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新的專欄，而這一個重要的板塊是，我將請到身邊的朋友，一起聊聊評論和文藝最底層的東西。這是一種近乎“元評論（meta-critique）”的，為寫好文藝評論本身而進行的寫作，是一種“一覽眾山小”的評論。本次，我將首先和做游戲的朋友一起聊聊，什么是游戲？如何做好游戲評論？

我和游戲

Littlemiro

大家好，這是我們《評論的評論》的第一次，本次我請到了我正就職于游戲公司的老同學(xué)一起，討論游戲這種讓我們沉醉其中的產(chǎn)物的本質(zhì)是什么？我們應(yīng)該如何評論它？商業(yè)角度的游戲，是什么樣的？那就先請我們的朋友自我介紹一下吧。

Reeves

大家好，我叫Reeves，我自己本身算是一個老玩家啦，現(xiàn)在于一家游戲公司做商業(yè)分析，或者叫戰(zhàn)略分析的崗位。

我個人玩游戲的話，其實非常早的，應(yīng)該是五六歲的時候，我家里面有一臺PS1，然后那個時候是我爸會經(jīng)常帶著我玩生化危機什么的。

Littlemiro

那就是說，你父親實際上自己也玩游戲是吧！好羨慕，雖然我爸也經(jīng)常玩游戲，但我們其實很少一起玩。你知道《幸運星》吧，里面那個泉此方的老爹，也會帶她玩游戲。

Reeves
對，大概就是那種。所以我接觸游戲非常早，那個時候可能三四歲的時候看別人打游戲比較多，然后自己玩的時候可能就到小學(xué)了，然后最開始玩的游戲應(yīng)該就是那些RTS游戲，什么紅色警戒、魔獸爭霸、星際爭霸那些。可能從08年、09年的時候就開始接觸Dota1，然后我就玩了很多Dota.到初中之后就會玩各種各樣的游戲，然后各種各樣的游戲都會玩。其實我是在我工作之前意識到自己玩的手游還非常的少，所以就補了很多手游的游戲經(jīng)歷?？赡軐τ诂F(xiàn)在來說的話，已經(jīng)上班了，所以所有類型游戲都會玩，然后每個月會玩6到7款新游戲，是一個自己對自己的一個要求，可能一年玩游戲的時間會非常長。

Littlemiro
那么我們就下一個問題，然后這個問題可能就跟你自己比較相關(guān)，其實也跟我們的職業(yè)選擇比較相關(guān)。其實你是學(xué)商科出身的對吧？然后我們實際上是同學(xué)，但是很有趣的一點，就是說身邊人絕大部分人都是選擇什么金融、證券、投行的時候，你去選擇游戲賽道，你是把游戲作為了自己的職業(yè)。雖然我們很多人都會打游戲，但是你最后還是去做游戲了，然后實際上你在做的事情還是跟商科有關(guān)系，所以說我對這個東西很感興趣，我相信很多人都很感興趣。

Reeves
我當(dāng)時在不同的行業(yè)也實習(xí)過好幾次了，雖然說是專業(yè)對口，但是始終覺得不自在，我也說不上來有多大的競爭優(yōu)勢。然后去游戲公司實習(xí)的第一次，那段時間就感覺非?？鞓?，雖然工作也不一定說就清閑很多，或者說就輕松很多，但感覺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比較好，別人都會說怎么感覺你最近黑眼圈變小了，皮膚變好了，或者感覺最近笑的比較多等等。從自己的狀態(tài)上，我就覺得說我做一個事情要做幾十年對吧？我當(dāng)然希望我自己能夠長期的處于一個比較好的狀態(tài)，我當(dāng)時就覺得我就算這個事情風(fēng)險比較高，我也要賭一把。

Littlemiro

確實是這樣，你如果能找到讓你感覺到生活很充滿這種光亮的事情的話，但其實你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好。每個人一天只有24個小時，但是如果你真的很有熱情的話，你一天能用的時間可以超過24個小時，其實這不太夸張。

游戲本身

Littlemiro

好的。那聊完咱們個人的事情，現(xiàn)在我們就開始正式開始談?wù)動螒虻氖虑?。有關(guān)游戲本身，我想問的第一個問題是：在每一個時期段，你覺得游戲這件的事情對于你來說意味著什么？當(dāng)你進入工作以后，你進入到你的公司以后，你覺得對于你的公司來講，這個東西意味著什么？問這個問題是因為，第一，每個人在每個階段，對自己喜歡的事情的定義可能都會發(fā)生變化。第二，可能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者“信仰”，會和自己的公司相一致，那當(dāng)然很幸福啦，但是也有可能不一樣。如果不一樣，你會不會自我調(diào)整？或者你會不會覺得這樣的頻率錯位是無法接受的？

Reeves
好的，首先我覺得游戲?qū)ξ襾碚f，其實它本身很好玩，我覺得無論在過去還是現(xiàn)在，它如果說讓我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定義游戲，我覺得最簡單的一個詞就是好玩。無論是很多這種評論家，或者說這種比較學(xué)術(shù)的討論，大家討論游戲的時候，都繞不開一個詞的定義，就是：什么叫可玩性。大家無論如何都會討論說游戲的可玩性的高低，這是一個基本原則。這個事情有點復(fù)雜，今天不便深入討論，但是從這個事情背后就可以看出來，游戲的最主要的核心特征就是它能不能玩，好不好玩。

所以，無論是說我小時候玩游戲，還是說我現(xiàn)在玩游戲，其實我一直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我覺得一個游戲，它就是一個你花時間去玩，然后獲得一些樂趣的東西。講到我的公司，對于我的公司來說的話，其實是比較類似的，我們公司的slogan叫……我這里似乎不能說哈。（littlemiro：笑，遵守保密條約。）反正是跟好玩是有關(guān)系的。我們的目標(biāo)當(dāng)然是做很好玩的游戲，讓全球玩家都非常喜歡的游戲。當(dāng)然，我們這個目標(biāo)的背后其實隱藏了更多的目標(biāo)，比如，我們?yōu)槭裁匆龊猛娴挠螒?？因為我們是一家公司，首先我們公司的目?biāo)很簡單，就是所有公司目標(biāo)都是盈利。然后讓要做讓玩家更愿意玩的游戲，玩家會自然而然的在一個游戲中投入時間投入金錢對吧？

所以很多人會說游戲公司到底是要做更好玩的游戲，還是說要做更賺錢的游戲。當(dāng)然，也有很多游戲是那種藝術(shù)價值比較高，但是商業(yè)價值可能不是很高的。但我想那是一些特例，或者說是一些就不在同一個討論維度的事情。對于手游或者說對于大部分商業(yè)游戲來說，至少很難說有商業(yè)成功的游戲不好玩的。好玩在這里可能是一個充分不必要條件，就是你首先得好玩才可能賺錢。好玩的不一定能賺錢，但你好玩了才可能賺錢。

Littlemiro
我其實會有一個想法，比如說我們有些時候看一些動畫或者說看一些電影的時候，像我是不是要寫評論，有些時候你就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在過分解讀一些東西，在誤讀一些東西，我們是在把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把自己的一些對于世界的態(tài)度強加給了這個作品。而且確實對于游戲來講，它的這種表現(xiàn)模式，也決定了就是說它可以攜帶很多的信息，當(dāng)你攜帶的信息量越大的時候，其實你的誤讀的機會也就會越大。

Reeves
我自己其實也偶爾去做一些猜測，就是游戲設(shè)計者設(shè)計這個東西，是不是為了避免什么問題，或者是不是為了讓玩家感受到什么東西。其實你從某個角度來說，你也可以說這是一種過分解讀？有時候可能我們以為設(shè)計者想到什么點，其實設(shè)計者自己沒有想到，這也很正常。但我個人對這個事情的習(xí)慣，是在一個相對謹(jǐn)慎或者說相對保守的位置去做思考，我會去說一些確定性更大的東西。這可能是一個職業(yè)習(xí)慣，不一定是說更好的方式，而是說我的職業(yè)要求我這么做。

littlemiro
好的。那么，關(guān)于游戲這件事情本身，你有些時候會不會覺得說游戲這件事情對于你來說和對于別人來說，有些時候是有不一樣的存在？好像我們有的時候會提日本有個說法就是說日本“萬物皆神”，那么你會不會覺得游戲可能也是在你的生活當(dāng)中一個非常特別的存在，說這種特別就是說跟可以跟別人拉開差距的那種特別，然后你覺得這樣的一種特別能不能最后成為你繼續(xù)下去的一種動力？

Reeves
好，我會說一個應(yīng)該會讓你覺得有點驚訝的想法。對這個事情，其實我自己是有一個思考過程。在我比較小的時候，或者說在我讀大學(xué)那個時候，我會覺得說我和別人不太一樣，我會覺得我比別人更喜歡打游戲，特別是那個時候我覺得我好像玩了更多的3A，或者主機游戲。那個時候我會覺得說，我覺得游戲?qū)ξ襾碚f，和別人的感受是不一樣的。但是到今天，我重新去思考這個問題，會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我作為一個游戲從業(yè)者，需要能夠讓游戲?qū)ξ襾碚f跟對別人來說是一樣的。我首先是一個玩家，我也希望自己是一個普通的玩家，而不是一個和別人不一樣的玩家。
我們很多時候去做一些研究，或者說很多時候去分析游戲，我們是從兩個出發(fā)點去分析的，一個是玩家的視角，一個是開發(fā)者或者設(shè)計者的視角。玩家的視角其實是我們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視角，特別是如果你自己本身是玩家，而且你的玩家視角和大部分的玩家視角是類似的情況下，就會讓你對于游戲的理解更有廣度，或者說更有土壤性。
當(dāng)你不會說出一些別的玩家一聽就覺得跟你想的不太一樣的東西，那就不會出現(xiàn)一種現(xiàn)象：你覺得這個東西很牛逼，然后其他玩家都覺得這個東西不牛逼。這其實是一個游戲從業(yè)者非常重要的品質(zhì)。

我現(xiàn)在就覺得，游戲它其實本身也沒有那么的神圣或者那么的特別，然后首先你只有去正確客觀的認(rèn)識這個東西，你才有可能去客觀的評價他。如果你首先你就會認(rèn)為這個東西對你來說特別重要，就是我的命根子，他說我這一輩子永生的追求或者就說的有點夸張，就是說他如果對于我來說不一樣的話，我很有可能就會去在頭腦中刻意的美化它，或者說去給他找一些措辭理由等等。這個東西我覺得對于你去客觀評價一些東西是不好的。

我想在這里放那幅非常有名的，周總理的“人民喜聞樂見”的圖，但是鑒于最近的情況，大家自行搜索吧。

littlemiro
我覺得你這一點說的真的很重要，既然游戲是給大家玩的，那么讓群眾能夠喜聞樂見，首先你得是群眾才行。這一點真的和我過去想的不一樣。那么我們正好就是順著這個“神圣性”，去聊下一個話題。說到第九藝術(shù)，我查了一下，其實第九藝術(shù)可能有三四種。比如說電視作品，也叫做第九藝術(shù)。漫畫有時候也叫第九藝術(shù)，游戲也叫第九藝術(shù)，反正不管怎么說，你覺得游戲到底算不算是一種藝術(shù)？就是能不能歸為繪畫、攝影電影之后的一種藝術(shù)形式，還是你覺得這樣的一種說法是一種高估？

Reeves
我覺得是可以的，我甚至覺得你的說法還不夠，雖然你看我在上一個問題中，我會覺得說你會覺得說我對游戲是非常趣味的一種狀態(tài)，但其實我會首先覺得藝術(shù)不一定在這里是一個合適的詞匯。

我覺得有一個比藝術(shù)這個詞更高的詞，叫做傳播媒介，游戲應(yīng)該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傳播媒介。比如書籍、音樂、繪畫也是一種藝術(shù)，也是一種傳播媒介，包括后面電影。這些也都是既是藝術(shù)，也是傳播媒介，我覺得傳播媒介是一個更客觀的詞。它是內(nèi)容或者想法傳播的一個媒介，它可以帶著這些內(nèi)容，把信息傳遞開來。什么叫藝術(shù)？就是這些傳播媒介中，讓大家覺得有藝術(shù)感受的吧。我覺得把藝術(shù)這個詞換成傳播媒介，就非常的核心，或者說非常的有分量了。

我覺得游戲是一種非常高級或者說非常有現(xiàn)代性的一種傳播媒介，它必然是一種非常有分量，然后會持續(xù)發(fā)展的一種傳統(tǒng)媒介。就我們看從最開始的文字對吧？然后到從純文字到一些更豐富的繪畫，對吧？這些都是視覺上的，然后到后面有了一些聽覺上的內(nèi)容，然后到后面會有一些既結(jié)合了視覺，也結(jié)合了聽覺的東西發(fā)展出來，比如各類視頻。它們?nèi)〈酥暗哪切┮魳?、書籍、圖畫，它們在市場上所占的份額。所以，我會覺得游戲有以下三個特性，讓它成為更有發(fā)展?jié)摿Φ漠?dāng)代傳播媒介。
第一點是，到今天來說的話，游戲當(dāng)然是一種能夠承載信息量更高，能夠比其他載體更有優(yōu)勢的一種傳播媒介。首先它是既有聲音又圖畫，絕對可以不比電影差的。它本身就是集合了視覺、聽覺，甚至說你做線下VR游戲，或者說一些更前端、更前沿的游戲，可能有更多的這種囊括五感上的東西，它調(diào)動了你所有感官的刺激。它還在電影的基礎(chǔ)上加入了交互性，這是它和其他媒介最大的區(qū)別。可以交互這點就非常的吸引人，因為我們之前人類在那么多年的歷史中，我們所有的傳播媒介都是單向的，都是我寫一本書給其他人能看，我畫一幅畫給其他人看，我唱一首歌給其他人聽，我拍一個電影給大家看，而不是說是雙向的或者說是有交互性的。
第二點是，我不能對著其他的傳播媒介去改造什么，或者說去改變什么，它被創(chuàng)造之后，它本身也不會變化出各種各樣其他的形態(tài)了，我并不能夠改變它。但是，人類的這種主觀的能動性，或者說這種希望改造的沖動是與生俱來的，或者說是一種本能的沖動，游戲就非常好的給了你這種你可以改造這個傳播媒介的機會，你的行為能夠?qū)@種藝術(shù)或者這種傳播媒介有所影響。
第三點是，你以前會很難覺得說我很多人一起看一幅畫，或者說一起看一個電影可以額外創(chuàng)造什么價值，因為在體驗的這個過程本身，你們互相不會影響，但游戲是可以互相影響的。它的交互既指的是玩家和游戲，或者說玩家和產(chǎn)品之間的交互，也是玩家和玩家之間的互動，這一點都是之前的傳播媒介中沒有的。

所以我會覺得說游戲是一種非常高級的傳播媒介，它一定會成為在未來可以預(yù)見的時間內(nèi)，作為一種發(fā)展速度最迅猛，然后逐漸取代之前的一些傳播媒介的存在發(fā)展下去。

Littlemiro

嗯，我對你的觀點非常贊同，你實際上是從一個更加理性、更加底層、也更加有討論價值的思路去看待這個問題的。

我們接下來的最大的部分，就是有關(guān)游戲評論本身的了。

準(zhǔn)備好了嗎？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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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由于本文干貨很多，將分為上下兩次進行發(fā)布。并且，如果讀者反響較好，我將把完整版的談話全部放出（有3w字）。希望這會對你如何看待游戲，甚至如何進入游戲行業(yè)有更大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