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羅(井巍然)51
一路上搖搖晃晃,沈巍清醒過來的時間比綁匪的預(yù)估要提前許多。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雙腳被人用強力塑料扎帶于身后綁在一起,整個人被塞在狹小的車尾箱里,擺成一個無法動彈的別扭姿勢。雙腿的膝蓋拗得隱隱作痛,嘴巴被封起來,身上還被人用一塊又臟又臭的麻布蓋著。
目之所及處,沒有看到陳念山,估計應(yīng)該是在后座的座位上。唉,大少爺?shù)拇鼍褪桥c他這個忽然多出來的路人甲不一樣。
許是因為綁匪覺得他們中了麻醉針,不會中途醒來,所以只是把沈巍的手腳捆了起來,丟在這里便不再有人來查看。
只是他們沒想到,因為當(dāng)初考慮到潛伏有被抓的可能性,沈巍主動申請參加了長達一年斷斷續(xù)續(xù)的專業(yè)抗審訊訓(xùn)練。電擊、灌水、倒吊、毆打、饑渴、絕眠、窒息、噪音轟炸……各種恐嚇、折磨都一一撐過來的人,又如何會沒受過迷藥、坦白劑這些相對溫和手段的訓(xùn)練?
因為訓(xùn)練過,所以沈巍的耐藥性比普通人強,而且就算是真中了招,說出來的話也是真假摻半,有很大的誤導(dǎo)性。再加上之前那些酒,他實際上只喝了一杯,杯里的迷藥也是后面為了迷惑陳念山而放的,所以相當(dāng)于一個晚上,他只是中了一劑麻醉針。雖然也會有一陣子的迷糊,但清醒得比較快,只是手腳還是有些無力感。
麻布帶著魚腥味,沈巍綁在身后的手小范圍的左右摸索著。車尾箱底里有些許細沙,看來這個車的原主人,應(yīng)該曾經(jīng)出入過海岸邊。
他想再往旁邊摸摸,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有用的小玩意。只是這是商務(wù)車,車尾箱與車座之間其實是相通的,稍有動靜,就有可能會被發(fā)現(xiàn)。沈巍一面保持安靜,仔細聆聽著車上的各種聲音,一面穩(wěn)定呼吸,小幅度、緩慢的挪動著身體。
“任仔,老三那邊怎么樣?”
聽著頭頂傳來的說話聲,沈巍立即停止挪動,閉上眼,假裝仍在昏迷,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那個被人喚為任仔的人,連忙回答:“他剛才來信息,說船準(zhǔn)備好了。不過小姐說要把兩個人分開弄上船,還要保證人手、視頻、通訊等設(shè)備,所以老三現(xiàn)在有些頭大?!?/p>
“分開?”
任仔:“是的。小姐說以防萬一,分開兩條船穩(wěn)妥一些,而且這樣也可以混淆一下對方的視線。”
“嘁!這些嬌生小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這個時間點讓老子去哪給她多找條船去?”
“Brehm!住嘴!”另一個聲線比較沉的男聲響起。沈巍認得這是之前那個和陳念山打過招呼的聲音,應(yīng)該就是那個老大?!澳莻€小白臉,最后應(yīng)該會賣了的……那就把他放到貨船上跟著一起走貨得了。等沒用了,就聯(lián)系買家,靠岸后直接賣了,干凈利落。陳少就按原計劃弄到珍珠號上就行?!?/p>
分開兩條船?
沈巍微微思索著,繼續(xù)用手摸著周邊的箱底。
分開也行,只是不知道花姐會摸上哪條船。不過兩條船之前有聯(lián)系,要是能控制自己那條船的路線,或是黑入信息區(qū),應(yīng)該能找到另一條船。
而且自己呆的那條是貨船?
也不知道走的是什么貨?
現(xiàn)在文物走私案里,陳家參與走私文物并販賣的證據(jù)已經(jīng)有了。但這個張家,聽聞也有關(guān)系,只是一直沒有證據(jù),希望這次登船后能有驚喜。
一個急剎,車停了。
隨著晃動,沈巍整個人往旁邊大幅度挪了一下,手指意外的碰到了一個很小的東西,正卡在車尾箱底的纖維圈里。估計之前主人清理時,不夠仔細,所以沒有留意到。要不是自己手指正好碰到,可能也就錯過了。
沈巍迅速將那東西摳出來,攥在手心里,憑手感,應(yīng)該是一枚被拉變形了的魚鉤。
不待他多想,后車門嘩的一下,就被人打開了。那人一掀麻布,確認沈巍還在“沉睡”后,就將布重新蓋上,讓別人連人帶布一起打包抬了出來。
沈巍能感覺到自己被人抬起,然后放入一個狹小的箱子里。箱子在路上迅速移動,隔著布,迎著少量的燈光,隱約能看到點什么。沈巍睜著雙眼,努力觀察著,發(fā)現(xiàn)自己被推進一個地方,看起來像是壘著許多箱子的集中箱。
接著集中箱被吊起,搖搖晃晃的轉(zhuǎn)移到船上。轟隆一聲,集中箱終于落了地。在吱呀一聲,刺耳的開倉門聲后,很多人走進來,進進出出忙碌地搬運著東西,走在最后的兩個人則把沈巍從箱子里粗魯?shù)牡钩鰜?,然后將他架起來,抬了出去?/p>
沈巍全程都閉著眼,任那兩個人將他抬入一個小房間,然后扔到一張稍微一動,床架就會咯吱咯吱亂叫,不甚結(jié)實的彈簧床上。直待那兩人轉(zhuǎn)身關(guān)門遠走,沈巍還是躺在散發(fā)著熏鼻霉味的床單上一動不動。
他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否真的走了,他不敢貿(mào)然冒險。
直到過了幾分鐘,沈巍確認自己耳聞的范圍內(nèi)沒有聽到第二個人的呼吸聲時,才緩緩的睜開一條縫。
這是一間很小的房間,目之所及處只有一張陳舊的方桌,并沒有人。
沈巍將眼睛以很慢的速度睜開,在確認房間內(nèi)并無他人后,才開始緩慢的轉(zhuǎn)動著頭部。
頭頂有一盞暗黃色的頂燈,不過沒有開,門是關(guān)著的,但門上有一塊玻璃窗,可以讓外面的人一眼就看清里面的情況。透過靠近房頂?shù)恼瓧l窗戶可以看到外面天色是黑的,靠著墻根分散排布著幾個身形健碩的守衛(wèi),手臂上架著機槍,在頭頂?shù)募装迳涎策壷?/p>
看來這不是普通的貨船,而是配備了重型槍械、具有武裝力量的非法貨船。
沈巍現(xiàn)在只覺得手腳長時間被縛,拗曲下滲出一陣陣刺疼,雖然可以忍受,但長時間下去,卻是對自己不利。
花姐有沒有追蹤過來,會不會上這條船,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沈巍不習(xí)慣坐以待斃,萬事還是要靠自己,要不若有什么變故,只會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局面。
沈巍試了一下,塑料扎帶又韌又利,束口收得緊緊的。為了防止人質(zhì)逃跑,綁匪們用了不止一根的塑料扎帶。要是強行弄斷,只恐會弄傷皮膚,痛點倒沒什么,只怕會傷到動脈或是弄到大出血,到時入水就危險了。
沈巍抬眼看了下門外,此時并沒有人。他將手心中的魚鉤一點點盡量捋直,一面將自己移到角落,牢牢地盯著門外,一面用手中捋直的魚鉤,摸索著插進扎在腳踝處的塑料扎帶的卡扣里,接著一用力,扎帶松脫。
沈巍緩緩的將腳伸直,舒服的呼了口氣,輕輕的活動著關(guān)節(jié)。待腳部的血氣順暢些后,他才慢慢坐起,弓起背,將手從臀下慢慢挪到前面來,再用牙齒咬著魚鉤,插入手腕處扎帶的卡扣,迅速扯松扎帶,重新恢復(fù)手腳自由。
接下來,該尋覓一個身材差不多的替身羊了。沈巍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輕輕的撬開門鎖,如一條人型眼鏡蛇,得心應(yīng)手地游走于隱蔽的暗處。眼神凜冽冷酷,冷靜而細致地觀察著周遭的一切,尋找著趁手的武器與適合的人。
當(dāng)天際泛起魚肚白之時,在另一條船上,陳念山被一盆冷水當(dāng)頭潑醒。冰冷的水從頭打下,把他澆了個透心涼。順著他黑硬的發(fā)絲,一顆顆的水珠不停滴下,迷糊了他的視線。
陳念山睜開眼四下張望,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在一座沉重的金屬鐵籠內(nèi),被綁于正中的一張金屬椅子上。
一個全身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兩只眼睛的人,沙啞著聲音,陰森森地說:“歡迎來到狂歡國度,陳少爺?!?/p>
“現(xiàn)在是歡樂的真心話大冒險時間,請陳少爺認真配合?!?/p>
“??!對了,為了娛樂效果,我們還將請到場外觀眾一起參與。來,攝影師準(zhǔn)備開直播,我們今晚的狂歡節(jié)日就要開始了!”
遠在幾千公里外的F國陳家莊園里,陳志遠一臉陰沉的點開他五堂弟剛收到,指明給他的一個直播鏈接。心不在焉的尋思著為什么陳念山和許嵐兩人,昨晚一夜都沒有回來?是去哪玩了?怎么也沒點交待?莫不是出事了?
一打開鏈接,只見直播鏡頭正對著陳念山。拍攝的人倒是非常小心,上鏡的除了一個結(jié)實的金屬牢籠和一把金屬椅子以外,就只有被綁的陳念山本人。背景是一片純黑,暫時看不出是在哪里。
“念山?!”驟然見到一夜未歸的兒子,陳志遠驚得一下就從座位上坐了起來。
“大家好!歡迎來到真心話大冒險活動現(xiàn)場!一會我會給出一個問題,場內(nèi)、場外的觀眾都有十分鐘的做答時間,要是答不上來,或是回答內(nèi)容被我判定為假話,那么就要接受懲罰。”
那個沙啞聲音,陰詭一笑:“第一個問題:陳韋明是否還活著?現(xiàn)在計時開始?!彪S著話音,直播畫面被切換為一個倒計時的沙漏。
這是什么問題?這個人想干什么?
陳家會議室里的人,一下子都將視線集中在小五爺?shù)纳砩稀?/p>
陳志遠也沒能完全思考清楚,在沒清楚對手的盤算時,他不打算貿(mào)然回答,否則后面等著他的,就不會是這種無關(guān)痛癢的小問題了。
面對著屏幕上的倒計時,陳志遠十分鎮(zhèn)定地抬起頭對五堂弟問:“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家韋明的事,你要不服,可以在家族里說,有必要搞這一招嗎?”
小五爺惶恐的低下頭,瞼了目,鎮(zhèn)定地回答著:“家主,韋明的事,我是心有不甘??勺C據(jù)確鑿,他自己犯的糊涂賬,他自己背,我無話可說。但念山這事,我是真不知情?!?/p>
“不知情?那鏈接怎么會發(fā)到你的手機上?”陳志遠冷冷在盯著小五爺?shù)哪?,恨不得能扒了這個人的皮,細細看看他的內(nèi)心,到底是怎樣想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挑撥離間吧。”小五爺頂著壓力認真的回答著。
陳志遠審視著小五爺?shù)谋砬椋缓笞屝∑郀攷巳プ凡殛惸钌降南侣?,自己則守在這里看一下直播的對方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而在船上,黑衣人隔著牢籠,走到陳念山的面前詢問:“請回答問題:陳韋明是否還活著?”
如此在乎陳韋明的生死?這人到底是誰?
陳念山抬頭看著黑衣人,細細辨認著。忽然發(fā)現(xiàn)他面罩下的耳朵處有些突出,像個耳機的輪廓。
這個人,只是個傀儡?!
出事前后的畫面電光火石般從他的腦海里閃過,陳念山忽然桀桀一笑,直接喝破:“張林玲,你想問什么就出來直接問,躲在暗處看,哪夠看現(xiàn)場爽?出來吧!”
許是被點了名,罩在周圍的黑布動了一下,有一角被掀起。只見張林玲穿一身得體的禮服,閑適地坐在雕花華麗的古典歐式沙發(fā)上,像個優(yōu)雅的公主,只是抿緊的唇角破壞了這一身的優(yōu)雅。
“你是怎么猜到的?”
“因為除了你,沒有哪個智障會問這么白癡的問題?!标惸钌焦雌鹨粋€冷酷又充滿挑釁的微笑。在陳家,與陳韋明親近的人都知道他死了,那在陳家以外,會如此在意他生死的人,也就只有這個癡情的未婚妻。
張林玲上下打量腰背挺直的陳念山,仿佛在看落入陷阱卻不服管教的野馬。她生氣的皺起眉頭,但隨念之想,就又笑了起來。她朝著另一側(cè)勾了勾手指,馬上便有一個面容冷峻的保鏢搬來一臺大屏幕電視,放到陳念山的面前。
張林玲輕輕一笑,好整以暇地按下了開關(guān)。
陳念山一看到屏幕中的畫面,兩眼立刻睜得大大的,雙唇緊抿,不作一聲。
大屏幕里,Lan的雙手被繩子牢牢捆住,分開懸吊在柱子上,膝蓋著地。頭無力的耷拉著,看不清臉。隨后被人強行抬起頭,望向攝像頭的眼眸渙散,清雋的臉頰上青紫一片,高高的腫起,嘴已被人用領(lǐng)帶堵上,頭發(fā)凌亂,看上去有些面目全非,只能隱約找到Lan的影子。身上穿著的還是被綁架時的那套西服和襯衫,沒有血跡,但衣料皺皺巴巴,蹭了許多灰塵,仿佛經(jīng)歷了某種虐待。
張林玲舒坦的著著陳念山緊繃的面容,得意地說:“聽說這是你喜歡的人?你要是不乖乖地回答我,那就看著你的心上人受難吧!好好體會一下這種無能為力感,如何?任仔,給我狠狠的打!”
話音剛落,屏幕旁邊就走出一個全副武裝的守衛(wèi),戴著口罩,看不清樣子。只見了他動作粗暴地扯開Lan的西裝,露出未打領(lǐng)帶的白色襯衫。
守衛(wèi)左右擺了擺腦袋,脖頸發(fā)出瘆人的咯吱咯吱聲,然后“吧嗒”一下,從腰間抽韌性極強的真皮腰帶。只見他分岔開腿,站成一個最容易發(fā)力的姿勢,手持搭扣那一端,將皮帶高高地舉了起來。
啪!
暗褐色的皮帶在空中劃過一道殘影,仿佛一條毒蛇露出可怖的獠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抽在Lan的胸口,潔白的襯衫陡然滲出一條血淋淋的痕跡!
陳念山看到屏幕里那個被吊著的人,上身微晃一下,雙手緊握成拳,硬生生抗下第一記鞭打。
張林玲對著陳念山臉上扭曲的表情露出滿意而嗜血的笑容。她深吸一口氣,又下了個繼續(xù)的指令。那個守衛(wèi)馬上揚臂疾揮,速度之快在空中形成一道殘影,皮帶啪啪啪啪又重又快,毫不留情地甩在Lan的身上。
不一會,Lan的上身已然完全被鮮血浸染,豆大的汗滴密布于他的額頭,疼痛帶動下頜線條一緊一縮,臉龐略略有些變形。刺目的血珠浸透衣服,然后從衣角一滴一滴墜落到地板上,向四周蜿蜒,恍如一張觸目驚心的血網(wǎng)在他腳下緩緩鋪開。
血珠打在地板上的微弱聲伴隨著不絕于耳的鞭打聲,通過屏幕被無限擴大,回響在房間里,傳到陳念山的耳朵,就像一座讓人喘不上氣的大山,直直的壓到他的心里。
要是平時,他早就沖上去,把傷害Lan的人碎尸萬片,可現(xiàn)在,他卻是無能為力。
他可以回答張林玲的問題,換得Lan的一時間喘息。但他不能有弱點,否則他不知道等著自己,等著許嵐,等著陳家的是什么。
他要忍住,只要他自由了,就能反撲。
可若是他連自己都保不住,那就什么都沒有了。
陳念山按下自己內(nèi)心的嘶吼,帶著強硬地淡定,嘲笑著張林玲說:“不就是一個拿來消磨時間的玩意兒罷了,你還得意上了?張小姐,你要是高興,愛怎么打就怎么打吧?!?/p>
居然只是一個玩物?!不可能!之前明明還那么在意?難道是裝的?不過就算是玩物,那也是兄弟吧?之前明明介紹說是左膀右臂,陳念山,你對自家兄弟都是這種態(tài)度!果然是個心狠的人。
張林玲看著陳念山一臉的無所謂,為自己之前的判斷失誤而惱怒,她終于被激怒了,只見她面色陰沉地在籠子前走來走去,然后一揮手,對著麥克風(fēng)大吼一聲,“讓外面那些好這口的守衛(wèi)進來,就在這,把這人給輪了!我就請陳少好好看看這活春宮!再讓陳家的人看看,他們的未來家主,都是如何對待自己左膀右臂的好兄弟的!”
果然,由始至終,張家要對峙的都是陳家,自己還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才會和陳念山這個人算起了私賬。
接下來,她將會盡職的幫張家傳達問題,她的自做主張也將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