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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與博士的婚后日常(總集篇)

2023-06-17 10:00 作者:煙樹本叔  | 我要投稿

“我感覺我現(xiàn)在是越來越羨慕那些殺人犯了?!蔽艺f著,將抽了一半的事后煙傳給坐在床另一邊的陳,“有時候真的感覺你對他們比對我還上心。”?


“我得提醒你,你娶的是龍門的警務總司?!彼皇纸舆^香煙,同時另一只手在平板上劃閱翻看案件摘要的手也沒停下,“不是什么家庭主婦,我想我們在結(jié)婚前討論過這個問題?!?br>


“也許吧?!蔽野c在床上,雙眼緊緊盯著房頂上昨天剛修好的日光燈管發(fā)呆,和我大差不差,陳也算是個工作狂,但真要論誰更厲害,我想我只能甘拜下風,真的,有誰會在剛和自己伴侶辦完‘正事’后還要爬起來工作?這已經(jīng)有點‘病態(tài)’了,不是嗎?


我真的有點后怕,照這個勢頭發(fā)展下去,只怕下次‘正事’辦到一半,陳會半途掏出寫字板和筆來。


這畫面我光是想想就覺得詭異。


我像條蛆似地挪到陳旁邊,看著她翻閱案件摘要。


“究竟是什么人能把你也難???”我隨口一問。


“一個自稱‘藝術家’的瘋子。”陳疲憊地揉揉眼眶,“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混蛋確實把整個龍門的警察都耍的團團轉(zhuǎn)。”


“連我無所不能的老婆大人也不例外?”


“去你媽的?!彼f著一胳膊肘搗在我的鼻梁骨上,“少油嘴滑舌?!?br>


“別拿我當出氣包行嗎?”我無辜地揉揉我的鼻子,“十分鐘前的你可沒這么暴力?!?br>


啪——


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巴掌。


接著我被趕出臥室。


真是幸福又美滿的婚姻生活。


作為一個戰(zhàn)地指揮官,一個礦石病研究學者,我很講究邏輯,我一直認為接連不斷的晉升會讓陳‘時刻面帶怒容的警花’的外號消聲覓跡,但。。。。。老天。。。。。就連當上了警務司總管都沒能讓她笑容常駐。


第二天一早,我們坐著警務部配發(fā)給她的新車一起去吃飯,這是陳的特權之一,真的應該給她的生活帶來些許陽光,可就像我說的那樣,根本沒有。我真的該為她的精神狀況擔憂。


龍門市中心的老字號小籠包子店是我兩經(jīng)常光顧的一家餐廳。


她用無線電機通報過自己的情況后,皺著眉頭坐到我的對面。


“想來點什么?”我說,“我可愛的石斑魚警官?”


“你覺得這好笑嗎?”


“也許吧?!蔽覈@口氣,“很好笑,也同樣有點傷心,就像我兩的婚姻,我現(xiàn)在想逗你笑都覺得比登天還難,你真的應該嫁給你的工作,而不是我?!?br>


好吧,我得承認,這話我一張嘴就開始后悔了,我想這也不能怪我,客廳的沙發(fā)睡起來真的很硬。


“至少我的薪水夠高?!睘榱俗C明這一點,她點了店里最貴的水晶蝦餃和蟹肉包。


既然我的薪水一點也不比她低,我也點了同樣的早餐。


“我提議暫時休戰(zhàn)?!蔽艺f。


“贊成?!彼浔卣f,接著又掏出平板開始看她的工作。


作為一個戰(zhàn)地指揮官,毫不自夸地說,我在戰(zhàn)場上沒輸過幾場要緊的戰(zhàn)爭,可在這,在我老婆面前,天知道今天又是第幾個滑鐵盧。


上帝可真公平,對吧。


老天,我又開始抱怨了。


就在這時,我老婆的無線電對講機響了,她利落地抓起對講機,說她馬上就到,接著起身就要走。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往桌上扔了點現(xiàn)金,緊跟著她沖出餐廳。


我出餐廳時,陳已經(jīng)倒好了車,我加快腳步,趕著她拐彎的瞬間,打開車門鉆了進去。


“你跟過來干什么?”她飛快地看我一眼,“你自己的工作呢?”


“這不是還有凱爾西嗎?”我系好安全帶,“有她在羅德島出不了什么亂子?!?br>


“你就打算這么翹班了?”她一踩油門沖上公路。


“我要說我想多陪陪你,你會感動嗎?”


“少他媽油嘴滑舌。”她說著,往我胳膊上狠狠給了一拳。


“老子樂意。”我悶悶不樂地嚷嚷道。


屋前已經(jīng)停了兩輛巡邏車,警笛尖嘯不止,此起彼伏,有兩名警察正在周圍架起黃色的犯罪現(xiàn)場隔離帶。


我兩下車時,正碰上一名體格魁梧的警察走出屋子,他長了張硬朗的臉,但臉上的表情卻顯示他恨不得現(xiàn)在找個地洞鉆進去。


陳快步走到他面前,“什么情況?”她問,同時亮了一下警徽。


但對方看都沒看她一樣,只是搖搖頭,舉起雙手高聲宣布“我再也不進去了,就算扣我工資我也不進去?!?br>


他轉(zhuǎn)身就走,差點撞到巡邏車上。


好吧,很明顯,屋子里有什么嚇人的東西,足以把一個健壯的成年男子都嚇得六神無主。


這么說可能不太合適,但我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那么點好奇。


等我反應過來,陳已經(jīng)揮開警戒線走進屋內(nèi),我也快步跟上。


真慶幸我早上沒來得及吃早飯。


怎么說呢?我估計他最開始可以算個人,作為一名從業(yè)多年的外科醫(yī)生,我從未看過這么整齊的切口,從胸口到胯下,刀口漂亮地讓人嘆為觀止,作為一個懸疑小說的款熱愛好者,我從未見過這么優(yōu)秀的犯罪,手指被切除,牙齒被拔光,臉皮被割下,死者的身份完全無從考察。


作為一個只記了點專業(yè)名詞的半吊子業(yè)余藝術家,整個犯罪現(xiàn)場,美得令人發(fā)指。


一個陰暗的想法涌入腦海。


我想會一會這個瘋子。

沒過多久,犯罪現(xiàn)場就擠滿了忙著搜集證據(jù)的警察,一個菲林族小伙正蹲在地上用小刷子搜集指紋,其余兩個警官正在用塑料密封袋搜集可能的證據(jù),他們一個個面色慘白,竭力不去看掛在房間正中央的尸體。


我開始思考自己是否要裝出一副強忍惡心的表情,你知道的,裝出一副正常人面對此情此景時應該有的表現(xiàn),可我早上真沒吃什么東西,所以我實在沒東西可吐。


陳正忙著組織人手在犯罪現(xiàn)場取樣,我周圍的人都在有條不紊的忙碌著,根本沒人注意到在大熱天還戴著兜帽用衣領將臉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我。


直到詩懷雅拎著她名貴的手提包走進屋內(nèi)。


“喲,博士?!彼掖蛘泻?,“老陳終于開竅知道把你挖到龍門來了?”


“不,沒有,我只是閑的沒事。”我環(huán)起雙臂免得她故意貼過來挽我胳膊,她經(jīng)常這么搞,目的就是惹陳生氣,“你不去幫忙嗎?”我問。


“用不著這么防我吧?!痹姂蜒抛⒁獾轿业男袨楣室獯蛉さ?,“我的職責不在這,萬一破壞犯罪現(xiàn)場了免不了被你老婆一頓臭訓?!?br>


“像是她的脾氣?!蔽艺f。


就在這時,新聞采訪車接二連三地趕到現(xiàn)場,他們就像訓練有素的獵犬,為了熱點新聞總是能第一時間捕捉到空氣中的血腥味。


“好吧,看來我得去忙了?!痹姂蜒耪f罷對著守在屋子門口的警察打了個手勢,前去應付記者去了。


現(xiàn)在我是真的沒事干了,我是腦子一熱翹班過來陪老婆的,但現(xiàn)在看來我要是繼續(xù)再呆在這只怕待會就要被她罵我破壞犯罪現(xiàn)場了。


我走出屋外,看到詩懷雅正站在路邊應付記者,在她兩邊的警察正忙著維持秩序。


一陣冷風鉆進我的衣領,就在我剛要哆嗦時,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砸在人行道上,泰拉的鬼天氣永遠那么陰晴不定。


我的肚子也開始咕嚕作響,突然,我意識到從今天醒來開始我什么都沒吃,這可不妙。


我嘆了口氣,冒雨向車走去,說實在的,我不介意淋雨,至少我的外套防水性能很好,但看樣子我得等很久。我坐回車里,透過擋風玻璃看著那群記者隔著隔離帶不停地揮舞手里的話筒,想引起詩懷雅的注意。


結(jié)果我確實等了很久,大約兩個鐘頭,我半靠在副駕駛坐上,聽著收音機播報最新的案件報告,嘴里啃著在車里翻箱倒柜找出來的半塊過期的壓縮餅干,腦子里竭力想象那是我早上沒吃到的蟹肉包:面皮軟糯彈牙,咬下一口,濃郁香稠的湯汁會溢滿口腔,蟹肉被蒸得糜爛,入口即化,一股腦咽下,感受溫熱的包子輕輕劃過食道,下一個再蘸點陳醋和辣椒面,再喝上一口熱茶,啊,真是幸福。


當我想繼續(xù)想象自己在吃水晶蝦餃時,陳終于回到了車上,她坐到駕駛座上,狠狠地關上車門,然后很長一段時間只是坐在那,眼睛死死盯著被雨滴拍打的前擋風玻璃。


盡管我的求生欲告訴我現(xiàn)在最好還是別惹我老婆為妙,但我還是忍不住問,“親愛的,你看上去很累,咱們找家飯館吃點東西怎么樣?”


她搖搖頭,沒有說話。


“或者我們可以點些外賣,吃點東西,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再工作?”


陳轉(zhuǎn)過頭來看我,那眼神明確表明短時間內(nèi)我別想吃上任何東西,“我要抓住這該死的混蛋?!?br>


“又或者我去餐館買好帶過來吃?”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真他媽的!操!”她狠狠拍了下方向盤,重新將視線轉(zhuǎn)回到擋風玻璃上,“究竟是什么樣的畜生能干出這種事來?我一定要將這混蛋繩之以法,讓他好好嘗嘗什么叫法律的制裁?!?br>


“那嘗起來會像我們沒吃到的早餐嗎?因為——”


“該死!真他媽的該死!”說罷,她又狠狠地錘了兩下無辜的方向盤。


很明顯她完全沒在聽我說話。


最后她深深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很快冷靜下來,“我要回警局一趟?!彼f。


這表示我們餓了這么久的博士是吃不上他的‘早餐’了。


真倒霉。。。。

那具尸體是按照我喜歡的布局擺放的,有某種病態(tài)而殘酷的剝離感。


我敢打賭上帝也一定喜歡殺人的感覺,他時刻都在這么做,畢竟,我們不就是照著上帝本人的樣子做出來的,不是嗎?


不,這不是藝術,更像是一個病人,接著創(chuàng)作發(fā)泄情緒。


純粹的暴力可誕生不出與美有關的藝術。


我是在浴缸里醒來的,赤裸裸地躺在里面,夜游癥我是知道的,我以前也犯過這毛病。


可為什么是浴缸?


答案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久久回蕩。


為了方便處理尸體。


真是奇怪的感覺。


第二天清晨,鐵黑的天空飄起了雨絲,每次遇到下雨,龍門的交通就會像它的下水道一樣擁堵不堪,在通往龍門警局中心的環(huán)線公路上,一輛運油車撞上一輛校車又碰倒了另一邊的運鈔車,滿身石油的孩子們渾身又沾滿鈔票,站在路中央嚎啕大哭。所幸無人傷亡,可交通完全阻塞了整整一個小時。


在此起彼伏的喇叭聲中,我不聲不響地開車緩緩前行,收音機播報著龍門碎尸案的跟蹤報道,雖然還是沒有具體線索,但聽陳的意思,她是打算對這個案子窮追到底,仿佛即使不眠不休也要將罪犯關進大牢。


總算下了環(huán)線,我提高車速,在一家老餐館前停下車,進去買了點小籠包和豆腐腦,打算給陳送去。


等趕到陳所在的辦公大樓時,雨越下越大,似乎要將整個龍門淹沒。我快步跑進大廳,朝警衛(wèi)點了個頭就上了樓,正好碰上陳再給手下安排工作。


看情況這個案子熬得她焦頭爛額,我理解,陳是個一個富有高度社會責任感的警督,但說實話,我是不太高興的,她是個稱職的警督,這對龍門來說是個好事,可這枚硬幣的反面便是我在某種程度上被她打入冷宮,額,好吧,也許就是這樣,我們可憐的博士在家庭里毫無實權可言,像極了維多利亞的某位被架空了的末代皇帝,就差被推上斷頭臺了。


唉,沒辦法,誰讓當初死心塌地要娶她的人是我呢?


“喲,博士?!甭愤^的星熊朝我打個招呼,“怎么?又來看自己老婆了?”


我晃晃手里的食品袋,“她又沒吃早餐?!?br>


“沒辦法,老陳什么都能干好,可就是學不會照顧自己?!彼谖遗赃吙繅φ鞠?。“唉,得虧娶她的人是你,不然光靠我盯著她,可不得像個老媽子一樣操心死”


“吃小籠包嗎?”我問,“我正好多買了一份。”


“那可正好,我剛好早上也什么沒吃呢?!?br>


“還說陳呢?!蔽覍⑹称反锏囊话』\包扔給她,“我看你也是工作狂一個?!?br>


“謝啦?!彼舆^小籠包,拿起一個就塞進嘴里。“回頭把錢轉(zhuǎn)你?!?br>


“那案子查的怎么樣?”我隨口問道。


“怎么?”星熊一邊嚼著包子一邊開玩笑似地調(diào)侃說,“想拿小籠包賄賂我?”


我聳聳肩,“只是隨便問問,畢竟龍門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想不好奇都難?!?br>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彼拐\說,“我負責抓人,不負責調(diào)查?!?br>


“聽說最近幾個受害者全是感染者,不知道是真是假?!?br>


“準確來說,全是貧民窟里的感染者。”星熊邊說邊吃下又一個包子,“死相一個比一個慘,據(jù)說。。。。?!?br>


那具被吊在天花板上血淋淋的尸體又在我腦子里浮出水面。


“還是算了?!蔽掖驍嗨?,“我可不想再吃一遍早餐?!?br>


“那還是聊回老陳的事吧,最近你兩是在鬧別扭?”


我聳聳肩,“是也不是,自從那個殺人狂出現(xiàn)后,陳就一直忙著工作,我只是害怕她別把自己又累回到了醫(yī)院?!?br>


“懂了,陳又把你打入冷宮了。”


“嘖,包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會議室里一陣喧嘩過后,我身旁大門被突然打開。


“老公?”最先出門陳看見我先是一愣,從門口挪開位置后又疑惑地揚起半邊眉毛,“你來這干嘛?”


不知道為什么,這話聽在我耳朵里像是在審訊犯人,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的大男子主義在作祟,誰知道呢?路易十六被軟禁時知道自己會被推上斷頭臺嗎?


“看你沒吃早餐?!蔽一位问掷锏氖称反?,“就順帶給你帶過來了?!?br>


“哎呀,又開始嘍,又開始嘍?!闭驹谂赃叺男切芤贿吰鸷逡贿吔乐泳彶诫x開,“夫妻倆又開始撒狗糧嘍。”


我的嘴角勾起一個尷尬的弧度,“星熊還是那么喜歡熱鬧。”


“她一直那樣。”


好在我和陳早已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當年我和陳剛確認關系那會警務司的那群好事鬼可沒少起哄。


“這還真不趕巧?!标惵柭柤纾瑖@了口氣,“待會我還得去犯罪現(xiàn)場一趟,有個可憐蟲死在了自己的浴缸里?!?br>


“浴缸?”


浴缸,方便處理尸體的地方,不,等等,這是怎么回事?


這想法是怎么鉆進我腦子里的?


我最近是不是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了?


“我能跟過去看看嗎?”


還沒等我有所反應,這句話已經(jīng)被我說出了口。


“可以倒是可以?!标惡傻乜聪蛭遥翱蔀槭裁??你最近偵探小說又看多了?”


“我在哥倫比亞當過一段時間外科醫(yī)生,或許我能幫法醫(yī)一點忙。”


“你真的確定要去看?我得提醒你,博士,那場面可不好看。”


“相信我,我肯定在戰(zhàn)場上見過跟糟的情況?!?/p>


“那行吧,但別亂動犯罪現(xiàn)場里的東西?!?br>


陳帶著我駕車駛出龍門警局時,太陽才從烏云里展露出些許微光,整座城市仍舊死氣沉沉,不,我的意思是說,的確,那些高樓大廈確實修的十分花哨,都是些橢圓形方形菱形的排列組合,像是修筑的極為奢華的牢房,里面關著渾然不覺的奴隸,這座城市以此運轉(zhuǎn)。


她開車時車速很快,在車流里鉆進鉆出,幾分鐘后我們就來到了通往郊區(qū)的輔道上,穿過一個橋拱之后又是另一個世界,貧民窟,爛磚破瓦蓋成的危樓,一排排老舊帳篷,聚在一起的人群見到警車路過會時不時冷瞟幾眼,或往地上啐一口吐沫星子。


這座城市的禿鷲以腐肉為食,可活死人們卻對此渾然不覺,甚至為自覺地為它們準備好了晚餐。他們無法理解這個社會真正矛盾的地方在哪,或許我說的不對,他們中有人理解,卻又無可奈何,畢竟——


一隊武裝巡邏隊正在沿街巡邏。


“龍門的貧民窟就這樣子?!标愡呴_車邊說?!卑l(fā)展了幾十年也沒見起色,撥款不是被貪了就是被搶了,最后只有爛尾樓和違章建筑被蓋了起來?!?br>


我沒理會她,繼續(xù)盯著車外的鏡像發(fā)呆,“腐而不朽,看樣子鼠王還挺有手段。”我喃喃自語道。


“是啊?!彼卮穑皼]人想自找麻煩。”


城市里有的是藏污納垢的地方,我想,“我看談話還是到此為止比較好。”我說。


“為什么?”


“羅德島是個中立性合作組織?!蔽一卮?。“這是它的優(yōu)勢,也是它的缺點?!?br>


我無權評價魏諺吾的所作所為,也不想趟這灘渾水。


陳透過后視鏡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在多說。


雖是夫妻關系,但立場始終還是不同,關于這點,我和陳心照不宣。


大概就是這么回事,


作為人類這個群體中的一員,我們必須歌頌我們創(chuàng)造的一切,否則我們就是在否定我們的歷史。是啊,是啊,我們的科技日新月異,我們的社會結(jié)構(gòu)迭代又重組,我們當然為此自豪。


從用棍棒互錘到弩箭與火炮的普及再到源石技藝的軍事化運用,我們的手段日新月異,目的也跟著更迭,部落沖突,宗教戰(zhàn)爭,殖民戰(zhàn)爭,獨立戰(zhàn)爭。


我們總能找到借口,我們離嗜血的殘暴野獸究竟有多遠?會不會是我們只是單純的發(fā)泄我們的私欲?或者說我們從一開始就未曾脫離原始的黑暗叢林法則?


又或者說,戰(zhàn)爭只是貴族的游戲?只不過代價是平民的血?


小轎車車碾過一陣石子路,依舊前行,仿佛那堆石子未曾存在。


哦,我又在胡思亂想了。


“看樣子羅德島最近挺清閑的?!彼f。


“只對我這個戰(zhàn)地指揮而言。。?!蔽以诤笞仙靷€懶腰,“我倒是挺喜歡這種休閑時光的,少聽兩個生離死別的故事感覺胃口都好了?!?br>


“唉,那你還挺幸運,我這天天和尸體打交道都快吃不下飯了。”


犯罪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協(xié)警用圍欄與隔離帶層層圍住,警笛高聲鳴響,紅藍交替的警燈在雨天格外顯眼,案發(fā)地點是一座舊城區(qū)的荒廢老式公寓,殘破的柵欄,枯萎的草地,泛黃的墻壁,頗有幾分恐怖電影里那些陰森古堡的味道。


“這五個月受害的第三個感染者?!边M屋時,陳邊走邊解釋說,“其實是第五具,兇手的作案地點從市中心遷移到了貧民窟,可是兩邊的警局都想推卸責任,可就是白癡也能看出來是同一個人作案。”


我跟著她登上臺階,“怎么說?”


“受害者全是感染者,而且死法一個比一個詭異?!?br>


“陳警官?!币粋€體型胖乎乎修著八字胡的警官走來與我們同行,“現(xiàn)場已經(jīng)讓法醫(yī)勘探過了,還是沒法確認死者身份?!彼澄乙谎?,“請問這位是?”


“血跡圖案分析師。”我一邊跟著陳上樓梯一邊隨口撒謊說。


“血跡分析?”他狐疑地盯著我看,“可案發(fā)現(xiàn)場沒有血跡???”


沒有血跡?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個字眼在我腦子里回蕩不止,像個彈力球似地在我腦子里撞來撞去,沒有血跡。。。。沒有那些黏糊糊的濺得到處都是的可怕血跡。


不,宣泄暴力怎么可能少了血跡?


“我記得是這是個碎尸案?!蔽艺f。


“對?!彼卮?,同時替我們拉開浴室的帷幕?!翱删褪菦]有血跡?!?br>


白熾燈的光線打在尸體上,即使是最詭異的謀殺也顯得不真實,完全不像是戰(zhàn)場上那些被炮彈或砍刀切的七零八碎的尸骸,完全不像,完全沒有暴力行使過的痕跡。


我的意思是說,是的,受害者確實被切成了好幾段,但就是沒有血跡,連印子都沒有。


迎面吹來的冷空氣順著脊椎爬入腦髓。


尸體就像冷藏肉店里的鮮切牛肉一樣躺在那里。


“手法很利落?!蔽抑钢副恢獾南ドw,“骨頭完好無損,只有韌帶和肌腱被割開了。”


“你的意思是,兇手有解剖學的經(jīng)驗,或是從事過醫(yī)學相關職務?”陳問。


“不,遠不止如此,尸體切割的極為整齊,連肌腱都是被剝離出來的,普通的外科醫(yī)生絕對做不到這點?!?br>


對,普通的醫(yī)生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絕對不可能,這是藝術家才能有的手筆,只有藝術家會追求這種——美感?我不清楚,我也不知道這想法是從哪來的。


整具尸體就像一個精準的醫(yī)學解刨圖,尸體的半邊身子的肌肉與骨骼被完整的分離開來,仿佛是兇手在炫耀自己對于人體結(jié)構(gòu)學的理解。


“尸體肢解沒有完成。”胖警官用手指向尸體膝蓋處的切口。“一條腿是嚴格按照關節(jié)切割開的,而另一條腿則沒有任何切口,有可能是兇手做到了一半被人發(fā)現(xiàn)后倉皇逃走了?!彼f,“當然,這只是假設。”


不,已經(jīng)完成了,腦海中某處黑暗的場所替我回答,已經(jīng)完成了。


這是一幅杰作。


“或許你說得對?!蔽亦哉Z道。

尸體被冰凍過,不,是肯定被冰凍過,這點毋庸置疑,而且是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冷凍的,等等,狹???為什么非得是狹窄的空間?這個概念是怎么冒出來的?


因為在寬闊的戰(zhàn)場上就絕對看不到被切割的如此標準的尸體?


是啊,劊子手先生,你母親是安那奇,你父親是杯伏特加,是嗎?這毫無邏輯的夢又能有什么現(xiàn)實意義?只會指揮別人去殺人的你又有什么資格行刑?


鬧鐘響了。


真是惹人生厭的噪音,我睜開眼,看見陳正站在床邊穿那套淡藍色警服,她一排排地將扣子系好,遮住皮膚底下的白嫩肌膚,接著直接將腿搭在梳妝臺上,為自己系好護膝。


或許給陳買梳妝臺是多余的,她幾乎從不化妝。


“怎么?昨晚還沒看夠?”她注意到我的注視,隨手抓起掛在床頭的T恤扔在我的臉上。“我可沒空再陪你繼續(xù)瞎搞,案子還沒處理完呢?!?br>


我將T恤套在脖子上,用胳膊肘撐著床坐起身,疲憊地搓搓眼眶,“我去買份早餐去警局等你?”


“不用了,今天周天,可以晚去一會?!彼呎f邊用發(fā)帶系好馬尾,“我去早餐店占個位子等你?!?br>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擠出一絲笑意打趣道。“你請客?”


她俯下身草率地吻過我的額頭,“你記得過來就行?!?br>


位于貧民窟與市中心交接處的那家老字號小籠包子店總是生意興隆,因為老板一家世世代代都住在龍門,打響了名號,先是一個手推車,再是一個小店鋪,最后干脆承包了沿街的三家店鋪。由于地段原因,你總能看到一大群西裝筆挺的上班族從貧民窟里走出,在這吃過早餐后進市中心上班,好吧,也許就是這樣,掙錢嘛,生意,不寒顫。


陳真的占到了一張桌子,就在墻角那,正用勺子攪和一碗豆腐腦。


“哦,我親愛的妻子,我美麗動人的愛爾蘭野玫瑰?!蔽矣镁S多利亞的口音夸張地贊頌道,“我能懇求與你共敬早餐嗎?”


“別肉麻?!彼痤^瞥我一眼,略帶無奈地回應說?!坝植皇窃诩??!?br>


“你絕對猜不到?!蔽以谒龑γ孀?,“就在剛剛,我連我們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br>


“天吶。。。”陳用手疲憊地用手揉揉鼻梁,“我還以為文月阿姨又來催我要孩子了呢?!?br>


我輕浮地咧嘴一笑,“其實是愛神昨晚托夢給我?!?br>


“好了,玩笑話就此打住,關于那具沒有血跡的尸體,你有什么看法?”


我眨眨眼睛,“等等。。。。我們是怎么從愛神扯到尸體的?”


“法醫(yī)說尸體被冷藏過,你怎么看?”陳沒接我的話茬,自顧自地繼續(xù)問道。


我怎么看?我能有什么看法?難不成把我夢里的那些詭異幻想當成案件摘要?


哦,法官大人,我昨晚夢到了耶穌是叛徒,請務必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


那團黑乎乎的狹小空間又在我腦子里浮現(xiàn),冰冷的刀子劃過暖融融的皮肉,發(fā)出咝咝的響聲,冰冷的溫度可以減緩血液流動,不會有血流出來,就像切開冷藏肉店的鮮切牛肉一樣,就像雕琢藝術品一樣。


“你是說,細胞結(jié)晶?”我怔怔地問。


“什么?”


“細胞結(jié)晶。”我重復說道,“就是細胞在一定低溫下形成的凝固狀結(jié)晶?!?br>


“所以。。。。。。?”她微微歪過腦袋,特意拖長音調(diào),想要讓我繼續(xù)說下去。


“這樣可以減緩血液流動,所以犯罪現(xiàn)場才會沒有血跡。”


“兇手是在一套制冷設備里解剖的尸體,這點龍門警局想到了?!彼f?!翱蓛词譃槭裁催@么干?”


因為他想創(chuàng)造的是藝術,而非宣泄暴力,我想?!耙驗檫@樣方便切割得更完整。”我說。


“為了方便切割?”陳皺起眉頭,“這重要嗎?”


我聳聳肩,像是要抖落什么似的,我無法向她解釋我無法解釋的東西,藝術本就是個過度模糊的概念,至今也沒有人理解蒙娜麗莎到底在笑什么。


“至關重要。”我僵硬地說,只覺得這四個字比古希臘咒語還要拗口。


“好吧,兇手冷藏過尸體,為了方便切割,這點非常重要?!彼偨Y(jié)道?!本瓦@些?”


“就這些?!蔽艺f,“作為一個非專業(yè)的法醫(yī),我能想到的就這么多?!?br>


“刑偵探案組的人認為這次的尸體只解剖了一半,兇手可能是中途被人發(fā)現(xiàn)后匆忙停止了解剖,所以可能存在目擊者?!?br>


完全就是浪費時間,我想,“祝你們好運。”我說。


我們的飯菜送來了,服務員麻利地將兩屜包子推到我們桌子中央,給我們倒好茶后又著急火燎地闖進后廚為我們端來蔥花餅和小菜,又急急忙忙地消失在穿梭的人流里,就好像沙丁魚鉆進了魚群。我說過,這地方的生意總是很火爆。


我吃了一口包子,思緒又回到了那具沒有血跡的尸體上,這是刑事案件,得跳出棋盤的定型進行思考,既不是戰(zhàn)場布局,也不是聊天模擬器,或者別的什么,我得置身事外,不介入進去,就像是盯著屏幕里的畫面,但又不將自己代入其中??捎钟幸还蓮姶蟮囊Π盐彝镱^拽,比如那個混亂而無序的夢。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巧合。


也可能不是。


有冷藏設備的狹窄空間。


冰冷的,狹窄的,黑暗的。


“冷藏貨車?!蔽彝蝗徽f。


陳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什么?”


“只是一個猜測?!蔽艺f,“兇手需要一個制冷設備來冷凍尸體,冷藏貨車符合這個條件,而且駕著車也容易拋尸后離開現(xiàn)場?!?br>


可我還是想不明白‘狹窄’這個概念是怎么進入我的大腦里的。為什么非得是一個狹窄的空間?為什么不是溜冰場?或是北極圈?為什么兇手非得在一個狹窄的空間里解剖尸體?


為什么非得有那么多‘為什么’?


“也就是說,兇手有一輛冷藏貨車?”


“只是猜想?!蔽医忉屨f,“也有可能是有冷藏設備的屠宰場,兇手解剖尸體的刀工相當精湛?!蔽沂沁@么猜測的,但又莫名知道自己的猜測并不準確,不會是屠宰場,必須是個狹窄的空間,肯定是個狹窄的空間,只可能是個狹窄的空間,不會有別的可能,絕無別的可能。


“還是冷藏貨車更有可能?!标愡呎f邊為自己倒了碗茶,“從屠宰場將尸體運到郊外,尸體不可能還是冷藏狀態(tài),所以我們的兇手是個冷藏貨車的貨車司機?”


我搖搖頭,“不完全是,普通司機可不大可能會有那種刀工,也不會對人體結(jié)構(gòu)學如此了解?!?br>


“你是說,一個開著冷藏貨車的外科醫(yī)生?”


“我也不清楚?!蔽衣柭柤纾爸皇且恍┎聹y。”


“你說的有道理,但這線索可太大了,食品加工運輸業(yè)最不缺的就是冷藏貨車,而且我們也更不可能把每個學過解剖學的醫(yī)生都抓起來調(diào)查?!?br>


我攤開雙手,“那就只能等了。。。?!?br>


“等什么?”


“等兇手再次犯案,等他暴露更多線索?!?br>


“就這么干等著?”


“就這么干等著?!?br>


有一說一,在間接體驗過陳的探案工作后,再回到羅德島里的那張大辦公桌后處理書面文件的感覺簡直是折磨,真是矛盾的感覺,在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尸體之后,作為一個正常人的本能反應應該是逃離才對。


可不知怎得,那具被手術刀解剖的干干凈凈的尸體總是會跳出我的神經(jīng)中樞,在我的眼前亂晃,像是在向我宣告——“瞧!瞧我是多么理解人體結(jié)構(gòu)!瞧我的刀工多么精湛!”


精神變態(tài)?虐殺狂?不,這種人不是這么低俗的存在,他更像是一種,一種為了追求美感而把人倫道德丟進臭水溝的混蛋藝術家。我敢打賭這個兇手享受的不是行兇時的一時快感。


他享受的是那種創(chuàng)造藝術的過程,就像是彈奏樂曲的音樂家那樣,重點是創(chuàng)作過程。


就像是。。。就像是將尸體的殘骸當作顏料,當作布局用的場景道具。


挑選,行兇,切割,擺弄,裝飾,創(chuàng)作。


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會如此理解他的想法。


電話響了。


“您好,這里是羅德島的博士,請講?!?br>


“是我?!?br>


是陳的聲音。


“親愛的,我正忙著呢。”


我一邊敷衍一邊在剛剛審核過的文件上簽字。


不,你一點也不忙,你滿腦子都在考量你和兇手之間的聯(lián)系,腦子里的另一個聲音調(diào)侃道。


“兇手我們抓到了?!?br>


什么?那個病態(tài)的殺人狂就這么被抓到了?難道我高估了他的水平?


不,這不可能,開膛手杰克都沒這么輕易落網(wǎng),更何況是他。


“哦,這是好事?!蔽译S口恭維道,但壓根不相信她真的抓到了兇手。


“不,你聽我說,親愛的,我不明白自己這么做究竟對還是不對?!彼穆曇袈犐先ズ芴撊?。


“我不明白,你們不是抓到兇手了嗎?”我抽出下一張需要我審批的文件,在看到是可露希爾的融資申請后隨手把它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里。


“準確來說,是那些黑斗笠抓到的?!?br>


哦,原來是魏彥吾插手了這件事,這說得通,畢竟有個殺人狂在自己的領地上逍遙法外對統(tǒng)治者來說是一種侮辱。


“讓我猜猜,他找了個替死鬼來安撫民眾情緒?”


“還真他媽讓你說對了?!标悋@了口氣,電話的另一頭傳來煙絲燃燒的聲音,“他找了個自殺的無業(yè)游民,偽造了遺書,布置了現(xiàn)場?!?/p>


“你又抽煙了?”我問。


“重點他媽的不在這!”陳歇斯底里地朝我怒吼,儼然把我當作了出氣筒,“他們還他媽舉辦了新聞發(fā)布會,讓我當著所有媒體的面告訴群眾我們抓到了兇手!真他媽的操蛋。。。?!彼謬@了口氣,“兇手很有可能再次行兇,那老混蛋卻叫我私下調(diào)查,城里有一個殺人狂魔在四處行兇,那老混蛋卻為了安撫民眾讓我去撒謊!”


沒辦法,這就是政治,親愛的,統(tǒng)治者為了維護統(tǒng)治只會不擇手段,我想了想,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陳受的刺激已經(jīng)夠多了。


“讓我再猜猜,你手底下可供調(diào)配的人力資源變少了。”


“對。。。。。?!彼裏o力地答應道。


“所以你想讓我?guī)兔???br>


“對。。。。?!彼俅未饝?,語氣里多了幾分無奈。


“可為什么是我?”我問。


“你他媽就說你幫還是不幫!”


我把話筒從耳邊拉開,才勉強讓我得耳膜幸免遇難,陳就是這樣,平時還好,可一遇到這種違背她正義感的事就會開始義憤填膺,這對民眾來說是個好事,對我的耳膜來說是個壞事。


我明白她現(xiàn)在的心情很糟糕,但沖我吼能解決什么問題?


“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是我而已。”我語調(diào)平緩地再次詢問道。


“為什么?”陳突然苦笑一聲,“因為你是為數(shù)幾個還可能幫上忙的人?!?br>


“什么意思?”


“意思是魏彥吾給我安排來私下調(diào)查的手下里沒他媽一個懂法醫(yī)的?!?br>


“你這是趕鴨子上架?!蔽肄揶淼?。“我壓根不是正經(jīng)法醫(yī)。”


“那你想怎樣?”


“一周一次,答應了我就幫你?!?br>


“你他媽只關心你的老二?龍門正有個殺人狂魔在四處殺人!”


烏薩斯反攻卡茲戴爾時死了兩千萬士卒,我眨眼了嗎?


“我只是受夠了你每次都因為工作把我撂在一邊?!蔽倚钠綒夂偷亟忉尩?。


“真他媽服了你了。。。?!彪娫捘穷^的陳深深嘆了口氣,“一個月三次?!?br>


“成交?!?/p>


“你覺得我們真能抓住他嗎?”


“要對自己有信心,親愛的?!?br>


“可是。。。???。。。?!彼吐曋淞R一聲,“可如果我是兇手,我難道不是已經(jīng)可以金盆洗手了嗎?當局已經(jīng)給他找了個替死鬼,他很可能就此消聲覓跡,或者干脆跑到別處去重操舊業(yè)?!?br>


你們剛剛把一個藝術大師的杰作印上了一個自殺的落魄窮鬼的名字,還指望他會乖乖閉嘴?


思量再三后,我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絕不可能?!蔽艺f,“他不會善罷甘休的?!?br>


“這種事沒人能打包票?!?br>


“聽著,親愛的,我敢肯定能做出這種事的人絕對是個極度自戀的精神變態(tài),他自以為是個純粹的藝術家。”我耐心地向他解釋說,“把這種人的罪名按在一個自殺的窮鬼頭上無異于告訴畢加索連五歲小孩也能畫出他最得意的杰作?!?br>


“可這終究只是你的猜測而已?!?br>


“唉?!蔽逸p輕嘆了口氣。


難道只有我明白這個兇手的心思?難道只有我能看懂他病態(tài)而冰冷的藝術創(chuàng)作?難道只有我知道這個兇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氣得發(fā)瘋?難道只有我知道他現(xiàn)在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自首告訴警察自己才是偉大藝術的創(chuàng)造者?難道只有我這么認為?


“或許吧?!蔽移降卮饛偷溃暗肝覀冋婺茏降竭@個兇手。”


他會繼續(xù)作案的,我知道他會,我知道他肯定會。?

很明顯,上帝不會屈尊來拯救我們,那太不雅觀,對那個虛幻的概念來說,優(yōu)雅比苦難重要,在它的設想里,它寧可我們腐于爛泥,也不肯臟了它的衣袖。


從恍惚中驚醒時,我正站在洗手池前,溫水從水管里緩緩流出,恐懼如潮水般漫過我的思想。


我的心臟在轟鳴,眼皮則抽搐個不停。


有什么不太對勁。


我竭力回想之前的記憶。


在夢里我搓著手,試圖洗掉手指上小的不能再小的紅色斑點。


血跡,對,我想用熱水洗掉手上的血跡,皮膚被熱水燙成了粉紅色。


那具尸體被釘在十字架上,靜脈被割開,血沿著地板上的縫隙流通,最后在教堂中央地板上的下水口匯成一處。


我正置身于一段記憶與另一段臆想之間,忍受著兩者之間拉鋸式的雙重折磨,而我說不清楚哪一邊才是真的,或者哪一邊更讓我痛苦。


我用毛巾擦干手,躺回到我辦公室里的那張折疊床上,卻再也沒了睡意,我躺在那,看著陰影在天花板上爬行,就這么看著,直到天亮。


電話鈴響起。


“還真他媽讓你說對了?!蔽乙唤悠痣娫捑吐犚婈惖穆曇?。


“什么。。。。?”我迷迷糊糊地撓撓后頸,“什么讓我說對了?”


“那個兇手又出來作案了?!彼f,“有個可憐蟲被釘死在了十字架上?!?br>


恍惚中,我感到一陣震顫順著電話線貫穿我的耳膜,直直打在我的腦子里,將我的腦漿打成一團。這會是巧合嗎?


“十字架?”我問。“是貧民窟里那座?”


“對,龍門貧民窟廢棄的那個天主教教堂?!?br>


“有多少人知情?”


“黑斗笠第一時間控制了現(xiàn)場,報案人也已經(jīng)控制住了,估計那些媒體沒有照片也掀不起什么風浪?!?br>


“那就好,等著,我馬上過去?!?br>


等我到達那里時,人群已經(jīng)在路障旁邊圍了個水泄不通,但絕大多數(shù)是那些狂熱的記者,他們就像獵犬一樣陰魂不散,但凡嗅到一點血腥味就開始蠢蠢欲動,巴不得搶先拍下死者最恐怖的慘狀,好像這么做真能讓他們得普利策獎似的。


他們對兇殺案的興趣簡直不亞于食尸鬼。


我很幸運,路障旁的星熊看到了我。


“各位,麻煩讓一讓?!蹦侨藢τ浾哒f,“讓法醫(yī)過來。”


“謝謝了。”我說,“這些記者還真是但凡聽到點風吹草動就巴不得沖上來搶一手消息。”


她聳聳肩,“我看我們應該雇他們來辦案才對,這些記者的消息比我們還靈通。”


我俯下身子從隔離帶下面鉆過去,那是座破爛不堪的教堂,大理石墻壁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黃,活像發(fā)酵的黃色面團,教堂上方的十字架也已傾斜,有一種殘破的美感。我有一種莫名的預感,兇殺把我們引到這里來絕不是什么偶然的巧合,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達到某種美學構(gòu)圖而精心安排的,都是出于藝術的需要而進行的探索。


我必須得抓住這個瘋子,我得跟他談談,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證明他并不是我?


而且這么富有藝術構(gòu)圖的布局竟然不是出自我手?


那么,好吧,就算真的是我,又能怎樣呢?如果我真的能像某個炎國奸雄所說的那樣在夢中殺人,我又該怎么辦呢?當然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如果真的是我干的,我應該會記得,大腦里的海馬體就是負責干這件事的,它會記錄我到底干過哪些事,可是——


我在洗手池前清醒過來,在夢里洗去滿手的血污,又在夢里造訪的教堂,還在夢里看見了那具尸體。


這其中會有什么關聯(lián)嗎?


究竟在什么情況下現(xiàn)實與幻覺的邊界會如此模糊?


喂?里面有人嗎?


看來沒有,我空洞的大腦里空無一物。


我順著階梯走進教堂。


哦,這太美了。


太陽光透過教堂的彩繪玻璃聚焦在那具憔悴的尸體上,現(xiàn)在這個寬敞,空空蕩蕩,四周都是水泥墻的房間里出現(xiàn)了很不自然的寧靜。


我相信,如果這座教堂的穹頂崩塌,砸在那群唱詩班上,將會讓這幅畫的藝術境界再上一個高度。


我走近那件展品,然后站在他跟前,不去觸碰,只是看著。


“嘿。”陳在我面前打個響指,“發(fā)什么呆?想到線索了?”


我側(cè)過眼睛瞥他一眼,“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br>


她一腳跟狠踩在我腳掌上,“現(xiàn)在呢?有想起什么來嗎?”


“嘶?!蔽一位问掷锏氖中g袋,“等我先檢查過尸體再說。”


沒有指紋,當然,兇手不肯能這么粗心,后腦勺有鈍器敲打的痕跡,如果是生前傷,會有腫脹,組織收縮的反應,但這個創(chuàng)口呈黃褐色,他手上的釘傷也是。


是死后拋尸,這點可以確定。


兇手清理了案發(fā)現(xiàn)場的大部分證據(jù),但尸體四周的血跡顏色暗紅,星芒狀突起指向拋尸現(xiàn)場,應該是拋尸時留下的。


可一般情況下,一個人死亡后就會開始腐爛,蒼蠅會在尸體上產(chǎn)卵,潮濕是必要條件,因為這樣人體組織才能軟得讓細小的口器咬得動,可這具尸體卻絲毫沒有這種情況。


有趣,死后拋尸,尸體卻是新鮮的。


只有一種可能。


我將手搭在尸體上。


果然。


尸體被冷凍過。


“還是那個混蛋?!蔽艺f?!翱梢圆椴檫@附件的監(jiān)控記錄,看看最近有沒有冷藏貨車經(jīng)過。”


“早就和當局通過氣了?!标惌h(huán)起雙臂微微搖了搖頭,“這附件的攝像頭全都恰巧壞了,你敢想象嗎?博士,這破地方的警察局為了貪那點電費連攝像頭都停了。”


“鼠王就沒點反應?”我扯下膠皮手套,隨手塞回手術袋里,“兇手很精明,我們就剩這點線索了。”


“他能壓住貧民窟里盤踞的各類幫會就不錯了?!彼柭柤纭!爸竿淮蟋F(xiàn)實?!?br>


“警局不讓調(diào)動,鼠王幫不上忙?!蔽姨痣p手擋在胸前,“我也沒招了?!?br>


“該死?!标惖吐曋淞R一聲,“那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我無奈地苦笑道,“等著兇手下一次作案暴露更多線索唄?!?br>


“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混蛋繼續(xù)作案?”她反問。


“我要是真有線索何必瞞著你?”我聳聳肩。


就這么又干等了幾周,然后。。。。。。


我醒來時襯衫浸的全是冷汗,壓根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但我很確信那個兇手又忍不住跑出來尋歡了,在離這不遠的某個陰暗角落,我?guī)缀蹩梢月犚娝簥^的竊竊私語。


我從我辦公室里的那張支架床上坐起來,被汗水浸濕的床單皺成一團,全身的骨頭僵硬地嘎嘣作響,大腦一片混沌,根本無法思考問題,只是斷定又一張畫作將被展出。


今晚肯定是睡不著了,我打開臺燈,只覺得滿手黏糊糊的,我在床單上擦了擦,但不管用,床單已經(jīng)濕透了,我跌跌撞撞地走進浴室,隨手將衣服扔到一旁,打算沖個澡。


水龍頭里放出的是溫水,有一陣子我覺得自己是在用血水淋浴。


我閉上眼睛,試圖讓大腦清醒過來,可我一閉上眼睛就像睜開了另一雙眼睛,看到另一個世界,在那里,我被死死釘在十字架上,在主的榮光下暴曬至死。


我又睜開眼睛,水仍然只是水,可我又是什么呢?


我又小心翼翼地閉上眼睛,一片徹底的漆黑,耳邊只有花灑嘩嘩的流水聲,沒有十字架,沒有耶穌,也沒有什么主的榮光,都只是某種毫無意義的想象罷了。


我再次睜開眼,一切恢復正常。


那些幻覺讓我感覺是如此真實,但我又很確定那不是真的,剛才我明明是在床上,但我很確定我聞到了龍門下水道的腐爛氣息和街邊廉價燒烤的調(diào)料味。


這難道不是精神失常的又一種跡象?


對這個問題我找不到答案,也無法找到任何答案。


關于神經(jīng)系統(tǒng)病變學有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患有重大神經(jīng)病變的患者很難對自己的病況有一個清晰的認識。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病態(tài)的精神病殺手其實是我們親愛的博士?


我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來回踱步,感覺自己的辦公室狹小的像個牢籠。


一個想法在腦子里尖嘯,我得逃離這里,不管去哪。


十分鐘后,我開車上街,我并不確定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漫無目的地緩緩前行,夜晚的城市是霓虹燈的城市,絢爛的燈光掩蓋了墻壁上日益堆集出的斑駁污垢。


這就是龍門貧民窟豐富多彩的夜生活,太多熱鬧,太多的事情可看,馬路上的白色保時捷車窗里扔出一個煙頭,不偏不倚正巧砸在非機動車道上一個正赤膊推著破爛木制手推車的中年男子車里的廢紙堆中,引發(fā)了一場不小的火災,標語文明和諧的告示欄下正有個流浪漢倚著墻角酣睡,KTV門口站了一排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郎,嘰嘰喳喳地說笑著,從那路過的車輛刻意壓低了速度,傻看著她們故意敞開的衣服,一個西裝革履梳著背頭的男人走進KTV,女孩們飛快地圍上去,隔壁的警察局上的電子屏幕正巧閃過自由民主四個大字。


這座城市的禿鷲以腐肉為食,而活人們特意為它們準備了晚餐。


我現(xiàn)在開始懷疑我真的迷失在現(xiàn)實中了,怎么會這么糟糕?無所謂了。。。。


也許哥倫比亞的情況更糟糕,那又和我有什么關系呢?


誰知道呢?


一輛冷藏貨車從我車旁急速駛過,


這沒什么,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貨車司機,送些冰激凌或酸奶什么的。


我不能因為懷疑就把某個貨車司機送上絞刑架。


可我的腳還是不由自主地踩上了油門。


等到車流中間出現(xiàn)一個空當,我迅速鉆到前面的車道上,繞過路障之后加快速度,追趕前面的冷藏貨車,我盡量與它保持兩個車身的距離,以免引起注意。


綠燈亮起,但那臺冷藏貨車紋絲不動,交通一下子陷入半癱瘓狀態(tài),喇叭聲響成一片,貨車司機故意卡著時間,等到紅燈即將亮起的前幾秒突然全速駛出。


他成功甩掉了我。


我靜靜地等著紅燈,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下意識咬嘴唇,這是焦慮的表現(xiàn),我太想追上那輛貨車。


可就算我追上了又能怎樣?赤手空拳抓住他嗎?就憑我這小身板?說到底我為什么非要揪著一個貨車司機不放?就因為他開著冷藏貨車?


等我反應過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車速已經(jīng)飆到了七十多邁,不停地在車輛與車輛之間穿梭,玩命地試圖縮短與前面那輛冷藏貨車的距離。


看到了,就在那,我的前頭,已經(jīng)上了高架橋。


那輛可疑的冷藏貨車正在爬上橋的坡,加快了速度以保持與我的距離,這意味著它意識到了有人在跟蹤它,我也不甘示弱地猛踩油門,一點一點地縮短距離。


它越過橋頂上的減速路障后從橋的那一邊飛速沖下,不見了蹤影,不過好在那個方向是一個巡警密集的區(qū)域,但凡它超速,巡警會強制把它逼停到路邊,然后——


我駕駛汽車攀上橋頂,而在我下面——


什么也沒有。


我減慢車速,在橋頂這個制高點上四處張望,在橋底的工業(yè)區(qū),道路分叉通往兩個老城區(qū),可兩邊都沒有任何動靜,沒有燈光,沒有聲響,沒有車輛,連喜歡在半夜游蕩的酒鬼都沒有。


不甘心的我慢慢穿過這個街區(qū),空蕩蕩的街道上什么也沒有。


那輛冷藏貨車就這么人間蒸發(fā)了,在一條只有直線的拱形高架橋上?這怎么可能?這算什么靈異事件?


我又繞回來,在路邊停下車,垂頭喪氣地將腦袋耷拉在方向盤上,這太蠢了,實在是太蠢了,或許那只是個無聊的送貨司機,正一邊聽著老式收音機一邊百無聊賴地按照既定路線送貨,而我,一個突發(fā)奇想的冒牌三流偵探,正好充當了他送貨路上難得的消遣。


也許我真應該去精神科看看,檢測下自己是不是除了失憶之外還不幸患上了什么精神失常。


突然,身后響起了發(fā)動機轟鳴的噪音,我下意識朝后快速一瞥,橋墩下面的空擋處,那輛冷藏貨車繞了一個小圈后飛速沖出,從后面將我逼到路邊,超到我的前面。駕駛室的車窗隱約一動,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被丟出車窗徑直砸在我的車窗上,只聽哐的一聲,我面前的車窗像蛛網(wǎng)般碎裂開來,我慌忙拉下手剎。


出于安全考慮,我先是打電話報了警才揣著汽車儲物箱里的手槍走出駕駛室,好在那混蛋早已開車跑遠,我環(huán)顧四周,想看看砸在我車窗上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那玩意已經(jīng)滾到了三五米開外,就在柏油路中央,車燈將那玩意照得一清二楚。


是的,沒錯,就是那個東西。


之前那個胖警官的頭像條死魚般橫在路中央。


“謝天謝地?!蔽议L長地呼出一口冷氣,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發(fā)笑。


為什么不笑呢?至少我沒有精神失常,不是嗎?

我討厭自我對話,我和我腦子里那個冷酷至極的精神病杠了幾十年,到頭來誰也說服不了誰,但那個神經(jīng)病當然不管這些,他只想在我耳邊像個欲求不滿的蚊子一樣不厭其煩地喋喋不休。


“這就是個輪回,不是嗎?轉(zhuǎn)過一圈,又轉(zhuǎn)過一圈,到頭來我們還是在原地打轉(zhuǎn)。”


“別和我扯這些沒用的,你又不是尼采,你只不過讀了幾本哲學書而已?!?/p>


“為什么非得這么嚴肅呢?親愛的?我可以是尼采,也可以是叔本華,又或者盧梭,可以是你大腦潛意識的投影,可以是任何東西?!摇@個概念只是自我塑造的某種過程,而非某種固定化的定義?!?/p>


“我可不想和一個不存在的東西聊天,這比我的大學實驗課還無聊?!?/p>


“別因你的自大自封耳目,大哲學家。只有保證內(nèi)在的混亂,才能孕育閃光的思想,你瞧,混亂,混亂這個東西是人類的本質(zhì),就像熵增,但你就是無法理解,道德和準則就是笑話,一旦遇到麻煩他們就全都忘光了,所以我們創(chuàng)立了準則,不可逾越的準則。”


正胡思亂想著,一只手輕輕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抬起頭看了一眼,陳就坐在旁邊。


“我沒事?!蔽姨撊醯剜洁煲痪?,才發(fā)覺自己滿頭的虛汗。


“你看上去快虛脫了。”她說著又撫了撫我的后背。


“我真沒事?!蔽衣柭柤?,努力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那就好?!彼呐奈业募绨?,“尸體找到了,頭之外的其他軀體?!?/p>


我站起身來,“在哪?”


“附近的一個冰球場?!?/p>


“在冰上?”我問,感覺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指戳中了我的脊椎,冷得我渾身一顫?!耙簿褪钦f。”


“對,同樣沒有血跡,尸體被凍得像塊磚?!?/p>


“我能去看看嗎?”我?guī)缀跏瞧炔患按卣f。


陳怔怔地看了我?guī)酌?,那表情像是看見了殺人兇手?/p>


“親愛的?!彼f,“我不理解你有什么好興奮的?!?/p>


“不,我只是。。?!蔽液鋈桓杏X有點心虛,我也說不清我有什么好興奮的,“或許我能再幫點忙,你知道的,盡早抓住這個兇手?!?/p>


“我理解你想幫忙,博士?!标愓f,“可你現(xiàn)在這個精神狀態(tài)。。。。?!彼钌畹匚丝跉?,“尤其是昨晚你還遭到了襲擊,兇手可能已經(jīng)盯上你了,我得保證你的安全?!?/p>


“我說了我沒事。”我固執(zhí)地堅持道,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在堅持什么。


陳并沒有理會我,“你先回家休息一陣吧。”她說,又朝著一旁的星熊點了點頭?!拔已巯逻€有點事要處理,回頭我再去找你?!?/p>


“好了,好了,大偵探?!毙切苷f著拍拍我的脖頸將我拉上警車,“該回家休息了?!?/p>


我就這么被半推半就著押上了警車,回到了那件小的可憐的公寓,躺在我的床上。


很顯然,那個兇手已經(jīng)盯上我了,那會是個威脅嗎?按理說我該感到恐慌,會是這樣嗎?我應該驚恐萬分地打著哆嗦縮在被窩里冒著冷汗瑟瑟發(fā)抖嗎?


如果真是這樣,這可太反常了,畢竟就這么胡思亂想著,我竟然睡著了。


人很難在恐懼中安然入睡,不是嗎?


可事實上,我沒有做夢,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軀體脫離思想跑到屋外游蕩,沒看到冰柜里的鮮切牛肉或是其他什么。我很確定我睡著了,但我仍能聽見大腦里的血漿因高壓而流淌,順著血管忽上忽下??諝馔蝗蛔兊脤庫o,以一種奇妙又溫柔的方式,變得愈加頭目清晰,也許是因為暫時的血清素飆升,但有什么告訴我。。。。該醒了。


是電話鈴把我吵醒的,莫名的,我知道這肯定和陳有關,等我抓起電話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手是汗。


“喂?”我咕噥著答應道。


“喂,博士,我是星熊,我有事找陳?!?/p>


“她不在這?!蔽艺f,想到她可能出了事,我不由得一愣?!八龎焊鶝]回來?!?/p>


“她不在你那?”


我站起身,緊張地在公寓里轉(zhuǎn)了一圈,“她不在這?!蔽夷驹G地重復道。


“可她兩小時前還和我說不放心你要回去看看你來著?!?/p>


就像往常一樣,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推出這個結(jié)論的,這毫無邏輯,也毫無道理,完全沒有任何緣由。


兇手一定劫持了陳,雖然我知道這聽上去壓根不可能,但我就是很肯定。


“你確定陳不在你那?”電話另一頭的星熊仍在詢問。


我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解釋,畢竟這根本就是我毫無由頭的胡思亂想。


“喂?博士?你在聽嗎?”


不知怎得,她的提問令我心煩意亂,像是雜音,我干脆壓斷電話。


兇手劫持陳完全是因為我的緣故,這一點我是知道的,那混蛋一直在和我兜圈子像是在故意逗我玩一樣,他已經(jīng)劫持了陳,并且和陳一道正在等我。


想到這里時事情仿佛有了轉(zhuǎn)機,把這個問題確定下來后,我感覺心里舒服多了,我在擔心陳的安危,至少我不是什么冷血殘酷的變態(tài)殺人魔。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把陳救出來,對,這主意不錯,可是————


陳會在哪呢?


當然,我也不是毫無線索,也許我知道兇手的思維方式。他想要我發(fā)現(xiàn)他,他一直在大聲地,明確地向我傳達這個訊息。如果我能把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雜質(zhì)過濾出去,也許我可以準確無誤地找到那個符合邏輯的地點。那么好吧,聰明的博士,點燃你腦子里的火花塞,讓發(fā)動機運轉(zhuǎn)起來,義無反顧地朝終點奔去吧!去!


。。。。。。。。


博士是誰來著?


喂?有人嗎?


我沒聽到大腦里引擎的轟鳴聲,看樣子我的大腦死機了,它就像從未存在過一般,一片盲目的空白,陳不見了,隨時處在危險中,而她可悲的丈夫卻只能像個原始人一樣對著他死機的大腦束手無策,這太糟糕了。


我深吸一口氣,我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需要保持冷靜,我用了很大的氣力逼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阻止住我腦子里混亂無章的雜音。


陳是在我睡著的時候失蹤的。


這會不會意味著我是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


不,不,不,不,不,這太扯了,我迅速將這個想法從腦子里過濾出去。


他一定留下了線索,想想,再想想。


我騎著我的電動車駛出公寓時,天色已黑,我駛?cè)媵[市區(qū),沒有看到“人體解剖現(xiàn)場由此去”的提示語,也沒看到有什么可疑的冷藏貨車,一切都正常的有點不自然。


毫無頭緒的我就這么漫無目的地四處瞎轉(zhuǎn),至少我感覺是這樣,但感覺又像是有些不可名狀的東西在暗處牽引著我走,就像聞見了血腥味的獵犬,直到————


又是那輛冷藏貨車。


它突兀地停在郊外的荒廢柏油路上,像是某種挑釁似的。我可以感覺到月亮那冰冷的手指在不停地撓戳著我,戲弄著我,慫恿著我去干一些蠢事。那些冰冷的思想如涓涓細流般滴在我的腦子里,順著我的脊椎向下。


我下車的時候注意到我的呼吸有點急促,這讓我感覺有些不安,我深吸一口氣,穩(wěn)定住情緒,沿著街道慢慢向前走。我只不過是個漫不經(jīng)心的路人,在晚上出來散步,你好,司機,這樣美好的夜晚非常適合解剖尸體,是不是?


我走到貨車旁,聽到屋內(nèi)隱隱約約的響動,震得我的心率又開始雜亂起來,現(xiàn)在該怎么辦?明智的方法當然是報警,可今晚真的需要保持冷靜嗎?月光就掛在夜幕中,正猙獰著譏笑著,發(fā)出磨牙般的凄厲聲響。突然我的心里忐忑不安,感到很不自在,我閉上眼睛,從外套的內(nèi)側(cè)口袋里摸出左輪手槍,一剎那間耳語瞬間清晰起來,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竟不由自主地朝屋內(nèi)走去。


我的雙腳不停地移動著,仿佛一股看不見的力在拉著我前進,就在這,一個理性的聲音把我往后一推,對我說在哪里停下來都可以,就是不要再前進,快跑,跑回家,逃離這里。恍惚中,我的雙腳站立不穩(wěn),扶著貨車才勉強站穩(wěn)。


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在這里誕生了,恐懼,這是我今晚第一次清晰的感知到這種情緒,雖然我也不清楚我究竟在恐懼什么,但我得找到陳,我必須找到她。一場看不見的拔河比賽正把我的身體撕成兩半,我覺得自己就像弗洛伊德心理學里那個無助的小孩。我的心在狂跳,在呼喊,急促的喘息聲也特別大,貨車車廂里的空氣壓縮機轟轟地響著,腦子里回蕩的聲響就像一個巨大的金屬樂器,我被這巨大的噪音震地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


就在這時,里面的門慢慢地打開了。


兩盞蓄電池供電的防風燈將車廂內(nèi)照得透亮,一張由箱子搭成的臨時手術臺緊靠著車廂一側(cè),被捆綁在手術臺上不能動彈的正是陳。


有那么幾秒的時間我感覺自己幾乎無法呼吸,只是呆呆地看著,陳的手臂和雙腿都被膠帶牢牢捆死,嘴上也封著膠帶,她急促地呼吸著,眼睛睜得老大。我極力思考著跟他說些什么,但感覺嘴里就像灌了鉛,于是我只是看著,陳也在看著我,她的眼神好像在傳達更多的信息,最明顯的就是恐懼,我從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眼神,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害怕?那是當然,可她是害怕我嗎?我可是來救她的,她沒理由會害怕我啊,除非——


這是我干的?這會是一場殺人接力賽嗎?


不,這毫無道理。


可如果不是我干的,我怎么知道陳被綁架了,又怎么知道要到這來?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赴約?!币粋€聲音說,這個聲音幾乎和我的一模一樣,有那么一瞬間我還以為我在自言自語。


緊接著,那人從車廂深處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微弱的燈光下,我們四目相對。


有那么一陣子我突然感覺自己恍然失神,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我看看手術臺上的陳,又看看從陰影里走出來的那個家伙,我知道我看見了他,我也知道他看見了我,可我就算不知道現(xiàn)在究竟是什么情況。


“怎么了,小家伙,我嚇到你了?”


他離我不到五米的距離,所以我能看清楚他不是我,根本就不是,意識到這一點后我的心頭不禁漾起一波小小的波紋,那是感激的波紋,我還沒有精神失常,這太好了,不是嗎?只不過是一個和博士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僅此而已。


不,這可不太對勁,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這世上怎么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存在。


“你是誰?”我警覺地將槍口對準他,可槍口與他就仿佛產(chǎn)生了磁性斥力一般,就是對不準。


“放輕松,我的好朋友。”他愜意地攤開雙手,“孿生體之間可沒法相互殘殺?!?/p>


我瞇起眼睛,“什么孿生體?”


“石棺的作用可不是什么治療,同胞,它的作用是復制,你明白嗎?完全的復制,當然,再精密的儀器也會有出錯的時候,所以它會有一套修正協(xié)議,來修復他產(chǎn)生的錯誤,就比如我?!?/p>


“所以你是來殺我的?因為我的存在對石棺來說是個錯誤?”


“什么?”他揚起一邊眉毛,很夸張地擠出一副震驚的表情,“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當然不,有了你,我才能完整,明白嗎?沒了你我可怎么辦?。恐挥袇f(xié)議生效時我才有存在的必要。”


被塑膠帶緊緊綁住的陳這時發(fā)出一陣拼命掙扎的嗚咽聲,我轉(zhuǎn)過眼睛看向她,只見她的眼睛里露出極端煩躁的神情,還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憤怒。


“那這一切又和她有什么關系?”我問?!甭犐先ツ愕哪繕诉€是我,不是嗎?“


”天吶,天吶?!八涞負u搖頭,”為什么你還是不理解?我是來幫你修正錯誤的,不能代替你修正你產(chǎn)生的錯誤,修正錯誤的只能是你,只有這樣,錯誤才能得以修正,明白嗎?“


這是什么蹩腳的順口溜嗎?修正?錯誤?協(xié)議?究竟是我腦子徹底死機了還是這混沌在神神叨叨?


我試圖將槍口再次對準他,可還是不行,槍口每一對準他就會迅速滑向另一邊,就像永遠無法將兩個同性磁極拼在一起一樣,”我不理解你這瘋子究竟想表達什么。“


他的語氣開始嚴肅起來,語氣聽上去活脫像個做彌撒的神父,“人類是不能和亞人種交配的,過去不行,現(xiàn)在不行,將來不行,這違法了協(xié)議,你犯了錯誤,而錯誤也只能由你來修正,只能如此,只得如此,只該如此,這是準則,無法更改的準則。”


他微微偏轉(zhuǎn)腦袋,握在我手里的左輪槍口開始隨之慢慢偏轉(zhuǎn)偏向一旁的陳。一顆汗珠從她的額頭邊滾落下來,掉在眼眶里,她拼命眨巴著眼,極力想把汗水擠出來,與此同時她仍看著我,她這副模樣可憐得惹人發(fā)笑,像一只笨拙的海豹似的拼命掙扎著。


只不過是一團蠕動著的肌肉組織,一點也不得體,根本不像我和我的孿生體同胞,真高興我就快脫離這一切了。


該死,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究竟是從哪冒出來的?槍口仍在向陳的方向偏轉(zhuǎn),但我壓根控制不住,腳里也像灌了鉛一樣,根本無法移動。是啊,她跟我有什么關系呢?我的眼睛緊緊盯著陳的眼睛,她和我又不是什么同胞,正常的人類可不會長角,也不會長什么尾巴,我又不和她共享同一串基因代碼,我甚至和她可能不是一個物種,有哪個人類會和未開化的猴子雜交?這太奇怪了。


不過——


不過什么?我有什么好猶豫不決的?當然要我干這種事絕對不可能。不僅僅因為她是陳,更何況她就是陳呢?一種令人發(fā)指的恐怖沖動迅速鉆入我混沌的意識深處,在我的末梢神經(jīng)處瘋狂起舞。


我猛地抬高槍口對準自己的下巴。


“蠢貨??!”我能感覺到那混蛋伸手爭搶我手里的左輪。


砰!


畢竟‘我’這個概念只是自我塑造的某種過程,而非某種固定化的定義。不是嗎?既然我無法殺死‘我’,那‘我’一定可以。


我聽見槍聲響起,溫熱的血水濺在我的臉上。

我這個人向來對葬禮很感興趣,我不知道這是否有些奇怪,又或許這只是一種普通的多愁善感而已。可惜的是這次的葬禮辦的極為草率,沒有鳴槍致禮,甚至都沒人來吊唁,雖說是葬禮,但這也太冷清了些。


“不敢相信‘我’的葬禮會是這個樣子?!蔽也唤懈卸l(fā)地感嘆道。


“得了吧你。”站在一旁的陳用胳膊肘狠狠戳了下我的肋骨。“還嫌事鬧得不夠大?”


“那倒沒?!蔽衣柭柤?,“不過我怎么記得,某人最開始好像承諾了什么?!?/p>


“什么?”


看著她一臉茫然的表情我不自覺揚起一邊嘴角。


“一周三次?!蔽姨嵝颜f。


她朝我翻個白眼?!罢嫠麐層心愕??!?/p>


【the end】


打算斷更一段時間,最近有點失眠,(悲)


陳與博士的婚后日常(總集篇)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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