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他媽才對嘛！我就說外層太陽系才是我們宇航員該來的地方！”

從一個外部觀察者的視角來看，軌道穿過天王星的ζ環(huán)中部的D型小行星86235-霍爾特看起來像是個暗淡的淺紅色小斑點。 但是Ji-Yeong有一雙探礦者的眼睛，以及身為前月寒冰礦工積累下的資源開采秘訣。 她可以輕松列出你能在86235-霍爾特中找到的東西——所有類型的冷凍水和富含有機物的硅酸鹽——甚至連一眨眼的功夫都不需要。 幾分鐘前，她剛這么做了一次。

確實，她還需要一臺光譜成像儀才能準(zhǔn)確獲知小行星上有什么。不過，她左側(cè)虹膜上植入的那個就足夠了。

她沿著浮木自珍號的主艙飄行到一臺滾動藍色自檢信息的電腦終端前。她拽了拽伏在終端上操作的Mihail的胳膊，把他拉到一個觀察窗前。

“看到那個嗎？”一根仿生手指伸向小行星，“縫隙之間？”

Mihail眨了眨眼，嘗試適應(yīng)光線。他努力忽視天王星云遮霧障的外層大氣，注視那顆小行星。它上面浮現(xiàn)出一粒紫色光點。馬上，他就發(fā)現(xiàn)了另一粒。還有一粒，還有，甚至還有更多。整個小行星被光芒點綴。

“失活的外質(zhì)。或許來自這顆星球剛剛形成的時候某外星人的尸體。但是，你注意到了我們怎樣看到它的嗎？完全沒有用到船上的電流激活它？“

他緩緩點頭，目光茫然，看著那塊石頭。Ji-yeong等待看見他豁然開朗的表情，但是很快放棄了。

“呃，這個東西正在自主發(fā)電。異常地，發(fā)電。還有，我查了過去已經(jīng)被開采過的自發(fā)電小行星。大部分都?xì)w因于意外或有意被嵌入的惡魔學(xué)實體?！彼樕细‖F(xiàn)一道瀟灑的笑容。

還是沒有反應(yīng)。

“這種機會一生最多一次啊，Mihail！凈收入至少有100萬太陽幣！那可是足足10的6次方——等等，你會用你的份額做什么？”

“搞一間公寓，或許在灰燼空間站。只要不是過道、非法站點或者貨船，能有地方睡覺就行……”他的聲音逐漸低落。

“噢?！?/p>

她推開艙壁飄到屏幕和表盤的叢林前，調(diào)節(jié)了一下浮木自珍號的定位系統(tǒng)。她看了看屏幕，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向Mihail：“說真的，怎么了？

“你看過日期嗎？”

“是……嗯……”她停頓了一下，在虹膜顯示器上調(diào)用日歷數(shù)據(jù)，“太陽歷，2047年，12月25日?！?/p>

他只是點了點頭。她抬起一邊眉毛：“唔，這個日期聽起來很耳熟，但是我說不出它有什么特別意義?！彼蛔杂X地踢到早已喝空的一包啤酒，讓它在船艙內(nèi)畫著弧線飛行。

“圣誕節(jié)?！?/p>

“哦哦哦對哦，那個。地球的節(jié)日，是吧？”

一個點頭。

“啊。”

Ji-yeong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意識到船上出乎意料地安靜。Mihail一言不發(fā)。浮木自珍號的軌道比ζ-環(huán)中絕大多數(shù)碎片高，因此推進器沒有開動。透過船體隱隱能感覺到溫控系統(tǒng)的嗡鳴。

“我不清楚我是否問過你，但是Mihail，你是從什么地方來的？”

“中間人空間站，土星環(huán)的惠更斯環(huán)縫?！?/p>

“不，那之前呢？”Mihail已經(jīng)是20多歲瘦骨嶙峋的小伙子。中間人太空站太新，不可能是他的故鄉(xiāng)。況且，任何神志清醒的人都不會想要在一個未注冊的MC&D空間站撫養(yǎng)小孩。

“灰燼空間站?！?/p>

直到2026年，組織才對公眾開放灰燼空間站。有可能，但是感覺不對?！霸僦澳兀俊?/p>

“……地球。”

Ji-yeong的腦海里，拼圖的碎片突然連成圖案?！暗鹊龋闶悄且慌チ嘶覡a空間站的地球撤離者？2041年？”他仍然看向窗外。但是沒有回應(yīng)，或許就是默認(rèn)?！安?，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撤離者？”

“你知道我在灰燼站受了多少白眼嗎？人們因為我們占用了住所而憤怒，因為我們不適應(yīng)無重力環(huán)境不能工作而不滿。甚至沒等我提到自己來自受忘川影響最嚴(yán)重的地區(qū)，‘來自地球’已經(jīng)足夠讓一些雇主拒絕我了?！?/p>

“唔……對不起……”

他依舊看著觀察窗?！氨?，我該工作了。系統(tǒng)自檢顯示一切正常。我可以開始啟動鉤爪和挖礦機器人了?！?/p>

“不不不，我能理解你的感受?！眽ι嫌媚z布粘著一張照片，五歲大的Ji-yeong被母親高高舉起，背景里是高飛的火箭前往方興未艾的月韓移民點?！拔覍Φ厍蛴洃浐苌?，父母也不是愛旅游的那一類。去了月韓以后，忘川事件導(dǎo)致我們不能返回。我的父母日夜期盼自己仍在地球。他們不停地剁手買全息圖和VR設(shè)備，假裝自己已經(jīng)回到那里?？墒强偸歉杏X和地球不一樣。”她摩挲照片，“不過他們依舊剁手?！?/p>

“嗯……我的父母沒有撤離。所以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那樣的事。但是——”

“對不起。沒有想觸動你的傷心事。”

“沒事，已經(jīng)很多年過去了?！?/p>

“還是很抱歉?！?/p>

他嘆了口氣，轉(zhuǎn)向窗外的視線躲開了Ji-yeong的目光，他的臉被沐浴在天王星大氣反射出的淡藍色光線中。

“上次我回地球，是2040年的圣誕節(jié)。我為了掙一份糊口錢，在一個地外的工程項目上已經(jīng)工作了一年。因此，我雖然思鄉(xiāng)急切，但是躲開了肆虐的忘川。當(dāng)我和其他人著陸的時候，組織擔(dān)心得快要瘋了。嚴(yán)格期限，只能呆一周。他們不停地警告可能的記憶丟失、一些地區(qū)的政府崩潰，并給了我們緊急情況可以呼叫的號碼。”

Ji-yeong聆聽著，一動不動。

“我開車去父母的房子，一路上景色跟廢墟似的。人還有不少，但是他們忽略尸體、無視該修理的房子和朽壞的橋，總之一切被忘川淹沒的事物都被無視了。足足花了一天，才經(jīng)過所有的組織崗哨，來到我父母那里。他們看見我的時候，真的好高興好高興。”他輕笑一聲，“我們不停地說分開后的做過的事和去過的地方?！?/p>

“我如此開心，在前幾天里甚至忘記了忘川事件。所有東西感覺如此正常。就像是小時候。我從來沒有看到鎮(zhèn)子上有奇怪的東西，沒有看到廢墟，沒有做出奇怪事情的人。那是我很長時間里感覺最舒服的一次?！墒菃栴}開始出現(xiàn)了。我告訴他們從太空里看，星星多么美麗，可是他們說那只是幻覺。他們不相信星星存在。我還問了圣誕樹，但是當(dāng)我嘗試解釋‘樹’是什么的時候他們幾乎昏倒了。還有貓——他們管它叫‘不明生物’。”

“然后圣誕節(jié)到了。我父母在電話塔上掛了紅綠相間的燈，雖然他們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電話了。他們把空的禮品盒扔在地上，聲稱那是裝飾，然后對著燈光呆坐幾個小時。我聽見他們哼一小段圣誕頌歌，然后該干嘛干嘛。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我試著送給他們工地上焊接設(shè)備的零件作為禮物，盡力讓氣氛變得活躍一點?？墒俏野种皇寝D(zhuǎn)頭看向我，說‘我以為你已經(jīng)足夠成熟，不會干這種事了’?！?/p>

Ji-yeong踢到的那包空啤酒在幾臺終端上彈了回來，慢慢飄到Mihail身邊。他輕輕把它推開。

“之后，我們沒有多說什么。一周的探訪時間到后，我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沒多久，撤離的命令就來了?！彼涯抗鈴拇巴馐栈貋恚聪虮籎i-yeong打擾前正在擺弄的電腦終端，“我來到灰燼空間站后問過父母的情況。組織的人員說他們沒有被登記在撤離者中?！?/p>

長長的嘆息：“那是最后一個我還費心慶祝的圣誕節(jié)?！?/p>

Ji-yeong沉默不語。就算意欲開口，她又能說什么呢？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屏幕上。撥動開關(guān)、敲擊鍵盤，這艘靠著堪稱“古老”的軌道采礦軟件控制的飛船啟動了RCS系統(tǒng)。浮木自珍號調(diào)整了軌道，推進器的低鳴透過船殼滲進艙內(nèi)。一分鐘過后，它已經(jīng)與86235-霍爾特平行了。Mihail開啟了自動采礦系統(tǒng)。一只機械手探出，鐵爪牢牢抓住小星星表面的裂隙。發(fā)射井打開，BERGMANN-ETA采礦無人機蜂擁而出。它們展開安全網(wǎng)，把自己釘死在小行星表面，鉆入緊密排布的冰晶和礦石中。

全程，Mihail的視線沒有離開過他的電腦。Ji-yeong四處環(huán)顧了一下，用蹬“地”的反沖力飛到艙室“天花板”上排列的儲存室。她在一個密碼鎖上敲下一串?dāng)?shù)字，并輕柔地打開一個保險箱。

“嘿，Mihail？”

回首。

“我知道其實做不了什么事能讓你今天感覺好受一點，但是……”她在箱子中摸索，找到一個半透明的塑料芯片，“我在中間人空間站的一場賭局里贏下了它。價值二百五十萬太陽幣?！陛p快地，她把它扔給了Mihail。當(dāng)他接住它的時候，眼睛瞪得溜圓。

“你……想要我……”

“你留著它吧。回到木星空間后，買下那件公寓，或者干脆離開采礦行業(yè)，你來決定。經(jīng)歷了這么多后，這是你應(yīng)得的。”

他一動不動，呆若木雞。她飄到艙室的末端按下一個按鈕。一扇金屬門隨著嘶鳴和咔噠一聲打開。她準(zhǔn)備穿上太空服，并出去檢視那些無人機?！芭?，有個問題。”

“嗯哼？”

“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那句人們在這個日子經(jīng)常說的？”

“有好幾句，但是……圣誕節(jié)快樂？那是你在想的嗎？”"

“對噠。Mihail，圣誕節(jié)快樂?！?/p>

飛船外，當(dāng)卵石在安全網(wǎng)內(nèi)積累成堆，保護性的奇術(shù)法印從無人機上散發(fā)暖意。ζ星環(huán)轉(zhuǎn)動，天王星天空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