,并從中協(xié)調(diào)。然而,她卻以兒子偷了東西為前提。

本來她這個母親,得站在小孩那邊才對,最后她又背叛了兒子。

即使后悔也太遲了,他甚至說出「妳果然不相信我」這種話。

意思是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認為媽媽會相信他這個兒子。

事實就如他所述,自己的確不相信。最諷刺的莫過于兒子也十分清楚這點。

「為什么妳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這樣!」

悠璃也氣得回自己房間。

悠璃也深深受傷,心中挫折感無從發(fā)泄,家庭關(guān)系進一步破碎。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家庭無法團圓,無論何時都無法將心中想法傳達給對方,只能任由思念徒然空轉(zhuǎn)。

「他說會馬上解決……他到底想做什么?」

兒子總是言出必行,他一定會獨自將事情扛下來解決。而我不會明白,也不會得知發(fā)生了什么。

因為沒必要依賴不相信自己的母親。

那我到底為什么在這,又能為他做些什么?

「明明連相信他都辦不到了,哪能為他做些什么……」

所謂的母親,竟然是如此無能為力。

「雪兔……」

即使將這心愛的名字說出口,現(xiàn)場也無人應(yīng)聲。


「好!」

我不禁擺了個指向紙張的奇怪姿勢。

我憑藉記憶把昨天的行動紀(jì)錄寫在用剩的圖畫紙上。

我想說反正都要寫了,干脆不光是放學(xué)后,連同昨天一整天的詳情都寫出來,包含什么時間在哪,或跟誰做些什么。

只要看了這個,就會知道自己不是犯人,或是只要詢問那些見過面的人,自然就知道我放學(xué)后不可能去偷東西。

九重雪兔心想,就算不清楚是誰為了什么目的把東西放在自己抽屜,只要老師知道不是自己做的就好了。

「這得感謝小燈啊?!?/p>

之所以想做這東西,是因為青梅竹馬硯川燈凪相信我,只有她愿意相信我,所以我才想證明自己是無辜的。

不論任何時候,世界總是充滿敵人。

那怕是這樣,只要有一人愿意相信我,我就活得下去。

她就如同沙漠中唯一一顆寶石般珍貴。

手心感受到的溫度,是九重雪兔至今仍沒放棄生存的理由,也是他唯一的存在意義。

認為這樣就能解決問題,便放心入眠的九重雪兔并不知道。


──惡意總是在不知情時悄悄蔓延,而他絕對無法擺脫。


我和硯川燈凪一起走向?qū)W校。

姐姐討厭我,即使我們上同所學(xué)校,也不會一起上學(xué)。

一早,媽媽櫻花似乎想說些什么,卻低頭不語,而九重雪兔也并不想聽。

我穿過校門,走到鞋柜時察覺異狀。

「室內(nèi)鞋呢?」

「小雪怎么了?」

先換上室內(nèi)鞋的硯川燈凪走向我,并窺探我看向的地方。

「好像被藏起來了?!?/p>

「咦!怎怎怎怎、怎么辦小雪!」

硯川燈凪擔(dān)心地說。她慌張得手足無措,雙馬尾晃來晃去。

鞋柜上貼著自己名字,室內(nèi)鞋卻不見了,這里面不應(yīng)該空無一物才對。

既然不是自己弄丟,那就一定是被藏起來。

這在學(xué)校經(jīng)常發(fā)生,弄丟了就得再買,而他并不想拿這種事麻煩母親。

這顯然是某個同班同學(xué)為了整我而做的。

這種事只要一開始就不會結(jié)束,整人的或許只是覺得好玩,但被整的人心中憎惡會無窮盡地增長,并擔(dān)心每天上學(xué)又被人做些什么,與身處地獄沒有分別。

不過這卻使九重雪兔感到舒暢。

因為他很清楚,大家總是否定、拒絕他。

他對這種事習(xí)以為常,甚至認為是理所當(dāng)然。

無論何時何地,眾人都會對他惡意相向。

所以做的事總是相同。

既然這種事不會停止,那么自己終結(jié)就好。

只要把一切連結(jié)都斬斷就好。

把這令人厭煩的世界,一切都──

「小雪!」

我什么時候閉上眼睛的,一回神發(fā)現(xiàn)硯川燈凪的臉在我面前,她淚眼汪汪地直視著我,神情看似悲傷。

「小燈?」

九重雪兔不明白為何發(fā)生這種事,只是念著她的名字。

「小雪,你不會不見吧?」

「我就在這啊……」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要小雪不見!」

硯川燈凪并無法理解這份心情。

卻順從本能緊緊握住他的手說:

「我們一起找吧?」

不要去任何地方,不要消失不見,她為了不失去這位青梅竹馬,緊握對方的手,確認對方仍在身邊。

為什么???

為什么她會如此──

不希望我消失呢?

我心中的某種事物正在吶喊。

想告訴我些什么。

九重雪兔無法明白那是什么,大腦強制將這份感情蒙上一層迷霧隱藏起來。究竟是何時開始,思考和感情的連結(jié)斷開,遲遲無法重新系上。

明明無法理解,為什么還會被她的話語所吸引?

「小燈,我沒事的。我的精神,就跟星期天早上超級英雄時間出現(xiàn)的紅戰(zhàn)士一樣強大?!?/p>

「小雪好厲害──!」

硯川燈凪瞪大圓滾滾的雙眸驚訝地說。

九重雪兔放棄被關(guān)閉在思考監(jiān)獄的感情,嘆氣說:

「不用找沒關(guān)系啦,我能讓藏起來的人拿回來?!?/p>

「這種事做得到嗎?」

畢竟無法穿襪子入內(nèi),于是我換上外賓用的室內(nèi)拖鞋。

「我馬上就解決。」

九重雪兔對青梅竹馬說出與昨晚相同的臺詞,接著走向教室。


一到教室,他就馬上察覺異狀。

他的桌上被人涂鴉,上頭寫著「小偷」「犯罪者」之類的謾罵。抽屜里的教科書還被拿出來畫滿涂鴉,變得破破爛爛的?,F(xiàn)在是五月中旬,才剛換新教科書兩個月不到,就變得殘破不堪了。

「妳知道是誰做的嗎?」

他詢問坐在隔壁的風(fēng)早朱里。

風(fēng)早朱里這女生因為坐在雪兔隔壁,平時總會積極向他攀談,課堂上碰到不明白的地方,風(fēng)早也會經(jīng)常向雪兔請教。

「偷別人東西實在太差勁了!你怎么不早點去死。不準(zhǔn)偷我的東西?!?/p>

她如此罵道。眼神中浮現(xiàn)出顯而易見的厭惡與侮蔑。

周遭能聽到竊笑聲,還有人附和說「白──癡」「嗚哇,是小偷」「怎么辦,東西要被偷了」。

九重雪兔一語不發(fā)坐回座位,同學(xué)們或許是覺得這么做相當(dāng)痛快,使得罵聲的音量和密度不斷增加。

沒過多久,班導(dǎo)三條寺涼香和實習(xí)老師冰見山美咲進到教室,謾罵聲便瞬間止息,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開早上班會前,九重雪兔不等三條寺涼香說話就先開口。

「老師?!?/p>

「怎么了,九重同學(xué)?」

九重雪兔感受到,她那是看著礙事者的厭煩眼神,而冰見山美咲也用相同視線看向他。

「今天我的室內(nèi)鞋不見了?!?/p>

「咦!」

她才急忙往下看,九重雪兔現(xiàn)在穿的是室內(nèi)拖鞋。

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看了不禁皺眉,她們認知到是自己的輕率行動,導(dǎo)致學(xué)生們開始霸凌他。

她們應(yīng)該仔細思考再行事,不過事到如今,都已經(jīng)后悔莫及了。

三條寺涼香露出嚴(yán)肅尖銳的表情環(huán)顧教室。

「是誰把九重同學(xué)的鞋子藏起來?」

嘲諷笑聲頓時響徹了教室內(nèi)。

「不知道──因為他是小偷,所以才會遭小偷吧。」

「小偷都會說謊,他應(yīng)該是在騙人吧?」

「別說了!」

三條寺涼香制止道,可惜惡意早如崩潰水庫、決堤河川所涌出的洪水一般,吞噬了整個班級。

是誰在嘲笑他,還是所有人都有份。

惡意不斷增幅擴散。

他是霸凌了也無所謂的人。

是可以傷害、鄙視的人。

全班都產(chǎn)生了這樣的共識。

冰見山美咲臉色蒼白。

既然當(dāng)了老師,就無法避免處理霸凌問題。任誰都有可能面對這個難題,應(yīng)該說對霸凌視而不見的人,根本沒資格當(dāng)老師。

或許有人會說把麻煩事視而不見帶過,才算是合格的老師,不過這樣真的有辦法抬頭挺胸說自己是教育者嗎?

三條寺涼香身為一名教育者,冰見山美咲身為想要成為老師的人,絕不能放過眼前發(fā)生的問題,也不能讓班級失控,這是她們倆的共識。

三條寺涼香出聲制止喧鬧,此時九重雪兔插嘴說:

「我等到午休,請把我鞋子藏起來的人到我面前自首。還有在我桌子和教科書上涂鴉的人也要來道歉。如果有人知道誰是犯人,也請告訴我。我再說一次,時間限制是午休。」

他如此警告全班同學(xué),大家聽了便用力嘲笑。

「如果午休前沒自首你又能怎樣啊──」

高山幸助呵呵大笑嘲諷說,而跟高山混在一起的調(diào)皮鬼們也紛紛數(shù)落。全班不論男女都笑個不停,好像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玩具。

當(dāng)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被惡意渲染。

不過個人的抵抗力,在這瞬間蔓延開來的氛圍中實在是無能為力。名為同儕壓力的暴力,使得所有人都無法裝作置身事外,最后也變成了加害者。

在這當(dāng)下,九重雪兔露出毫無情感的眼神靜靜宣告:


「那么所有人都是我的敵人了?!?/p>


也不知這句話有什么有趣的,全班哄堂大笑。


第一堂變成自習(xí)課。

三條寺涼香把九重雪兔叫到空教室,冰見山美咲當(dāng)然也陪同在旁。

「九重同學(xué),你還好嗎?」

「什么還好?」

「你還問我……」

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正猶豫該對他說些什么,即使看似一臉沒事,但他內(nèi)心肯定受傷。輕率地在學(xué)生面前指責(zé)他,竟成了霸凌的導(dǎo)火線,兩人為此深深自責(zé)。

「九重同學(xué)你別擔(dān)心,我們會好好保護你的,等我們談完,就回班上把鞋子找出來吧?!?/p>

「我也會幫忙的,好嗎?」

「妳們不用找沒關(guān)系啦?!?/p>

「這可不行,你不要那么固執(zhí),相信老師好嗎?」

「老師又不相信我,是要我怎么相信老師?!?/p>

「九重同學(xué)!」

兩人被一語道破,表情不禁扭曲。

九重雪兔無視兩人反應(yīng),面向冰見山美咲說:

「冰見山老師,妳的東西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沒想到他會在這種場合提問,冰見山美咲內(nèi)心動搖回覆:

「應(yīng)該是前天放學(xué),怎么了嗎?」

「妳確定嗎?」

「是啊,我想應(yīng)該沒錯……」

因為不知道他究竟想打聽什么,只好照實回答。

「真奇怪,那天我和小燈……三班的硯川燈凪放學(xué)后就立刻回去玩了。既然如此,我是要怎么偷東西?」

「咦……?是、是這樣嗎?那么應(yīng)該是在第五堂課的時候不見吧──」

「妳剛才不是說放學(xué)嗎?老師妳說謊了嗎?請妳不要隨便亂說話?!?/p>

「我、我沒有說謊!」

三條寺涼香見狀便打岔說:

「九重同學(xué),你怎么還在講這些!你不要逞強了,乖乖認錯,你父母也罵過你了不是嗎?」

「她又沒理由罵我。」

「我知道是我們不該在大家面前說那種話指責(zé)你,可是你看,這里只有老師們在,九重同學(xué),你就老實認錯吧。你聽好,你只要在這道歉,事情就結(jié)束了,老師會站在你這邊,也會找出把你鞋子藏起來跟涂鴉的人好好教訓(xùn),我們保證不會差別待遇或見死不救?!?/p>

這樣你應(yīng)該懂了吧?

三條寺涼香說個不停,那樣子就如同開導(dǎo)不聽話的小孩。

「九重同學(xué),我沒有生氣,美咲老師也是站在你這邊的。如果你喜歡我,那老師真的很高興,不過偷別人東西是不對的喔?」

如此溫柔的話語,卻是九重雪兔極度厭惡的事物。

「啊哈哈哈哈哈,沒有人是站在我這邊啦?!?/p>

「就是因為你擺出這種態(tài)度,鞋子才會被藏起來!為什么你就是不懂!」

九重雪兔無視三條寺涼香的怒斥,拿出自己帶的圖畫紙攤開。

「冰見山老師,我再問一次。東西到底是什么時候被偷的?妳看這個,這張紙上寫了我前天的一切行動。只要看了就知道我不是犯人──」

「──你夠了沒!」

三條寺涼香甩了一記耳光。

雪兔手上的圖畫紙也順勢被扯破。

「九重同學(xué)!」

冰見山美咲急忙扶住搖搖晃晃的九重雪兔。

三條寺涼香一瞬間回了神,自己竟然忍不住施以體罰。

以前大家都將體罰視為理所當(dāng)然,但現(xiàn)在的教育界并不允許這種行為,她無法為此行為找借口,如果被提告,會對她的教師生涯造成致命影響。

她太過感情用事,也不知為何,在這名叫九重雪兔的少年面前,她的內(nèi)心總是躁動不安,這或許是被他那轉(zhuǎn)眼即逝的氛圍所影響。

「啊──啊,我難得昨天努力做了這個耶──」

九重雪兔將裂開來的紙張撿起,揉爛后隨手一丟。

「原來如此,我終于明白了,是我不對?!?/p>

他終于道歉了。

三條寺涼香聽到這句話,立刻驚覺自己也必須認錯。

這是當(dāng)然的,不論理由為何,都不能對學(xué)生施加體罰。如今在思考社會責(zé)任或自保之前,必須對自己行為道歉,才稱得上是一名大人。

「我也太過感情用事了,對不──」

「原來對老師們而言,真相一點都不重要。必須把我當(dāng)作犯人才會對妳們有利。打從一開始這么說清楚不就好了?!?/p>

令人發(fā)寒的冷澈聲音在空教室回蕩。

九重雪兔本來就是個難以捉摸的學(xué)生,不只看不清他的思考邏輯和情感,甚至連在想些什么都不明白,不過卻十分擅長讀書和運動。是個不可思議的學(xué)生,三條寺涼香僅對他有著如此認知,而只有短期間接觸學(xué)生們的冰見山美咲,也是抱持類似看法。

「你在說什么──」

「這不是弄得我做這種東西跟白癡一樣嗎?啊,對喔,以為說清楚妳們就會懂的那時,我就已經(jīng)是白癡了?!?/p>

「──唔!」

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看到他的眼神不禁倒抽一口氣。

他的眼神深沉、黑暗,既污濁又純粹,仿佛令人墮入無盡深淵一般。

「原來事情這么簡單,是我不對,我根本不該把妳們當(dāng)成老師,對不起?!?/p>

至今拒絕道歉的九重雪兔稀松平常地說著,好像那是再正常不過的話。

不過,那句話卻是──


「原來妳們也是敵人啊。」


徹底的訣別。


九重雪兔一臉沒事地走出空教室,三條寺涼香雖然想叫住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在她猶豫不決時,九重雪兔已經(jīng)離開了。

「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

冰見山美咲悲嘆地說。不應(yīng)該是這樣才對。

前幾天還過得非常開心,教師這個職業(yè)令她非常充實,她甚至認為這是自己的天職。而她對這個教導(dǎo)小孩的職業(yè)所抱持的憧憬,在短短兩天內(nèi)就徹底粉碎了。

忽然間,九重雪兔丟棄的紙張映入眼簾。剛才明明連看都不看一眼。

她踉踉蹌蹌地走向被揉成一團丟棄的圖畫紙,拿起攤開來一探究竟。

而冰見山美咲立刻就察覺,這張紙所代表的意義。

「涼、涼香老師!妳快看看這個!」

三條寺涼香也精神疲憊。盡管現(xiàn)在才上午,她的疲勞卻已達到顛峰,而勞神過度也一并削弱了體力。自己對學(xué)生施予體罰,還有他最后說的話,在腦中揮之不去。

她心不在焉地看向冰見山美咲攤開的紙張。

「這是前天的……?等、等等!不可能??!」

那張圖畫紙上詳記了前天發(fā)生的事。

上頭記載了九重雪兔的一整天。一早和誰一起上學(xué),上課時間,休息時間,甚至是放學(xué)后跟誰在一起、見到誰、去了哪。寫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可是,真的有人能如此詳細記住自己的行動嗎?

這上面寫得太過詳盡,完美到讓人不禁懷疑是捏造的。

這和隨便寫寫的暑假行程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不過內(nèi)容的絕大部分,都與兩人的記憶相符。

換言之,紙上寫的內(nèi)容無庸置疑是真實。

三條寺涼香顫抖的手在紙上滑過。

放學(xué)后,那天只上到第五堂課。

十四點四十五分,上面寫他與一名叫硯川燈凪的少女一起放學(xué)。就連放學(xué)時的詳細經(jīng)過都寫了出來,實在恐怖。

「不是九重同學(xué)做的?等一下,既然如此是誰、是誰偷的!?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竟然把他的話給──」

「美咲老師,請妳冷靜點!」

我不愿正視,滿腦子只有希望這全是謊言的差勁想法。如果這張紙上寫的是真的,他根本不可能有辦法偷東西。

「這、這個!美咲老師妳看!」

三條寺涼香指著紙上一條內(nèi)容。

上面寫著放學(xué)前,見到事務(wù)員瀧川并打了招呼。

「得趕快確認!我們立刻出發(fā)!」

「好!」

她們坐立難安,脖子好像被真綿勒住一般。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現(xiàn)在才終于想到,自己是否犯下了最根本的錯誤。

現(xiàn)在變成自習(xí)課,不快點回教室可能班上又會鬧起來。不過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確認真相。這是最優(yōu)先事項,若沒確認清楚,兩人將不敢再次面對他。

平時總是耳提面命說不能在走廊奔跑的兩人,如今自己卻跑了起來。

三條寺涼香在心里自嘲,并感受到?jīng)Q定性的毀滅即將逼近。


「瀧川先生、瀧川先生在嗎!」

年輕女老師沖進事務(wù)室,瀧川看到她那猙獰的模樣不禁嚇了一跳,接著一面心想自己做了什么錯事,一面問說:

「有、有什么事嗎?」

「瀧川先生,前天放學(xué)時,你有在鞋柜附近見到學(xué)生嗎?」

「學(xué)生嗎?是碰到好幾個沒錯啦……」

面對三條寺涼香不著邊際的提問,瀧川只能含糊以對。

「啊、呃,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有見到這孩子嗎?」

三條寺涼香拿起附帶大頭照的學(xué)生名冊給他看。

「啊啊,他啊。他和一個女生要好地手牽著手回家啊?!?/p>

「那、那是幾點的時候???」

「我記得是打鐘后沒多久的事,應(yīng)該是下午三點前吧,他回家前還跟我打了招呼。」

「怎么會……有這種事……」

這宣告有如死神鐮刀,那鋒利鐮刃正抵著她的喉嚨。

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冰見山美咲眼淚決堤坐倒在地,三條寺涼香也是相同心情,但她身為教師的經(jīng)驗與自尊支撐著她,讓她明白自己沒資格這么做。

「發(fā)、發(fā)生什么事嗎?」

不知情的瀧川急忙扶起冰見山美咲。

一切全都錯了。

打從一開始他所說的都是正確,而自己則是全部錯誤。

為什么?哪怕只有一下都好,為什么不愿聽聽他的說詞?

為什么沒考慮到可能是其他人做的嫁禍給他?

我們徹底否定他,堅決否認他說的一切。

他都特地在紙上詳細記錄自身行動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相信他。

于是,他與我訣別,舍棄了我。


事到如今才后悔莫及,都已經(jīng)太遲了。


午休時間。

從早上就沒人和九重雪兔說話,直到現(xiàn)在。

當(dāng)然,他仍是穿著室內(nèi)拖鞋,室內(nèi)鞋依舊沒還回來。

因為九重雪兔特地指定了中午做為時間限制,所以大家自然決定在那之前都無視他。到處都能聽到纏人的竊笑聲,也有人對他投以鄙視眼神。

坐他隔壁的風(fēng)早朱里將桌子整個拉遠,也不知道是故意整他,還是單純不想靠近他,不論她怎么想,九重雪兔都不在乎,因為她也是敵人。

「時間限制到了,開始吧。」

九重雪兔碎念道,并走往鞋柜。


他從掃除用具柜中取出垃圾袋。

不會有學(xué)生在這時間來玄關(guān)。九重雪兔把全班同學(xué)的外用鞋隨便塞進垃圾袋,最后不夠塞,只好用兩個垃圾袋。他用肩膀扛起垃圾袋走著,那模樣就像是不合時宜的圣誕老人。

最后他走到中庭,說是說中庭,其實也不太大,并不是能讓小孩盡情游玩的空間,而九重雪兔的目的地是中庭池子。

「嗯──光是這樣不夠嗎?對了,塞點石頭吧?!?/p>

他撿起一旁石子塞進垃圾袋,塞到垃圾袋變得有點重。

接著把垃圾袋口打結(jié),直接丟入池里。一瞬間,大量鞋子隨著垃圾袋沉入池底。而垃圾袋畢竟不是密封的,水立刻就滲入袋中。

「嗚哇,好慘?!?/p>

沒人會想穿被水弄濕的鞋子,那感覺黏黏的非常噁心。

雖然他如此心想,卻沒為今天同學(xué)該如何回家感到操心,他沒興趣也不想知道。

因為那幫人不是同學(xué),而是敵人。

玻璃少年所映照出的。

就是惡意要以惡意相向,這么做就夠了。

「無論何時,把所有人當(dāng)敵人看待就好。」

這是他所知道的唯一正確答案。


「小雪,今天能一起玩嗎?」

一早放學(xué)路上,少年少女并肩走著。

青梅竹馬硯川燈凪用渾圓大眼看向一旁的少年說,少年發(fā)現(xiàn)握住自己的手有些用力。

「對不起喔,小燈。昨天忙著做事沒空。」

「小織說她也想跟小雪玩!」

「今天應(yīng)該有空玩吧?」

「好耶!」

雙馬尾上下彈動。小織是指硯川燈凪的妹妹硯川燈織。既然硯川燈凪是青梅竹馬,那么硯川燈織應(yīng)該也算。

硯川燈凪笑容滿面地走著,心情十分愉快。她的話語總是直率,內(nèi)心溫暖表里如一。這名直率表達情感的少女,無論何時都站在少年這一邊。

九重雪兔心想,為什么我非得處理這種無聊的麻煩事?敵人和友方,優(yōu)先考量的當(dāng)然是友方,而他卻總是得犧牲跟小燈玩的時間,去陪敵人胡鬧。

陪敵人胡鬧這種事毫無價值,多么地、多么地浪費時間。

「得快點處理完?!?/p>

「?」

硯川燈凪也聽到了這句話。雖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不過她并沒有反問,因為身旁少年的著眼點總是與她不同。

即使是青梅竹馬,也沒必要理解少年這個外人的一切,重要的是兩人心心相印。自己心系對方,對方心系自己,只要相信這點,就不會產(chǎn)生任何不安。

硯川燈凪看九重雪兔踏著碎步取回外賓用的室內(nèi)拖鞋,表情頓時蒙上一層陰影。

「小雪,還沒找到室內(nèi)鞋嗎?」

九重雪兔穿著室內(nèi)拖鞋,就表示被藏起來的室內(nèi)鞋至今仍未找回。

「嗯?不用在意啦,今天就會找回來了?!?/p>

「……這樣啊。嗯,一定會找回來!」

她的大眼直盯著少年。少年表情總是一成不變,即使如此她也明白,只要他說今天會找回來,那就不會錯了。

硯川燈凪從不懷疑九重雪兔所說的話,因為她相信雪兔,因為雪兔說的話從沒出錯,所以一定沒問題。

其實她很想現(xiàn)在就一起去把室內(nèi)鞋找回來,不過既然他這么說,那自己也就相信。

這就是──兩人之間的信賴。

「小雪,我們走吧!」

硯川燈凪不會放開這只手,因為她能理解,不放開對方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這時的她能明確感受到,這其中并沒有什么道理,也不知是小孩的純真心靈所致,還是本能得知的。

總之現(xiàn)在這個瞬間,少女與少年心有靈犀,能比任何人都正確地理解他,并做出正確選擇。


而她迷失自我,是再久一點以后的事了。


九重雪兔踏入自己教室的瞬間,就感到龐大惡意直刺在身上,他看向自己桌子,那慘狀遠比昨天還要過分。

書桌和教科書上寫的已經(jīng)不是涂鴉而是誹謗。而母親所做的布袋則被剪刀之類的利刃剪得面目全非。

「喂,你這渾蛋!你竟敢把我們的鞋子丟進池子!」

正當(dāng)九重雪兔心想「又要給媽媽添麻煩了」時,聽見不知道哪個人在嚷嚷什么。此時三個男生走近。

這人是叫高山嗎?過去和他沒有太多交集,對他只有這點印象,也不知為何他會怒氣沖沖。

「是你做的對吧!」

「鞋子整個濕了!害我們都無法穿回家!」

「什么意思?」

九重雪兔完全忘了,因為他昨天整個忙過頭。

他沒和硯川燈凪玩,四處跑來跑去,弄到很晚才回家,回家后又忙著做各種準(zhǔn)備,到頭來甚至不記得自己做了些什么。

「是你把鞋子藏在池子里對吧!」

「……啊!原來發(fā)生這種事啊,我不知道。不會是小偷做的吧?」

他終于想起自己好像有做過這事,但仍裝傻不認。這些都是小偷做的,既然自己的室內(nèi)鞋是小偷藏起來的,那這次也肯定是如此,一點也不奇怪。

「少開玩笑了!」

「不是小偷藏的嗎?我可不知道喔?!?/p>

并不是只有這三名男生對雪兔的回覆感到不滿。

現(xiàn)場不論男生女生,都對他投以厭惡侮蔑眼神。

敵意變得更加尖銳,使得原本勉強維持的均衡徹底崩壞,就如注滿杯子達到表面張力的水溢出一般。

「打他!」

不知道是誰喊的,似乎是女生的聲音。不過即使這女生沒喊,肯定也會有某個人說出相同臺詞,又或者是眼前男生早一步忍到極限,差異并不大。

「可惡!去死吧!」

高山、橋本、北川三人一起動手毆打,沒人愿意勸阻。

九重雪兔毫無還手之力,而同學(xué)們眼中充滿著期待,在一旁愉快地看著。這家伙真讓人不爽,既然是異物就要排除,這對少年少女們來說是絕對正確的基本原理。

是這家伙把我們的鞋子丟去泡水,那么全都是這家伙的錯。

做錯事的是九重雪兔,所以九重雪兔是邪惡,也就是敵人。

「住手!不是我做的!好痛!」

九重雪兔哀求道,但暴力沒有終止跡象。

「少啰嗦!我們不需要像你這樣的人!」

「小偷去死!」

數(shù)人的暴力襲向九重雪兔。

高山幸助等動手的男生,看著九重雪兔只能抱頭縮成一團,毫無還手余地的模樣,不禁興奮高亢。腎上腺素飆升,更進一步破壞了理性這個煞車器。只要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也無法駕馭。

自己所作所為乃是正義,就連同學(xué)們也支持我。

高山幸助無比愉悅。對方是犯罪者,還是把我們鞋子丟進池子的壞人,星期天早上的超級英雄時間里,五人戰(zhàn)隊也會圍毆敵人。所以我是正義,邪惡是犯罪者九重雪兔。不需要理性來阻擋我們。

「不是我做的!好痛!住手!」

同學(xué)們哈哈大笑,還無情地吆喝道。

「繼續(xù)打!」「把他揍扁!」看來弄濕鞋子的仇讓眾人太過氣憤,沒人出來阻止暴行,而高山他們也不能自制。

有些人不愿牽扯進去,也有人認為事不關(guān)己,不過在這充滿惡意的氛圍中,這么想并沒有任何意義。

高山幸助透過虐待獲得了滿足感。自己是絕對強者,才能夠虐待他人,我很強,我擁有力量,是君臨弱者之上的王者。他沉醉于毆打眼前這個火大的家伙,借此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自己是支配者,即使小學(xué)低年級并沒有校園階級這樣的觀念,但現(xiàn)在顯然正逐漸確立起來。

人并不平等,弱者不允許違逆強者,此乃這個世界不可撼動的規(guī)則。

「好痛!住手!不是我做的!」

此時,忽然有種不對勁的感覺,就好像唱片壞掉一般……

不過這點小事,并無法抹消壓倒性的自我陶醉。

現(xiàn)在只需要想著如何嘲笑、揍哭這個趴在地上的悲慘垃圾就好。


「你們在做什么!」

「大家快住手!」

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沖進教室。

「是他不對!」

三條寺涼香心中一陣刺痛,她的不好預(yù)感命中了。冰見山美咲這幾天也日益憔悴。

昨天放學(xué)后發(fā)生了不小的騷動,學(xué)生們的鞋子被丟進池子。一開始是某個學(xué)生來報告,說他的鞋子被藏起來。

最后來報告的不止一人,因為全班同學(xué)的鞋子都不見了。就霸凌來講目標(biāo)過度廣泛,也太大費周章。

若不是霸凌那會是什么──

學(xué)生們和三條寺涼香、冰見山美咲搜遍整個校舍,最后卻不是在校舍找到鞋子,而是在中庭的池子里。

四處搜尋的學(xué)生里沒看到九重雪兔,所以肯定是九重雪兔做的。我回想起九重雪兔說過的話。所有人都是我的敵人,他確實這么說了。

一般而言,必須立刻把他找出來,甚至得把他所做的事報告雙親。

三條寺涼香卻猶豫了,即使她知道肯定是九重雪兔所為。

因為自己才剛誣陷他,將他拱成犯人。

還把他沒犯下的罪行告訴他母親,要母親好好告誡。

不論自己再怎么篤定,犯人就是九重雪兔這結(jié)果再怎么明顯,才剛誣告過他的自己,實在無法在沒證據(jù)的狀況下,再次將九重雪兔指為犯人。所以才會猶豫。

于是她打算隔天再處理,先找九重雪兔問話后再說。

她如此說服學(xué)生們,而大家當(dāng)然不可能會認同。自己的處理方式又錯了,判斷太過天真,才會引發(fā)這次暴力事件。

這絕對不是小孩打鬧,而是單方面施暴,他正虛弱地蹲在地上。

這畫面令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難以置信,可惜眼前景象正是現(xiàn)實。

「不是我做的!住手!好痛!」

高山們即使看到老師依舊繼續(xù)施暴,不,他們停不下來,這已經(jīng)大大超越了能夠自制的階段。

啊啊,多么開心。欺壓弱小的人類怎么會如此愉快??繗?、腳踹來使人屈服,實在是太過癮了。

這可堪稱是現(xiàn)在這空間里最棒的娛樂。

展露獸性,這或許能稱得上是人類本能也說不定。

就算人類社會多么成熟,這點都不會改變。

只要逮到機會,大家都會陷害、打擊對手,使之臣服,所有人想的都一樣!

所以。

要對抗這樣的暴力,

要制止這樣的暴力,

無論何時──

都只能仰賴超越對手的暴力。


須臾之間,三條寺涼香感覺自己和九重雪兔眼神對上。

下個瞬間,九重雪兔仿佛沒事一般站了起來,將高山幸助踹飛。踢飛他的沖擊弄得桌椅東倒西歪。

「咦?」

冰見山美咲無法理解。不,在場所有人腦中都浮現(xiàn)疑問。

鬧得沸沸揚揚的教室,剎那間靜了下來。

九重雪兔將抓著自己毆打的橋本手指往后一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急忙把手放開的橋本隨后也被揍飛。

「你、你做什么!」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暴行,北川難掩心中動搖,朝他揍了過去,不過即使他揮舞拳頭,下半身卻沒跟上動作。

九重雪兔本來就習(xí)慣打架,這個少年運氣極差,經(jīng)常被卷入這類狀況,對他而言這沒什么特別的,就如同日常生活般無感。他只是為了挺身面對敵人,才會每天慢跑和重訓(xùn)。

那些只憑一股勁,任由興奮情緒擺布攻擊人的對手,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放在眼里。

他絆了一下北川沒站穩(wěn)的腳,對方就失去平衡了。

接著他把對方拉倒,如踢足球般踹飛。

「……咕!」

桌椅再次伴隨巨大聲響凌亂翻倒。

高山一臉不明白發(fā)生什么事的表情,再次站起。

依舊被陶醉感支配的他,又再次揍向雪兔。

「你這家伙──!」

高山正面沖了上去,而雪兔垂直往膝蓋一踢,他就乏力倒下。接著雪兔順勢朝正臉?biāo)蜕弦挥浵簟?/p>

「噗呀!」

高山發(fā)出了不堪入耳的慘叫后倒下,鼻子流出鮮血。雪兔一把抓住高山的頭發(fā)將他拖起,接著正面往地上砸。

「嘎……」

任何人都不敢動彈,沒人知道發(fā)生什么事。

這點高山他們也一樣。

我是強者,是英雄才對。踐踏、蹂躪弱者,使之跪拜求饒,應(yīng)該是如此壓倒性的存在才對!

然而為什么、為什么。

現(xiàn)在被打趴的卻是自己?

不論如何抗拒理解,事實都不會改變,原本沸騰的熱血急速冷卻下來。頭腦一冷靜,腎上腺素停止分泌后,便只剩名為疼痛的現(xiàn)實。

「對了,高山。你知道我的室內(nèi)鞋在哪嗎?」

「什、什么東西……」

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話語傳入耳中。

好奇怪,他剛才,明明悲慘、難堪地求饒才對?。?/p>

為什么他卻能一臉沒事地站起,還再次將我的臉砸向地板。

「──住、住手!」

地板發(fā)出了鈍重聲響。

「我剛才這么講的時候,你有停手嗎?是說,我的室內(nèi)鞋被小偷偷走了對吧?」

他再次砸向地板。

「那高山,你知道東西在哪嗎?」

再次砸向地板。

高山眼瞳中浮現(xiàn)出的快感煙消云散,現(xiàn)在,眼中只有恐懼。

不知名的恐懼和疼痛化作現(xiàn)實覆蓋高亢心情,使他不禁畏縮。

「去給我拿回來?!?/p>

他只說了這句話。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山幸助哭喊沖出教室。

九重雪兔轉(zhuǎn)頭看向剛才扇風(fēng)點火的同學(xué)們。

接著肆無忌憚地走向人群,任誰都想拔腿就跑,腳卻不聽使喚直打哆嗦。因為世界在一瞬間被顛覆了,思緒卻沒追上。

「剛才那句打他是妳說的吧?意思是我也可以打妳啰?」

「咦……啊、不是……」

九重雪兔一把抓住風(fēng)早朱里前襟。

我害怕得身體縮成一團不敢出聲??吹桨盐倚觼G去泡水的人被揍,我感到十分痛快,還希望大家打得更狠。

所以我才聲援他們,我沒做錯任何事。

我明明沒錯,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剛才仿佛被定身的三條寺涼香終于回神喊道:

「不能打女生!」

「現(xiàn)在講求男女平等?!?/p>

「那、那不是指這種意思!」

她慌慌張張地打算制止九重雪兔。然而抓住前襟的力氣實在太大,她費了好大勁才拉開兩人后,九重雪兔才一臉無所謂地說:

「她也同罪。我可是單方面被打,而這些人還煽動別人打我。這也算施暴,妳不知道嗎?妳應(yīng)該都看見了吧?」

「這、這……」

事情演變到現(xiàn)在,三條寺涼香才終于察覺。甚至可說是太晚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高山他們的暴行,打從自己走進教室前就開始了,而自己到場后仍在持續(xù),這全都是眼前這個少年故意讓我看到的。

他明明一開始就能擺平高山他們,卻故意挨打來將自身行為正當(dāng)化。

而且,他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沒有錯。

教唆傷害,又或者是幫助傷害,反正不會有人幫他。換言之在場所有人對他來說都屬同罪。

「妳們對我所做的也算是言語暴力。」

「這……!」

我沒有反駁的余地,一切都如他所說,造成這狀況的原因全都在我,因為我沒有把他的任何一句話聽進去。

「所以現(xiàn)在我也要把他們所有人揍扁?!?/p>

「噫……!我什么都沒做!」

「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們自己──!」

眾人七嘴八舌地逃避責(zé)任、明哲保身。任誰聽到他那句話都會這么做吧,畢竟他已經(jīng)在眾人面前演示過了。這對他而言易如反掌,只是動不動手的問題。

「不行!不能再施暴了!」

「那要怎么解決?我的教科書和媽媽做的袋子都被弄得破破爛爛的,這樣不算暴力嗎?」

「為什么要做這么過分的事……」

冰見山美咲用直打哆嗦的手拿起被剪爛的布袋,這好似是在闡述自己犯下的罪過,令她無法移開視線。

「請聯(lián)絡(luò)他們所有人的家長,這點事妳總能做到吧?我沒偷東西妳都聯(lián)絡(luò)我媽媽了,但這些家伙做的可全都是事實。」

反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隱瞞過去,最起碼非得聯(lián)絡(luò)高山他們的家長,不過,眼前的少年似乎不打算這么息事寧人。

九重雪兔想說的,是要向所有家長告知我們所犯下的愚蠢過錯,并向他謝罪。

「等、等一下!拜托你給我點時間!我保證不會當(dāng)一切都沒發(fā)生過,這次一定會把你的話聽──!」

我狼狽、困惑、混亂。無法思考,也不知道該從何思考。

只是拚命重復(fù)同樣的話,試圖收拾自己造成的爛攤子。


「──是在吵什么!」


此時遠山教頭(注:日本教職員職位,負責(zé)輔佐校長和副校長。)出現(xiàn),打斷了三條寺涼香的思緒。


「三條寺老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這是……」

遠山教頭詢問三條寺涼香,不過三條寺涼香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答覆。

為什么教頭會在這里?仔細想想,鬧成這樣別班不可能聽不見,也有可能是教頭正好路過發(fā)現(xiàn)也說不定。無論如何運氣都糟透了,若是不先讓現(xiàn)場沉靜下來,根本無法解釋清楚。

「啊,教頭,等你好久了?!?/p>

「你是……這些是你做的?」

不知為何九重雪兔親昵地向遠山教頭搭話。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看了,便直覺性領(lǐng)悟到,不論這名少年打算做些什么,事情都只會朝最壞的方向演變。

「才不是呢,我是單方面被打?!?/p>

「你說什么?給我一五一十解釋清楚?!?/p>

雖然九重雪兔一臉平淡地說著,但他被揍那么久,早已體無完膚,一看就能知道他并沒有說謊。遠山神情逐漸凝重,九重雪兔卻不在乎地繼續(xù)說了下去。

「先別管這些了,教頭能把昨天跟我講的話再說一遍嗎?」

「你在說些什么???你先解釋清楚?!?/p>

「只要教頭說了昨天告訴我的話,真相自然會大白。拜托你了,請你再說一遍?!?/p>

「講了又能……」

九重雪兔低頭請求,使得遠山頓時愣住。

「唉……我知道了。你想問些什么?」

「謝謝?!?/p>

三條寺涼香不明所以地理解到,接下來究竟會發(fā)生何事。


九重雪兔在講桌前向遠山教頭提問。

「教頭曾在三天前放學(xué)后,經(jīng)過這間教室走廊對吧?」

「對,我要去前面?zhèn)}庫檢查備品?!?/p>

「那是幾點的事呢?」

「我想應(yīng)該剛過下午四點……」

「當(dāng)時教室有誰在嗎?」

「有,還有一個學(xué)生留下。我當(dāng)時還提醒他回家時小心安全,所以記得特別清楚?!?/p>

「咦?」

發(fā)出聲音的是冰見山美咲。

那一天下午三點就放學(xué),幾乎不會有學(xué)生下午四點還留在教室。

「那個學(xué)生是誰?」

「嗯?這個嘛……啊啊,是他?!?/p>

遠山教頭環(huán)視全場,接著舉起手指。

教頭指向的學(xué)生──岡本一弘正低頭發(fā)抖。

「非常感謝教頭。這是最后一個問題,他當(dāng)時在哪做什么?」

「嗯?他當(dāng)時坐在那個座位準(zhǔn)備回家?!?/p>

「這下一切都解決了,不愧是教頭,人帥溫柔又出色,好一個教師典范,實在太叫人尊敬了!」

「你、你沒事胡說什么啊,你這么講我當(dāng)然是很開心啦,不過回答這些問題到底能明白什么……」

九重雪兔走近岡本一弘,舉拳痛揍。

嘎唰!

岡本一弘隨著巨響被揍飛出去。

「你!你這是在做什么!還不住手!」

遠山正想介入,九重雪兔就拖著岡本一弘,把他丟在講桌前。

「教頭,岡本做回家準(zhǔn)備的那個位置,是我的座位?!?/p>

「什么?」

「岡本,你在我座位做什么?」

當(dāng)下這個瞬間,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不過只是旁觀者,連動都不敢動。

她們就如同劇場的觀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所上演的定罪戲碼。

「我什么都沒做!我只是正好坐在那而已──」

「坐在那準(zhǔn)備回家?你從我書桌拿出什么?不對,你放了什么東西進去?是你偷了那女人的粉盒對吧?」

「不、不是!我──」

「分明就是你偷的!」

「不對!我本來打算事后還回去──!」

雪兔如能面一般面無表情,可能連恫嚇都只是演技。

教室里靜得嚇人,比起滔滔雄辯,他的自白更能證明自身罪狀。

「夠了!到底發(fā)生什么事!」

遠山終于忍不住大喊。

九重雪兔望了周圍一圈后說:

「事情非常簡單,就是這群人串通好把我拱出來當(dāng)犯人,只是這樣而已?!?/p>

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感受到,九重雪兔口中的「這群人」,也包含了自己在內(nèi)。

對于岡本一弘而言,這一切只能說是超乎他的想像?;靵y徹底擴大,導(dǎo)致岡本不敢說出自己才是犯人,最后只能靜靜旁觀。

不過就結(jié)局而論,選擇旁觀也是他所犯下的罪行。


「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

九重雪兔一五一十地說明事件原委。遠山聽得攢眉蹙鼻。

而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在這種場合也無法說謊含糊帶過。

期間高山哭著把九重雪兔的室內(nèi)鞋拿回來,九重雪兔再次毆打了他,現(xiàn)場又亂成一團,最后只能先把被打的三人送去保健室。

「幸好教頭有看到,真是幫了大忙,不然我本來打算去找律師談?!?/p>

「律、律師……」

「我沒碰過粉盒,所以粉盒上面鐵定會有犯人指紋才對?!?/p>

「要是事情變成那樣……」

他們不敢置信眼前小孩口中說出了律師兩字。

如果鬧到校外,狀況肯定會變得更加混亂。

當(dāng)然,想到這辦法的并不是九重雪兔。九重雪兔是跑去找母親妹妹九重雪華,商量有沒有辦法找出犯人。

九重雪華也只是隨口說出其中一種手段而已,并不是指示他這么做,而九重雪兔純粹是真心接受這意見才會說出口。

「事情我完全理解了。三條寺老師,為什么妳要如此固執(zhí)?這種事妳應(yīng)該能處理得更好才對啊?」

「我知道,我知道……」

三條寺涼香不斷自問自答,事情演變到這步田地前,應(yīng)該有無數(shù)次回頭的機會。

最令自己生氣的是,這些機會還是九重雪兔給的。

直到今天為止,他多次對自己、學(xué)生們伸出援手,還給了時間限制,他都說會等到午休了,可是誰都沒打算幫助他。他還拿出了自己不是犯人的證據(jù),也沒人相信。

最后導(dǎo)致了最糟糕的結(jié)果,一切都得怪自己將他的手揮開。

這一切失態(tài)只能說是自作自受、責(zé)無旁貸。自己實在難以想像,他究竟有多么憤怒,又受到怎樣的心傷。

「不過打人是不對的,你應(yīng)該知道吧?」

「當(dāng)然知道?!?/p>

三條寺涼香心中,有個必須解開的疑惑。

「你不需要把高山同學(xué)他們打成這樣吧?」

「這家伙在說什么?。堪?,不好意思,我失言了?!?/p>

「你──!」

「妳聽好了,我可是遭到單方面毆打耶。我只是無可奈何拚命還擊而已,根本沒那心力去手下留情?!?/p>

你說謊!

在場任誰都這么想,卻沒人有辦法指責(zé)他。

因為先動手的確實是高山他們,自己也親眼看見九重雪兔單方面被打,只要他不承認自己說謊,就沒人能顛覆他的話。

審判仍靜靜地進行著。

九重雪兔視線轉(zhuǎn)向這邊,他的眼神如此黯淡、污濁,不帶一絲情感。

我忽然驚覺他從今天就沒叫過我老師,一次都沒有,我頓時回想起他昨天的話。

對啊,在他心目中,我們已經(jīng)不是老師了──

「妳不是對我說過無數(shù)次嗎?做錯事就必須道歉。那我問問,妳們、高山他們、班上這群垃圾,還有那邊的死小偷,有哪個人對我道過歉了?!?/p>

冰見山美咲驚訝地抬起頭。

事實就擺在眼前,自己對九重雪兔說過的那些話,自己連一項都沒做到。


「妳們才是騙子?!?/p>


之后的日子對三條寺涼香和冰見山美咲而言,宛如置身地獄。光是收拾殘局就花了數(shù)天,她們每一天都跑去向家長致歉,就連看到小孩在學(xué)校被人毆打的雙親們,得知自己小孩所做的一切,也只能默默放下舉起的拳頭,因為那是他們自作自受。

而班上的氣氛則是差到極點。

高山他們仿佛變了個人,成天提心吊膽地看九重雪兔的臉色行事。被亂劃一通的教科書也全數(shù)賠償,將布袋剪碎的犯人是高山他們,九重雪兔得知后再次揮拳毆打他們。

「他、他們真的好過分喔,竟然把九重同學(xué)當(dāng)成犯人!」

「妳好吵,別跟我說話?!?/p>

風(fēng)早朱里雖試圖討好他,只可惜為時已晚。一切的元兇岡本被徹底孤立,在班上失去容身之處,可惜不論是班導(dǎo)三條寺涼香還是任何人都幫不了他,事情鬧這么大,早就傳遍其他班級,他想轉(zhuǎn)班都做不到。最后岡本無法承受,只能選擇轉(zhuǎn)學(xué)。

而冰見山美咲已經(jīng)達到極限,這負擔(dān)對一介實習(xí)老師太過沉重。

即使如此,她的自尊仍告訴自己,不能就這么放著不管,不能讓事件以這種方式落幕,所以她才努力挺過最后的實習(xí)期間。

要怎么做他才會原諒我們,又該如何傳達給他,就算自己逃得過,三條寺涼香也無處可逃。這樣下去,她得繼續(xù)在這分崩離析的班級擔(dān)任班導(dǎo)。這也是冰見山美咲擔(dān)心的其中一件事。

現(xiàn)在她和三條寺涼香之間不單單只是前輩后輩的關(guān)系,而是萌生了奇妙的友誼,又或者能說是背負相同罪孽的共犯關(guān)系。她們會私底下聯(lián)絡(luò),商量各種事。

自己為什么會想當(dāng)老師。

當(dāng)老師究竟想做些什么。

我最喜歡小孩了。

所以我曾相信這是我的天職。

我并不是想踐踏他人。

并不是想傷害他人。

然而,現(xiàn)實卻是如此殘酷。

自己,實在是太過愚昧。

自己最后能做的,就是至少要稍微改善與他之間的關(guān)系,她支撐心靈的唯一辦法,就是相信自己必須做到這件事。

「今天是美咲老師最后一天上課,大家為她鼓掌。」

學(xué)生們敷衍地拍手,沒人惋惜,她自身也沒感受到一丁點充實跟成就感。這也正常,自己所做的,就只有害這班級分崩離析。最起碼學(xué)生們沒有當(dāng)著面罵:「要是妳沒來就好了。」

冰見山美咲在班上學(xué)生面前打招呼,視線看向他,依舊是毫不關(guān)心。

他可能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吧,可是,事情不能就這么結(jié)束,不應(yīng)該就這么算了。

所以,冰見山美咲走到他面前。

接著深深低頭。

「真的是非常抱歉,不光是你,我還給你雙親添了麻煩。我應(yīng)該要相信你,好好聽你說的話,我知道事到如今再怎么道歉你都不會原諒我,即使如此,也容我向你致歉?!?/p>

也不知道想法有沒有傳達給他,從他表情上無法看出任何情感。

「這是我的心意,希望你回家能看過?!?/p>

冰見山美咲遞給他一封信,這是她昨天熬夜寫下的東西。

她重寫了一遍又一遍。口頭道歉固然重要,但她仍想留下某些有形的事物。她希望即使自己做了這些錯事,至今的一切仍擁有意義。

她把一切想法都寫入信中。

這是冰見山美咲的贖罪,或許也包含了渴望獲得救贖的天真。

而九重雪兔無視了,他背起書包走向教室出口。


「啊……」

「那么再見?!?/p>


就這樣,冰見山美咲心碎了,并放棄教師這條路。


第二卷 第六章「玻璃少年」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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