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塵世流轉(zhuǎn)月高懸
是夜,王府終于恢復(fù)了平日的寧靜。后堂里,李老夫人拉著王嬌的手說著體己話,身畔坐著王家最小的嫡出郎君王質(zhì)。下邊按序坐著的是李老夫人的幾位弟媳和她們的兒媳。
“嬌兒啊,我吃著這荷葉米露很是清爽,想來你表兄也是愛的。”老夫人很是喜愛自己娘家這個身世特別的侄孫女,可惜是個庶出,即便有昆吾夫人一層,配給門閥世家嫡出子弟仍是難了,“去給他們外堂送去些罷。”
“是,那我和質(zhì)兒一塊去吧。”王嬌對王質(zhì)使了個眼色,這個小弟對自己很是言聽計從,立馬便起身表示同意。
兩人帶著幾名仆從到了外堂前,居然正好撞上從堂里出來透氣的李振澈。
“表兄。”王嬌和王質(zhì)都上前見禮。
“嬌妹妹和質(zhì)兒啊。”李振澈笑而回禮,“這是——”
“老祖宗說小廚房做的這道荷葉米露最是清爽,想著表哥和父親叔伯們?nèi)绽镄羷冢承┤绱说淖顬楹线m,便讓我倆送來。”王嬌淺淺笑著回道。
“即是如此,快進(jìn)吧。”
李振澈趕忙退開兩步,讓他們進(jìn)去。
辦完了送菜的差事,王嬌正想拉王質(zhì)一塊回后院,卻見王質(zhì)和李振澈在門邊小聲說著什么,王質(zhì)一臉興奮,李振澈則是無奈笑笑。
王嬌雖是好奇,卻也不好上前詢問,便自己先回了后院。
“表哥,白蚵那小子是我叫著陪謝大郎一塊去的,之前回來稟告說這清湖樓真真是個好去處,那秦娘子色藝雙絕,素菜又做的好,而且總有些別處從沒有的新玩意。難怪謝兄每次來建安都要去她那兒。”王質(zhì)和李振澈來到前院的廊下,王質(zhì)說的眼中放光,估計要不是家里看得嚴(yán),早就跑去清湖樓找謝喆了。
“那秦娘子我也是聽說過的,人的確不像我們家里這些規(guī)矩多多的府家娘子,但也不是什么放蕩之人,不要瞎說。”李振澈淡淡道,“你謝兄向來不與我們一般受管束,他定是覺得和秦娘子交談合契,才愿多做來往的。”
“大約是吧。不過,今日里還有個大消息。”王質(zhì)笑咪咪地顯擺道,“據(jù)說,夜里這會清湖樓是在表演,樓里來了個蒙面的女客。據(jù)白蚵講,這女客說什么都不肯摘下蒙面的布巾,把秦娘子氣得個好,后來又不知怎么兩個女子說了幾句就好的跟姐妹一般,那秦娘子竟然丟下滿樓的客人去和這女客進(jìn)了二樓的隔間,倒讓本來一心想要看秦娘子歌舞的各方客人敗興而回。”
“那你謝兄可回來了?”李振澈只關(guān)心謝喆是否也攪在其中。這個謝家大郎一貫花名在外,可別在老夫人的娘家留下什么風(fēng)流韻事,到時只怕自己不好交代。雖然也曉得,有關(guān)謝喆的那些傳言,大多不過是因?yàn)檫@家伙不屑于束縛身心的禮教而惹來的紛擾,
“沒呢,說是吵吵著要秦娘子唱新曲給他聽,不肯回來,估摸著又喝醉了吧。”王質(zhì)嘿嘿笑道,“怎么,要叫人給把他帶回來嗎?”
“算了,我去一趟吧。”李振澈想了想自己的面子,謝喆還是會看的。“注意在老祖宗面前圓著點(diǎn)。”
“那是自然。”
?
李振澈帶著小廝和隨侍,在白蚵的帶引下往清湖樓而去。
這清湖樓果然是名不虛傳,本該是夜深闌靜之時,這里仍是杯籌交錯衣香鬢影好不熱鬧。雖然是素菜館,卻是取的素食養(yǎng)生之道,仍有酒水可飲,且樓中有臺,歌舞不斷。說起來這也是那秦娘子的本事,不曾入學(xué)或拜師大家,卻腹有詩書兼擅音律,編寫出的詞曲都新奇動人。她請來一班家貧女子訓(xùn)練了,專職歌舞表演,不比一般酒肆的粗俗和妓樓的露骨,是個格外適合文人騷客們的去處。他們在清湖樓吟詩作對,欣賞秦娘子新作的詞曲和一眾舞娘歌女的才藝。與大家府院中的壓抑完全不同。
所以謝喆稱秦娘子為奇女子,這樣的女子的確不一般。
還沒踏進(jìn)清湖樓的門,便聽到里面?zhèn)鱽淼母杪暎?/span>“霧隱花間,春裳珠玉輝。相思眷戀,濕袖淚暗垂。端杯嘆舊友故,憶妙音月下回。年華易老光陰醉,紅塵萬丈滿心灰……”
這大概又是秦娘子新得的曲罷,果然是清揚(yáng)悠遠(yuǎn),詞卻哀婉動人。
進(jìn)了門來,見臺上一男裝麗人坐在一張玉臺上,懷抱一副云板,晃蕩著雙腳,渾然不覺臺下眾人在看著她一般。
“振澈,你也來了。”不知什么時候,謝喆來到了李振澈身前,卻是滿臉笑容,“我發(fā)現(xiàn)個有趣的人。”
“你該不是說的那個蒙面的女客吧?”李振澈笑道,“你可別招惹人家,既然是蒙面而來,自然是不愿表明身份,大概是哪家的閨閣娘子,偷偷溜了出來罷。”
“我知道這丫頭是哪個。”謝喆笑著飲下一杯清湖樓的名釀催人淚,“只是這丫頭也認(rèn)識我,不好逗她罷了。”
“哦,卻是舊識?”李振澈給氣笑了,“莫不是你另一個紅顏知己罷?”
“哪里,能與我成為知己的,屈指可數(shù)。楊二算一個,唐起算一個,這秦樂娘算半個。又何來什么紅顏知己一說。”謝喆酒量極佳,也只有如清湖樓的催人淚這般烈酒,能讓他一甕下肚后有些忘形。
“怎么,連紹穆兄也稱不上嗎?”
“諸紹穆那老小子,一天到晚追著我讓我給他試藥,什么知己?世仇才是。”這諸紹穆正是皇城文商武醫(yī)四子中的醫(yī)仙諸辜,字紹穆,官拜太醫(yī)院院判,出生杏林世家,祖上曾得賜御賜金匾“術(shù)冠天下”,諸家的爭春堂開遍各州各地,諸老夫子卸任太醫(yī)院院使后,便在自家府院收徒開診研方煉藥,藥學(xué)醫(yī)門奉為掌師。
“不過是嫌他當(dāng)你做試藥童子,怎不見你這滿身傷哪一處不是他診好的?”
“那我也沒少了他的診金!”謝喆壞笑著為李振澈也斟上一杯催人淚,“今日也不知怎地,秦樂娘硬說這蒙面的丫頭是她的知己,要為她新唱一曲,來來去去便唱著那幾句,唱著唱著還哭了一場。倒把那丫頭唱怕了,匆匆溜走了。”
“你倒說說看,這蒙面女客是誰?”李振澈也有了興趣,倒想看看這個讓秦娘子和謝喆都這般愿意親近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謝喆小聲在李振澈耳邊說道:“唐起新添的小妹,唐十三。”
“這——你與,與那十三娘又是如何相識的?”
“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有番遭遇便是。”謝喆又是一杯下肚,“丫頭有點(diǎn)意思,和唐越那悶蛋果然不是一塊兒大的,完全不一樣。”
“聽說是在漠上被蠻人養(yǎng)大的,自然得有些不同。”李振澈細(xì)細(xì)品了品杯中滋味,似甘還苦,一絲嗆澀淡悠悠直上山根處,眼眶一濕,幾欲淚下。
“怎么樣,這催人淚可是名不虛傳?”謝喆癡癡一笑,“欲死還生,欲得卻失,愛之終余恨,守之不定,棄之仍戀……最是人生中這一‘求不得’罷。”
“好一杯催人淚,雖是氣短卻也情長。”李振澈笑而再斟一杯,“這秦娘子果真是一妙人,何時也為我引薦一番?”
“那有何難!”謝喆也不知是酒勁上來了還是真與這秦娘子親近到如此,竟大聲嚷嚷起來,“秦樂娘!秦娘子!大盛皇商李四郎要和你一敘呢!”
“子菁你——”李振澈阻攔不及,卻見臺上人影一晃,便見清影一襲飄然到了跟前,正是那臺上的男裝麗人。
“謝喆,你當(dāng)我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的!”
說著,女子一個爆栗敲到了謝喆頭上,清脆一聲扎扎實(shí)實(shí)地落下,謝喆不閃不避,卻是嘻嘻笑著答道:“這不是心急把我好友介紹與你認(rèn)識么。”
“秦娘子安好,早便聽聞秦娘子才學(xué)氣度都直教男子心生慚意,今日得見真容,果真?zhèn)鞅赜幸馈?/span>”李振澈起身行禮道。
“李主事過譽(yù)了,不過是一些小打小鬧的把戲,堪堪守得住這一間清湖樓和半點(diǎn)名聲罷了。”秦樂娘應(yīng)對有矩,極是穩(wěn)妥地以官職相稱,卻也讓人品味出親疏來。雖是小商小戶家的女兒,卻仿佛有著不輸府家娘子的派頭。
“秦樂娘,你今日是發(fā)了什么癲,為何一味地要與那蒙面丫頭親近?”謝喆斜靠在圍欄上,正是萬般自在。這清湖樓建在清湖畔,一半水閣一半臨街。此時的謝喆正坐在臨湖一側(cè),身后便是九百里煙波浩然的清湖,月色粼粼,晚風(fēng)徐徐送來荷香陣陣,好不愜意。
“長風(fēng)直送涼日花——這娘子就是對了我的脾性,又怎地?我與誰結(jié)交自何時起需要你謝小將軍過問了?”秦娘子也靠著圍欄坐下,“其實(shí),也不過是因?yàn)槟茄绢^像極了我一個認(rèn)識的故人,就連性子也是一般無二,若不是十分確定我那故人絕不會在這里出現(xiàn),幾乎要以為是我發(fā)了夢癲。”
“長風(fēng)直送涼日花?”李振澈默默念了這句幾遍,卻是愈發(fā)的正色起來,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起來,“涼日花,涼日花。果然是——”
“振澈你這是?”謝喆愣了,“涼日花卻是哪個?莫不是那丫頭的蠻文名字?你怎也像秦娘子一般發(fā)了癲?”
“只是想不到,竟然會是這般,這般的巧。”李振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令他很是高興的事情,嘴角都溢著笑意。
卻見那秦娘子趁二人不注意,已經(jīng)起身向湖心亭那邊而去,被吹起的衣擺和發(fā)帶飄然乎似仙:“曲不停,風(fēng)不住,花常開,樂聞難悉。生生可盼無涯淚,郁郁尤得仙音歇。這世間何時缺了傳奇,看得我倒有些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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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涼日花卻久不能眠。夜間謊稱身子乏,早早睡了。其實(shí)偷偷溜出去,走了趟清湖樓,卻不想秦娘子對自己青眼有加,拉著說了好些話問了好些事,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什么不合適的事情。
涼日花所居的這處,不與主居相鄰,也不在唐璉的繡樓附近。而是在府里的西南角,挨著的是角院角門,大約是唐止不想太起眼罷了。
此時已經(jīng)子時,圓月高懸。涼日花想起今日差些便見到的那個“振澈”,與秦娘子說話時,大約聽她提起了這個“振澈”,好像還真是個李姓的郎君。自己沒記錯的話,那個小哥哥正是叫李振澈的。莫非自己還真遇著舊識了?
深夜未眠的涼日花,因習(xí)武而格外耳聰目明,此時仿佛聽到角院里有什么異聲傳來。探頭看,外間的榻上,守夜的柳敷似乎已睡沉了,沒有什么反應(yīng)。
涼日花起身套上外衫,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各屋都熄了燈了,一片靜謐中只有草叢里傳來蟲鳴陣陣。輕輕推開角院的門,涼日花循著異聲而去。
“噓——”果然,是個人。只見墻邊的樟樹下,一個人沖涼日花示意不要出聲,走近一看——正是白日里見過的那個“登徒子”謝喆。
涼日花靜靜站在離他十步遠(yuǎn)的地方,看著謝喆,不發(fā)一語。不知是不是被涼日花看的發(fā)毛,謝喆從樹影下走了出來,倒也沒有走近,而是走到了蓮池邊,讓月光能照到罷了。
“唐十三,你真是人么?怎么此時看起來格外像個修煉成形的狐仙呢?”謝喆說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說了出來,雖然真是這么想的,不過說出來就實(shí)在過于失禮。自己深夜偷入人宅,雖說沒什么惡意,傳出去也足以是好大一場風(fēng)波,此時不說別的,只要對面的這唐十三娘揚(yáng)聲一喚,隨便個人見著了,自己便絕無法脫身的。
“你覺著我是精怪?”涼日花從小按照昂卡所授心法練習(xí),除了內(nèi)息渾厚身法輕靈,更是習(xí)得了相人之術(shù)。只是這術(shù)需得以自身意識相探,將靈識引入對方息內(nèi),導(dǎo)之探之。是以若有不察,便可能受對方影響,反受牽引。如今的涼日花在此術(shù)上未有大成,時不時便會自然而動,反被影響了心緒。此時,涼日花便感受到了謝喆的忐忑,倒覺得好笑,心想你既然擔(dān)心我叫人,又做什么跑來?
“在下胡亂一說罷了,娘子切勿掛心。”謝喆見涼日花沒有喚人的意思,稍安了心,“今日可是去了清湖樓?”
其實(shí)涼日花在清湖樓出現(xiàn)沒多久,謝喆就從聲音身形里認(rèn)出了那蒙面女客,正是雨中一見的唐家十三,此時又扮不知探問,不過是想要有由頭問別的罷。
“你不是早就認(rèn)出我了么?怎么還要裝著來問我?”涼日花的直白,把謝喆堵得著實(shí)不好答。
謝喆默然,半會才說:“娘子蠻名作涼日花的?”既然涼日花這般直來直往,謝喆也不能再繞彎了,不然自己這趟來便是毫無收獲了。
“你如何知道的?”
謝喆靈機(jī)一動,想起李振澈在清湖樓藏藏掖掖的反應(yīng),說道:“可識得李家四少李???字振澈的。”
“是李振澈讓你來找我的么?”涼日花眼睛一亮——本就垂著一頭長發(fā),身披一襲藕色涼衣,月下好一色清雅模樣。此時眼神透亮,真真是如仙似幻。
謝喆愣了一下,本來不過是想趁機(jī)套出李振澈和這唐十三娘的糾葛,可見了涼日花這般反應(yīng),卻是有些隱隱的不舒服:“不知道娘子和振澈是如何相識的?”
涼日花這又不爽快答話了:“謝郎若是與之相識,還是直接去問李四郎罷。”
說著,涼日花往院門外望了望:“郎君還是快走吧,若不是我知曉你沒有惡意,此時你已被家人拿下。退一步說,若被擾的不是我,估計人家的閨譽(yù)已被你所害,還望自此多顧念他人,莫再如此行事了。”
謝喆此時真正是愣了,這唐十三莫不是癡的?之前見她毫無異樣,還以為是被蠻人養(yǎng)大,不知大盛規(guī)矩。此時看來,不過是看準(zhǔn)自己沒有什么非分之意罷了??墒羌热恢獣?,怎又會這般輕易便出來相見,又相談甚久?果然是個有些不一樣的性子。
這般想著,謝喆也真不能多待了,忙略一拱手便兩下悄無聲息地翻出了唐府。
涼日花見人走了,仍在池邊立了一會,才又輕手輕腳地回了屋里。
這兩天來,涼日花隱隱地下了決心,等到入冊結(jié)束,自己便想法離開。這樣的閨閣日子,實(shí)在不是自己的追求。要讓自己便這么拘于閨閣,日后再由著父母結(jié)門登對的婚事?怎么也不可能。爹爹呢?叔叔嬸嬸呢?自己可從來一刻沒把自己當(dāng)成什么唐十三娘。在涼日花心理,回大漠不過是遲早的事,從一開始,自己就不過是來南國游歷罷了。
倒也不能說涼日花想的簡單,她是真沒把那些可能成為阻礙的問題當(dāng)成問題。正常的大盛女子不敢與家族對抗,因她們的一切名聲、未來都是與家族掛鉤的。她們要是離了家族,且不說聲譽(yù)如何,只說生計親事一條便毫無指望了,更不用說那些能吞沒人的流言蜚語。而對涼日花來說,離不離唐家,她都只是涼日花,走出去不過是沒了唐十三這個名字罷了,自己反正也不在意這個,至于閨譽(yù)名聲,她一不求嫁什么高門子弟,二不求美名天下,而生計銀錢……不得不說,涼日花不是個窮人家的孩子,撇開唐止給的錢不論,出門時昂卡和阿爾善夫婦都給了足夠的錢。至于以后,涼日花毫不介意去外邊做工,建安不行,就走的再遠(yuǎn)點(diǎn),左右總不會人人都認(rèn)得自己是什么唐家十三娘。當(dāng)然,這也是因?yàn)闆鋈栈ㄋ嚫呷四懘?,一般惡人害不了?/span>
這般看來,涼日花絲毫沒有不能走的理由,若真要說,也不過是為了一償亡母之愿,而準(zhǔn)備留到入冊之后罷了。
涼日花這樣的打算,別人不說,唐止卻是大約知曉的。
若說涼日花是個憊懶不愿多想的性子,那這也必然傳自唐止。年輕時的唐止也曾離家游歷,江湖上混出名號,只是沒人知道那個在北疆人稱渾閑客的獨(dú)俠,竟是個建安城里的大家嫡子罷了。
可惜,在正統(tǒng)教育下長大的唐止,除了性子里的憊懶渾閑,卻也還終究是個不敢卸去責(zé)任的世家子弟。蕭蕭,他大約是愛的,不然不會在成親以后仍與之來往,甚至動了把她納為妾的想法??墒瞧拮?,他應(yīng)該也是敬而愛之的,不愿也不會招惹什么回來讓妻子傷心。只是,終究還是傷足了兩個好女子。所以,當(dāng)唐止認(rèn)下涼日花時候,他是傷怒的,為蕭蕭心傷,為自己憤怒。為何步步算來,仍是全錯了?
聽得柳敷呈報的各種關(guān)于涼日花的事情,唐止明白,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女兒大約不久便會突然消失,可是他做不到不認(rèn)她。而且,他竟隱隱地覺得這事兒會演變得格外的舒心爽意——到時候,涼日花在入冊后悄然消失,整個唐府只怕是要沸騰的。不如就這樣把家主的名頭卸了,自己也好擺脫這樣違心的日子。只是,得先把越兒的路好好鋪順了,還有璉兒的親事,此次李老夫人到了建安,正是要好好議個日子才是。
涼日花這個突然出來的蠻人女兒,一看便是沒受任何苦難的長大了,幸而如此,不然自己愈加不能面對她了,至于什么閨譽(yù)什么將來,只能希望她最終還是能回歸初見時的憊懶清散。唐止覺得,自己好像把前半生不能盡興后半世無法感受的逍遙,都寄托在這個半路女兒身上了:“到時,便走的爽快點(diǎn)吧。”床榻上的中年男子輕聲的一句絮語,不知覺中便消散在深夜的靜謐中。
深夜里,同樣聰明卻也憊懶的父女兩人皆夜不能寐,各自細(xì)細(xì)思量著,卻是不自覺地想到一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