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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楊小娟的戰(zhàn)爭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羔自己都沒有做好準(zhǔn)備，就暴露得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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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剛開學(xué)不到一周的時候，楊小娟就在電話里說：“你選的這個學(xué)院不好，很冷門，很多進(jìn)來的學(xué)生都是踩著學(xué)校分?jǐn)?shù)線或者調(diào)劑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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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冰涼的手反復(fù)揉搓，握著手機(jī)的指頭卻不由得攥緊：“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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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過，你們寢室有個同學(xué)大二準(zhǔn)備轉(zhuǎn)計算機(jī)嗎，你和他一起吧。你們學(xué)校的計算機(jī)專業(yè)在全國排名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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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沉默不語，手也慢慢握成一個沉默的拳頭，凝固著無可發(fā)泄的不快。轉(zhuǎn)念一想，到了下學(xué)期，專業(yè)意向表還是自己填寫，先斬后奏也未嘗不可，口頭上便這樣糊弄過去，不去駁母親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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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插曲很快便被拋之腦后，隨著功課開展，連羔自己都快忘了這件事。直到12月初的一天，楊小娟又在電話里提了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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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羔，跟你商量個事兒，我剛剛跟計算機(jī)學(xué)院的負(fù)責(zé)人謝老師聯(lián)系了，他這邊也說通了。按你的入學(xué)成績，來這里是足夠的。媽媽知道你考試忙，就先幫你辦了這件事，等你過完這學(xué)期期末，下學(xué)期可以就換專業(yè)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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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次打著商量的名義，進(jìn)行單方面的通知，生氣、疑問、據(jù)理力爭，這些行為好像統(tǒng)統(tǒng)不存在羔的字典，母親在又一次掠奪他選擇的權(quán)利時，早就把他悲哀的能力給一并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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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他對現(xiàn)專業(yè)的課程很癡迷很擅長么，也不盡然，可這是他迄今為止為數(shù)不多由自己做出的選擇，和其他“被安排”做的事情相比，便被賦予了不同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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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認(rèn)，他選擇這一學(xué)院也有私心，雖說毫無邏輯可言——在專業(yè)里看到“大氣科學(xué)”這一分支，便聯(lián)想到了那只自由翱翔于天空的海鷗。理由莫名其妙，他也沒有什么“為國家氣象及環(huán)境保護(hù)獻(xiàn)身”這樣崇高偉大的精神，但就目前來看，這個專業(yè)也學(xué)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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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xiàn)在就特別現(xiàn)實了，楊小娟直接以“冷門”擊潰了他那些漫無邊際的幻想，言之鑿鑿，有理有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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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來說羔也是不爽的，可他凡事都要站別人角度設(shè)身處地思考的毛病又冒了出來。按媽媽的說法，她讓我學(xué)一個熱門專業(yè)也是為我的前途好，她還專門去找老師打點關(guān)系，也費了心力。反正都是理工科，就和高中的數(shù)理化沒什么兩樣，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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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點火苗忽然找不到憤怒的助燃源，便被強(qiáng)行熄滅，羔像一個被掏空棉花的破布玩偶，任由主人發(fā)落，楊小娟說什么長篇大論，他也聽不進(jìn)了，只在收尾時麻木地“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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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專業(yè)的事翻篇了，楊小娟還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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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試以后，去見見一個同事的女兒，和你同一屆的，這是她的名片，你們加個好友，可以先聯(lián)系一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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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的臉色霎時冷了下來：“我不想找對象?！?/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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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娟對此早有準(zhǔn)備，用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循循善誘道：“我知道，小羔，但是你總得走出這一步，現(xiàn)在就當(dāng)去認(rèn)識一下。那姑娘是隔壁師范的，人很活潑伶俐，她爸媽都是稅務(wù)局的高層，你們要好好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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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唰”的一下，又蹦到一個新高度，被羔竭力壓下，他的聲音空洞又平靜：“媽媽，你不用費力氣了，我對女孩子沒興趣?！?/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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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興趣”其實有說法，省略了時態(tài)，“暫時”和“永遠(yuǎn)”這兩個詞，是天差地別的兩重含義，一般人都會默認(rèn)為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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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娟也不例外，羔什么反應(yīng)她都有對應(yīng)的方案。她常常自詡，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兒子的人。她說：“興趣是可以培養(yǎng)的，媽媽也不是說，要你們立刻能談成，就當(dāng)去體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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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摘下了耳機(jī)，他幾乎可以背誦出后文的談話模板，因為類似的話術(shù)在之前已經(jīng)聽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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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小時候媽媽哄他去陪同參加某個重要宴會，當(dāng)時說好了如果無聊，待半個小時就可以自己出來玩，結(jié)果卻是戴著假笑面具，坐了兩個多鐘頭——所有大人都在場，眾目睽睽之下，他沒辦法一人草率離開，給母親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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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出爾反爾不計其數(shù)，母親吃定了他的善良與體貼，不會給家人惹麻煩，便常常放低條件來讓羔答應(yīng)完成某項“事關(guān)重要”的公務(wù)，他無法托辭，可實際做的時候，又和當(dāng)初商量的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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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確實適合做一個商人，不論是將利益精打細(xì)算到每個人頭上，還是應(yīng)對不同人的聊天技巧，都無師自通。也難怪她可以以一個無名小卒的身份，爬到達(dá)官顯赫云集的位置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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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目光呆滯地聽著耳機(jī)雜音的嗡嗡聲，猜測電話那端的母親大概會認(rèn)為，自己的精彩演說像一貫?zāi)菢訒灾岳恚瑒又郧?，讓兒子于情于理都無法推脫，滿懷家人期望地接受這一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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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忽然覺得惡心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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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認(rèn)為智力不算差，能考上名牌大學(xué)，也算是人群中的佼佼者吧，可在母親眼里，仍然是可以玩弄股掌間的提線木偶。不管是行為還是思想，皆可以“商量”的名義來越俎代庖，他可憐的一點行使自由的權(quán)利，就像是為安撫哭鬧的孩童隨手買的一個氣球，一盒爆米花，短暫而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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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興趣就是沒興趣?！备岵恢滥膩淼挠職?，他渾身發(fā)抖，激動莫名，卻還能一字字平靜地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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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龐上揚(yáng)起了殘忍又愉快的微笑，一滴眼淚卻冰冷地滑落眼角：“我的意思是說，我喜歡男生，媽媽，我是你最討厭、最惡心的同、性、戀?！?/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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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邊的楊小娟顯然愣了幾拍，或許是沒想到兒子對找對象這么排斥，連這種程度的自我貶低都用上了，她把語氣放慢，開始緩兵之計：“小羔，媽媽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別說氣話，現(xiàn)在不想找，就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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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這樣的人，”羔音量沒收住，歇斯底里，一邊抽泣一邊喘息，感覺呼吸的氣流都是被刀子劃出的血味，又痛又爽：“媽媽，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死給你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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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楊小娟反應(yīng)，羔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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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給足了眼淚名正言順掉落的機(jī)會，羔捏著顫抖的指關(guān)節(jié)，一邊哭一邊笑，血腥的狂喜撕裂開溫和慣了的偽裝，他在逐漸膨脹的惡魔情緒中，回味著某種怪異的滿足感和解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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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個字把在童年時母親加諸于身的釘子給拔除，成為黑洞，留下了根深蒂固、爛至肺腑的潰瘍。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卻又沒有一刻不比現(xiàn)在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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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了解他的媽媽，正如楊小娟每次都能拿捏住羔的顧慮一樣。她以為的羔心思單純，懂事聽話，這是出廠設(shè)置，直到老去也該如此，卻鮮少思考他的真實想法如何，將他出于理解的忍讓與服從歸咎于自己“教育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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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又何嘗不知道母親怎么想，他不計后果的自爆，帶著一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沖動，我還是你最得意的作品嗎？那我就當(dāng)著你的面，親自毀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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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失控藏在那副綿羊的外表下，被掩藏得很好，可不代表它是不存在的。羔甚至想，如果他的仇恨能支撐他舉起兇器，以殺人來填平怒火，那么，他第一個要滅掉的人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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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沒有父母想得那么天真，相反，他早熟敏感又偏激，早在小區(qū)孩子對他扔石子、吐口水，喊他“賤人”起，他就明白，自己這輩子都到不了平常人的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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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關(guān)系扭曲的家庭里，能不生出一個心智扭曲的孩子，就是值得燒高香慶祝的事情，楊小娟顯然沒意識過這一點，她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如何十幾年如一日，在理智的鋼絲上搖搖欲墜，她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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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從來不對父母說什么叛逆的話，這幾乎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幼年時沒有能力辨別正與否，只學(xué)會了順從，導(dǎo)致他在成長過程中面臨的沖突與不解也會越來越多，強(qiáng)行馴化出來的聽話，是包不住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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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知道室友可以獨自出省計劃游玩，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剪發(fā)染頭時，都如聞天方夜譚。他想不明白，為什么對別人如此輕易的事情，在自己這里卻難于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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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而來的困惑和忿恨成噸卷土而來，對羔這樣富于玄想的孩子來說，墜入無止境的內(nèi)耗，去思考深層次的東西，這是很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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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我生下來什么也沒做，就要被眾人唾罵？為什么我后天怎么努力，也會被別人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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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透的怨恨，像一把洞穿今古的雪亮鋼刀，懸空在他面前，從童年逐漸懂事起，至今的許多個夜晚，他都對著那光可鑒人的刀鋒，如同亨伯特的邪念閃爍在火光中，一字一句，如蛇吐芯鋪展開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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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等地憎恨世上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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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也恨海鷗，并不是因愛生恨，這種恨是早就有的，伴隨著出生的原罪，和任何人骨子里的嫉恨無二無別。只是渲染上親情這層不倫的重彩，就變得分外濃郁，有種愛憎難分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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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看了再多獵奇和推理類的小說，他也從來沒有過那些真正動手實施的念頭，只會在潛意識深處，包藏一個穿著惡魔衣服、長著野獸犄角的小惡魔小羔，一刀一刀對想象中的他們發(fā)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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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那個他們眼中乖巧白皙，踏實努力的小羔；快樂只以父母的意志為前提，總被“他還小”而剝奪決定權(quán)的小羔；痛苦難過時，默默想象著仇人被處決，卻只會抱著海鷗的外套，讓布料和柔軟填滿黑暗縫隙的小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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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抱別的什么，陽光讓他覺得刺目，覺得無所遁形，密密的眼睫顫抖著，險些藏不住心事，他的喜歡只是鏡花影，落不到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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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很可笑又很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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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宿舍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原本在床帳里連麥打游戲的六哥和無忌，還有在看劇的卡西，他們不約而同停下手頭的事情，交換了眼色，最后還是由羔隔壁床的無忌作為啞巴和平大使，提供紙巾和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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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抽了幾張紙巾，就倉皇低頭捂臉，細(xì)弱蚊蠅的聲音對他們說對不起，然后翻身就爬上床鋪。風(fēng)繞著床帳在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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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坐片刻，也不知想什么，手機(jī)鈴驀然響起，是海鷗的備注名，竟然還是視頻通話的請求。他一驚，條件反射讓他把手機(jī)從床頭甩到床腳，才意識到這聲音在落針可聞的寢室里太過響亮，便慌忙把被子堆過去捂住，自己再埋進(jìn)被窩撿到手機(jī)，把鈴聲長摁到靜音，調(diào)成震動模式，看著閃爍的屏幕，卻沒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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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堅持不懈地亮到自然掛斷，停頓少頃，已經(jīng)變成了語音通話請求，羔隔著手機(jī)，在間斷均勻的嗡嗡聲中，和那一頭的海鷗展開倔強(qiáng)又無言的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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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是敗了，在不知道第幾聲響聲下按了接聽，卻在入耳時第一聲“小羔”就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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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這樣。這樣沒出息地，對獨屬于海鷗的溫柔招架無力。羔越意識到自己的深陷膏肓，就越清醒地逼自己直面現(xiàn)實，他甚至能猜到事件的后續(xù)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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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父母那一層的窗戶紙是必定要捅開的，沖動失言的后果，無非就是在威壓下被迫招供心上人，自己心尖尖上不敢過多染指的寶貝，在家長眼里，就是勾引墮落、傷風(fēng)敗俗的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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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再次認(rèn)識到自己的罪大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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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何其無辜，他站在往來絡(luò)繹的人群中央，像綠葉滴翠的山林，嶄新而粲然。他承受著雜亂廉價的喜歡，也承受著更多不該他承擔(dān)的怨恨，不管是羔自己的，還是楊小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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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掛斷了電話，俯身把臉埋入臂彎，幾乎完全縮成一個球，也不知道是氣溫還是心更寒冷。他無聲嚎啕，在極度脆弱時也觸底反彈，激發(fā)了極度的戰(zhàn)斗欲和保護(hù)欲。不可以，他不可以再牽連到海鷗，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人，誰都不能觸碰他，傷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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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手機(jī)，就收到楊小娟連發(fā)數(shù)條的信息詢問情況，強(qiáng)打精神給她回復(fù)：“沒什么，就是最近備考壓力大，心情不太好，媽媽對不起?！?/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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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點開置頂，和海鷗的聊天框，前些日子的聊天記錄充斥著五光十色的曖昧煙霧，那個會繞著心思調(diào)侃哥哥、發(fā)表情包斗圖的小羔，好像只是曾經(jīng)暫時寄居這具身體的宿主，羔現(xiàn)在粗略一瞥，卻只感到了虛無。他冷靜、連貫地打下字：“哥哥，對不起，我以后不會再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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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他長按那個聊天框，指尖在“刪除該聊天”的提示界面停了又停，狠心一閉眼，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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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一切做完，羔直接把手機(jī)關(guān)機(jī)，扔在床角，背靠墻而坐，重新縮成一團(tuán)。無力感像腳底生出的水草，沿著雙腿一點點蔓延上來，纏緊腰部，扼住咽喉，窒息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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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坐到宿舍熄燈，四周皆黑，夜里也跟著越發(fā)寒冷。羔斷斷續(xù)續(xù)的哭，他的回憶如此清晰，每一件當(dāng)時不起眼的小事放大了來看，都令人心如死灰，周身俱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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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情，不管他做還是不做，好像都沒有真正獲得過尊重，外人總愛揪著他的身份說三道四，父母親寵愛他，就像愛一具百依百順的傀儡。他們對外夸獎自己的小兒子，最多的形容詞就是“乖、懂事、孝順”，就跟夸一條狗聽話沒什么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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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室友道歉，對媽媽道歉，對海鷗道歉，他好像一直在道歉，注定得不到他所想要的一切，又總是在愧疚。羔渾渾噩噩的想，這樣充滿歉意又沒有未來的人生，究竟有什么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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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窗外下起了雪。粗糙的白卷席著濃墨般的夜，就像用棉花處理漏墨的鋼筆墨水，藕斷絲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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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是黑夜的一道新痂，羔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手腕處封印的惡龍重新破牢而出，烙出一道道新鮮血紅的痕跡。銀霜結(jié)在水果刀上，泣了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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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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