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沙漫天，圓日高掛，風(fēng)聲呼號。此地枯木橫于裂石間，烏鷹棲于瓦礫上。 塞北的土地從來都不是孕育生命的地方，紛亂復(fù)雜的爭戰(zhàn)已然把最后一顆種子踏平在滾滾的馬蹄和沉重的兵戎之下，血液和尸骨讓黃土也變得漆黑。 “分毫不及家鄉(xiāng)的土地不是么”言語的是一位頭戴白銀紅纓盔，手持青色鑄鐵刀的人。一眼看來便是這邊疆的守城將領(lǐng)。不過意外的是，聽聲音，倒不像是個久經(jīng)沙場的兵，更像是讀書郎般的稚嫩。 “不在意，守邊乃是命令?！绷硪晃淮虬绱笸‘惖娜藗?cè)立在身旁只打了余光在她身上。雖不像陽光般打在那甲胄上反射的刺眼，倒也是被一晃別開了頭。 這二人便是這城塞的大將，遠(yuǎn)近蠻夷聞風(fēng)喪膽的女俠，珈樂和貝拉。 如果說女將稀少，那連續(xù)兩位女將便更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貝拉的父親是將士，雖然是女娃，但從小也展露出不一般的氣魄，父親愛女也就自幼教她習(xí)武。而珈樂，出身頗為平平，家中為商小有錢財便在那城中有了棲身之地，而她自小有父親的闖蕩和不羈的性格，女娃娃像個野小子一樣。打架，爬樹樣樣不落，最后是在一個河邊和跑出來散心的貝拉見到了。 珈樂潑了一點水到她的臉上，貝拉受不住這口氣，結(jié)果發(fā)展到和她打了起來。 也不知是常年混跡于男生打架還是真的有些天賦，珈樂完全沒有輸在下風(fēng)，甚至有的時候還壓了貝拉一頭。 然終究是孩童，到最后也就落得一身灰泥。貝拉回家后，為父的也是一驚，竟想著可能發(fā)現(xiàn)個好苗子，趕忙第二天要去找。由此，珈樂也算多了位師傅，雖不像貝拉一樣終日習(xí)武，但也成長的很快。不多時日，也已經(jīng)可以以一敵十的強(qiáng)者。二人也是一起長大，正可謂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嘿！哈！”珈樂橫踢一腿，被貝拉舉臂擋下，隨后便是腳一蹬地抬起另一條腿兩腿追擊，旋即被貝拉抓握住借力甩出去，她一個翻身堪堪站住。隨后貝拉跟上，剛要揮出拳頭卻被她以低身位抓住了機(jī)會絆了一個趔趄而倒地。而再要起身時，珈樂的手便已經(jīng)指向要害。 此時她的眼里似有星火之光，迸發(fā)的灼熱。雖然只一瞬，而后便是水般的柔情。 蹲踞于地，眼前就是那齊肩的短發(fā)和伸出的手。 “棋差一步～可有受傷？” “下次見勝負(fù)！” 如此這般的對話倒是發(fā)生過很多次，沒人能想象一拳便有力千斤的貝拉是怎么頻頻輸給這個丫頭的。正可謂是游魚入水，自在極意。一拳一腳如起舞般攪亂了影子。柔美卻不嬌柔，走錯一步，蟒蛇的尖牙便會狠狠的咬住。 “呃…今當(dāng)遠(yuǎn)離，臨表…什么零，不知所言！” 琉璃瓦下，她依著石柱，手握一卷書。捏的很死，甚至青發(fā)都被抓亂了很多。 “臨表涕零！丞相少有落淚，至少記住這里啊…” “哎呀！我怎能不懂！就是！這書籍文字，實在是和平時說話兩個樣子??！” “頭腦簡單…”貝拉用書卷打了一下她的頭 “沒你四肢發(fā)達(dá)～” “可惡！你是說我空有怪力！”她在后面追，珈樂便跑在前。 斜陽若影，追著他們的腳步。 綠柳如布，遮著他們的歡笑。 為我盤簪發(fā)，為爾點胭脂。溪水清清如碎銀，綠草柔柔如地衣。 她手伸入溪水中，只以指尖探入感受其涼意。流水沖刷著，待到抬起來的時候，點點玉珠順著指頭滑下，隱沒在手掌之間。 貝拉拿一花朵輕輕別在她頭上，發(fā)絲和枝子上的一些小刺纏在一起把那花朵固定住。 珈樂用那有些水漬的手輕輕劃在她的臉上，水痕在她的臉上留下一些亮晶晶的表現(xiàn)。他們什么話都沒說，貝拉就這么看著她，珈樂稍微在上。眉眼低垂著，好像在看著貝拉，又好像是將視線越過她直接看著她身后的土地。手微微抬起來，半虛握著在她的臉側(cè)。發(fā)絲隨著風(fēng)輕輕搖擺，不知道是風(fēng)撫著青絲還是短發(fā)迎合著微風(fēng)。 恍有一瞬間，貝拉好像覺得她是屬于這個景色的一部分。而自己只是貿(mào)然闖入這里的外鄉(xiāng)人。 “倘若有一日，你我二人皆放下了所有?？煞裨賮淼竭@里，和我一起再如這般安寧呢。” 珈樂緩緩的說著，若非是聲音實打?qū)嵉你@入耳朵，貝拉還以為她沒在說話。 “放下所有…” “也許，我是說也許。我們會有一天分道揚鑣，會有一天不理解彼此。等到我們再也不需要爭吵的時候，可以…可以回到這里么” “好” 她虛握著的手再度張開，一只夢蝶就悄然落在上面。 十余年轉(zhuǎn)瞬即逝，經(jīng)推舉和考核。二人以絕對的成績贏得皇上的贊賞并收編入伍，因是女將便一同發(fā)至邊疆守御，卻創(chuàng)下了驚人的戰(zhàn)功。 有言道 那一人乃馬背上的天仙，舉手如清風(fēng)扶柳，投足如蜻蜓戲水。然一招一式之間，以巧勁化萬噸，以柔水滴穿石。 另一人則如咆哮猛虎，直入敵軍列陣，霎時間便能吞沒一整支精銳。 兩人配合之巧妙，如鴛鴦戲水而不濕羽，花叢穿行而不沾衣。 由是，便打下了半壁的江山。二人已經(jīng)晉升為統(tǒng)帥大將軍，于皇帝左右。 日子變的平穩(wěn)，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需要去邊疆賣命的日子。可缺少了一致的敵人，人心的貪欲就要日漸顯現(xiàn)了。 皇宮的用品更顯華貴，而且有傳言說要新修繕一座廟宇。為顯皇帝的戰(zhàn)績和千秋的國家，要用上碧玉黃金做墻壁，用琉璃翠瓦做屋棚。種的是全國上下美艷花，栽的是天南海北參天樹。 而相對應(yīng)的，是珈樂走在路上看到的餓倒的布衣，是肥潤的地主豪紳。這白菜從五分的土地里長出來搖身一變，就有了千金的身價。 這不過千頃的土地，卻被盼望著長出萬噸的金子，若不是如此，又該如何哺育那一張張饑黃的面容。 她心痛，她心痛啊！ “這做的有一件是人事？今年收了兩萬九千兩銀子，明年就指望九萬兩千？說這就叫富足，也不看看那巴掌大的土里是否能長出黃金??！”珈樂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而一邊的貝拉僅僅是喝了一口水。 “那經(jīng)商早就和都城里的上下打點好，只需看看那文武百官腰間越發(fā)昂貴的玉環(huán)就知道” “這！” “你怎么，要反了這天？還是要領(lǐng)兵再把這里變回那個嗚呼哀哉的荒野” “難道就看著人餓死？” “珈樂…有些事…不是我們就能說了算的…”貝拉把杯子放下，雜亂的水波在杯子里來回蕩起。她的眼神里黯淡，卻無可奈何。 “我不能看著！那為首的昏君！只知道享樂與放縱！” “珈樂…我…”貝拉舉起的手懸在空中，在珈樂的氣憤中又慢慢放下。她不知道珈樂會干出什么事，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事。她不想聽，也不想知道。 數(shù)日之后的宴會上，眾人都在歡慶。 珈樂毛遂自薦為眾人起舞，供大家享樂。 “好啊，平日里只聽聞武義高強(qiáng)，卻不知有這般技巧！”那滿臉油光的昏君喝醉了酒，吵鬧著，舉杯高興著。 貝拉在一旁，偶然間瞥見了她腰間上的一把匕首。突然間一驚，險些把酒杯打翻在地。 珈樂舞動著，一伸一展之間猶如春天的蝴蝶，亦如秋末的落葉。她緩緩的接近著，沒有一絲漏洞。眼神堅毅，與她在戰(zhàn)場上的無異，倒不如說這里就是戰(zhàn)場。 待到她接近的時候，她以一個姿勢恰好將手別在身后。百官在朝，這是唯一的一次機(jī)會，甚至自己成功后也幾乎不會生還。 “到有些理解先祖的緊張了啊”她小聲念著 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在只需要快速踏出去就能在無人阻攔的情況下，在他無法反應(yīng)的情況下… 一旁的貝拉卻是看在眼里，她知道現(xiàn)在是最佳的時機(jī)。君王遇刺，必然招致天下大亂，朝中暗流涌動在外也有蠻夷伺機(jī)。本來就民生苦短，這下恐怕還會引起兵權(quán)斗爭… “珈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出來這聲的，她甚至沒覺得自己會喊出來。 珈樂也是一驚，手里的動作遲疑了一下。而皇上也是被這喊聲吸引，清醒了大半。突然注意到了珈樂有些不自然的動作 眼看就要錯過，只能強(qiáng)行沖上去。銳利的刀光落下，然而被他稍微抵擋，錯過了要害。 貝拉的頭腦仿佛斷了弦的琴一樣，竟一動不能動。其余人也都因為酒精無法及時追擊，但已經(jīng)措過了機(jī)會，沒有補(bǔ)刀的時間了。 逃離出去架馬奔走，身后是火把和喊叫的聲音。朝中大亂，她只能向前跑。 等到了一處湖邊，馬兒被迫停下。而她的身后正是貝拉 “與我回去，我盡全力保你的性命”貝拉說著，沒了往日的堅定 “保？你想保什么？我命又抵的上什么？貝拉，要保的，是這。是這大疆的土地和數(shù)以萬計的生靈！” “我不能再看著戰(zhàn)爭奪取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她握緊了手上的兵器，眼神很是猶豫。 “人各有志，念在你我舊情，敬我們二人的兄弟情。就此別過” 她閉上雙眼，刀光映襯著圓月，引刀向頸。 就在她要用力的時候，貝拉沖上去打了一下她的胳膊。珈樂沒準(zhǔn)備，手臂一麻，那刀就落在地上。 “珈樂！” 短暫的交手，是在貝拉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結(jié)束。她跪倒在地上，半側(cè)的神情被發(fā)絲遮住，什么也沒說，只是就這么跪在她的身前。 星月點點映我心，猿猴呦呦奏哀鳴。 “珈樂…現(xiàn)在還有機(jī)會…就…” “休要再說了” “可是！” 她沒有言語，只是望著窗。淤青于干涸的血跡在她的臉上，遮蔽了她的容貌。于傷痕長發(fā)中若隱若現(xiàn)的眼眸，注視著湛藍(lán)的天。 看守和獄卒念她也是仁義之士，以這牢獄的標(biāo)準(zhǔn)好吃好喝招待。但她一飯不食，只在偶爾喝兩口水。 春風(fēng)入夜鶯成對，楊柳輕輕花滿香 “你會死的！都…都怪我…”貝拉搖晃著鐵欄，甚至要把它掰開。兩行清淚順勢滑下，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若是要她提起武器斬殺敵人，她從不曾后退一步。若是要除掉擋路的阻礙，她甚至可以一拳碎開巨石?？扇绾我如鞓?，她不知道，頭腦一片空白。 要是自己當(dāng)時不喊就好了，哪怕上下混做一團(tuán)，她也可以帶著她走出去。要是自己再強(qiáng)硬一些就好了，只要自己一個個除掉那些貪官，就有機(jī)會。要是…要是… “貝拉，我，說最后一句話” 抬起頭，看著她，那眼神灼熱如太陽，澄澈如清泉。 “我愛這土地，我也愛這上生活的人們。清泉，花朵。我們曾走過無數(shù)美景，踏平過塞外荒漠。所以我不忍心看到泥土在腐爛，花朵在枯萎?！?“總有別的辦法！只要！只要我一個個除掉那些！…”吶喊，隨后是不解。 “貝拉，表面的和平是會崩塌的。我不怪你” 那位從未敗仗，那位身中一箭也不會停下的將軍。此刻雙膝跪地，就在這牢獄里。 玉碎瓦崩不足惜，可嘆夕陽空照月 毒酒是她親自拿來的 珈樂看了一眼，隨后一飲而盡。而貝拉只是背對著，一言不發(fā) “將軍怕死么？” “你不怕？” “哈哈，打下了那么多江山，手里的血早就把這銀白染的鮮紅了。是啊，樂某怕死” “那為何！” “怕的更多的，是被別人掌握生死啊…” “先前，與你許下的承諾。恕我沒能赴約，希望這一次，不要怪罪我…” 這一次，她的眼眸再度變成了如水般的柔情，仿佛是流淌出一樣，透明而溫柔。她笑了，在最后的時候微笑著，仿佛是她最開心的時刻，一如曾經(jīng)他們二人奔跑著追逐一般。 “貝拉…我…” 再沒能說出口的話語，隨著最后一聲咳嗽，彌散在漆黑的角落。 沒人知道后來的情況，貝拉親自收拾后事。因為于珈樂關(guān)系近，她順著給的臺階，說是發(fā)配邊疆實則是辭去了軍權(quán)大臣。 后來有人曾說，在湖邊常?？吹揭慌佑螒颉Ｉ碇G紅的長袍，如同那新娘出嫁的嫁衣。 “我來赴約了”貝拉看見那湖邊，綠茵的草地，清澈的湖水。珈樂站在那里，身著她往常的白衣。微風(fēng)飄著她的衣擺，她低垂著眼眸，微笑著。 貝拉看不清前面，她覺得珈樂就應(yīng)該是屬于這里，屬于這景色一般。 她一句話沒說，伸著手。 貝拉快速跑向前，她感覺身邊都飄起了風(fēng)，甚至有些虛幻。 艷紅的嫁衣飄了起來，遮掩了她的視野。 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這岸邊的花 不知道何時，開的正艷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