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就看過這部作品，之所以現(xiàn)在想起來寫點(diǎn)啥只是因?yàn)樽约涸诒咀由蠈懚昵暗墓适聲r用了色彩雫中名為“深?！钡哪?。我覺得那時的很多事都已沉入深海一般，顯得有些遙遠(yuǎn)。然而即便遙遠(yuǎn)，它們也還在那兒。

一家之言，僅供參考。

日式生活文藝片總是把視野放得很小，觀察范圍一小，同樣時間內(nèi)展現(xiàn)出來的問題也就更加分毫畢現(xiàn)，也就更加細(xì)微繁雜，一篇文章內(nèi)能討論的也就更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短短篇幅內(nèi)，我只說說關(guān)于影片標(biāo)題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東西“比海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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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導(dǎo)演的片子有一個特征，它會明確告訴你一個對主題的理解項(xiàng)，比如《步履不?！防锏摹叭松铰牟煌！薄ⅰ缎⊥导易濉防锏摹傲b絆”、以及本片《比海更深》中的“愛比海更深”。同時卻在這些已知理解項(xiàng)外隱藏著其它解讀：《步履》中的“本性步履不?！?、《小偷》中的“傲慢”，當(dāng)然，本片也有其它東西“比海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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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血緣、比如本性，又比如，人生——我是指，人生的困境，比海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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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觀眾看到影片95分鐘左右奶奶關(guān)于人生的話語時都會感慨：這是奶奶用一生感悟出的至理，幸福其實(shí)很簡單，被那些東西束縛，怎么會開心呢？然而在我看來，這段話根本就是個陷阱，就是為了誘導(dǎo)觀眾而刻意安排的話語。之所以這么說原因很簡單，全在于奶奶于101分鐘說出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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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真是的，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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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在影片中出現(xiàn)過多次，由不同的人說出口。在奶奶說這話之前，全是由明顯生活不如意，沒有得到幸福的人說的。所以當(dāng)“悟出了”“幸福真意”的奶奶也這樣說的時候，之前那個騙局便昭然若揭——奶奶自己也并未得到幸福。甚至由此還能推導(dǎo)出此前更多的反諷。奶奶的不幸福是來自多方面的，包括自己的婚姻、兒女的狀況、經(jīng)濟(jì)情況等等，而101分鐘這句話的直接誘因當(dāng)然是兒子良多的愛情無法重圓。那么本來只是兒子自己的愛情和婚姻問題，奶奶為何突然就哭了出來？又為何突然發(fā)出“為何會這樣”的感嘆？很簡單，因?yàn)樗龕圩约旱膬鹤?，這愛比海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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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所謂“從未愛誰比海更深”是句謊言，“正因如此才過得開心”也是句謊言。那些“幸福真意”……倒不見得是謊言，或許只是她所悟出的道理——然而卻沒能做到。因?yàn)樗蓯鄱a(chǎn)生的困境也比海更深?！叭丝偸且艞壥裁床拍艿玫叫腋?。”然而困境就在于，人總有無法放棄的事物，人的感情總是會比海更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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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奶奶吐槽男人不會珍惜當(dāng)下，總是追逐失去的東西，夢想無法實(shí)現(xiàn)的愿望，所以不幸福。然而她幾分鐘后就把這些事全做了一遍。劇中有句話很有趣：“女孩子喜歡油畫，新的油畫蓋住了以前的畫。但是原畫依然在那?！彼圆皇悄腥嗽谧分鹗サ臇|西，男人只是不用新的油彩蓋住舊的，而原畫對男女都一樣，要不被新的油彩蓋住，要不被新的灰塵蓋住，而原畫所承載的幸?；蛲纯?，都被生活一層層掩埋，最終比海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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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海更深，不等于不存在。所以實(shí)際上，沒有什么是能夠被真正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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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看看電影海報。（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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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原版和臺版以及韓版都用了這張海報。這畫面真是精彩：四個人同時仰望天空，沒有一個人露出幸福的笑容，反倒是帶著疑惑抬頭看著。標(biāo)題配上觀眾視角的俯視構(gòu)圖，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他們站在海底，抬頭望著遙遠(yuǎn)的海面這幅情景。那么這海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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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經(jīng)歷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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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彪m不至于那么慘，但“呼父母”和“呼天”倒是都體現(xiàn)在這幅圖像之中了。什么讓人勞苦倦極、疾痛慘怛？毫無疑問就是他們一直以來的人生。比起這張臺版海報，日語原版海報的廣告語更貼切地說出了影片的思考方向：“生活在與曾夢想的未來所不同的現(xiàn)在，‘原家族’的故事?！蔽覀儺?dāng)然都聽說過“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shí)很骨感?！倍歉械默F(xiàn)實(shí)，也就是幸福與他們之間，那深邃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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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海更深的不只是“愛”那種美好而溫暖的事物，更是真實(shí)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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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這就結(jié)束了？當(dāng)然不會，否則我也不必只為這膚淺的結(jié)論專門寫這么一篇。是枝裕和從來在自己的作品中就充滿了反諷與諷刺，但也從來不放棄溫暖的一面。無論是正還是負(fù)，他的情感表達(dá)向來冷靜而理智。我這樣說，全因?yàn)樗械乃枷氡磉_(dá)都隱含在作品展現(xiàn)出的影像和語言之中。最終沒有賣掉硯臺，仍在嘗試記錄并創(chuàng)作的良多；與丈夫雙雙出軌并互相調(diào)查卻不打算回歸正道的女郎；偵探事務(wù)所努力探查各種事件的年輕小伙；想要展開新的愛情生活的媽媽；想要按自己步調(diào)成長的孩子；想要放棄繁雜之事而過快樂生活的奶奶；他們行為各不相同，目標(biāo)全不一致，但所做的就一件事：追求幸福。成不成功是一回事，幸不幸福是一回事，追求幸福，則是他們獨(dú)立的選擇。無論年齡大小，居位尊卑，不變的都是對幸福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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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是枝裕和式的溫暖。即便人生的苦難比海更深，他也不忘告訴人們，人追求幸福的執(zhí)念也是比海更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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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是放棄什么才能得到幸福，那得到的只是物質(zhì)和刺激而已。大人們放棄成為自己理想的大人，幸福了嗎？只有抱持著比海更深的執(zhí)念去追求幸福，才有可能戰(zhàn)勝那比海更深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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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一邊說男人不該追求失去的東西，一邊讓良多把自己的話記錄下來，還讓前妻和他重圓，正是極其有趣的反應(yīng)。她自己也沒有放棄，包括良多，包括硯臺。為什么會追求失去的東西？就因?yàn)槟菛|西無比重要，失去它的痛苦比海更深。所以不是失去什么才會獲得幸福，而是不要讓重要的東西失去，不要讓自己的幸福沉入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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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幸福什么都能失去，那幸福本身也就無足輕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