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象中的喧鬧，沒有意外到來的驚喜，新年就在三個人平平淡淡的一天中度過。爺爺依舊早起準(zhǔn)備早飯，欣靈依舊早起讀書，而陌漓……依舊早上賴床。若是說有什么不同的話，大概就是不需要寫信了。臨近過年，人們都在忙著準(zhǔn)備和休養(yǎng)生息，沒有時間坐在桌前寫信。到了新年當(dāng)天，已經(jīng)有大概半個月沒有來信了，這就使得陌漓和欣靈的一天十分清閑。

不過，清閑不代表著無趣。有爺爺在，這個新年便不會寂寞?！澳袄欤袝r間來陪爺爺下棋吧！好久沒下了，看看你技藝增進些沒有？”每次爺爺都會露出笑臉來等著陌漓，不過和爺爺下棋大概是他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因為——爺爺實在是太強了。

“爺爺可沒有故意走臭棋哦，他每一盤都是認(rèn)真下的?！毙漓`捧著書坐在旁邊插道。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一盤都贏不了?。　鄙倌暌詷O其無奈的口吻對少女說。

“哈哈，所以說，如果茶館里有下棋的，你總也要學(xué)學(xué)吧，”欣靈一邊笑一邊說，“雖然會下，但是好像也僅僅止步于‘會下’的層面了呢?！?/p>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可不像爺爺他們那么喜歡下棋，”陌漓苦著臉說，“看漫畫、讀小說，乃至聽音樂的要比愛下棋的人多出不少?！币驗椴桓信d趣，所以不會買也不會準(zhǔn)備棋和棋盤；因為不感興趣，所以買了以后不會拿出來用而是像一件裝飾品一樣直到它壞掉；因為不感興趣，而且占用時間，所以便剝奪了后代學(xué)習(xí)這門棋藝的機會。慢慢地，棋便成為了被人們遺忘的存在。即使擁有，卻也已經(jīng)無人能懂它。

“像棋藝呀，技術(shù)呀，文筆呀這些，都是要靠平時的練習(xí)一點一點積累經(jīng)驗的，”爺爺一邊說，一邊不緊不慢地擺弄棋盤上的棋子，“業(yè)精于勤，荒于嬉，勤加練習(xí)才能維持技藝?！笔⑶殡y卻，陌漓最后還是坐在棋盤前陪爺爺下了幾盤。無一例外地，全部敗北。

“都說了，我不想下……”當(dāng)最后一步棋塵埃落定，看著已經(jīng)將軍卻無力改變的棋局，陌漓只能再度吞下苦果。他現(xiàn)在臉上的表情，仿佛要將五官扭卷起來重新分配一樣。

“抱歉，抱歉，”欣靈向他道歉，“但是感覺你和爺爺在一起下棋，真的很有趣?！?/p>

“有趣……嗎？”陌漓這時注意到，欣靈正用懷著傾慕的眼神看著他和爺爺。眼神不會說謊，他的身上確實有能夠吸引她的地方。而且，是一見鐘情的那種。

“當(dāng)然了，”欣靈笑著說，“下棋時沉思的樣子，仔細(xì)斟酌后走棋的樣子，還有面對爺爺?shù)碾y題苦惱不已的時候 我都喜歡?！彼囊环挘幌伦幼屇袄斓哪樇t得像火燒一樣。

“我……”少年害羞地扭過頭，不肯和少女的眼睛對視。

“好啦好啦，過新年，要開開心心地過哦。”爺爺一邊說，一邊端來一盤點心，“來，嘗嘗爺爺特意為新年準(zhǔn)備的小點心！”在陌漓還沒有來的時候，每逢新年，爺爺便會為欣靈準(zhǔn)備一盤這樣的點心。外表有點硬，里面則夾滿了甜甜的紅豆餡。咬一口，脆感和綿密的質(zhì)感一齊在口中散開，類似面包的香氣和豆餡的甜蜜溢滿了口腔。陌漓是第一次嘗到這樣的點心，帶著好奇心咬下去，和火鍋一樣，他似乎也淪陷其中了。

晚上，小鎮(zhèn)的天空中不時會出現(xiàn)煙花的身影。雖然已經(jīng)有很多人離開了鎮(zhèn)子去外地過年，但過年的這份喜慶，是人們都不愿舍棄的——那代表著對明年幸福的祈愿?；蛟S小鎮(zhèn)里就算只剩下一個人，他或她也一定會放煙花慶祝吧？

不過，茶館里的三個人仍然是在各做各的事情。欣靈在讀書，陌漓在床上休息，爺爺則泡了一壺茶，坐在靠近窗戶的地方一邊品茶一邊看煙花。

“又是新的一年了呢 ”爺爺放下茶杯感嘆，“孩子們又長大了一歲，我也又老了一歲。”平心而論，爺爺?shù)纳眢w狀況其實正在每況愈下。只不過，他看上去還并沒有那么衰弱，依然能和平常一樣和大家聊天、寫信、做飯刷碗。他不想隱瞞，也幾乎不可能隱瞞，只要欣靈發(fā)現(xiàn)一點端倪，她便能注意到爺爺身體狀態(tài)的變化。曾經(jīng)他從孤兒院帶回來的這個孩子，如今已經(jīng)是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他有時候會想，如果沒有欣靈的幫忙，茶館又將會是怎樣的光景。

“我的生活離不開她啊。”爺爺忍不住又感嘆。

相比爺爺，欣靈很享受，也很珍惜在茶館的每一天。十年來的養(yǎng)育之恩不談，對于自己的理想，爺爺也基本是無條件支持。自己就如同爺爺悉心哺育的雛鳥，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張開翅膀飛向遠方，飛向自己的歸處。而且，還有一年，自己的休學(xué)時限也快到了，也確確實實應(yīng)該考慮自己的未來了。雖然手里捧著心愛的書本，但紛亂的思緒讓她無心閱讀。陌漓，山松，小曦，郗梓，和大家在一起的時光是美好的、幸福的，她還不想這么快就迎來分別。

“還想，和大家再多創(chuàng)造一些回憶?！彼捻娱W動著。

對陌漓來說，在這里的時光就像是對他逃離現(xiàn)代社會所判的緩刑。雖然他不理解為什么小鎮(zhèn)會如此古樸，但他大概能明白，人們是以怎樣的眼光來看待這座小鎮(zhèn)的。大概，他們的想法和他一樣。作為現(xiàn)代社會的不適應(yīng)者，他要利用這兩年短暫卻又漫長的時間，重新尋得生命的意義。或者說，找到一個能夠支持自己回到校園生活的理由。

“今年也要加油呢?！彼诜块g里暗暗給自己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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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木門發(fā)出的悶響喚醒了尚在睡夢中的人們。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悄然指向九點，但爺爺、欣靈和陌漓三人都還沒有起床。除夕和春節(jié)已過，大年初二正是人們離開家，走親訪友的日子。似乎是理解到他們可能還沒有醒，門外的訪客也不再敲門，而是默默地等待。

不知是受到什么力量的驅(qū)使，在爺爺和陌漓依然熟睡之際，欣靈卻已經(jīng)起了床，光著腳準(zhǔn)備前去開門。房間里很暖和，但大廳相對來說就要冷不少。剛剛踏出第一步，外面的寒冷便險些讓她驚叫。沒辦法，只好穿上拖鞋再去開門。

“吱呀——”推開門，冷氣便從打開的縫隙中迅速涌入。似乎是看到她衣衫單薄害怕著涼，來客進了屋便立刻關(guān)好門。少女定睛一看，原來來客是山松、小曦和郗梓。

“新年好，欣靈！”三個人一邊異口同聲地說，一邊遞出各自帶來的慰問品。欣靈示意他們把東西放在桌上，又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告訴他們陌漓和爺爺還沒醒。

“咦，還沒有醒嗎？”山松看著掛鐘問，“是不是掛鐘出什么問題了？我們平時這個點來的時候，爺爺早就已經(jīng)在忙了?。∷麄儧]事吧？”

“當(dāng)然沒事，”欣靈答，“大概是這兩天準(zhǔn)備飯菜太累了吧?！币驗橛心昵鞍玫膬鲲溩?，所以實際上他們除了年夜飯，幾乎什么都沒有做。雖然已經(jīng)沒有了鮮餃子那樣鮮美的汁水，但因為寒冷延緩了餡料變化的速度，所以即使過去了接近一周，味道吃起來還是和剛包好就煮熟的餃子很相近的。昨天晚上他們吃的就是餃子，不過再吃一頓也沒關(guān)系。

“你們吃早飯了嗎？”欣靈問，“還沒吃的話，要不要吃點餃子？”寒冷的天氣，吃上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可以說再舒服不過了。咬一口味道濃郁的餃子，再喝上一口冒著熱氣的餃子湯，從胃里到心里都是暖暖的，身上的寒氣也在入口的那一瞬間消散。

“好啊好??！”雖然已經(jīng)吃過了早飯，不過再吃些餃子完全不影響他的肚量。尤其是冬天，吃下去的食物都轉(zhuǎn)化成能量了，也不怕肚子里沒有地方，“早飯吃熱乎乎的煮餃子最棒了！”

“山松哥哥，你不是吃過早飯了嗎？還能繼續(xù)吃嗎？”郗梓仰視著他的臉問。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不差這幾個餃子！”山松一邊笑一邊說。

“你還真是能吃呢?！毙￡匾踩滩蛔「袊@。既然煮餃子的提議得到大家的一致認(rèn)可，再加上欣靈自己也餓了，那么現(xiàn)在就有必要開始行動了。架鍋，燒水，拿出凍好的餃子，水煮沸后下餃子，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全熟。既然足有四個人，如果再算上陌漓和爺爺?shù)脑捑褪橇鶄€人，多煮上一些也沒關(guān)系的。欣靈將餃子從鍋中撈出，小曦將煮好的餃子送到桌上，郗梓則到柜子下去找調(diào)制蘸料用的醬油、醋和香油。

“還沒好嗎？”而年紀(jì)最大的山松，則“安穩(wěn)”地坐在桌前等待餃子上桌。如果不是不是欣靈下“敢偷吃就揪你耳朵”的通牒，恐怕一盤餃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少了一半。待餃子全部上桌，欣靈又給每個人準(zhǔn)備了一碗餃子湯。因為剛才煮餃子的緣故，茶館大廳里似乎比先前暖和了些許，鍋中的餃子湯雖然關(guān)了火但還在冒著熱氣，這是代表幸福的熱氣。

“是……餃子的香氣?！闭_動時，爺爺?shù)穆曇魪奈堇飩鱽?。雖然屋子里被火炕燒得很暖，但或許因為爺爺年紀(jì)大了怕冷的緣故，即使燒著火炕他也穿著厚厚的毛衣毛褲，這和只穿著單薄裙子的欣靈形成十分鮮明的對比。即使是伙伴們，也只是脫掉了外面的棉外套，卻沒有人只穿單衣在茶館里停留。見到爺爺，三個孩子齊聲向爺爺問候“新年好”，并將各自帶來的慰問品交給爺爺。通常來說，收下禮物后都是等客人離去后才會打開，但架不住孩子們的催促，爺爺便當(dāng)著他們的面拆開禮品：山松送的是一罐烏龍茶，雖然爺爺喜歡綠茶，但紅茶也不排斥，更何況是經(jīng)營茶館，對每一種茶、每一壺茶都要傾注同樣的心意；小曦送了一條圍巾，一到冬天，爺爺平時都會穿很厚的衣服，但唯獨脖子的位置是暴露出來的，經(jīng)常會凍得通紅。所以，為了讓爺爺?shù)牟弊右才推饋恚x了這個當(dāng)禮物——雖然并不是自己織的；郗梓的禮物是一只鋼筆，爺爺?shù)匿摴P都是些一看上去就知道用過很久的筆，雖然不少都還能用，但有的筆尖已經(jīng)彎了，寫著寫著就可能刺破紙張；有的則是出水不流暢，經(jīng)常寫著寫著字跡就斷了。雖然爺爺很可能不會使用它，但她還是希望爺爺能夠收下。

“都是些不錯的禮物呢，爺爺就收下吧?！迸炫鹊男某币呀?jīng)不需要用言語來形容，眉頭從緊皺到舒展不過短短的幾秒，卻好像幾分鐘那樣漫長。已經(jīng)不需要叫喊和歡呼了，能得到認(rèn)可，就是孩子們最大的喜悅。爺爺將禮物一件一件收好，又從旁邊的桌子搬來兩把椅子，準(zhǔn)備和大家一起在桌前吃餃子。沒有額外的調(diào)味，僅僅是餃子的本味便可以將人們從睡夢中喚醒。孩子們在品味的同時，也不忘夸贊爺爺?shù)氖炙嚒?/p>

“唔……好吵……”當(dāng)陌漓穿著睡衣走出房間，看到大家正在大快朵頤時，明明還沒有睡醒的他忽然間就打起了精神?！巴?，你們居然在吃餃子？！還有我的份嗎？”

“你驚訝的居然是在吃什么而不是什么時間，”山松一邊吃一邊調(diào)侃，“都已經(jīng)十一點了哦?！?/p>

“山松，吃飯時嘴里不要帶著食物說話?！毙漓`批評道。

“好，好，”山松把嘴里的餃子碎屑咽下去說，“欣靈肯定準(zhǔn)備你那份了，再不吃就要涼了?！?/p>

“快來吧，”欣靈笑著對他說，“再不來就真的要涼了哦?！?/p>

“來了來了！”顧不上換衣服，陌漓直接坐上桌。

有伙伴的時間雖然快樂，卻也并不能長久。深夜到來，他們注定要回到各自的家去，而能夠陪伴自己的，也不過只有同住在屋檐下的兩個人而已。爺爺和陌漓已經(jīng)睡熟，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欣靈還沒能入眠。今天晚上沒下雪，天空還算明凈，透過窗子隱約能夠看到有星星在閃動。明明都已經(jīng)有家人了，但那種孤獨感卻仍然經(jīng)常在睡不著的夜晚襲來。難道說，她所有的家人，只是表面上的家人，其實根本就沒人走進她的內(nèi)心嗎？還是說，因為強烈的自我保護欲而不肯對他人吐露心聲呢？爺爺也曾教導(dǎo)她，如果心情陰郁的話，不妨想辦法傾訴一下情緒，不要總是一個人默默承受，但開口的那一步，她始終做不到。于是，在某個失眠的夜晚，她就這樣和星星成為了朋友。沒想到新年見面的第一句不是問候，而是訴苦。

“希望今年，你也能一直聽我傾訴煩惱?！毙漓`一邊苦笑一邊說。作為回應(yīng)，遠處的夜空中有顆星星忽然閃了閃，仿佛是在對她說“我明白了”。

“嗯，加油。我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