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說颯颯臭小子，也是有原因的。

這才幾個月大的孩子，一點不讓人省心，脾氣大得很。要是哪里不順他意了，就哇哇地哭，哭聲還大，吵得人心煩。

颯颯不像一般的小孩總是想讓大人抱，反而更喜歡一個人躺床上玩。阿秋把颯颯抱起來和他說話，他一個眼神都不給，自顧自神游。

這也罷了，颯颯還從來不讓老華抱。

“小混蛋，連你爸都不跟嗎？”

老華只能攤手無奈地笑笑。

最要命的是，自從阿秋給颯颯穿上一身小十的舊衣服，颯颯習(xí)慣了那個味道，從此后就只穿小十的衣服了，其它再好的新衣服都不肯穿。

“才多大就知道挑三揀四了？”阿秋往颯颯的光屁股上狠狠給了幾個巴掌。

颯颯一邊哭一邊蹬著腿，就是不穿新衣服。

“小祖宗……”

阿秋見不得颯颯哭，只能順著他。

阿秋給颯颯換衣服，小十就坐在旁邊看著。

“小十，阿姨去做午飯，你乖乖陪弟弟坐一會兒啊，要是哭了你來叫我?！?/p>

“嗯嗯?！?/p>

阿秋拿被子給颯颯蓋好，便去了廚房。

小十趴在床上，拿手托著腮，看颯颯露出來的一張小臉。想摸摸他有些亂亂的頭發(fā)，又怕把他弄疼了，就只是和他說著話。

“颯颯，你叫颯颯，你知道我叫什么嗎？”

颯颯聽見有人在和他說話，便拿眼睛看小十。

或許覺得小十身上的奶味很熟悉，就從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去抓他的袖子。

小十湊近了一些，颯颯把袖子放在面前聞了聞，嗯，和他身上穿的衣服味道一樣，便突然有了安全感似的，抓著不松手，拿一雙眼睛一直盯著他。

“你身上穿的衣服是我的哦?！?/p>

颯颯眨了眨眼睛，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阿秋擔(dān)心颯颯和小十呆在一起又要纏人，把粥煮上就來看看怎么樣了。

卻見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颯颯也沒有哭鬧。

好你個颯颯，平時連我這個當(dāng)媽的都不放在眼里，今天來了個哥哥你盯著人家看這么久。阿秋笑了笑又回去炒菜了。

曉梅晚上一下班就來接小十。

“阿秋，小十沒給你惹麻煩吧？”

“乖得很，還能幫我逗颯颯玩呢。吃飯睡午覺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颯颯以后要是有他一半聽話我都得念佛?！?/p>

阿秋和老華給颯颯上了戶口，大名叫華立風(fēng)。這是曉梅有一天突然想起來的，颯拆開來不就是立風(fēng)嗎？阿秋覺得這名字又大氣又好聽，便這樣叫了。

只是颯颯似乎對自己的大名不感興趣。叫他颯颯偶爾還能有點反應(yīng)，叫他華立風(fēng)就根本不理人了。

后來颯颯百天時辦了個簡單的喜宴，老家的親戚朋友都來祝賀。阿秋抱著颯颯坐在臥室里，大家看了都說這孩子真漂亮，眼睛隨媽媽，臉型隨爸爸。

屋里擁擠著很多人，颯颯似乎很怕人多，一個勁往媽媽懷里鉆，把小臉埋起來。要是有人靠近，直接就哭得很大聲。

“從小就難纏，這么小的孩子我也不舍得打他?！?/p>

“沒事，孩子大了就好了?！庇H戚們都這么說。

阿秋的婆婆也來了，還帶著大包小包小孩用的東西。說她反正在老家沒事，可以來幫忙帶孩子，就不走了吧。

阿秋想也好，歇了這么久的假，自己也該去上班了。結(jié)果颯颯不愿意讓奶奶抱。

是啊，這個臭小子連他爸都不讓抱，其他人更不可能了。阿秋便只好讓老人家回去了，沒辦法，她就是一直請假也不能不管孩子啊。

就這樣一直在家里照顧颯颯，誰讓這小東西只愿意跟自己呢。好在單位領(lǐng)導(dǎo)都好說話，對阿秋說你有空就來上班，實在沒空來也沒關(guān)系，阿秋心里還挺過意不去的。

很快過了個寒假，小十過了2月7日的生日，也三歲了。然后又一個秋天，小十去上了幼兒園。

阿秋一直在家里待到小十上完了小班，這時已經(jīng)放暑假了，曉梅也忙完了學(xué)校的期末考試。

曉梅讓阿秋把颯颯送到自己家來，反正她放暑假了，一塊帶著兩個孩子也省事。阿秋也能安心上班了，不用動不動給領(lǐng)導(dǎo)請假。

一開始阿秋還擔(dān)心颯颯不愿意，沒想到颯颯到了曉梅家里倒不哭不鬧，反而天天粘著小十。

小十坐下來吃飯，颯颯就坐到他旁邊也吃飯。小十坐在桌子前畫畫，颯颯就坐在旁邊看他畫畫。小十窩在沙發(fā)里看動畫片，颯颯也窩在沙發(fā)里一起看。小十去上廁所，颯颯也要去上廁所……

然后被小十趕出去，颯颯就安安靜靜站在廁所門口等他。

只是曉梅覺得奇怪，颯颯來了家里好幾天了，沒見他說一句話。

別的小孩一歲的時候就能說些簡單的句子了，颯颯已經(jīng)快兩歲了，天天一聲不吭的，是到了新的環(huán)境里不適應(yīng)嗎？還是有什么病？

于是曉梅問阿秋怎么回事。阿秋說颯颯會說話的，在家里的時候叫過幾回媽媽，和他說話他也都懂，就是自己不肯說。

她問過自己爸媽還有公公婆婆，老人都說小孩說話有早有晚，再看看吧，不急的。

不光是說話晚，颯颯也是才剛剛學(xué)會走路，走得還有些不穩(wěn)。

而且天天手里攥著一塊小手帕。

那塊手帕原本是白色的，一角有兩朵粉色的卡通小花，是小十小時候用來擦嘴巴的，現(xiàn)在被颯颯經(jīng)常拿著，已經(jīng)抹成了灰色。

曉梅要給他洗洗，颯颯不肯松手，一直哭。

“颯颯乖，上面有臟東西，阿姨洗干凈了就給你?！?/p>

颯颯哭得更厲害了，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聲音又清亮，曉梅覺得樓上樓下都能聽見了。

“給你換一塊好不好？”小十跑過來，手里拿著另一塊干凈手帕塞給他。

颯颯慢慢止住了哭聲，他吸溜著鼻涕，把它湊近聞了聞，又想了想，終于把那塊小花手帕給了曉梅。

“對，颯颯真乖，來讓阿姨抱抱。”曉梅張開手臂要去抱他，颯颯卻往后躲，一只手抓著小十的衣服，躲到小十身后去。

曉梅苦笑著嘆了口氣，便起身去洗手帕了。颯颯又一直跟在她后面，生怕那塊手帕丟了一樣。

放進小盆里，倒了些洗衣粉進去揉搓。颯颯就蹲在旁邊看。很快又洗得白白的了，擰干以后掛到陽臺，颯颯就站在陽臺上抬頭看。

“颯颯，你不熱嗎？”小十跑過去問他。

陽臺上刺眼的陽光照進來，颯颯已經(jīng)滿頭大汗，可他搖了搖頭。

“我們進屋去玩吧?！?/p>

颯颯還是搖頭。颯颯的手帕還在陽臺呢，他要看著，萬一跑了呢？

小十有些生氣地叉著腰，卻拿他沒辦法，便把陽臺的窗簾拉下來，搬了小板凳和颯颯一起坐著等手帕晾干。

曉梅做好了午飯，找不見兩個小孩，卻發(fā)現(xiàn)兩人正在熱烘烘的陽臺傻乎乎地坐著，都是一身的汗。

后來曉梅漸漸明白了颯颯為什么那么依賴手帕和小十。阿秋說颯颯從小穿的大部分都是小十的舊衣服，習(xí)慣了那個味道。要是拿新衣服給他穿，他聞了味道不對就只是哭。

“這以后怎么辦??？讓他產(chǎn)生依賴可不行?！?/p>

“我們也沒辦法，可能這就跟小孩斷奶一樣，得有個過程吧?！?/p>

這天天氣涼快些，曉梅就帶著兩個孩子在家門口玩。

颯颯好像很少出門，一出去就緊張得不行，一只手攥著手帕，一只手拽著小十的衣服，眼睛睜得大大的，很警惕地四處看。

曉梅見他這樣害怕，就沒帶他走遠，只是在家門口的長椅上坐了會。

遇見樓上的王奶奶買菜回來，招呼曉梅：“欸！曉梅，我今天買了好幾條魚挺新鮮，送你兩條吧。”

“這怎么好意思，您留著自己吃吧?！?/p>

“不是，我兒子兒媳本來說今天回家過兩天的，剛剛突然又說有事，下周才能來，我買這么多菜不就浪費了。你拿點回家，做給孩子吃?！?/p>

說著就拉曉梅的手。

曉梅推辭不過，便幫忙提著菜進了家，回頭叮囑小十好好帶著颯颯在門口玩。

把魚和菜提回家放好，王奶奶又拉著曉梅寒暄了幾句，問她一個人帶兩個孩子是不是辛苦，又說自己兒子常常不在家，她一個人在家沒人說話。

兩個人聊了好一會兒，曉梅又把王奶奶送上樓。

一下樓就看見小十踉踉蹌蹌哭著跑過來。

“媽媽……嗚嗚嗚哇……”小十抱住她。

曉梅還從沒見過兒子哭得這么厲害。

“怎么了？颯颯跑哪里去了？不是讓你帶他玩嗎？”

“颯颯……欺負我……”小十拿媽媽的衣服蹭著眼淚。

“你是哥哥，得讓著他。他人呢？”

曉梅推開他，出去找颯颯，卻怎么也找不著，一下子慌了神。

“小十！你把弟弟帶哪里去了？！”

長椅上沒有，門口一片開闊的草地和停車場也沒有。

小十止住了哭聲，愣愣地開口：“他…剛才就在這里的?！?/p>

曉梅氣得說不出話來，心里滿是后悔剛剛自己沒有看好。颯颯那么膽小，奇怪的癖好又多，要是一個人跑出去，不知道遇到什么危險呢。

剛剛家門一直開著，是不是颯颯又跑回家了？曉梅趕緊回家去看，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沒見颯颯。

“不是我……不是我把他弄丟的……”小十一邊哭一邊拿袖子抹眼淚。

“要不是你沒看好，颯颯能不見嗎？”曉梅一肚子氣，把沙發(fā)上的一塊墊子扔到地上，“在這跪著！我找到颯颯之前你不許起來！”

這是媽媽一貫的懲罰方式，小十哭得更大聲了，他看到這個墊子就發(fā)怵。

“關(guān)我什么事啊……是他自己不聽話……”小十很倔強地站著哭，委屈得不行。

曉梅沒工夫理他，趕緊收拾東西鎖上門出去找。一面又打電話給阿秋，整個人也快哭出來了，連連道歉自己沒有看好孩子。

阿秋也慌了，立刻請了假打車回家，路上還安慰曉梅不要急。

掛了電話也偷偷地抹眼淚，畢竟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怎么能不心急，要是真有什么事……

曉梅找了一圈也沒找著颯颯，去派出所報案，民警說可以幫忙找找，只是人口失蹤要24小時才能立案。

曉梅又垂頭喪氣地回來。她和阿秋感情那么好，早把颯颯也當(dāng)自己的小孩了。

迎面遇上阿秋下了車，兩人又一起出去找了一圈，還是沒有人影。

“先回家歇歇吧，喝點水，我和老華也說一聲。”阿秋拉著曉梅的手往家里走。

一路上曉梅也沒說話，心里滿是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