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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外公兄妹四人，姑外婆是唯一的女孩，也是最小的妹妹。我們這些小孩從小就怕她，遠(yuǎn)遠(yuǎn)見到她來了總慌張地想避一避。她膚色偏黑，很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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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她的很多事都是母親講給我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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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姑外婆跟著她的三哥生活，三哥去世后便跟著三嫂過活。姑嫂二人常常不講話。她有哮喘病，愛摸紙牌，贏錢的日子心情好，會(huì)喝點(diǎn)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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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她的手腕上戴著一枚老式手表，是年輕時(shí)在上海買的。她的二哥在上海娶妻生子，她時(shí)常去那邊小住散心。小時(shí)候我們常常吃到一些洋貨，香軟的褶紙小蛋糕，花花綠綠的糖果，黑甜巧克力，……都是她從上海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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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姑外婆一生未嫁。長(zhǎng)輩們心里大概是不解又輕視，但是沒人敢苛責(zé)她。外公是她的大哥，也從未說過她一句。聽大人們說，姑外婆本來已經(jīng)找好婆家，大紅繡鞋都已做好。相面的人卻說她將來會(huì)不利夫家，一氣之下，她就不嫁了。后來她性格變得越發(fā)孤僻剛硬，大概跟這件事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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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表哥十歲生日，舅舅家歡歡喜喜擺宴席請(qǐng)客。舅舅就表哥一個(gè)孩子，外公唯一的孫子。生日那天表哥調(diào)皮，鬧著要上桌吃飯。舅媽對(duì)他說，讓客人上席先吃，客人吃完我們一起吃。表哥立馬不高興了，覺得好吃的讓客人吃了，自己到最后要吃剩菜。小孩子懂什么，于是就驕縱地哭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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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也不知道姑外婆哪來那么大火，用小板凳砸了表哥的頭。客人們嚇得噤若寒蟬。表哥不鬧了，驚魂未定地逃到舅媽懷里淌眼淚。舅媽哭了，心疼表哥，但又不敢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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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事后母親惴惴地跟二姨說，“姑姑脾氣太暴躁了，多嚇人呀，萬(wàn)一砸出血怎么辦?！倍棠稽c(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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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表哥長(zhǎng)大后依舊記得這件事。從那以后心里總有幾分懼怕她，面上和和順順，心里卻難以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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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每年春節(jié)的時(shí)候，我們幾個(gè)孩子總是約好一起去姑外婆家拜年，誰(shuí)也不想落單自己一個(gè)人去。我把拜年的禮品往她家柜子上一放，再跑到她的房間叫一聲“姑外婆”，嘴里匆匆說著，恭喜健康、萬(wàn)事如意之類的吉祥話，跟念經(jīng)似的，念完拔腿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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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天冷了，她的哮喘更嚴(yán)重了。我們隱隱聽到她在身后邊咳邊說，“跑什么呀，壓歲錢還沒拿呢，吃點(diǎn)東西再走，你們這些少年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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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母親不讓我拿姑外婆的壓歲錢，說她可憐，沒什么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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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有一年春節(jié)，過了初五，姑外婆請(qǐng)我們?nèi)ニ页酝盹垺ｏ堊郎?，她給我們幾個(gè)孩子每人倒了一小碗黃酒。表哥喝了一口沒吭聲，我偷偷嘗了一口，味道又苦又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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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姑外婆看著我問，“好喝么？”

? ? ? 我搖搖頭說，“不好喝。”

? ? ? 姑外婆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個(gè)不好喝，什么好喝？” 我沒話接只好尷尬地低頭夾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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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對(duì)小孩沒有親昵之心，一直很嚴(yán)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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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姑外婆沒有生活來源，三個(gè)哥哥相繼去世后，她的生活更捉襟見肘了。身體好的時(shí)候，她幫三嫂干干田里的農(nóng)活；灰心喪氣的日子里，就倚著屋子西面的墻，對(duì)著落日余影默然抽煙。她的眉眼細(xì)細(xì)長(zhǎng)長(zhǎng)，帶著一絲脆弱的疏離。世間一切縹緲?biāo)乒馒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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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冬天的時(shí)候，站在河對(duì)岸叫我母親的名字。母親應(yīng)聲而出，問：“什么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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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中午過來幫我洗一下被子?！彼悬c(diǎn)不好意思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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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姑外婆很少麻煩別人，也沒伸手跟后輩們要過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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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一年夏天，我從外地放暑假回家。有一天母親出門，我一個(gè)人在家。姑外婆問我能不能騎車載她到村里的醫(yī)療所。我從家里推出電動(dòng)車，她顫顫巍巍地爬上后座，一只手弱弱地抓住我的衣服。一路上我們幾乎沒有說話。那是我唯一一次跟她單獨(dú)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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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太陽(yáng)曬得人發(fā)暈，不一會(huì)兒我的身上就出汗了。我盼著快點(diǎn)到醫(yī)療所，但還是小心翼翼地騎著車。到了診所，我要扶她下車，她說，不用，不用。我掉頭要走的時(shí)候，她看著我說，難為，難為。說完便氣喘吁吁地朝診所大門緩緩走去。她的身體仿佛縮了水，輕飄飄的，風(fēng)吹一吹就要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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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就是這樣的，對(duì)人情冷暖保持退避之心。后退，再后退，直到回到安全的繭里。在那里，大概自傷和被傷都能溫柔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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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姑外婆去世的時(shí)候七十三歲。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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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一生的無奈與孤勇隨之煙消云散。

? ? ? ?后來每次提到我的人生大事，媽媽總是提起姑外婆。感嘆不結(jié)婚的女人可憐，老了無依無靠。她是那個(gè)時(shí)代走過來的人，婚姻之于她們就是安身立命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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